本书由小说下载网(www.xiaoshuodabao.com)网友整理。 更多!更新!更全!的电子书请登录(www.aBaDa.CN)下载。 《蚂蚁》 作者:小饭 故事从男生冰糖的自叙开始,即将小学毕业的他暗恋上了美丽的同班女生手枪,却发现手枪和另一个沉默寡言的男生石头关系密切,不久又认识了“社会青年”棒冰,结果被卷进了说不明道不清的风波中 序:你要冰糖还是棒冰   文/蔡骏   在我们这一代人的童年记忆中,冰糖和棒冰都是抹不掉的东西。记得每一年大考前夕,都会和同学们走在街上,在街边的小店用几毛钱买串冰糖葫芦或盐水棒冰,舔着冰水走在太阳底下,于是我们就长大成人了。   许多年以后(请原谅我又一次运用了马尔克斯式的开头),当我差不多忘记了盐水棒冰的味道时,却在小饭的新书《蚂蚁》里重新回味了一遍。只不过在这本书里看到的冰糖、棒冰还有石头和手枪,都是少男少女们的名字。   故事从男生冰糖的自叙开始,即将小学毕业的他暗恋上了美丽的同班女生手枪,却发现手枪和另一个沉默寡言的男生石头关系密切,不久又认识了“社会青年”棒冰,结果被卷进了说不明道不清的风波中。   接着,手枪、棒冰、石头依次开始自叙,看似美好的少年时光,却被抹上了一道道淤泥。   从手枪的离家出走,到棒冰对她产生的兄妹之情,再到与石头之间的冲突,那种感觉对我来说是既熟悉又陌生。说它熟悉是因为回忆自己的少年时代,身边确实常有这样的人和事,只是,那是属于小孩子自己的故事,很少讲述于大人们听而已。说它陌生是因为在过去的所谓少年题材小说中,很少看到如此真实的故事,往往更多的是被宁静与温馨笼罩着,即便有波澜也不过是老师与家长关心的那些事情,而关于少年们的残酷叙事似乎已是一个禁忌。   从叙述童年记忆的角度而言,小饭无疑继承了莫言、余华等人的传统,在经验面前一切技巧都已失效,惟有真实的经验才是最精彩的故事。一如莫言的高密东北乡、余华的海盐小镇,小饭也有自己的精神故乡——那就是在他作品中反复出现的上海南汇乡村,那个大都市边缘的乡土世界,显然比纯粹的城市或农村更为独特,甚至可以认为是文明的中间地带。   虽然,在我的童年记忆里并没有“本地人”的玩伴,但我仍然可以真切地体验到小说里人物内心的真实,我相信每一个从青春期走来的同龄人也都会感受得到。   男生血管里永远有贲张的欲望,对女孩的向往是古老的征服欲,对打架的渴望则是更古老的战争欲。我想无论人类文明如何发达,我们血管里的野性总是无法消除的,发育中的青春期更是如此。其实,我真的不想用悲剧来形容这个故事的结局,因为一切都是那样自然而水到渠成,或许这个结局在小说的第一页就注定了。那熊熊的烈火便是青春的欲望,总会有一些人要燃烧掉自己,因为,那就是现实中的一种而已。   在评论小说文本时,我从不给它硬套上某某理论某某主义,那样只不过是对作品的肢解——大卸八块,并不能还原作品本身。正如小饭自己所说,这就是一个少年们的故事,任何对其的图解都是徒劳而可笑的。但请允许我抽取出文本中的一个道具,那就是小说中数度出现的蚂蚁,我确信小饭内心的所指,一如张楚写的歌词。在《蚂蚁》里,蚂蚁简直成了故事的第五个主人公和叙述者,蚂蚁扮演了许多个角色,比如一开始的吞噬者,比如中间的被消灭者。蚂蚁的数量是如此之多,它们既是如此的渺小,又是如此的伟大,它们可以指向任何一种意象,也可能仅仅只是蚂蚁本身。   最后我的问题是:你要冰糖还是棒冰?他们是最后的幸存者,也是我们可以选择的道路,即便长大后的我们早已别无选择。   蚂蚁蚂蚁……蝗虫的大腿   蚂蚁蚂蚁……蜻蜓的眼睛   蚂蚁蚂蚁……蝴蝶的翅膀   蚂蚁蚂蚁……蚂蚁没问题   ——张楚《蚂蚁》   蚂蚁它是这样一种动物   它随时可以钻进洞里   它不怎么出声   也很容易牺牲   它在复杂的地下跋涉   它要度过的仅仅是一个秋天   ——郭向华《蚂蚁为什么》 --------------- 第一节疑惑(1) ---------------   是个梦,我想,在梦中我看见了一群蚂蚁。它们黑乎乎的一片,就像一摊锅灰。这一摊会移动的锅灰首先沿着我们家的墙壁爬上了我们家的窗户,咬坏了我们家的纱窗之后堂而皇之地来到了我的家。它们爬上了我们家的桌子,吃光了我们家的肉……我很心疼那些肉,本来该是我吃的。它们从我们家的桌子上爬下来,接着它们又成群结队地来到了我的床上。   它们先是咬破了那层毯子,它们在距离我身体十几厘米的地方商量,最后终于一齐爬向我的身体。   无论我怎么后退——我明显感到我的背已经靠在了墙角——它们却不依不饶还是在逼近我。从我的脚趾头开始,接着是小腿、膝盖、肚脐眼、我的胸口、脖子、下巴、嘴巴、鼻子、眼睛、太阳穴……直到它们来到我的头顶……   就这样我就醒来了。   我起床后觉得我的脑袋很疼,全身发痒,肚子还很饿。最近我老爸经常跟我说你发育啦。我当然也知道我要发育啦。发育这件事情根本用不着爸妈提醒我就知道。比我大几岁的大伙子早就跟我说:   “冰糖,你就要发育啦!”   这时候阳光已经晒进了我的被褥,把我整个人都晒得暖洋洋的又痒痒的。   我起床后在阳台上刷牙的时候看到大虎和二虎已经在我家楼下等我了。他们都穿得很整齐,就像那天是我们的开学日一样。而我是前一天跟大冬瓜死命干了一场,干得我可爽了,我最后居然打赢了他。我想到我终于打赢了大冬瓜情不自禁地会呵呵呵笑出声来。我就像考试考了班级第一名那样兴高采烈的,可是早上起来我却觉得浑身酸痒痛。但这没什么问题,我想到我现在在班级里以至在整个学校里都是老大哥,所向无敌了,我当然还是高兴极了。   我急急忙忙地刷完了牙就冲下了楼。我招呼着我这两个好兄弟,背着我们空空如也的书包一起上学去了。   一路上我们三个都在扯淡。我们在谈论从各种途径听来的老师们的丑事;我们在谈论在整个学校里还有谁不服我们的——要是不服,我们就用拳头去教训他;我们还在谈论班级里面的女孩们的发育情况。   大虎就像一个新兵那样站直了身子向我报告:“冰糖哥,我最近发现我们班的手枪,她的胸部也变大了。”   其实我也发现了,但我装作不知道,所以我用轻飘飘的口气说:“是么?”可是这么说的时候我已经满脑子都是手枪的胸膛。她那微微鼓起的胸膛。但是她自己好像并没有察觉。她穿衬衫的时候里面什么小衣服也没穿。这几个礼拜以来我都一直在偷偷观察她的胸部。有好几次我都特意走到她的面前,跟她打哈哈,逗她玩。虽然她从来都不用正眼瞧我一下——正因为她从来没有正眼瞧过我,所以也就没有发现我的眼睛每一次都是直勾勾地停在她胸口的衬衫上。   “真的,冰糖哥,我昨天也注意到了。在手枪她的胸口能看到两颗很大的黑痣。透过衬衫都能隐隐约约看得出来。”二虎也附和道。二虎这一附和让这件事情变得铁证如山,不容置疑。   “哒!”我用我弯起的中指敲了二虎的脑袋一下,说:“没事老瞧人家胸口干什么?”我假装生气地说。我弯起的中指就是我用来教训我兄弟的武器,大虎二虎尤其是他们的后脑勺都很怕我那根弯起的手指头。   “嘻。不是你让我们关注我们班的每一个女生的发育情况么?”二虎摸着头皮嬉皮笑脸地说。   “是吗?”我开始装蒜。这时候我得换一个话题,于是我说,“咱们上学去吧。”我欢快地挥手让这两个家伙跟上。   最近我真越来越喜欢上学了。每天上学都像是去春游一样让我兴奋。在我们班我已经是老大哥了,再也没有人能指着我的鼻子对我吆五喝六的。学校里我最大。哈哈。   “冰糖哥,等等我们。”那两个小子气喘吁吁地跟我在我后面艰难地奔跑。我感觉我自己就像是一位领军人物,电视机上经常出现的那位永远穿着黄色领旗衫的冠军。   今天的天气真不错,一路上都有新鲜的空气。那些空气包围着我的身体,我的身体就像被裹在空气里一样。太阳照在身上也总是暖洋洋的,很舒服。我的身体已经不痒了。我的书包轻得可以飘起来,就像我张开的翅膀。我在路上跑得特别快,就像一枚横着飞起来的火箭筒。我感觉没有人能像我这样跑得快。   “冰糖哥,我们买根冰棍儿吃吧。”大虎在一家像是理发店的小杂货店门口停了下来。我听到大虎这么说就转身看看二虎,看看他是不是也想吃。如果他也想吃我就买给他们吃。   “二虎,你想吃冰棍么?”   我看着二虎的眼睛直溜溜地看着远处,听到我的问话才回过神来。   “想吃!”这家伙几乎是不加任何思索地回答。   “你们两个馋鬼!”我从口袋里摸索我的零花钱。摸啊摸的,才摸到五毛钱。我还想再摸出五毛钱,但是发现两只裤袋都空了。   我顿了顿,然后招呼二虎过来:“喏,你们俩一人一根吧。”我比较喜欢二虎,他这小子忒机灵。   “那冰糖哥你不吃么?”二虎看着那五毛钱惊讶地问我。   “我可没你们两个馋鬼馋!再说我早上已经喝过我妈给我凉好的绿豆汤了,那玩艺儿可比冰棍好吃多了,所以现在我不渴。” --------------- 第一节疑惑(2) ---------------   天知道我们家里根本没有绿豆,我怀疑我妈认不认识绿豆。   二虎兴冲冲地拿了我的五毛钱到那家小杂货店买了两根冰棍,并把其中的一根分给了大虎。他一边舔一边跑到了我身前。   “冰糖哥,我看着那儿那两个人觉得眼熟。”   “哪儿?”我问。   “就是那儿啊。”   我顺着二虎的手指所指出的那个方向看去。的确有两个人坐在那片草地上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他们在吃冰棍,和我一样。嘻。”二虎高兴地说。   “噢。”其实我也想吃一根冰棍,咬一口也行。但是现在我哪里好意思跟他们俩任何一个开口。而二虎还在不断强调着冰棍冰棍的,真让人生气。我准备到了学校找个机会让别人给我买一根,那还容易些。   “咦?不过,那边那两个人好像是一个男的一个女的!好像是在谈恋爱!”二虎定睛一看,他的眼睛就像千里眼一样管用,然后通过千里眼他发现了一男一女就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兴奋。   “二虎,那两个人是不是我们学校的?”我也开始紧张起来,这可是一个不错的机会。我下意识地询问,并且带有一种强烈的心情希望得到肯定的答案。现在在我们学校已经没有任何事情不在我的管辖范围之内了。在我们班我就是老大哥。我们班又是毕业班,低年级出来玩的小子都要对我点头哈腰的。有谁胆敢在我眼皮底下谈恋爱?!   “嗯?我还看不清楚。但应该是我们学校的,不然怎么会在这里?”二虎推测得很有道理。   我听后来了劲儿,又飞一样地奔向那两个目标物。我就像一架战斗机一样起飞,以最快的速度飞向那个地点。   可是当我能看清楚那两个人到底是谁的时候自己都被自己的眼睛吓了一跳。妈呀!我呆住了。呆了一会儿后发现身后两只老虎都跟来了。   “嘿,你们看,你们看。石头跟手枪在谈恋爱!”我又马上装作兴奋无比地对这大虎二虎叫道。   其实我这么大张旗鼓只是带着试探性质的。我自己都压根不愿相信我说的是事实。   手枪看上去似乎很惊讶我们的出现。但是这是一条通向学校的必经之路啊。而一旁的石头一听我这么叫唤就马上激动起来:   “谁谈恋爱了?我们没有谈恋爱!”   石头这么一个激动又把我吓了一跳。我印象中石头都不太爱说话。在教室里他平时都闷声不响,也很少有同学跟他一起玩。他一直都是一个人在教室后面玩球,谁也不搭理他,他也不搭理别人,所以是一个十足的闷蛋。石头这么一个反应之后我倒是反应不过来了。我很可笑地被他这个反应怔住了。   但是大虎和二虎已经赶了过来。   “哦!呜哦!”他们也欢快地叫道。   我没想什么也跟着他们叫:“哦!呜哦!”   但是同时我又马不停蹄地顺着我来的方向奔向了学校。大虎二虎一定觉得奇怪极了。为什么我们三个不在他们面前逗留一会儿,嘲笑他们一会儿嘲笑个够呢?   但他们俩看见我飞快地一边“哦!”一边奔向学校,他们也只好跟着我跑了。   到了校门的时候大虎问我:“冰糖哥,怎么就这么轻易地放过他们啦?”   我一时还没想出一个好理由来,倒是二虎的话解除了我的难堪。他说:   “那是因为我们上课都快迟到啦!”   “是啊。差不多要去列队做早操了。笨蛋!你想被班主任罚站么?”我顺着二虎的意思说。   事实上当石头和手枪来学校操场列队的时候他们都还没有迟到。   做早操的时候我在班级列队的最后一排。我根本看不到排在列队比较前面的手枪。上个学期我还排在班级列队的中间,后来我莫名其妙就被班主任调到班级列队的最后去了。上学期我至少在做一节侧身运动的时候能看见手枪转身的侧脸。当然,我也经常在这一节操被学校的记分员抓住把柄扣我们班级的集体分。其实今年我要是还能在班级列队的中间的话就不用怕了,因为现在是二虎担任全校早操的记分员。   二虎上蹿下跳地穿梭在学校各个列队的中间。到了我们班级列队的时候,他就站到手枪身前瞎糊糊了一会儿。我一看就知道这个小子是故意站到手枪面前的。他一定又在看手枪胸前的衬衫。可是这个时候我拿他没办法,不能上前去教训他,只能自己把自己恨得咬牙切齿的。   到了中午,大伙儿都到食堂吃饭去了。我特别留意了石头跟手枪两个人的行迹。其实一整个上午我都在做这件看起来无聊的事情。我有一种莫名奇妙的忧虑和担心,好像有人就要抢了我的蛋糕一样忧虑和担心,以至于惶恐不安。   石头和手枪并没有如我所担心的那样在一起吃饭。那本来就是一件不太可能的事情。他们要是那么明目张胆地在一起吃饭,不用说我了,全班同学都会对他们“呜哦呜哦”个没完没了,就像每个人看到他们之后会不停地打嗝那样发出这样的响声。   吃完了饭手枪坐回了她的座位看起书来。我想这时候我找到了不可错过的机会。这个问题不问出来我可是心里憋得慌。   我先跑到了坐在手枪前面的那个小男生面前,摆出一副威风凛凛的样子对他说:“李小民,你帮我去买一根冰棍去。快!”我倒是不那么想吃冰棍了,但我只是想让他离开一会儿好让我跟手枪面对面。 --------------- 第一节疑惑(3) ---------------   没想到李小民没有答我的话,只顾着他自己埋头看书。   “李小民!”我大声呵斥了他一句,他竟然敢不理我的话!   “哦,冰糖……哥,什么事?”李小民结结巴巴,慌慌张张地问。   “你快到学校小卖部去给我买一根冰棍回来给我吃。”我没好气地说。   不知是他听错了或者没反应过来还是故意的,他居然反问我说:“你……不就是一根冰棍么?”   妈的,这混球,傻小子。我的火气马上就上来了,我用我的手掌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课桌:“听着,小子,我叫冰糖,不叫冰棍!你不马上去买一根冰棍给我吃信不信我现在就揍你!”说完我就扬起了我的大拳头。   李小民这回听话了,第一反应就是飞快地跑出了教室。他整个人就像是飞出去的一样,一溜烟就没影了。   打发走了这家伙之后,我就能直接跟手枪对话了。我先是一屁股坐上了手枪的课桌。我这一屁股可沉了,让手枪的整个课桌摇晃个不停,急得手枪赶忙扶桌子。   此时我也看到了手枪胸前两颗若隐若现的黑痣。我看到眼前这两颗模模糊糊的黑痣不知是高兴还是害怕,反正是呆了一会儿。但当手枪她用白眼来看我时,我就迅速把自己的目光移向了窗外。   “今天天气真好啊。”我说,根本不知道我是跟谁在说话,“在这样的好天气下,早上两个人坐在草地上吃冰棍一定很舒服吧?!”看上去我好像是在自言自语,因为手枪根本就没搭理我的话埋着脑袋,但别人不知道她该知道呀。   这次我决定让手枪认真意识到我是在跟她说话。但是一旦我用正眼看手枪就不可避免地注意到她胸前的两块黑痣,这可让我一阵心慌。   “嘻嘻嘻,手枪,你真的跟石头在谈恋爱么?”我强作嬉皮笑脸地问她。我的话刚被我说出口手枪的脸就“唰”一下全变红了。看来她知道我现在跟她说话了。   她涨红了脸摇了摇头,还是没有抬头看我。这时候她要是抬头看我,我就怕自己也是满脸绯红。   “可是我早上来上学的时候明明看见你们俩坐在草地上聊天呢!哟,那个亲密劲儿!”我故意用这种带有刺激性的话来说。   可是手枪低着头什么也没说。   “我还知道你们俩家里住得很近,就隔了一条弄堂,对吧?”   这次手枪点了点头。她这一点头又让我慌张了。可是我忍不住接下去问:   “手枪,我悄悄问你一句”。   为了让“悄悄”成为现实,我稍稍靠近了手枪的耳朵,“石头,他……有没有……亲过你?”虽然我这一个问题顿了三下,但我一问出嘴马上就后悔了。我都不明白我怎么会问得这么直截了当。如果让我稍稍考虑一下,我想我不会这么问的。我想这个问题会让手枪发疯的。   “啊——”   果然啊,手枪听到了这个问题后像发疯了又摇头又大叫。那时候手枪看上去像一只被惊吓的小鸡一样有那种到处乱窜的势头。她摇头的时候不知道是什么还磕到了我的牙齿。更让我不安的是手枪一叫,势必会让我跟她成为整个教室的焦点所在。   又是果然啊。当我抬头扫视一下整个教室,几乎全班所有的人都张望着看着我和手枪所处的位置。我还特别注意了一下正在教室后面玩皮球的石头。石头他正用一种极为严肃的眼神看着我们这里。这让我感到非常害怕。其实我最怕这种平时一个屁都不放的家伙。像石头这样的人我平时不会去主动挑衅。我爸常跟我说的,“叫狗不咬,咬狗不叫。”说的就是这种人。他总让我不要碰这种人。   我马上做一个后仰的姿势,表示我跟手枪距离很远,没有碰过手枪更没有动手欺负她。接着我就跳下了手枪的课桌。强打着威严,立直了我的身体。我忍住惊慌呼唤我那两个兄弟到我跟前来给我壮胆。   此时手枪不知怎么的一下子就从我身边掠过,冲出了教室。她一边跑还一边捂着脸,她好象哭了!她受伤了!   我不自觉地朝手枪奔去的方向望去。我虽然内心愧疚,但还一直摆着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尾随她出了教室大门。   她跑向河边的小树林了。她不是准备跳河吧?我这个想法可把我吓坏了。她要是跳了河,我怎么也摆脱不了干系。同学们会指着我,说是我把手枪弄哭的,是我逼手枪走向了绝路,是我害死手枪的!我想到这里惊慌极了!   幸好手枪冲过了草场后在一棵小树下蹲了下来。她好像真哭了!我不能一直呆在教室门口看手枪,那可要被笑坏的。我回到教室时李小民恰好买了冰棍回来。我拿着李小民献上的冰棍,以它为道具,假装趴在窗口吃冰棍。实际上我一直趴在窗口关注着手枪。   这件事情还没有完,我想。下午上课前手枪红肿着眼睛回到了教室里。整个下午我都烦躁不安,看天天不爽,看地地不爽,看着两只老虎都觉得他们的四颗虎牙让我非常不爽。   上数学课的时候数学老师还关心了一下手枪,俯身在手枪的桌前问这问那的。我不知道他在问手枪什么,但这已经让我浑身出了一身汗。我担心手枪说我欺负她,担心数学老师起身后看着我。不过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就在我惊慌失措的时候,我忽然注意到黑板的右下角上有当天的值日生名单。那个框里面有一个名字就是那个石头的。我马上脸上浮出了微笑,哈哈,我有了新的主意。 --------------- 第二节盘问(1) ---------------   放学之后等同学们都回家去了,而我没走,我是在等石头。可这小子不知道怎么的半天都不见踪影。难道这小子想逃掉值日生的事情么?我刚想着呢,他就又出现在教室里了。看见了石头我莫名其妙就兴奋起来,然后热烈地招呼了我的两只老虎一齐留下来。   “留下来干嘛?今天又不是我们其中谁值日啊。”大虎傻乎乎地问我。   “大虎,你早上不是还没过瘾么?”我得意地反问大虎。   大虎想了半天,终于想明白早上没过完瘾的事情是什么了。他转身盯着正在扫地排桌椅的石头。他那目光炯炯有神,就像他弟弟二虎的眼神似的。   这一回差不多已经不用我亲自出马了。我轻松地跳上了某一张课桌,双手交臂怀抱在一起。我想我只要静关其变就行。   “哦!呜哦!”大虎二虎开始调戏石头了。他们似乎没有我这么惧怕石头这一类人。他们反而更像大无畏,只是缺点心眼儿。   石头拿着扫帚抬起头来看着我们。主要还是在看我。他那目光带有武侠书上所说的“杀气”。我想他是在恨我么?   “哦!呜哦!”大虎二虎挡住了石头凶蛮的目光,总算让我安心不少。   “谈恋爱!小小年纪就谈恋爱!”大虎装出一副班主任的教训口吻对石头叫道,“不要脸!呸。”   石头不吭声,似乎低下了脑袋开始扫地。我听到了扫帚刮地的声响,“嘶……嘶……嘶。”   “嗨!石头。告诉我们吧,谈恋爱好玩么?如果好玩我们也找个女生去谈!嘻。”二虎调皮地请问石头,又转身来问我,“冰糖哥,你说我们班哪个女生最可爱?我们,哦,不,冰糖哥你去找她谈恋爱去!”   我又迟钝了一下,最近我老爱犯迟钝的毛病。迟钝完了然后我说:“那最可爱的女生嘛,得问问石头,他一定找最可爱的女生谈恋爱喽!”   “嘻。那冰糖哥,你只能找第二可爱的女生谈恋爱啦?嘻。”   二虎总是让又生气又好笑,总让我哭笑不得。   “那怎么行?”我加大了噪门,“要谈就要找第一可爱的女生谈。你大哥我怎么能找第二可爱的?”我说出了憋在心里很久的真心话,好不舒畅!   “嘻,大哥,那你要跟石头谈一谈啦,看他肯不肯让给你!”   这回我可真生气了,这种威胁我威严的带有挑衅的话出自我小弟之口,让我这个老大怎么当下去!   我跳下了课桌,穿过大虎二虎那条平行人墙,来到石头面前。之前石头似乎对我们的说话不感兴趣。当我来到他面前,他就抬起头来看我。他还真节约时间,一边抬头看我,双手还在挥动着他的用来打扫卫生的扫帚打扫卫生!   那把扫帚一刮地板,就把地板上的灰刮到了我的鞋子上。这让我更生气了。我就用一只脚踩住了他那把盲目的扫帚。   “你干什么?”石头低声问我。   “我干什么?我还想问你想干什么呢!你想造反么?你想跟大冬瓜一样么?”我大声问责他。我这时候火气已经很大了,我才不怕你这只不叫的咬狗呢!我心想。   石头没有接我的话,他正在用力拔出被我踩住的那把扫帚。可是他没能成功。   这时我继续问他:“石头,你说你是不是在跟我们班的手枪谈恋爱?”   石头还在用力拔扫帚。   “你们在谈恋爱么?”我又问,我死死地踩住这把多余的扫帚绝不放松。   石头把整个身体弯成一把弓,使劲地拔,我都想替他加油。   “嘿嘿嘿,你拔不出来么?”大虎在旁边冷笑着对石头说。   “是啊,是啊,把手枪让给我们冰糖哥吧!他力气可大了,你打不过他的。”二虎也说。   不知道是不是石头终于被激怒了。或许他拔不出恼扫帚就羞成怒了。他突然双手放下那把扫帚的柄。他放下得那么快,我都还没准备好,脚底有点打滑。正当此时,石头一下子狠命用身体撞向了我。他还挥舞着双手在我的脸上乱抓。   我被他这么一撞倒退了三步。可他并不就此罢休。他用一只手抓住了我的衣服,另一只手抓住了我的右脸。我分不清楚他的左手在哪右手在哪。我感觉到他有无数只手正在袭击我。   此时石头他还对我叫道:“你干吗欺负我们?”   当然我要反抗啦!真打起来我自信我绝不回吃石头的亏。我其实也已经蓄势待发很久啦。不过他那句问话中的“我们”二字给了我不少刺激。他跟手枪居然称为“我们”?我想,这就是你石头今天犯下的最大的错误!我把这句话给我所带来的刺激也渗进了我的右拳。   “啪!”我的右拳击中了石头的鼻子,买一送一,还附带嘴。他的鼻涕和口水都被我一拳击了出来,不少还染到了我的拳头上。   石头的身体真沉,我打了他反而又要倒退三步。石头也被我一拳打得连退三步。   我们各退三步的时候,大虎二虎也至少各退了两步。我们四个人围成了一个大圆圈,圆圈内一片空地,圆圈外的桌椅早就乱作一团。   我乘着石头退后的时候果断地上前揪住了他的衣领,同时还掐住了他的脖子,用我的右腿顶住了他的下半身。我这些招式都是从武打片或警匪片中学来的,实践证明相当管用。 --------------- 第二节盘问(2) ---------------   石头被我顶靠在教室的后墙上。大虎二虎站在我的两旁按住了他的两只企图挣扎和反击的手。我们赢啦!赢得如此轻松,一下子就解决了石头的战斗力。但我还没有完全满意。   石头气喘吁吁,他现在依然用怨恨的眼神在看我。而我则表现出一副龇牙咧嘴的凶恶神态来。这我也是从上是上学来的,坏人都会有这种神态。这时候我最怕的是他吐我口水。   “你快回答我前面问你的问题啊!”我冲他大吼,抢先一步先把口水吐一点给他。   说也奇怪,这时候石头的目光突然就不在我身上了。他把目光投向了我身后的远处,眼神也不是那种怨恨,而变得复杂起来。   “冰糖,你这些问题别问我。她来了,你问她。”石头有一些不耐烦地说。   我转身一看,是手枪来了。   “冰糖!”手枪刚出现就对我大叫一声。   我看着手枪,突然间觉得垂头丧气的。接着我就松开了手。接着大虎二虎也跟着我松开了石头的手臂。石头马上就躲开了我和大虎二虎三个人的包围。他现在就想跑人?   我哪能这么放过一个当面对质的好机会?   “先别走,石头。我要当着你们俩的面问问清楚。”我说。   石头果然就站住了。我刚想开口再次把前面的问题问一遍,但是手枪却抢先怒气冲冲的问我:“冰糖,你干吗打石头?”   “啊?他也打我了。而且是他先打了我!”我冤枉啊,大声地为自己辩护。我虽然想要为难石头,却是他第一个打了我。所以我说得理直气壮的,“你不信问他们两个,真是他先打了我我才还手的。你看你看,这里。我的衣服都被他扯破了。你看这里。”我指着自己的右脸,“我这里也被他打了。”   手枪看了看我确实受伤的地方莫名其妙笑了。我不明白她现在为什么笑?有什么地方是让她觉得好笑的?   “石头,我们走吧。”手枪笑完对石头说。   他们现在走了这可不行。我赶忙在他们没走之前说:“手枪,我今天就问一句。问完你们再走,行不行?”我非常严肃地说。   “好,你问。”手枪倒也爽快。   “你们俩,是不是真的在谈恋爱?”我继续我的严肃。   “没有。不是。谁告诉你我们在谈恋爱了?”她非常没有承认还反问我。   “我今天早上亲眼看到的,别想赖。”我说。   “我,们,只,是,在,说,话。坐,在,一,起,说,话。”她一个字一个字清清楚楚地说。   “说话?说什么话?”我问。   手枪想了想,然后说:“这可不能告诉你。为什么要告诉你呀?”   “是说情话吧?”我马上接着她的话说。我说完旁边的大虎二虎居然“扑哧扑哧”笑了出来。妈的,这时候你们笑什么?你们这么笑不是让我难堪么?我心里怪他们。于是我又装严肃说:“说话怎么要坐在草地上说?”   “这都关你什么事情啊?”手枪好像被我说急了。   “手枪,我告诉你。要是你们在谈恋爱,我一定第一个报告班主任!”最后我要警告和威胁他们。即使你们在谈恋爱,我也要把你们拆散!哼!   手枪好像就生气了,她转身对石头说:“你走不走?你不走我可要走了。他就像一个神经病。”   手枪把我说成神经病之后就把石头带走了,到最后她也没有承认她跟石头在谈恋爱。但我越来越相信,他们就是在谈恋爱!他们只是不承认。我心里越来越失落,还有一种不知道是什么滋味的滋味翻滚在心里头。   他们离开教室不出十几步,我就冲到了教室门口对着手枪大喊:   “石头有什么好的?石头好个屁!”   手枪还是没有理我,她屁股一扭一扭地快步走向校门。   这是大虎二虎突然间又出现在我的身边。刚才他们两个就好象从世界消失了一样。   “大哥,你没事吧?”二虎来安慰我。   “没事!我能有什么事?”我倔强地说,努力让自己迅速平静下来,表现得象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二虎这时候还开我的玩笑,他说:   “大哥,石头肯定没你好。嘻。”   大虎这时候也突然变机灵很多,他说:   “石头没有冰糖哥聪明,力气也没有冰糖哥大,什么都比不上冰糖哥的!”   我深呼吸了一下,然后坐在一张课桌上。一会儿之后我说:   “哎哎哎,干吗拿我跟他比呀?我说你们俩都有病吧?快去打扫卫生,不然明天班主任准罚我们。”   “啊,糟了,一团乱啊。”二虎看了看教室的模样不由地感叹。   “是啊,明天班主任一查是我们在跟值日生捣乱,那我们就完蛋啦!”我说。 --------------- 第三节刻字(1) ---------------   打扫完卫生,我依然一个人坐在教室里。二虎就在我身边,我想他已经明白了我的心思。我说过他机灵,机灵得有时候让人讨厌。事情发展到现在,稍嫌迟钝的大虎恐怕也看明白了,他也站在离我不远处。   二虎放好了扫帚,突然对我说:“冰糖哥,我带你去竹林吧。”   “嗯?去竹林干什么?”我抬头看他,问。   “去竹林刻字。嘻。”二虎狡诈地笑了。   我不知道二虎是从哪儿听来的这天方夜潭,说是在竹子上刻字,刻什么都会显灵。这应该是美好的传说。二虎还特别强调在谈恋爱这件事情上“非常灵的。”   我假装不屑一顾。我起初对他的这个建议不置可否。但二虎不知道哪来的热情,硬要拖着我去竹林。二虎坚持说:   “离学校不远就是一片小竹林。我们去那儿刻。”   此时我砰砰砰砰一阵心跳。二虎越把这件事说得奥妙,我越不自在。我仿佛是在做一个人生大决定一样犹豫不决。   “去啦,去啦。”二虎硬拉我。   “可是,”我说,“刀片呢?刻字要用刀片的嘛。”   “我有。”二虎仿佛意识到我已经答应了他这件事情,兴高采烈地拿出书包,取出书包里的铅笔盒。把铅笔盒打开,从里面掏出了一把小刀片,“嘻”。我真不知道他为什么对这件事如此起劲。   随后我不太情愿地跟着二虎。大虎跟着我。我们三个人一起来到了那片竹林。其实一路上我也已经开始构思了,在竹子上到底刻些什么呢。这可是一件大事啊。我心想,突然就有点激动。   二虎不时地回头看我的表情。他每回头一次,我就一阵不自在。当大哥当成这样,也够逊的了。   到了竹林,二虎停了下来,把刀片递给我,对我说:   “冰糖哥,刻吧。”   我接过刀片,想了一会儿,对他们两个说:   “你们别在这儿看我,离我远点儿。”   二虎看着我的模样自己笑了出来,说:   “嘻,我们看着你你刻不出来么?嘻,你紧张?”   我被他说得都快脸红了。我假装生气地说:   “对!还不走远点儿!”   “好好好。大虎哥,咱到那边去,给!”二虎拉着大虎走向竹林的另一端,同时也递给大虎一把小刀片。我再仔细一看,哇,他手里还有一把!这小子刀片怎么这么多啊?还随身带在身边。   “我们也去刻字去!嘻。”二虎回头笑着对我说。   “哎哎哎。你们刻什么字啊?”我好奇地问。   “嘿,先不告诉你。呆会儿刻好了告诉你。”二虎说。   我左看右看了一会儿,又确定他们已经走远才开始我的行动。第一步是找一根好看一点儿的竹子。干净一点儿的,光滑一点儿的,颜色也要好看一些。可是我找了半天没找着。所以我就回头看那两小子。他们倒是不挑剔,已经开始像模像样地在竹子上刻东西了。他们都像模像样的,似乎完全不管我在干什么,很投入。这也好,我甚至不愿意他们看到我在哪一根竹子上刻的字。   后来终于找到一根我认可的竹子:不太粗,不太细,光滑干净,颜色也正好。我把我想好了的东西刻了上去。刻得尽量深,字也尽量端正。   大约过了十分钟,我刻下了最后一个字的最后一个笔划。都刻好了!我满意地看着我刻的字,又在心中默默读了一遍。读了之后就更满意了。我简直有点得意忘形。   这时候,我还产生了幻想,幻想手枪刚才在我旁边看。是她一边看我一边刻的。我还在幻想中问她,我刻的好看么?她说,好看的……   就这样幸福地幻想了一会儿,我又该去关心我那两个小兄弟了。他们倒没完没了似的。我发现此时天都快黑了。他们刻完一根又一根,他们跳来跳去可带劲儿了。不过因为天色越来越晚,我都有点看不清他们的身影,他们就像小偷一样窜来窜去的,也有点像森林里的猴子。   “嗨,你们好了吗?”我对他们大叫,一边走向他们。   “差不多了,差不多了。”二虎说。   当我走到他们面前的时候他们的确已经收起了刀具。我也把我手中的那一把还给了二虎。   “天都快黑了,咱们回家吧。”我说。   可是他们俩尽管都收起了刀片,却还在观看他们的作品。一副得意的样子就像刚才的我那样。   “你们都刻了些啥?我看见你们都刻了不止一根竹子。”我就问他们。   “我刻了我的名字!”大虎说。   “大虎哥你真无聊”。二虎现在在四处看大虎刻过的竹子。“在每一根竹子上都刻了你的名字,你不烦吗?”   “你刻了什么?”我问二虎。   “嘻,你自己找来看。”   我就在最近的几根竹子上打量一番。天色昏暗,我要凑很近才能看清楚竹子上的字。除了看到几根刻着大虎名字的竹子之外,我还看到了诸如“猪”、“羊”、“猴子”、“小鸡”一类的字。在那些字下面还有简单的图案。没想到二虎刻得还真不错。字好看不说,那些图案虽然简单,倒也惟妙惟肖。   “哈哈哈,你都刻了些动物啊!”   “不止呢!你仔细看那根刻了‘猪’的竹子。”二虎提议。 --------------- 第三节刻字(2) ---------------   我找到那根刻了“猪”的竹子,凑很近仔细一瞧。原来那个简单的动物图案下面还有大冬瓜的名字,“哈,坏小子。”   “哎呀,都怪来不及了天也太黑。下次我要在动物后面都刻一个名字。”   是的,天黑得很快,天黑得马上我们就要看不到对方的脸了一样。   “我们走吧!”我说。   “哎,冰糖哥,你刻了啥?”二虎问我。   我的脸上浮出了甜蜜的诡异笑容。我不知道他们在这种昏暗的天色中能否看到我的表情:“不告诉你。”我得意地说。   “切,明天我自个儿找来看。”二虎有点赌气地说。   我后来才知道二虎身上一直有刀片的原因。他平时最爱抢人家的橡皮也有了解释。他对在橡皮上刻字刻图案非常着迷。我这个他的大哥平时都忽略的小弟们的爱好,不太好意思。   “要么你以后去当一个雕刻家吧。”我知道这些事情之后对二虎建议,我是认真的。   我的心情的确由于在竹子上刻了字之后好了很多。以后几天我都没有再去为难石头。当然石头也很乖,并没有用跟手枪说话聊天这种行为刺激我的神经。只是大虎和二虎有时候还会找石头的茬,故意刁难石头。我整天关心的还是手枪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   有一天,放学的时候,我看到手枪被校外一个叫做棒冰的人拦住了。谁都能一眼认出棒冰。他永远穿着一身白色:白衣,白裤,甚至是白鞋子。但是他威名远播,都说他打架很厉害,又狠又玩命。他是本地方最有名的小流氓。我看到他拦住了手枪心里都为手枪捏了一把汗,手枪惹了他么?   不过我马上就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是棒冰在调戏手枪,棒冰他一定是看上手枪了,跟我一样。我奇怪地想。   这可糟了,我觉得手枪接下来一定会有麻烦。   但我没有想到有麻烦的人不是手枪,而是我。   这真的是巧合啊。我和棒冰向来并无恩怨。只要跟他有接触的人,我可都是故意避开的。相信大虎和二虎也不会去惹棒冰那帮子人。所以棒冰他那天找上我的时候,我觉得太意外了,而且我心里很紧张。我是心里有鬼。我最担心的是那几个字,这也是我唯一担心的。   但是我见到棒冰的时候他态度很好,一点儿也没有找我麻烦的意思。大虎到我跟前告诉我棒冰让我校门口去一次的时候我手心可是出了汗的。   “听说你叫冰糖?这名字挺有意思。”棒冰对我说,“你知道我么?”   “我当然知道你啦,棒冰大哥。”我言简意赅,用词礼貌。   “哦你知道我。哈哈。我也知道你。你现在是你们班的老大,对吧?”棒冰这句话的意思这时候我还捉摸不定呢。他的个子比我高了一头,我就用一副疑惑的眼神抬头看他。   “哦。没别的事。我来找你是托你一件事儿。”棒冰开始布置任务给我了。   “棒冰大哥,你说,什么事?我一定帮你办好。”我恭敬地说。   “嗯。你们班有一个女孩很可爱。但我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我见到她就叫她小美女。反正是一个很可爱的小姑娘。个子是这么高,经常穿一件白衬衫,梳两个小辫子,经常背的是……蓝色的书包……”棒冰一边比划着一边想着那个女孩的特征。   其实当棒冰说出第一个条件“很可爱”时我就知道他说的就是手枪了,何况我还亲眼看到过他跟手枪说话。   “我说的是谁,你知道了么?”棒冰看我神色镇定,大概觉得我心里已经知道他说的女孩是谁了吧。   “嗯。我知道了。应该是她。”我肯定地说。我知道这事情没法瞒。瞒棒冰的话后果更糟。装糊涂也不是好办法。棒冰能知道我叫冰糖,要知道手枪她的名字也不难。   “啊哈。快告诉我她叫什么名字?”他今天只是恰巧找了我而已。他找任何人问出这个问题都会得到正确答案。   可是奇怪的是我倒一时没想出来手枪的真名。也许是我太紧张了吧。我心里一边在想手枪的名字,一边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汉奸一样,正在出卖手枪,或者说出卖我自己。也可能是平时叫手枪叫习惯了,手枪的名字我一时居然还没有想起来。我歪着头皱起眉。   “嗨,你不是知道我说的女孩是谁了么?”棒冰也有点奇怪了。他不是显出焦急的模样,大概是对我产生了那么一点怀疑。   “哦,她的名字叫做王婷婷!”在紧要关头我终于想到了手枪的名字。我刚想解释说我们平时互相之间都叫对方绰号以至于一时没有想起真名的时候,突然看到棒冰看着我的眼神中又恢复了对我的信任。   他用右手捏住了我的左肩,对我说:“我今天托你的事情就是要好好照顾王……婷婷。在班级里,你要对他全权负责。不能让别人欺负她。要是见谁欺负她,你就帮我教训他。你可以放话说,是我让你这么保护王……婷婷的。你可以放话说,王婷婷他是我棒冰的……朋友。谁要是敢碰她我就找谁算帐。听明白了么,冰糖?”   我心里一万个不愿意。对他说的这番话我心里极其不舒服,有一种抵触情绪。我很不满意他这么说,但是我没有办法。他是棒冰啊,我可斗不过他。   “嗯!”我点了头,看着棒冰满意的笑容,我心里真不是个滋味。 --------------- 第三节刻字(3) ---------------   随后棒冰又用右手拍了我三下肩膀,就像是委托了重任给我一样,说:“你以后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找我。在外面有什么麻烦你可以说我的名字。外面的人多多少少都会给我一些面子。”   我很不自然的对他的这番话报以感恩的笑容。这也是我从电视上学来的。电视上无论是下属对领导还是小弟对大哥,只要领导或者大哥能拍着你的肩膀说话,你都应该抱以这样的笑容。   之后我目送着一个白衣背影慢慢远去,渐渐消失在我的视野里。   回头我就找了二虎来商量这件事情。我把棒冰交待我的话告诉了二虎。说完我就紧锁着眉头。二虎那么机灵,想必明白我烦恼的是什么。   “幸好我没有告诉棒冰,王婷婷有一个绰号叫手枪。”我对二虎说。   二虎也紧锁着眉头。他在分析形势,就像古代的军师爷一样。我现在就把他当作是我的智囊团,军师爷。   军师爷忧心忡忡,他说:“冰糖哥,你到底在竹子上刻了什么啊?”他好像还没有发现我刻字的那根竹子。我也知道那根竹子相对比较隐蔽,我刻得也比较隐蔽,并不是那么容易发现的。   可是我犹豫了半天没说话。我不想说给二虎听。   “都这个情况了你还不说?”二虎有点生我的气,不知道我刻的是什么会给他的分析造成很****烦,“可是按照棒冰的意思,不管你刻了什么,只要他发现你刻的那些字,他都不会对你客气的。”   我知道我刻了什么,军师爷说的对。   “你刻的时候是把手枪刻成‘手枪’的吧?但是棒冰他迟早会知道那个王婷婷有这样一个绰号。王婷婷就是手枪,手枪就是王婷婷。他一定能知道。”二虎说,“冰糖哥,你刻了自己的名字了么?”   我不知所谓地点了点头。其实我刻的不是“手枪”,而是“王婷婷”。我点头是认同二虎。我记得那时候我犹豫过到底刻什么,为了郑重起见我后来刻的是手枪的真名。我刻我自己的也是自己的真名。   但是棒冰都会知道的,我想。我是一个贼,我在心虚。   “对啊。他也迟早会知道是你。不管你刻的是你的真名还是你的绰号。”   军师爷又思考了一会儿,好像有什么话要说,却又咽在喉咙口不说出来。   “你有什么办法么?”我问军师爷。   “办法当然有,也很简单。我就怕你不愿意。”二虎说。   其实我自己也有一个简单的办法,但我是不愿意。我大概也猜到了二虎的法子。   “去擦了那些你刻的字吧。越快越好。”二虎终于说了出来。   我努着嘴,一副不情愿的表情。   “你不擦我去擦!”二虎着急了。   “你敢?!”我也跟他急。   二虎被我这么一喝斥就不说话了。他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我知道他是为了我好。棒冰兄弟那么多,不知道哪一天就会发现竹林里那根竹子上面的那些字。当然不发现也是可能的,只是暂时不发现。不发现最好,但谁又能这样保证?目前来看大概棒冰还不知道手枪这个绰号就是王婷婷,但谁又能保证棒冰永远不知道?他一定是马上就会知道的。   这些我都清楚得很。   更糟糕的是,棒冰找了我放话,找了我要保护手枪。要是让他知道我喜欢手枪,在竹林里刻了那些字,这不是明知故犯罪加一等?   可是我真不情愿去擦掉那些能让我产生美丽幻想的字啊。那些字会显灵的!   “哎……”二虎叹了一口气走了。   根据我对二虎的了解,说不定他会背着我去帮我擦掉那些可能给我带来****烦的字。但是既然我当面跟他急了,我又不是很有把握他会这样去做。 --------------- 第四节落网(1) ---------------   棒冰真是一个可怕的人物。真可怕。他几乎无所不能。麻烦到来的那一天比我的最坏估计还要来得快。我甚至有点后悔没去擦掉那些字,也没允许二虎这样干。其实我前几天就已经在犹豫着……但是棒冰还没有等我做出最后的决定就突然出现了。   那天从早上开始我就隐隐约约意识到那是不同寻常的一天。我的胸口一直很闷。但我想可能是天气的缘故。我坐在教室里都觉得心跳得厉害,但我还是觉得这是天气不好的缘故。我妈常说着天气的事情,气压低会怎么样,气压高会怎么样,可是我无法明白其中的奥妙。   放学的时候二虎又来找我。他的表情非常奇怪,沮丧失落懊恼都有。我是有意一直坐在教室里不肯回去,不肯经过校门。我真的是有预感的。   “冰糖哥,校门口有很多人。”   你看,我的预感多准确。   预感被证实之后,我越来越觉得不妙。但我还得故作镇静:“很多人怎么了?不是放学的时间么?那个校门又那么小,一放学就会堵上很多人。还有那些好笑的家长呢……”我轻松地说着。   “不是,外面集中了很多小流氓。是棒冰那伙儿人。好像是在等什么人,好像是来找事的。”二虎紧张地说。   我尴尬地说:“嘻,二虎,你是不是觉得棒冰他们是要来找我麻烦的?”   “极有可能!”二虎肯定地说,脸上的表情也极严肃。   “不会吧?我跟棒冰……大哥又没什么仇。”   我骗不了二虎。我看到二虎的嘴嘟囔着,欲言又止。其实我心里也明白得很,我也担心。我也觉得“极有可能”是来找我的。大概这就是所谓的做贼心虚吧。   二虎过了一会儿开口说道:“你知道的,冰糖哥,他们真可能是来找你的。”   “不是!”我也坚决地说。可是心里还是虚。我背对二虎,不希望二虎看到我奇怪的表情。   二虎又跑到我的正面来,眼睛直溜溜地看着我。我能体会他那种恳切的目光。   “你看着我干吗?”我低头说。   二虎不吱声,他好像在等我的一个决定。   这时候大虎气喘吁吁地跑进教室。我看了看大虎,想听他说说外面的情况。此时我才发现整个教室已经只剩下我们兄弟三个人。   “冰糖哥!”大虎看见我后就对我大叫。   “怎么啦?”我答道。   “快说说外面现在怎么样了?棒冰他们走了没有?”二虎看上去比我还着急。   大虎还在喘气。呼气吸气呼气吸气。他因为太胖特别容易喘。   “棒冰……他们放话,要冰糖哥……你……出去见一下。”大虎稍稍喘得过气来。   “干吗要我去见他?”我有点不自在,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   “他们人很多,有……七八个人呢!而且都凶得要死。”大虎继续说。   “怎么个凶法儿?”二虎问。   “哦,他们看见一个同学出校门就问‘你认识冰糖么?’‘是不是冰糖一个班的?’这样的问题。同学说不是他们就放过,是的话就说‘让冰糖快一点滚出来!’”大虎说完不好意思地看了看我。   “他们怎么知道冰糖哥还在学校里呢?”二虎问。   “我说……冰糖哥……他还在教室里。”大虎低着头说。   “笨蛋!笨蛋!”二虎冲着大虎也骂。   “你干吗骂我笨蛋?”大虎有点生气。   “你不能说冰糖哥已经回家了么?”二虎质问大虎。大虎被他一问不吭声了。   “没用的,要是他们是来找我的,他们一定很早就等在校门口了。”我为大虎辩护,“他们不会放我跑路的。”这时候我倒平静下来了。   “但是你要是从学校教学楼后面的围墙已经翻出去了呢?”二虎提出了一个疑问。   听了这句话,我抬头看了看二虎,发现二虎也在看我。我们相视了一会儿露出了艰难的笑容。大虎看我们奇怪的对视和奇怪的笑容,问:“你们在干吗呢?”   没多久我和大虎二虎三个人已经绕到了教学楼后面。我迅速地窜上了一个石柱子,然后一个翻身腾跃就抓住了学校两米多高的围墙。我这时候心中祈祷让我赶快回家,带着那种侥幸我还暗暗高兴。我抓住了学校的围墙仿佛抓住了家门的门柱一样。   其实我并没有完全的把握,但我必须这样高兴。我趴在围墙上的时候还冲着大虎二虎得意地笑。   可是我笑着笑着突然间就被围墙外的两只手抓过了围墙,“咚!”我整个人应声倒地。这一下摔得我可疼了,我的脊背都像是摔断了一样。我感觉自己就像一块咸肉被人重重地摔在一块很硬的砧板上。   “哈哈哈,臭小子,棒冰哥早就料到你会这样翻墙跑路!”有人站在那块地里面得意地说道。   我根本来不及看那是谁的嘴巴正在称呼我为“臭小子”,就又被人一把拖了起来。我又听到另外两声“咚!”心想大虎二虎恐怕也像我一样摔了一个狗吃屎。他们怎么会这么傻呢?还是他们动作实在太快了?明明看到我被逮了一个正着还跳到了围墙上让人家把他们当咸肉。   “冰糖哥……冰糖哥……”我听到身后大虎的哀叫声。但是此时我连自己的脖子都已经完全被别人控制住了无法扭动。 --------------- 第四节落网(2) ---------------   一共大概有四五个人把我们押到了棒冰跟前。棒冰用一种可怕的眼神盯着我,仿佛是一匹野狼盯着一只小兔子。他那凶神恶煞般的眼神让我非常紧张,仿佛我跟他是天敌一般,我们之间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   “小兔崽子,知道错了么?”棒冰向我走来,用手掐住了我的两腮。我一定以为我是一条鱼,必须用两腮呼吸。   我被迫抬头看他可怕的脸。我控制自己不能流露出祈求原谅或者哀怨的眼神。我既不点头也不摇头。我只想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来,假装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知道现在这样还来得及来不及。   “我上次让你关照王婷婷,哈呵,你没听进去么?”   我听进去了,我也意识到这很重要。我早就知道,可是我此时不能说话。他的手劲十足,掐得我两腮又酸又疼。   “你小子给我装糊涂?”棒冰呵斥我说。   我艰难地摇头,然后突然间觉得摇头变得很容易了,这才发现棒冰已经松开了掐住我两腮的手。可是“啪!”一声我的左脸挨了一记响亮的耳光。很快地,又一记“啪!”我的右脸也得到了左脸一样的待遇。   真疼啊。我真想哇哇大哭。   棒冰身旁的一个年轻人见状对他的大哥棒冰提出建议:“冰哥,这儿是校门口,不方便下狠手。要是被学校的人看到会麻烦。”   起初我听到这句话真开心,我甚至以为那人叫“冰哥”的时候是在叫我。但是听到了“下狠手”的时候我突然间绝望了。   “是,我正想带他去小竹林。”棒冰接受了那人的建议。   我们一行人走在通往小竹林的路上。我彻底明白了今天所要发生的事情及其原因。谈不上后悔,但心情确实很复杂。唯一让我欣慰的是我想手枪不会看到之后发生的事情。我记得她是最早离开学校的。但她怎么没被棒冰拦住呢?   我觉得我的身后有着浩浩荡荡的一支队伍,我就像一名犯人那样走在队伍的最前列。身前仿佛还挂着一块牌子。我的屁股时不时要被踹上一脚,之后我不得不加快我行进的步伐。可想而知,我可怜的兄弟大虎和二虎的情况也不会妙。   到了小竹林里我倒轻松很多。我产生了那种视死如归的情绪和感受,变得大义凛然起来,仿佛我自己就是一个旷世大英雄被一帮恶人审问和将要被处决。   棒冰就在我身后,他问的第一个问题是:“是哪一根竹子?”   他手下一帮人就开始分头找。我心想难道还没有找到么?棒冰还没有看见过那根竹子上面的字么?那我的“罪证”从哪儿来?我想也可能是小竹林里面竹子太多,好几百根呢。而发现我那根竹子的人又忘记了。好吧,你们慢慢找。一时半会儿可能还找不到我那根隐蔽的竹子,你们得花上一点时间。   现在,棒冰的人已经围成一圈。而我们三个则被围在当中,犹如身陷狼群里的三只小绵羊。那十几个人都比我们高出一个头,穿得花花绿绿的,时不时吹着口哨。他们的口哨特别响亮,就好像这些口哨声能穿过云霄似的。   比我想象的要快,马上就有人向棒冰报告:“是这根!”   棒冰听后向我走过来,一把揪住我的胳膊。我稍稍作了一点反抗就被他一拳击在面门上。受此重击我倒拖了两步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地面上隆起的泥块可真硬,把我的屁股垫得真疼。我马上又站起来。   “你他妈的自己过来看!”棒冰对我大叫一声。这回他不再用手揪我的胳膊,而是用命令指引我过去。   我根本不用过去看。那些字天天在我耳边回响,就好像它们不是刻在竹子上而是刻在我的脑子里。   “你小子胆儿真够大的啊!”棒冰说,“你说说你刻的都是些什么?”   我偏不说。   “啪!”又一记耳光。这是我今天吃到的第三记耳光,已经跟我一天吃的几顿饭数量相当了。   “我让你关照王婷婷,你却是这么一个关照法?我跟你说了没,她是我朋友!你还敢这么刻?”   “啪!”第四顿饭。夜宵啊。我想。我的整个身体东摇西摆,就像一个不倒翁一样。由于受到了巨大的屈辱,我的手心已经我成了拳头,但没有把它挥出去打棒冰一拳的勇气。我知道那样做的后果会非常严重,不知道棒冰会把我怎么样。我备感疲惫,脚一软重新坐到了地上。尽管屁股还是被垫得很疼,但是我只能委屈我的屁股了。   “可是那是他之前刻的!”我听到了二虎的叫声。随即他就被摁倒在地上。他发出了一声极为沉闷的“嗯”,我就知道他的嘴都吃了泥巴。   棒冰听了这句话后不知是什么感想。我其实想问问他。但是他走向了二虎。   此时我的口角流出了铁腥味的液体,但我更为二虎担心。   “我让你开口说话了么?嗯?”棒冰拽住了二虎的头发,把他的脑袋提了起来,接着又重重地将二虎的头往地上摁。我知道地上的泥块有多么硬,连我的屁股都会觉得疼。   “哇!”二虎惨叫了一声。   “要打就冲我来!”我鼓足了劲儿朝着棒冰大喊一声。我又觉得自己英勇无比了,连自己都钦佩自己。只可惜我知道我实在打不过棒冰,不然我就更加钦佩自己了。我将变成超人。 --------------- 第四节落网(3) ---------------   似乎我这句话很能煽动气氛。我身旁那些小流氓的口哨声因此此起彼伏,正在为即将发生的我的挨打做一些气氛上的准备和铺垫。   当棒冰再一次走向我,我又突然发现了口哨声发生了旋律上的变化。那旋律不再是挑唆性的,而是调戏性的。   我和棒冰都发现了口哨声的变化,进而我们都发现了手枪突然出现在这片硝烟弥漫的小竹林里…… *第二章手枪   我从来都不觉得我像一个女孩子,我也不喜欢跟女孩子在一起玩。我更喜欢跟男孩子在一起。比如石头。我想到石头就心里乐呵呵的。 --------------- 第一节梦见石头(1) ---------------   我从来都不觉得我像一个女孩子,我也不喜欢跟女孩子在一起玩。我更喜欢跟男孩子在一起。比如石头。   我想到石头就心里乐呵呵的。   那天早上我起来的时候头很疼,我对着天花板想了半天,后来发现是我自己做了一个梦。在梦里,我周围都是竹子,我是在一片竹林里。我面前有很多人,都是我不认识的人,他们的样子很讨厌,有时候对着我笑,有时候又张牙舞爪的……周围都是声响,我的鼻子还在梦中闻到了一股火药味儿。有人好像在打架。在那群厮打在一起的人中间,我看到一个隐隐约约的影子,好像是石头。石头怎么会混在这群人之中?他躲起来了么?他被打了么?   接着石头在我的梦里哇哇哭了……   看到石头哭了我也在我的梦里开始号啕大哭,然后我就在一片眼泪中醒了过来。   石头哭了。这可不像他。醒来后我想到这个梦我就在心里暗暗笑他,把我自己也在梦中号啕大哭这件事情却完全忘记了。   这件事情我觉得我要装傻。我想我才不会告诉石头我梦到他了呢。   我到窗前伸了一个懒腰。   咦?   我看到石头家的地窖里有个人影在晃动。仔细一看,原来就是石头。   真有趣。我偷偷看着石头的一举一动。他这个人傻乎乎的,我才不会告诉他,我不告诉他,他就不会知道。   就是从那个早上开始,我一直透过石头他家的地窖天窗偷看他。我为什么要偷看他呢?不知道。反正我觉得这个世界上只有我才知道那个地窖的天窗在哪儿,只有我才能透过石头家的地窖天窗上偷看石头。从我的房间窗户看出去,那个天窗就像任何一块玻璃一样,透过它能看出里面的动静——尽管看不太清楚,那玻璃没人擦,都是灰尘,也能看出一个大概来的。至少石头在地窖里干什么事情我都能看出来。   有一天傍晚的时候我看到他就一直呆在里面,一动不动的,我觉得很奇怪,他在里面发呆么?随后他出去了一会儿。可是我再次发现他在地窖里的时候,他做着非常奇怪的事情。   我实在看不清楚他到底在干什么,他那个傻蛋难道是在一个人拍香烟牌子?拍香烟牌子已经不流行了呀,大伙儿都好几年不玩这个玩意儿了。这两年大家仿佛都不在一起玩,各玩各的,挺没劲的。放学回家后也很少有同伴愿意出来玩。除了石头,我都快没有玩伴了。   第二天早上,我有意拉着石头一起上学。   早上我就去他家门口等着他。我觉得前一天下午发生的事情我多少有一些不对,可能是理亏吧,心里也别扭着。但跟他一起上学并不是想要对他道歉,我不知道怎么跟他道歉啊,开不了口的。我想拉着他一起上学是能我让我踏实一点的。   他起初不愿意,撅着嘴阴沉着脸。我想他还在介意昨天的事情。一个男孩子气量怎么能那么小呀?他后来居然躲到家里去了,可把我气坏了。哼,我也不服气,倔了一下,我嘟囔着嘴一直站在他家门口,我就不相信他不出门了!我要等到他出门为止!我心里想着难道石头你会一个早上都不出来了么?难道你就不去上学了么?我等在那里的决心就写在了我的脸上了。他大概最后被我弄得没辙了,突然从他家门口蹿了出来,就一下子站到了我前面。之后他还回头看看我,大概是让我跟着他去上学吧。   哈哈,我心里想,你还不是输给我了?   于是我就乐颠颠地跟了上去。   在上学的路上我们开始也没有说话,仿佛我们说好了的互相不说话似的。一路上我就跟在他后面,一两步的距离。石头这个家伙真闷,但是后来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问了我一句:“手枪,你养过蚕么?”   我觉得他是给自己打了半天的气才问了我这么一句话的,心里莫名其妙就有点得意起来。   我想了想,说:“没养过啊。怎么了?”我此刻在想象着蚕是长什么样儿的,我那迷惘的眼神好像马上被石头捕捉到了。我说没养过蚕你总不能取笑我吧。但是石头这个小心眼没准就会真的这么做。然后我就看到了石头轻松的表情,他好像不是要取笑我,他说:“蚕啊,就是一团大棉花,棉花球儿!小时侯是一条白花花的虫子,还不太象棉花,长大了就象。它们会织一个大拇指一样的棉花球。嗯……”石头说得很得意,我也听着觉得津津有味。此时石头四处寻找着什么,我猜他大概想拿一个东西作比方,这个季节要找团棉花恐怕不太容易吧。石头他要找什么呀?但是石头还是找到了。   “你看那天上!”石头对我说。   我跟着石头一起抬头眯着眼睛看。   “那朵云就很像!”我跟着石头的手臂和手指一同指出的方向一瞧。那朵椭圆型的云可真好看哪。蚕也是那样么?我就问石头:“那蚕是那么好看的东西啊?”我真喜欢那朵云!心想怪不得都叫它们蚕宝宝呢?   “不是啊。我说的那不是蚕,而是蚕织的那种棉花球!”   “啊,我真想去你家看看蚕长什么样的。”真好看哪,我想。   听我这句话之后我看到石头脸色马上就变了,他低着脑袋作沉思状,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很纳闷,我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儿。   “你早些天告诉我你想看就好了,我们家地窖里养了很多蚕呢!但现在都被我弄死了。” --------------- 第一节梦见石头(2) ---------------   “呀,你干嘛弄死它们啊?它们不是很可爱么?”我心想昨天晚上你干的那些好事难道不是拍香烟牌子而是拍死了那些蚕么?啊呀呀,石头你怎么能那样?我有点着急,好像他拍死的不是他家养的蚕,而是我家养的。   石头的脸露出一副沮丧的表情来:“它们小时侯是很好看,织的棉花球也好看,但从那棉花球钻出来之后变成了一只飞蛾一样的东西,那就不好看了。”说到这里,石头突然奇怪地笑了出来,“哈哈,所以我把它们弄死了!”   “嗯……”我被他说的莫名其妙的,但是马上觉得不对劲,这道理说不通!我心里想,不可能吧?就因为飞蛾不好看就把它们弄死了?我回忆了一下子昨天晚上我在我家楼上看石头在地窖里做的那些动作,我嘟着嘴闭了会儿眼睛都觉得不可思议。我觉得其中一定还有别的原因才对。于是我就对他大嚷大叫着:“这道理说不通嘛!这道理说不通嘛!”我气势汹汹的,好像石头真把我家什么东西弄坏了一样。   石头又开始闷声不响了,每次我只要大嚷大叫他就这样。我就觉得他是一个小气鬼。而且他心里在想什么我总是猜测不出来,但这回我确定其中必定有一些秘密之类的东西。我特别想知道石头这时候心里在想什么。非常想。但我怎么让石头告诉我呢?他是一个闷瓜,紧要关头都不喜欢说话,都快把我气死了。   “哼!”我的鼻子说。   哼完后我看了看路的前方,我已经能看到远处的小学校舍了。我心里盘算着得在我们到达学校前让石头把这个秘密说出来告诉我听。但这个时候我心里开始有点紧张兮兮的,说老实话,我离学校越近就越紧张。我不是那种坏学生,到了学校浑身不自在,会被老师骂。这种紧张的感觉是最近才有的。最近的学校就像医院一样让我充满了恐惧。与此同时我又想听那个石头的秘密。   我惊讶地看到了那片在我梦中出现过的竹林。哦,原来就是它啊。我看着竹林发了一会儿呆,突然感觉这片竹林是一片神秘莫测的地方。   然后我对石头说:“我们到草地上坐一会儿吧。”我指着小竹林前路边那一块无人看管的草地说,“就坐一会儿好了。”   “为什么啊?”石头哭丧着脸问我,表现得不太愿意。   “我们过去坐下来后我就告诉你,好哇?”   “可是……屁股坐在那里会被弄脏的。”石头说。   我听石头说了这么一个不肯过去坐一会儿的理由就生气了,我说:“切,石头,我是女孩我都不怕脏。你男孩子嫌什么脏?”我看他还是在用怀疑的眼光看着我,就补充道,“你的屁股外面不还穿着裤子么?”   这时候我看到石头咧开嘴笑了。笑得真傻!   随后我们俩就来到那块并不平整的草地上。石头用他的书包垫在地上才肯把屁股坐上去。我真不明白他,平时看他都不像那种特别爱干净的人呀。这个时候我要他陪我坐一会儿他反而这么扭扭捏捏的,什么意思嘛!   石头解释说:“草地上有蚂蚁,我怕它们钻到我的屁股里。”他还找出了几只蚂蚁,“你看,那只蚂蚁腿那么长呢!”   我也看到了那些蚂蚁,好多蚂蚁,它们爬得很快,一不留神真有可能跟石头说的那样钻到我们的屁股里去。钻到屁股里去怎么办啊?我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要是蚂蚁钻到屁股里一定很滑稽,我想。“石头你真好玩。”于是我说。我这么一说他就更好玩了——他的脸都变红了,就像前几天我吃的一只苹果一样!   看着石头红着的脸,我居然有点兴奋,可是也有点不知所措了。就这么坐着好像也挺无聊的,我从我兜里掏啊掏,掏出了五毛钱,递给他。   “石头,帮我去那个杂货店买根冰棍回来吧。”   石头他倒满听话的,接过了我的五毛钱整个人从他的书包上跳了起来,一下子就奔向了旁边的那家小杂货店。   一会儿工夫他回来了,好快,我就眨了一下眼睛石头就给我带了一根草莓味道的冰棍过来,还把余下的两毛五分钱也还给了我。   “咦?为什么只买一根?”我接过了属于我自己的一根冰棍,对石头说。   “你不是让我就给你买一根么?”石头反问我,显得理直气壮的。   “我给了你五毛钱,可以买两根呢!我请你吃呀。”哈哈,石头怎么就这么愣?   “你又没说。”石头的脸板得紧紧的。   “去,再去给你自己买一根吧。买回来我要跟你一边吃冰棍一边说话呢。我们不是要在这儿说话的么?”我用欢快的语气对石头说。   石头收回了摊在他手心里的两毛五分钱,又飞快地跑向了那家小杂货店。   我等他回来时才准备拆我的冰棍纸,这样就能说明我们两个是一起开始吃的了。   “你到底要跟我说什么啊?”石头一边拆他的冰棍纸,一边问我。而我此时在拆冰棍纸的问题上遇上了麻烦,那片小纸头粘住了冰棍的表面。   “哎呀,女孩子就是没用。拆冰棍纸都这么费力!”石头他抢过了我的冰棍用力一撕,一下子就把那片冰棍纸撕开了。我看得有些吃惊,想不到还有这么一个办法可以撕开冰棍纸。接着我就说:“嘿嘿,谢谢你呀,石头。”我舔了那根冰棍一口。嗯,真甜。真好吃。 --------------- 第一节梦见石头(3) ---------------   “谢我什么呀,我的冰棍还是你买给我吃的呢。你不是要跟我说话么?快说吧。待会儿我们就要到学校去了。”石头也开始舔他的冰棍了。对于我们要谈的话,他似乎要比我着急。我想你急什么啊?其实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我还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要把我为什么怕去学校上学说给他听。反正石头也是我唯一能说说这件事情的人了。我都不能说给我爸妈听,我爸妈听了也没用,他们最近老爱吵架,不爱听我说话。   “我很怕去学校。”我看着石头的眼睛,对他说。   “为什么呀?我们马上就要到学校了啊。”石头顿了顿,皱起眉头,“我们马上就要到了呢。”   “因为马上要到学校所以我现在很怕啊。所以我要你陪我来这里坐一会儿呀。”   石头“哦”了一下,然后就又不说话了。他跟我一样一定觉得冰棍很甜很好吃,舔个没完没了,也不再关心我的话,不打算追问下去。哎……快点问我呀。   “嗯!真没劲。”我撒娇一般地说,摇了摇身子。   “你没劲什么呀?”石头总算又来问我。   “我讨厌去学校!”我突然间莫名其妙大叫了一下。我自己也不明白,这可把石头吓到了。他停住了舔吸冰棍的动作,用诧异的表情看着我。过了半晌,石头才发问:“你为什么那么讨厌去学校啊?真奇怪,你的功课挺好的,老师们应该喜欢你才对。我就觉得老师们挺喜欢你的。”   “不是老师不喜欢我,我讨厌有人老在学校门口烦我!”我嘟着嘴说。   石头歪着脑袋想了半天,说:“你不是嫌我烦吧?这要说清楚。是你要我陪你一起上学的,是你要我陪你坐在这里说话的,都是你说的。”他又想了想,说,“冰棍也是你请的,要是你反悔了想讨回冰棍钱,我明天就给你。我现在身上没有钱,一分钱也没有。”   难得这家伙一次说那么多话,但这也不能让我开心。“啊呀,不是你烦我啦,是学校门口老是有人来烦我。不是你。真的不是你。”   “学校门口?谁啊?”   “是一群小流氓。主要是,一个小流氓。”   “啊?他们要是真欺负你,你去告诉老师!”   “他们又不是真欺负我,只是烦我。而且又都是在校门口。”   “校门口老师也能管!”   “管不了的!”我又生气又烦恼。我想,就算老师把他们赶走一次,他们下次一定还会来的。我想他们还会来的。   石头又开始不吭声了。他老不吭声。难道人长一个嘴巴,这个嘴巴不就是用来说话的么?这是我爸爸说的,我爸爸跟我妈妈吵架时,我爸爸就会说:“你长了一个嘴巴就会说话!”   过了一会儿,石头仿佛作了一个很大的决定似的。他站起身来。结果他站起身之后用力把那根冰棍棒扔了出去。我以为他要干什么呢?不过他手臂的力气真大,那根冰棍棒儿被他扔得很远很远,我都看不到那根棒棒到哪儿去。但是石头扔完了冰棍棒儿转身对我说:“我管!”   我愣了一下,但是马上像找到了一个大救兵一样高兴。这时候石头看起来有点像个男子汉了。我心目中男子汉就是这样的,高大威猛,会说:“我管!”   接着我就问他:“你准备怎么管?”   这回石头的嗓门就没那么大了,他说:“我去找那些小流氓谈谈。”   “他们是流氓,都不读书的。你跟他们没法儿谈。”我说完自己都泄气了,“他们还会动手打人。”   “我力气大,不怕。”   “你见过他们么?他们的个头比你高多了。而且人也多,有三四个人经常一起在我们学校校门口。你一个人打不过他们的。你只会被他们打。”   “那我不管。”   我听了这句话马上要被气死了:“打不过人家你就不管啦?刚刚还说‘我管’的,现在就说‘不管’,你……你……真没用。”   “不是不是,我是不管他们人多个头高,不是不管你!”石头一听我说那话可急坏了。我倒不是真生气,有点假生气,好像自己是在逗石头玩。我也觉得石头不是他们的对手,只是觉得他这样很好玩,很有“男子汉”气魄。但是我逗石头的时候把自己也逗乐了:“石头,呵呵,你真好啊。你对我真好。”   说完了我自己的烦恼,加上石头表示愿意为我出头。我心里面的阴影好像就立刻消除了大半。其实我一把这件事情说出来就舒服了很多,经常有这种感觉。接下来我得问问石头为什么要弄死那些蚕宝宝了。   “石头,我跟你说了那么多,你也应该告诉我实话了吧?”   “什么?什么实话?”   “就是你为什么要弄死那些蚕宝宝啊?”   “因为……因为它们不好看啊。它们已经不是蚕宝宝了,它们是像飞蛾那样的丑东西。它们从棉花团里面爬出来的时候丑极了,很难看很难看。我不骗你……”   “哼!你骗人!你不老实。”   石头还想继续狡辩,可是看到我生气的样子就闭上了嘴,开始不吭声。   “我都跟你说老实话了,你却不老实。没劲。”我继续表达着我的不满。   这回石头大概真觉得骗不过去了。但还是一直犹犹豫豫。起初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是看到他这副样子我却充满了信心:他的确撒了谎。我得让他告诉我。他越是遮遮掩掩,我越是好奇,想知道个究竟。 --------------- 第一节梦见石头(4) ---------------   “说嘛,告诉我,我不会告诉别人的。”我一定要让他告诉我。   石头用一种怀疑的眼光打量着我的人格:“你真不会告诉别人?”   “真的,我发誓。我要是告诉别人我就是猪!”   “真的么?”他还不相信,可把我急坏了。   “真的,真的!”   他终于肯说了:“你真的不许告诉别人。你记住你自己刚刚说的,你告诉别人你就是猪!而且我不会帮你去跟小流氓谈判了。而且我会跟所有的同学,所有认识我们的人说你是猪的!”   “好。我要是告诉别人你就这么干,我绝不会怪你的。真的不会怪你。”   “那好,我告诉你。”   “嗯。”我开始端坐在草地上,准备好了一双好奇的眼睛,用这双眼睛直愣愣地看着石头即将张开的嘴巴。今天的天气真好,大清早的太阳就出来了。阳光照射在石头的额头上,让石头的额头闪闪发亮。 --------------- 第二节蚕宝宝(1) ---------------   “我是要捣我妈的乱才弄死那些蚕的。你不要觉得奇怪哦,因为我有我的道理。我爸爸死了。你知道我爸爸死了的。前年他就死了。他吃了一种叫做‘敌敌畏’的农药,然后跑到了我们家的地窖里,就是死在那里的。我在地窖里看到他的时候他全身僵硬地躺着。我一开始以为他喝酒喝醉了才躺在那里。那是一个早晨,我妈哪儿也没找到我爸,气得不行。她于是就让我去找。可是我又能上哪儿去找我爸爸呢?我其实也没打算去找,我没想跑这趟腿。我没打算听我妈的话去找我爸,我不想听她的。我觉得我爸迟早会自动出现,就像自动玩具一样,根本就不用找。我妈妈也不是真着急,她就是这么莫名其妙的。前一个晚上我爸跟我妈他们俩大吵了一架。那时候他们总是吵架,我也见怪不怪。我想那时候你就在我们家隔壁一定也经常听到,不是么?他们一吵就没完没了,直到我爸最后摔锅砸碗才能结束。每一次都这样。然后我妈就哭。我妈一哭我就烦,甚至比听他们吵架还烦。我妈那个大嗓门哭起来就像天崩地裂似的,这跟你妈差不多。你肯定也有所耳闻。那太可怕了。我不知道他们那前一个晚上为什么吵架。但我印象中那次吵得很凶,当然也是他们最后一次吵架。因为我爸第二天就死了。要是我爸活下去,他们一定还会继续吵,这样下去其实我就永无宁日。所以有时候我想想,我觉得我爸死了也挺好。但当我想起我爸爸再也活不过来的时候,还是会很难过的。   “那天我去地窖里根本不是去找我爸的。我只是想躲开我妈对我不停的唠叨,所以才去地窖。那时候我把我所有的玩具都放在地窖里,地窖里就像是我的娱乐场一样。所以我无聊的时候就会打开地窖的门钻进去。   “那时候我们家地窖的门还没有换上石门,也没有锁,一推就开。到了地窖我就能玩玩具。我那时候的玩具可不少呢,全是我爸爸给我买的。我爸爸经常给我买玩具,他出远门回来就给我带玩具,我们一起逛商场他也会给我买我喜欢的玩具。我那时候就梦想着有一天我们家的地窖里堆满我喜欢的玩具。可是那天早上,当我推开了地窖的门就发现我爸爸躺在里面。我开始只是以为我爸爸喝酒喝多了,在地窖里睡了一个晚上。这样的情况并不是没有发生过。可是后来才知道他喝的不是酒,而是一种叫做‘敌敌畏’的剧毒农药。   “那时候我不知道自己是高兴还是难过,我只是以为我爸爸是在那儿睡着了。如果那时我走出地窖去告诉我妈妈说我找到了爸爸,我妈应该不会再对我唠叨。至少那个早上不会了。即使她对我爸爸继续唠叨个没完,也不会对我唠叨。但当时我可没打算把找到爸爸这件事情马上告诉我妈,就让她再着急一会儿好了。我认定她不是真的着急,所以也没关系。那时候我就是这么想的。   “我在当时只是想玩会儿玩具。我的变形金刚和铁臂阿童木。那时候我最喜欢这两种玩具,全是我爸买给我玩的。我还不打算马上叫醒我爸爸,我看着他觉得那时候他睡的挺舒服的。我真没想到我爸那样已经是死了,变成了一个死人。我玩了一会儿玩具才觉得不对劲。你知道我是怎么发现的么?我就蹲在我爸爸身边玩玩具。那是一个大清早,从地窖的天窗根本透不出多少光线。凑那么近,我也根本看不到我爸爸那时候已经口吐白沫。天没有大亮,但我不敢开灯。我开灯发出‘哒’的一声会让我妈听到,她耳朵可灵了。地窖里的灯一直是拉线开关。但是我玩玩具的时候眼睛实在太痛了,光线太暗。所以我后来还是决定冒险开灯。开灯之后,我再看看我爸爸时才发现他的嘴边不对劲。我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我想,也许是我爸爸刷完牙之后没有漱口,牙膏泡沫都没有来得及清洗掉就累得不行躺下睡着了。你知道我后来怎么发现那些白沫不是牙膏泡沫的么?后来别人告诉我说那是‘敌敌畏’的味道。我那时候就觉得地窖里有一股怪味道,就像老鼠药的味道一样。我就想那是老鼠药的味道吧。后来又想到我们家地窖里是从来都没有老鼠的,也不会放老鼠药。我玩玩具的时候从没有见过老鼠。没有一只老鼠跟我一起玩变形金刚的。   “后来我妈不知怎么的也找到了地窖里来。她推开了门之后就嘀咕了一句:‘这是什么味道?’她不仅耳朵好,鼻子也像狗一样灵敏。至少我刚进地窖的时候可没有一下子就发现那股味道。我妈看到我在我爸身旁玩玩具好像一下子就很生气,马上骂了我两句。骂我为什么找到了我爸爸没有马上告诉她,居然还有心思玩玩具之类的话。后来她当然也骂了我已经死去的爸爸。我妈跟我一样笨,也以为我爸是喝醉了酒在地窖里睡着了。当然我妈也没有笨得离谱。她走近我和我爸的同时开始惊慌失措。连同她闻到的奇怪味道,她好像明白了事情的真相。不过我肯定她那时候还不知道我爸是喝了什么毒药,我也不知道。是后来别人把我爸送到医院后,大夫告诉我妈那种药叫做‘敌敌畏’,一种剧毒的农药水。”   石头是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的,在我的印象中这是石头说话最多的一次了,我也听得一愣一愣的。好像是在听一个从来都没有听说的故事。我实际上也知道石头爸爸的死,没有人不知道的,我们村附近的人那时候的确天天都在说石头爸爸的死,好像死的人不是石头的爸爸,而是所有人的爸爸一样。 --------------- 第二节蚕宝宝(2) ---------------   “啊?原来你爸爸真是那么死的啊?你爸原来是死在地窖里的。我以后再也不要去你们家地窖了。死过人的地方会有鬼!”   “那个地方可不是你要去就能去的,我妈现在不让任何人进去。通向地窖的门早就换成石头门,还有一把很大很大的铜锁。大概现在除了我没人能进去了。”   “噢,那也好,反正我是不会去的。哎呀,石头,你说了那么多我也没明白你为什么要弄死那些蚕,你今天怎么变得这么啰嗦?”   虽然说话勤快了,石头的脸还是一如我对他的印象那样哭丧着,好像我一直在欺负他一样。   石头他咬了咬牙一脸严肃地对我说:“我觉得我爸是被我妈逼死的,所以我才要弄死那些蚕宝宝。我妈养那些蚕宝宝是为了赚钱。我不让她赚钱。”   “啊?居然是这样啊?”我很奇怪石头会因为这个理由去弄死那些被他形容的很可爱的蚕宝宝。但是石头的严肃劲儿让我不可能再次怀疑他。可我觉得石头没道理。   “你答应我不说出去的,你绝对不能说给别人听。”石头再次确定要我保守这个秘密。   “我跟你拉勾好了!”虽然没道理,但我既然答应了不说出去就不说出去。我伸出了我的小手指。其实我马上就觉得这件事情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来!”石头也伸出了小手指。   “拉勾,拉勾,一百年,不许变!”我们一起喊。   拉完了勾,石头又说:“我们家以前是我爸说了算,只要我爸说行那就行。要买什么东西都是我爸说了算。我看中了什么玩具跟我爸说一声就行了。现在呢?”石头叹了一口气,继续说,“现在全是我妈说了算。她从来都不肯给我买玩具,老是说没钱。其实并不是那么没钱,我觉得还有钱,就是她不肯给我买。”   “你都把那些蚕宝宝弄死了,你妈哪里还会有钱?你妈妈又不上班,整天呆在家里的,还经常要出去打麻将呢。”   “我不弄死那些蚕宝宝她也不会答应给我买玩具的。其实我现在不太爱玩玩具了。地窖里的那些玩具我早就不玩了,平时看都不看一眼。我就想买一只皮球,我爱踢球,但是我妈也从没有同意过。”石头沮丧地说。 --------------- 第三节男同学冰糖(1) ---------------   这时候路边经过了我们班级的几个男同学。他们看到我跟石头坐在草地上聊天说话,就对我们吹起了口哨。   “嘿!你们看,你们看。石头跟手枪在谈恋爱!嘘——”最先看到我们的是我们班级那个讨厌鬼冰糖,他马上对他身后的其他两个人叫道。   石头听冰糖这么一叫紧张得要命,冲着冰糖说:“谁谈恋爱啦?我们没有谈恋爱!”石头对他们极力申辩要表清白,甚至看上去还要冲上去跟他们打架似的。石头生气了,他这个样子真可怕,不是平时生我的气的样子,完全不是一个样子。这样一比较,我觉得他平时生我的气大概都是假的。   “哦!呜哦!”那些人看到生气的石头就欢快地离开了我们跑向了学校。他们也怕生气的石头的吧。   “再不去学校我们就要迟到啦!”那些人走后石头显得有点不自在,坐立不安的样子。他整个人都红彤彤的,就像一个烤番薯。耳朵根子最红。其实我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他们怎么能说我们在谈恋爱呢?   “那我们走吧。”我对石头说。但是突然好像想起来一件什么事情似的,我心里一阵紧张。石头早已经站了起来,他拍了拍屁股走在了我前面。   “石头。”我叫了石头一声,他转过了身,“要是学校门口有小流氓拦住我不让我进学校,你要帮我挡住他们,好么?”我带了一点央求的口气对石头说。   “嗯。”石头非常认真地重重地点了点头。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清楚石头敌不过那些小流氓,但石头这一个点头顿时让我放心不少。   我们就这样一前一后地赶路,不像开始那样并排走在一起。我们此后也没再说话。我觉得心里别扭,而且奇怪的紧张。   一路上我还一直在看校门口。我越来越担心棒冰他们会在那儿等我。棒冰就是那个经常拦住我不让我进校门的小流氓。大家都叫他棒冰,他很出名,好像什么人都知道他一样,简直像一个明星。为什么叫他棒冰呢?可能是他人长得又瘦又高的缘故吧。有时候放学他也会在那里等我,我可被他烦透了。上一次他还甚至来抓我的手,幸亏我反应快,只让他碰到一点点。但就是这一点点也把我恶心坏了。也许不是恶心,反正是一种奇怪的从未有过的感觉,回家洗了半天的手。   哇,还好。今天棒冰他们一伙人好像都没有在校门口出现。他们有时候在上学来,有时候就放学来。今天我想他们睡懒觉了吧。不过没看到他们我也莫名其妙有点若有所失的感觉。真莫名其妙。   “看,没有流氓。”石头打探了一遍学校门口的情形,高兴地对我说。   “嗯。”我微笑着对石头点头。有石头在旁边,我真的多少也踏实一点。但是棒冰他们怎么没来呢?真的是睡懒觉了么?但是他们来了我也会难过。我现在其实有点担心石头跟他们“谈判”。谈着谈着他们一定会打起来,他们会一起打石头。石头这个人根本就不会说话,不会“谈判”的。   今天的天气真是很好啊。快到中午的时候,太阳把整个学校都照得明晃晃的。   一些吃完了饭的同学竞相在学校的草地上追逐打闹着。低年级的同学在玩橡皮筋。跳皮筋,那口令我总是学不会。几个四年级的同学在玩老鹰捉小鸡。我们因为是毕业班,现在很少有人去草场玩,大多数都在做数学题目。哎……真没劲。成绩不好的几个同学也会坐在教室后排打牌,反正他们就算做题目也白搭。他们最近一直打牌,好像还赌一点钱。   教室最后面有一小块空地,那个地方通常都是空气污浊,热气腾腾的,因为石头一个人经常在那儿踢球。他踢的是班级里一起买的皮球。要是这个球是他自己的就好了,他一定高兴坏了。他现在最想要的就是属于他自己的一个皮球吧。他早上就这么跟我说的。   我们五年级就是毕业班。没有几个月就要毕业升到中学去了。同学们过完这最后一个学期大概就不是同学了,想到这里我会觉得怪怪的——除非在初中也被分在一个班级,但那概率也太小了。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缘故,同学之间变得不太讲情面。这几天吵架的同学特别多,都快毕业了,还吵架!当然这不管我的事。   我听同学在说昨天那个讨厌鬼冰糖还跟大冬瓜打了一架。同学说最后是冰糖赢了,他把大冬瓜都弄哭了。这可把他风光的。我记得我们班里从没有人打赢过大冬瓜,他块头很大,真的像一个冬瓜。昨天打完架冰糖整个人就飘飘然趾高气扬的,到了下午就开始欺负人:乱拿人家桌上的橡皮,到处乱扔;随便叫一个小个儿男生给他到学校小卖店买东西——这都是以前大冬瓜干的事情,他学得倒很快。   今天也是。坐在我前面的那个小个子男生李小民也受了冰糖欺负。冰糖也要他去给他买一根冰棍。李小民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在下面低声嘀咕,不过我也听见了,他说的是:“你……不就是一根冰棍么?”   冰糖听了哪里还了得,就生了大气,对李小民大叫大嚷,吵完冰糖就扬起了他的大拳头。   李小民当然就飞快地拿着自己的零钱跑出去给他买了。哎……这有什么办法?   不知为什么,我记得我们班最威风的男生一直都是大冬瓜。他以前是我们班男生中块头最大的,扳手腕也最强劲。跑步跑最快,跳远跳最远。谁也没有发现,从什么时候开始冰糖的个子就比大冬瓜高了。我作为班级的小班干部在毕业前体检给同学们登记身高体重的时候还发现冰糖不仅比大冬瓜高,连体重也超过了人家。 --------------- 第三节男同学冰糖(2) ---------------   看来冰糖跟大冬瓜大家是迟早的事情。不过就快毕业,我觉得这种争当山大王的事情没多大意思了。也许男生们并不这样想。冰糖赢了大冬瓜以后,就一两天的时间,他已经变得威风凛凛不可一世。大概他觉得当一天皇帝大概也是好的,跟那个袁世凯似的。   把坐在我作为前面的李小民打发去买冰棍之后,冰糖就一屁股坐到了我的课桌上。   “手枪,你真的跟石头在谈恋爱啊?”他嬉皮笑脸地问我,我就这么被他一个问题“唰”一下脸就变红了。   我迅速地摇了摇头,并没有做半点考虑。这样子我连正眼都不敢抬头看他。心底里对他的讨厌也翻腾上来。   “嗯哼,手枪,我悄悄问你一下。”冰糖四下里看了看周围的环境,然后就凑近了我的身体,把嘴巴贴在我的耳朵边上,“石头,他有没有亲过你?”   “啊!”我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歇斯底里地大叫。我根本不知道这个讨厌的冰糖想干什么,我就是觉得,我要是不这样做,他还会继续在这里欺负我。   我这么一叫,那个冰糖就紧张了。他像一个小偷那样四处张望。他准希望这时候所有的人都没有注意到我们俩,没有注意到他正在欺负我。可是这不可能,所有的人,前排在做作业的同学都抬头转身看着我们;后排刚刚在打牌的同学也都把目光投向我们;连最后一排空地上在玩球的石头也看到了这一幕:冰糖正坐在我的课桌上!   我也在慌忙间看着石头,他身边的那个皮球在地上弹跳着,离石头的身体越来越远。而石头却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我本来希望这时候石头能迅速冲过来,至少过来问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才好。可是他就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就像一尊雕像矗在那里一样。这件事情跟他没关系似的。   可是我明明觉得这件事情跟他有关系!明明有!   然后冰糖只是把身体稍稍往后仰,以期望造成我跟他之间没有任何身体接触的假象。直到他也发现石头正在注意我们俩的时候,他立即跳下了我的课桌,大摇大摆地去招呼他的小弟兄去。   而当冰糖离开我课桌的那一刹那,我也冲出了教室哭起来。一边跑一边掩面而哭,声音不大但足以让任何人都看出来我是在哭。   我冲出了教室跑向了草场。穿过草场我来到了一棵小树下。一屁股靠着小树坐下来不停地哭。我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让我那么难过。我并不是一个那么爱哭的人们经常说的那种小女孩,我自己觉得不是。而且冰糖他没有对我作出伤害我的动作。但我觉得冰糖在蓄意欺负我,问石头有没有亲过我这种问题就是在欺负我,我觉得太冤枉了。   我把自己的双手放在膝盖上“呜呜呜”的哭个没停,但眼泪并不汹涌,只是恰好把我的两只眼睛打湿。少许的眼泪在我的睫毛上停顿着。这其实让我觉得挺舒服的。过了一会儿,我渐渐消停。我打算抬起头来看看我那个教室。但是我意外的发现教室的前窗户和后窗户有两个脑袋伸出着。隐隐约约的,我觉得一个似乎是石头,但我不是很有把握;而另一个……我眯起我的眼睛,居然像是冰糖!石头在窗户那里看我我能理解,他是在关心我,我认为是这样。但是冰糖在那边看我我就不能理解,甚至觉得更生气更伤心更委屈了。   我抬头看到这样的场景只是一会儿工夫,就又把我自己的脑袋埋在我的怀里哭起来。这一下眼泪多了,有好几滴眼泪从我的眼眶中涌出,它们穿过我的手臂和膝盖,“嘀哒”一声落在那棵小树下。   我觉得自己很委屈,倒霉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越想越要哭。   没想到的是,中午这件事情真不是我今天惟一的坏事。整个下午我都红肿着我的眼睛上课。数学老师看到了我这模样,还特意来问我怎么了。   “是不是因为数学测验没有拿高分难过啊?”他凑近问我。他也靠的我很近,这种感觉就像中午冰糖靠在我耳朵边说话一样难受。   我就草率地点了点头。天知道我为什么要点这个头。   第二件麻烦的事情出现在放学的时候——棒冰他们一伙人的懒觉终于睡醒了。   棒冰穿着一身白颜色的衣服。这是他一贯的装束。很远很远的地方我们就能认出他来,发现他。他也不怕这么招摇,更不怕被我发现。他知道校门就只有这么一个,我没办法躲开他。要是我是男孩子也好办,可以翻学校教学楼那边的围墙出去。但我是女孩子啊,根本不可能去翻围墙。我倒是经常能看到那些为了躲仇家在校门口的围堵而翻出围墙的男生。他们翻出围墙后就掉在围墙外面的一片稻田里,整个人就变成了一个泥巴人。有时候我们几个女生还会趴在二楼的窗口来观看这样的翻墙表演,看着那些笨蛋一样的男生一头栽进水稻田里,觉得这样的表演很精彩。   棒冰双手插在他的白色裤袋里。看样子他等我似乎等了很久了。等得他已经一脸疲惫,好像已经等了我一百年那样,但是我的出现还是让他迅速精神焕发。   “嗨!小美女,放学啦?”他走到了我的面前。还是老把戏,先拦住我的去路。他一拦住我我就觉得昏天黑地的。于是我就嘟囔着一张嘴装出一副很生气的样子来,经过了这倒霉的一天,我根本就不想搭理他。 --------------- 第三节男同学冰糖(3) ---------------   “你撅起的嘴真是可爱,好看!”棒冰嬉皮笑脸的样子就跟冰糖一样。不对,是冰糖学着棒冰的吧。我想冰糖要是再过几年,一定就是另外一个棒冰。两个人的绰号都带有一个“冰”字,可见性质都差不多吧。   棒冰拦住我的左边我就会往我的右边跨步。他当然就挪着他的长腿到我的右边来。然后我就低着头往左边走。可是他马上又来到了我的左边。总之他就是不让我走路,不让我回家。   可是我可没好气的。我今天都受了一天的气了。我瞪大了我红肿的眼睛,瞪着这个叫棒冰的人:“你到底想干什么啊你?小流氓!”我说出了“小流氓”三个字大呼了一口气,自己都不敢相信我会这么勇敢的说出这三个字。   我所预料的棒冰居然没有生气,他还一定发现了我红肿的双眼。现在我眼睛肿得虽然没有中午那时候刚哭完时厉害,但也很明显。看见我这么大脾气,棒冰居然变得稍稍谨慎起来。小流氓也被我吓退了么?他把自己的身体往后退了一步。   棒冰把身体往后退了一步我反而不肯前进了。我回过头,笔直地站在那里。其实我早就应该等石头,等一等他。他今天是值日生要打扫班级卫生。我想我应该不那么着急的,我应该等他一起回家。   但我今天整个人不对劲啊。   可是等啊等,石头还不来。我就像一根木头一样站在校门口。离校门口太远我觉得危险。我的背后就是小流氓棒冰。等了石头半天他还不来。我沮丧极了。   棒冰也许发现今天的事情不会有趣到哪里去,招呼他的两个兄弟想走了。也许他有更重要的事情,我想大概是这样。可是我看见他从停车棚去开动他的摩托车时遇到了困难,半天也没有开动他的摩托车。后来他下车看了看,好像是那辆摩托车车胎瘪了。他在那里表现得很生气,张牙舞爪的乱发一通脾气。一定是有人看他不顺眼故意这么做的,不过这个人要是被发现会倒大霉的,胆子也真大。棒冰他的脸色远远看着就很奇怪。我看着觉得真好笑。后来他换了一辆他小弟的摩托车。   临走的时候经过我的身旁,棒冰还不忘记跟我打趣,说:“小美女,明天见!”   “鬼才要明天见你。你这个臭流氓。”我心想。   我此时还担心棒冰走了一段还会杀一个回马枪。这不是没有可能。我现在一心决定等石头一起回家了。   我在校门口等了一阵,班里的好多同学都已经跟我打了招呼走出校门。李小民都走了,他平时都是很晚才走的。甚至我发现了有几个跟石头一起值日的同学也走出了校门。石头怎么还不出来呢?真奇怪。难道他是翻墙出去了么?   这时候一个奇怪的念头出现了。冰糖也没有回家?我没有看到冰糖出校门!   糟了!我想,他们一定在一起。   我想到这里之后就迅速地跑向我自己的教室。一定是冰糖在放学后把石头留下来了。或者相反也有可能。我得抓紧跑过去看个究竟。   果然没错儿啊!被我料准了。我跑到教室门口的时候已经闻到了那一股火药味儿。那股火药味就像是我有一次做梦时梦到的一样。我进教室的时候冰糖正抓着石头的衣领子,抓得很紧看上去很起劲。石头也不屈不挠的,并没有示弱的样子。但也没有表示出极大的愤怒情绪来。这可能是因为冰糖身旁还有两个班级里的好事分子作冰糖的帮凶。他们都是听新首领冰糖的坏小子,混球。   之前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了。冰糖打了石头!   可是冰糖看到我之后却装出一幅冤枉的样子,后来又问我是不是在跟石头谈恋爱——他这个神经病啊!   我打算不理他。我突然觉得他不仅仅是有一点点神经病,简直就是一个大神经病。我转身看了看石头,说:“你走不走?你不走我可要走了。他是一个大神经病。”   石头嘟囔着嘴巴没有搭我的话。   我突然觉得站在这里乱哄哄的有一个大神经病的教室里一点意思也没有了,能早一点离开就早一点离开吧。   我一甩手就冲出了教室。我想明天班主任看到教室乱成这样一定会大发雷霆的。班主任会质问今天的值日生,会责罚石头。但我现在气急败坏得不行,我甚至对石头也很生气,虽然他被冰糖揍得已经很惨。   我冲出教室后疾走了几十步。然后莫名其妙地回头一看,石头也已经走出了教室。这多少让我放心一些啊。随即冰糖这个大神经病也冲出了教室,又把我吓一跳。他还想怎么样啊?   冰糖冲出了教室后冲着我喊:   “石头有什么好的?石头好个屁!”   我听了心里一阵乱跳,但我又在心里骂他神经病。简直莫名其妙!   在回家的路上,我跟石头并没有像我担心的那样碰到棒冰。   我走在石头的前面,希望石头能赶上来。可是当我放慢步子,石头就走得更慢。我停下来回过身来看着他,让他一步一步靠近我。   说实话,我觉得有一点对不住他。我们互相交换了秘密,却让他惹上了麻烦。要不是因为我,冰糖应该不会找他的麻烦。冰糖都是冲我来的,我知道。他这个神经病!可是石头看到我转身等着他的时候,他就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两只手在路边摸石子。他对石块似乎非常感兴趣。我想跟他说些什么,发生了的奇怪事情,但是不知道怎么说。我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 --------------- 第三节男同学冰糖(4) ---------------   我等了他一会儿,天都有点黑了。太阳在西边把最后的几片云彩染成暗红色,马上它就要沉下去,到明天早上再起来。   我等着等着实在不耐烦,也怕太晚回家被我妈妈骂。我妈妈跟石头的妈妈没什么分别,嗓门大脾气坏,但我不像石头讨厌她妈妈那么讨厌她。而我的爸爸会问来问去,问我为什么那么晚回家啊出了什么事情啊。他态度温和,但我也不太喜欢他。我看着石头坐在离我不远的马路边,他没有起身的意思。我决定不等他了,就转身往回家的路上赶。   此后我没有再回头,我根本不想知道石头是否已经从地上站起来,因为我确实有点生气了。   回家以后,我怕因为回家太晚而被爸妈询问。但是这并没有发生,我爸连个人影都没有,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我妈也没问我什么。   我躲在我自己的房间里,看着石头家,但是没有看到石头回家的情形。这时候我居然有那么一点担心石头了。   我没有写作业,但故意开着我书桌上的台灯,让我的屋子保持着光亮。我甚至想,石头看到我的房间亮着,能更方便地找到回家的路了,多好。 --------------- 第四节棒冰(1) ---------------   第二天上学的时候我也没有碰到棒冰,心里轻松了一些。我故意去得特别早,这样连石头我也可以看不到。鬼知道我怎么想的。但是没有看到棒冰就已经让我很愉快了,我甚至得意地想棒冰是一条大懒虫,这一次又错过了拦住我的机会。我还是庆幸棒冰是一条大懒虫的,至少我找到了上学的时候避开他的纠缠的一个办法啦。放学的时候避开他的办法我还没找到。其实我心里有底,其实我不是那么怕棒冰的,就是觉得他烦。我被他纠缠得实在烦了我就会告诉棒冰他们:我爸是一个警察,人民警察!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一定把他们吓得屁滚尿流。小流氓们好像天不怕地不怕的,但是一定怕警察。这一点没问题的。   很奇怪我到教室的时候教室已经恢复整齐了,真奇怪,见鬼了。我今天来这么早的另外一个原因就是想早一点收拾好教室,把教师重新打扫一遍。这样就免得让班主任大发雷霆,怪罪昨天的值日生,尤其是石头。   这太奇怪了。我看了看教室,一个人都没有,也没有来过同学的痕迹。到底是谁干的这一切呢?   啊!我想起来了。昨天石头很晚回家,是因为他想起来他得回来重新打扫教室!而不跟着我好让我先回家就是为了一个人来完成这项工作。我高兴地想。   这样想了以后,我决定原谅石头了。看到教室整整齐齐的模样,我也放心了。   石头来上课的时候一脸疲惫。他是低着头走进教室里的。就是这时候又被一个坏小子拦住了去路。那几个跟着冰糖的坏小子好像还准备跟石头过不去。   石头绕过了那个坏小子,径直坐到了他的座位上。他两眼无神,精神涣散,一脸的落寞。他心里还在怪我吧?我想。   这是无聊的一天。早上是语文课、英文课还有数学课。这是一个礼拜中排课最近的一天,上半天课就觉得好累啊,想趴在桌子上睡一觉。   好不容易熬到中午吃饭,却在中午吃饭的时候,又看到冰糖那伙儿人去为难石头了。石头是一再的谦让,似乎再也不打算跟他们吵架打架。好在石头没有受他们的挑衅,这才避免了冲突。   我看在眼里,恨在心里了。   下午的课稍微轻松一点,很快就到了放学的时间。我长舒一口气。我不打算跟石头一起回家了,再说他也不一定乐意。   我背起书包的那一刻又想到昨天棒冰对我说的那句话了:“小美女,明天见!”这句话让我仿佛看到了呆会儿在校门口会发生什么样的状况。我叹了一口气,心想这总要面对吧。不过我想到我爸爸这块挡箭牌,还是觉得不那么沉重。   事情就是那样,穿一身白衣白裤的那个棒冰还是吊儿郎当地倚靠在校门的外侧。我真怀疑他有没有第二套衣服了。老是穿成那样不觉得腻么?他以为那样很帅很好看么?   棒冰时不时地吹着口哨。说实话他吹得要比我们班那几个混蛋神经病吹得要好。至少他的口哨声抑扬顿挫,有调子,就像一首外面流行的曲子。这首曲子听上去很轻快,看来他今天的心情也不错。   看到我要出校门的时候,他像一块磁铁一样围了上来。   “嗨!放学啦?”他照例这样问候我。   今天我正眼瞧了他一下。我的心情也不算太坏。我瞧他脸的时候又觉得他的脸并不是我想象中那么讨厌的样子。我居然还能从他的脸上看到一点点帅气的样子。是不是他的口哨吹得太好了都让我对他整个人改观了啊?真奇怪。我印象中他应该整个身体都散发着流氓气才对。他会对任何一个好看的女孩吹口哨,会充满恶气地欺负男生——可是像我今天这么看他,仔细地打量他,这些从他脸上都看不出来。他的头发又干净又整齐,皮肤也很白,就像电视里的白马王子一样,整个人都是清秀干净的。就是电视里的白马王子嘛!   真见鬼。我居然会这样想。我怎么能这样想呢?   “放学啦?我送你回家吧?小美女!”   可是我还是不理他。我理他会让我更麻烦。   “小美女,我说了明天见吧,咱们果然又在今天见面了。”他不依不饶,不过他今天没有故意拦住我的去路,而是跟在我后面一路走。   没多久他的手又开始不规矩,试图来拉我的手。我有感觉他正在靠近我。我提高了我的警惕,尽量把手放在贴身的地方,并且加快了我的脚步。我可不能让那只邪恶的手触碰到我的手。我小心翼翼地用余光和耳朵判断着周围的一切形势,尤其是我身后的动静。周围和前后有一些同学,但他们显然不会插手这样的麻烦事。也许他们愿意做一个观众。我心想,万一到了紧要关头,我就亮出我的杀手锏:我老爸是一个警察,一个人民警察!看你小样到底是怕还是不怕?   可是我的手里却突然被塞进了一个东西,棒冰这个动作做得极快,以至于我根本没办法抵抗就握住了那个东西。我第一反应可能是棒棒糖。我低头看了看我的手心,果然是一根棒棒糖!当我看到那个东西是棒棒糖的时候,莫名其妙竟然有一些兴奋。但是我不能表现出来,尤其是在棒冰这种人面前表现出来我想吃棒棒糖的这种愿望。如果我表现得很高兴,就会把这个小流氓乐坏。我可不能让他这样就得逞。   我手里握着那根棒棒糖,很快但是仔细地看了看它。是草莓味道的。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塞给我一根草莓味道的棒棒糖。是他送给我吃的么?里面会不会有毒?我看到了是草莓味道的棒棒糖实在忍不住就露出了微笑。我可真没用。一根棒棒糖就把我高兴成这样。我就这样被收买了么? --------------- 第四节棒冰(2) ---------------   我最喜欢吃草莓味道的棒棒糖。可是棒冰这个小流氓是怎么知道的呢?   我简直忍不住现在就想拆开这根棒棒糖吃起来。我感觉我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我想象着舔那根草莓味道的棒棒糖那种甜蜜的滋味。口水充满了我的口腔,以至于我咽了一口下去。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馋了还是饿了。再说想吃棒棒糖我也可以自己买啊。怎么着根棒棒糖塞进我手里之后我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吃吧。”棒冰好像看到了我微笑的表情,“我就是买给你吃的。”他脸上写满了“得意洋洋”这四个字。   “谁要吃你的棒棒糖啊?”我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但是这时候我自己都知道我已经怎么也装不像了。我伸出我的手举着那根棒棒糖,表示要还给他。可是我心里多不愿意。我多想吃这根棒棒糖啊。所以尽管我装出要把棒棒糖还给他的样子,我的手却把那根棒棒糖抓得很牢。   “我买给你吃的啊,你吃吧。”棒冰连连挥手表示不愿要回,态度还挺诚恳的!嘿,我觉得开心了。   “嗯……”我低着头沉思了一会儿,表示我在做内心的艰苦斗争,到底要不要接受这个小小的礼物呢?   旁边另外两个小流氓此时就开始起哄:“冰哥给你吃的,你就吃了吧。记着冰哥对你好就是了。”   棒冰也笑了,他笑得很好看,还有点不好意思:“呵呵。”他这样的人居然也会这样笑。   我想了想,我是想要这根棒棒糖的,但是要给我一个理由。不然我觉得这总是怪怪的。   “你拆开它吃吧。我送你回家,你一边吃一边走。”棒冰他真以为他用一根棒棒糖俘虏了我呢!   可是我聪明着呢,他这句话给我带来了灵感:“我不要你送我回家。你要送我回家我这根棒棒糖就不要了。”   “好好好,那我不送。不过这根棒棒糖你要吃的。”棒冰紧张地说。   这回我终于可以心安理得地得到这根草莓味道的棒棒糖了。我用这根棒棒糖换来了他不继续跟着我的条件,真是合算。我心里高兴地想。   这下我不用担心棒冰还会跟着我了。他也说话算话,没有继续跟在我后面。我慢悠悠地走回家,一路上都听到有口哨声,不知道是棒冰吹的还是他的小流氓兄弟吹的。那口哨声越来越远,声音越来越轻,就表明他们的确没有继续跟着我,这让我很放心。   在回到家的时候我终于拆开了那根棒棒糖。在路上我有点不好意思拆。我把那根棒棒糖含在嘴里,那感觉真是好极了。这不是我第一次吃棒棒糖,但是感觉就是出奇的好。这根棒棒糖的滋味与众不同,好像是外面没有卖的。吃棒棒糖的时候我甚至怀疑棒冰不是别人说得那么坏,不是一个流氓。他的笑容很干净,就像电视机里的白马王子!而且我也慢慢觉得他的确是一个小帅哥。   哼,我这么想的时候还在生自己的气。我想我真是一个没用的东西。 --------------- 第五节竹林(1) ---------------   在教室里,冰糖他们一伙人并没有放弃对石头的欺负。但是石头我觉得他有点不对劲,任凭那些人怎么挑衅他他都没什么反应,整个人好像没什么脾气似的,这不太像他。   好在学期即将结束了,班主任抵达教室的次数越来越多,时间越来越长。有时候在中午吃饭的时候,他都要坐到讲台上监督我们复习功课、做练习题。这可苦了那些调皮捣蛋的人,但对另外一部分同学来说却是一种保护,我们可以安安心心写作业了。现在自然没有人敢在教室里下棋打牌,更别说欺负同学。所有的同学都习惯性的捧着课本,安安分分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石头也不能再在教室最后一排的空处踢球玩,这对他来说也许会产生一些不高兴的情绪。不过我发现,即使班主任没在教室里他也不太玩球了。石头玩球这件事情从他跟冰糖他们打架后,就几乎没有发生过。   我们就快毕业了,如果顺利,就升上初中。这时候班级里的气氛是有点紧张。只有放了学我才能听到大家长舒一口气的声音。   所有的事情就在这个关键的时候发生了变化,真令人意想不到。   那一天放学我第一个走,我想早一点回家做完功课看一会儿电视剧。我记得那天的电视剧是一个大结局。我无论如何都要说服我爸爸妈妈同意让我看电视,我甚至希望他们是在吵架,两个人谁都没有心思来管我。他们那时候的确经常吵架,吵架的频率越来越高。   但是回家后的校门口,我又一次看到了棒冰。我也不能让他就缠住我。不过幸好那次他是背对着我,他旁边好几个人也在互相商量着什么事情,注意力没有集中。我就迅速地溜了出去。我都想不到自己能这么成功地逃脱这条封锁线。   倒霉的是我居然太兴奋了以至于竟然刚回到家发现我忘了作业本在教室里的课桌上。真是活见鬼了啊。我懊恼极了,马上又冲回了学校。我在路上不停跑步争取时间。我就想起了老人们经常说起的一句话:人算不如天算。   我最担心的是棒冰今天可不要来烦我。还好,我再一次回到学校的时候棒冰已经不在了。我从教室里取回了我的作业本高高兴兴地回家,我还得加快脚步,不然电视剧就真的要开始了。一路上还唱着属于我的歌谣:   小小姑娘   清晨起床   提着裤子   上茅房   茅房有人   没有办法   只好拉在   裤子上   ……   我太高兴了,简直有点得意忘形。不高兴我也哼不出这样的曲子啊。有时候就像老师说的,我的尾巴能翘到天上去。能把《新年快乐歌》的歌词改成这样简直就是天才。我最喜欢在我高兴的时候唱这个曲子了,等自己唱出来才意识到自己真喜欢这首歌啊。   可是在半路上我却又慢慢停下了脚步,也停住了我的歌声。在那片我曾经梦到过的小竹林,在那块我跟石头聊过天的草地背后的小竹林里,我看到了很多人围在一起。我本不想凑这个热闹,我要回家做作业看电视呢。但是大老远的我听见了熟悉的口哨声。   是那些口哨声吸引了我的吧,我由路边踏上了草地。穿过草地我来到了小竹林边上。这一看可不得了,原来是棒冰带了一大帮人,大概有五六个人,围着几个人。棒冰一定是动过手了,他那气喘吁吁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旁边几个他的人此时正吹着口哨帮他助威造势。   我惊呆了,因为我想到了我曾经梦到过的,那个梦!   我不由自主地想,不是棒冰带人打了石头吧?这样一想以后我就毫不犹豫地冲进了那片小竹林。   冲进了小竹林更令人惊讶,我张开了双臂瞪着眼睛看,倒在地上的不是石头,而是冰糖。旁边两个坐在地上的是冰糖最要好的两个哥们,都是我们班的坏小子。他们在地上已经一言不发,只有冰糖还在怒目相对地看着棒冰。棒冰又瘦又长的身体,仿佛是这竹林里的一根竹子。但是他身上有这么一股气势,又显得与众不同。   我想叫声棒冰但没叫出来,却让棒冰的几个兄弟发现了我的到来。他们见到我来了之后就吹起了欢快的口哨。他们一边吹口哨一边带着奇怪的眼神打量我。   这之后棒冰就看到了我,他的眼神也很奇怪,就像要吃了我整个人一样。   棒冰看到我来了之后,发出一阵很难听又很短促的笑声。然后他就径直走向我。我还没怎么明白过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他就一把拉住我的右手,拖着我走向竹林的深处。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在看着我们,我能感受到那些惊恐慌张的目光。其实我也很恐慌,我不知道棒冰他要干什么。我的脑子里只划过那么一个印象,那就是他送给过我的那一根草莓味儿的棒棒糖。但这也不能帮助我什么。   棒冰拽着我来到一根又一根竹子面前。我没怎么挣扎,我对棒冰的印象不像以前那么恶劣,只是他今天的确很奇怪,跟平时完全判若两人。我任凭他带着我去哪儿。他在每根竹子面前都打量半天,仿佛竹子上面有个什么值得关注的记号。   他终于找到了,对我说:“喏!就是这根。”   我还没看清那上面是什么东西的时候,就被棒冰那一句“你怎么能这么贱?!”骂得晕头转向。接着我就被他狠命一推,整个人失去了重心,倒在他指定的那一棵竹子下。 --------------- 第五节竹林(2) ---------------   他力气真大,摔得我牙都疼了。而我整个人并不是因为与竹子发生摔击而疼痛难忍不想起身。我只是第一反应想看清楚那竹子上面写的到底是什么。我摔在地上马上就想爬起来。   与此同时,冰糖也从地上爬了起来。我能想象之后出了什么状况。他一定是扑向了刚刚把我摔倒在地的棒冰,试图给棒冰来那么一拳头。   从我背后的“哎哟哎呀”的撕打声中我完全能想象出那是一副多么狼狈的景象。我是说冰糖狼狈,他打不过棒冰的。在打架上,我觉得他们不是一个级别的。棒冰要大他很多岁,加上棒冰一定久经沙场。单打独斗,冰糖肯定没法占便宜。   我还听到冰糖对棒冰大吼的一声:“你他妈的为什么要打手枪?”(注:打手枪是“手淫”的俗语。)   冰糖这句话引来了片刻寂静又片刻骚动。棒冰大概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吧。他的样子一定滑稽死了。他也许不知道我的名字就叫手枪。   “你说什么?”棒冰把脚踏在冰糖胸口,呵呵地笑着,然后对他的弟兄们扮着鬼脸。   “哈哈哈,他说我打手枪!”棒冰又笑道。   冰糖虽然全身躺在地上,胸口还被一只棒冰的大皮鞋压着,但是依然不示弱:“你刚刚不是打了手枪么?”   这一下连棒冰自己都笑不出来了。他四下张望,希望心中的困惑能得到在场人某一个人的解答。   “那个女孩的名字叫手枪!”这好像是冰糖的一个哥们,低着头说的。他说得并不响亮,不是一个完美的提醒,但所有人都已经明白过来了。   棒冰似乎还不太相信这样一个奇怪的名字竟然是属于我的。他移开了前面踩住冰糖胸口的大皮鞋,又走回到我这里来。   “小美女,你叫手枪?呵……”他试探性地问我,还是带有藏不住的想笑的情绪。   我面对着那根刻着我和冰糖名字还有另外几个字的竹子点了点头。其实我这时候的大脑已经一片空白。我想不起我要看的电视剧叫什么名字了。我只是发自肺腑地觉得,那竹子上刻的字太意想不到了,让我惊讶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哈哈哈……你为什么会叫这么一个奇怪的名字?”棒冰果然大笑,我无法判断他是在取笑我还是真觉得这个名字有趣。   我不吭声。我就像平时的石头那样不吭声。我简直不知道自己现在是该哭还是该笑。   “哈哈哈……你这个名字谁帮你取的……哈哈哈……这名字太好玩了。”   我无法理解这样的绰号怎么那么让他笑得前俯后仰的。这又不是我真名。我回头恶狠狠地盯着正在大笑的棒冰。我早就忘记你送给我吃的棒棒糖了。我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产生的如此大的愤怒。是因为我的名字跟那个神经病冰糖被刻在一起么?   我觉得我眼睛里就快喷出一团怒火来。   我咬牙切齿地告诉棒冰:“因为我的爸爸是一个警察,一个人民警察!”   我回到家的时候浑身酸痛。裤子也已经脏了。我的爸妈没有像我假设的那样吵架。虽然我此时已经失去了看那个电视剧大结局的兴趣,不用去哀求他们让我看电视。但同样无法瞒过我的父母今天放学路上发生的事情,可是我也不打算全盘托出,全告诉他们了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我爸爸先来我的房间问我发生了什么事。除了跟我妈妈吵架,他总是看上去一副和气的样子来。他不是别人想像中的那种威武的警察模样,甚至也不是我曾经以为的那一种。正好相反,他在生活中是一个非常没有主意的人,对谁都客客气气,还经常挨我妈的骂。只有他被我妈骂得没了尊严,要跟我妈吵架的时候,难得才会动怒。   我不是不想瞒我爸爸。我也知道告诉我爸爸整件事情,我爸也不会采取什么行动。但今天我是受够了。我就把棒冰一直缠着我的事情告诉了我爸。我没担心他会去教训小流氓棒冰,不是因为这个我才说棒冰的好话。至少在今天以前,我已经开始慢慢觉得他不是坏人。即使是今天我也没觉得他是坏人。我难过的是那竹子上刻的话。但我没告诉我爸这个。   我爸爸听了我的话之后安慰了我几句,说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很正常。我爸爸离开我的房间之后不久,我妈就来了。   “手枪,明天开始穿上这个去上学。穿在你衬衫的里面去上学。”她一副冷漠的样子。平时也是这样,你根本不能从她的话里判断出她的心情是好还是坏。说完她把一件很小的衣服丢给了我。   我捧着那件很小的衣服看了半天,对她说:“妈,这衣服不是你穿的么?”   “我是不知道你的尺寸啊。不过这个礼拜天妈妈带你去买一件。”随后她准备离开我的房间,突然又回过头,“不行,得给你这个小姑娘买几件。” *第三章棒冰   我曾经梦到过我跟那个女孩在一起手牵着手在河边散步。那是一个非常纯洁的梦,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会做那样的梦来。我应该做那些污七八糟的梦才对,我应该做梦梦见跟女孩们在一起……乱来,那样才对。 --------------- 第一节手枪(1) ---------------   我曾经梦到过我跟那个女孩在一起手牵着手在河边散步。那是一个非常纯洁的梦,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会做那样的梦来。我应该做那些污七八糟的梦才对,我应该做梦梦见跟女孩们在一起……乱来,那样才对。   而在那个梦里,我和她都笑容满面。我们一起趟过了一条浅浅的河。小河清澈见底,甚至还能在水里面看到鱼啊虾啊之类的东西。水面上都荡漾着春风。   突然一个踉跄,女孩差一点跌倒在河里。我连忙扶了她一把,之后她搀扶着我的手朝我笑了笑,叫了我一声:冰……哥哥。   我们就是在这种美妙的场景下,散步,说话,聊天。   这有点意思。醒来后我喜滋滋地想。   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注意到她的。见到她的第一面我的脑袋就“轰”了一下。我觉得我能遇见她是老天给我的礼物。   后来那个叫做冰糖的家伙告诉了我她的名字:王婷婷。这名字不错,跟她本人很般配。但是那个冰糖不是什么好东西,小小年纪能想出那种下流话,还可在竹子上。他以为能瞒过我?   当然,我好好给了他一顿打,这也是我给他的教训。   我得说,当我听到王婷婷告诉我说她爸爸是一个警察时,我就是觉得好玩,就跟她的绰号一样好玩。手枪?老子是爸爸,女儿叫手枪,这难道不好笑么?哈哈哈……但我得告诉她,我棒冰,肯定不怕警察!我是出了名的经常进进出出派出所的人。派出所对我来说,有一阵儿就像我自己的家一样。何况我爸爸跟派出所的人都很熟,虽然他带我出来后总是免不了把我骂一通或者打一顿。   我不怕警察,连我的兄弟们都不怎么怕。只要是我的兄弟,无论是他们在外面跟人家火拼,或者之后被逮进了派出所,我都能帮他们涉险过关。在方圆几里的地头上,谁都会给我棒冰一些面子,几乎没人敢跟我较真的。   但我怕一个人,那就是我的爸爸。我爸要是生气了,我是连一个屁都不敢放的。   我发现那天我是错过王婷婷了。看来她压根不知道冰糖那臭小子干的好事,根本就是那个冰糖一个人在那里搞的鬼。想想那小子不过就是一个小学生,居然能想到这种花样。我当然要给他一个教训。不给他一个教训他就不把我放在眼里。我想他这辈子也不会忘记我了吧。他最后走的时候那熊样,看他以后敢不敢。   我几个兄弟都不明白我最近的所作所为。但我也不想告诉他们真正的原因。   有兄弟拿我这件事开玩笑,说是我的审美趣味“返老还童”了。我就骂他压根就没搞清楚“返老还童”是个什么意思。   另外还有一个兄弟也对这件事情抓耳挠腮,看不懂我的意思。每次我让他跟我去小学堂等王婷婷放学的时候他都要愁眉苦脸的。   “冰哥,外面的妞多的是,要胸有胸,要屁股有屁股,风骚的假正经的什么都有,你却偏要对一个还没发育的小学生下手,唔,小学生哪。”   “屁,你懂个屁。让你跟着我去不就行了?那么多废话。”   “冰哥,你真好这一口?”   “滚蛋。哈哈。”我不会告诉他王婷婷是多么像我那个十年前死去的妹妹,她们俩要是穿上同样的衣服梳一样的头发我都怕自己认不出来。   在小竹林好好修理了那个叫冰糖的臭小子之后,我也知道王婷婷一定对我更加回避。我得加紧对她好。事实上情况却没有我料想的那样糟糕。她有时候也会搭理我。她似乎很不喜欢那个叫冰糖的人,看来我揍他揍得对。   我觉得,我不惜血本地购买棒棒糖和蛋筒之类的小零食给王婷婷,对她是有效果的。天下没有哪一个女孩子会对免费的好东西和带来这些好东西的人拒之千里。对她郑重道歉之后,我跟她的感情似乎越来越好了。我也很高兴,要知道,我棒冰可不是随随便便跟人家道歉的人,我想王婷婷应该也明白。   直到有一天,她让我一个兄弟给我捎来一个纸条。   纸条上说她马上就要升入中学,这一段时间功课比较忙,不要去等她放学,也不要给她东西吃。“一切等考完了升学考试再说吧。”   我那个兄弟给我看纸条的时候我还真觉得挺别扭的。这么文绉绉的交流方式我这辈子只遇到过这么一回。我与我的兄弟们,或者女朋友,即使是我的父亲,都从未使用过纸笔来沟通。那个王婷婷的字工工整整,非常好看,但是看着这些字我还是觉得不怎么舒服。因为在字里行间我能感受到一种“祈使”的成分。在这个世界上,我觉得谁都不能用这种成份的口气跟我说话,去让我做一件事情,或者禁止我做一件事情——除了我爸。   但这张纸条就如同它本身的粉红颜色一样,是带有温柔色彩的。“一切等考完了升学考试再说吧。”这十几个字让我捉摸了半天——“再说”什么呢?   这时候已经是五月底了。我掰了掰手指算了一下,距离放暑假也只有一个月的时间。这点时间对我来说并不算特别难熬。我尽可以像我过去那样,整天呆在游戏机房,或者卡拉OK厅里面,一天一天总是过得很快。但是当中我还是会经常想到这个小姑娘,不过,我听了她的话,一直没有去小学找她。   说真的,我虽然对她一直有兴趣,但也没有达到非见不可的程度。就像我爱打架那样,也总不见得我活着必须得打架,不打架就会浑身痒痒——并不是我一天见不到王婷婷我就很难活下去,就像电视剧里说的那样。 --------------- 第一节手枪(2) ---------------   只有当我想起我的妹妹,我才会想到王婷婷,才会去小学堂门口见见她。但既然她说“一切等考完了升学考试再说吧。”我也只能“再说”啦。   在那几个月里我的确没有打几次架。时机差不多也成熟了,所有的人都开始对我尊敬起来。我当然表现得很得意,春风满面的。我的弟兄们跟着我也很风光,那句成语怎么说来着——“一人成仙,鸡犬升天”?我不知道是不是这么说的,反正我能体会到这种境况。我在这方圆几百里到处都能耀武扬威,而那些我的兄弟,他们走在路上,他们的脑袋高过天。   直到有一个兄弟那天提醒我说:“冰哥,你看这街上孩子们越来越多,是不是放假啦?”   这时候我才想起“一切等考完了升学考试再说吧。”   是时候啦。但是我心里突然有点难受。我没有在第一时间发现学校放假说明我已经好些日子我没有想起我漂亮的妹妹了。我甚至慢慢发现,我经常想起的那个女孩已经不是那个斯斯文文的我的妹妹,而是那个活蹦乱跳的叫做王婷婷的女孩。   学校的放假对我来说反而成了一个难题。我要找到王婷婷可得有点勇气。放假之后我再也不能去学校找她,而她也总不出门,老是躲在她家那幢破破烂烂的楼房里。这样我可拿她没有办法。我总不见得为了见她去砸她家的门吧?我接近她是为了保护她,是为了对她好,是把她当妹妹一样照顾的,不能成为她的敌人。更何况,我没好气地想,她爸爸是一个警察呢!   但我还是派我的几个小弟天天在她家附近晃荡。有任何情况,王婷婷一出门就得第一时间对我汇报。   小姑娘家在假期中都很老实。我的小弟说,她很少出现,反倒是她的爹妈经常出乱子。我的小弟又说,王婷婷她们家最近经常吵架,整天闹得天翻地覆的。有一个中年女人——当然是王婷婷她妈的嗓门非常大。只要她们家一吵架,附近的邻居们都会迅速地关上所有门窗。但这也只是减少一些干扰,并不完全能阻止噪音的侵入。   我听了之后觉得很好笑,那一扇扇被关上的门窗在我脑袋里就像是动画片里才有的情形。但我知道这个情况后不知是惊喜还是恼怒。无论是惊喜或恼怒,我想我都能找出好些理由。我就问我的兄弟:“她们在吵什么?”   “不太清楚。她们吵架时没说为了什么而吵,只是互相骂娘。”   “谁骂得比较凶?”我还真有兴趣了。   “当然是那女的。十句骂娘的话中那女的要占九句半。她嗓门真的很大,一吵起来就像附近有一头狮子在大吼!”我小弟还真有想象力。   “那她们吵架的时候那王婷婷都在干嘛?”我终于问到点子上了。   “刚刚说了嘛,都不太见到她人影儿。她几乎不出门。偶尔看到她趴在她房间的窗口上。”   “窗帘都没拉上的么?”我奇怪自己会这么问。   “大部分时候都拉上的。嘿嘿,不然……”   “不然你个头啊!”我把那那家伙的脑袋当作木鱼狠狠地砸了一下。   没有架可打,我整天无所事事。我也尽可能不到我老爸家去转悠。万一被我爸逮住一问我情况就得半天。他其实也不是真的关心我,而是装出关心我的样子来。他的脾气没个准,要是他情绪不好,我还得平白无故挨顿打呢。   我有好几次亲自去王婷婷家附近巡逻。无所事事的那些天里,我确实把她当作生活中的一部分了。我就在王婷婷家的前后左右不停地转悠,学着老头子们叼着根烟,有时候还会反背自己的双手,就像我是在思考人生大问题那样。   其实我希望王婷婷发呆或干什么事的时候能撩开窗帘看看窗外,没准儿她就能看到正反背着双手的我。我是极容易辨认的。因为我最喜欢穿一身白。我希望她看到我的时候能想到她纸条上写的那最后十几个字,以及我赠送给她的那些棒棒糖和蛋筒。   她的房间——我想那应该是她的房间——确实经常是整天拉着窗帘。那红色的窗帘就像是一位公主的面纱一样让人心动。但这么热的天,整天都拉着窗帘简直太奇怪了。公主的面纱是否也永远是这样?   我终于也如愿听到了爆发自她家的战争之声。这种争吵比我想象中要乏味很多。乒乒乓乓,加上令人烦躁的嘶喊声。   “哗。听到了吧?冰哥。他们平时也是这么吵架的。”   我点着头抿起嘴角微笑。此时我脑袋中想象着那发声的房屋内还在膨胀,有一股股巨浪接连不断地汹涌地拍打着那房屋内部的墙壁。那妇女手持一把机关枪,机关枪对着一个靠在墙壁上的稻草人拼命扫射,而那稻草人则一脸愤怒模样地忍耐。   “呯呯呯!”   “乓乓乓!”当稻草人无法忍受机关枪所带来的子弹的创伤,他就用摔盆砸碗来减轻疼痛。我想就是这样。我小时候也遇到过这样的情景。   我一直盯着那间屋子,仿佛透过那厚实的墙壁能看到里面正在发生什么一样。我却不能想象那骄小的王婷婷正在那整幢充满噪音的房屋内是什么样的状态。   我期盼已久的那一幕终于出现。活像一只小兔子的王婷婷就在那一刻打开了房门冲向野外。我想这个美妙的时刻我得过去跟她碰个正着!   “小美女!”我追赶着她的方向,大叫一声。 --------------- 第一节手枪(3) ---------------   她一定听到了我的喊声,我的嗓音虽比不上她的老妈,却也不是******那样。可是她还在奔跑。   我凭感觉认为她是在指引我去某个地方与她汇合。   往一个方向跑了没多久,她开始四处乱窜起来。在田野里、小树间、一幢幢农屋旁,只要有障碍物阻止了她前去的方向,她就可以自动改变行进路线。我时刻尾随着她,并且向后甩手,示意我带的那几个兄弟从此刻开始不必跟着我。有他们跟着,多尴尬啊,就仿佛是在跟王婷婷玩着那种叫做“老鹰捉小鸡”的游戏。他们有时候挺像我的一条尾巴,一只毒蝎的尾巴。有时实用有时累赘,但好歹他们都算听话,我的尾巴自动掉落。   在这城乡结合的奇怪地头,我依然认为我和王婷婷正在玩着一厢情愿的追逐游戏,以至于到最后我都不明白我是在干嘛。而她是否知道我在她不远的背后?一直都在。   “糟糕。”我心里突然地打了一个圈。在穿越了一片小树林之后王婷婷此刻正奔向一条小河。她腿力不错,正在做最后的冲刺。而在心里的那个圈让我仿佛身处两个世界。我知道这是为什么。   我更加快了我奔跑的步伐。心里却知道没用,就像十年前那样没用。由于我一直控制跟王婷婷保持着二十米的距离,此刻我已经赶不上她。   “扑通!”小兔子一头扎进冰爽但污浊的河水里。我目睹着她消失在地平线的那一瞬间。   当我赶到现场,那雪白的小兔子已经在河面上挥舞着双手挣扎。   我就像是被谁拍了一下脑袋一样呆住了。我那脑袋里面一片混乱,我已不能分清这是回忆还是现实。   我不自觉地用了两秒钟抓住了那回忆的一幕:   正是十年前,我妹妹也是这样地挣扎在河面上。我看着她高举着手臂,拼命地挥舞着,就像是在做一种奇怪的体操。我清清楚楚地记得她曾抓到过一个树干,那是我扔给她的。我还往河里不停地扔东西,塑料的以及任何能浮在水面上的东西。我听到她叫:“哥哥,哥哥,哥……哥……咕噜噜噜”接着她咽了几口喝水。我都能听到那河水灌入她窄细的喉咙的声音。我已经找不到任何可以往河里扔的漂浮物,只能呆呆地站在岸边。我还能听到那一声声逐渐浑浊的“哥哥”,但我根本不能亲口答应我妹妹一声。我的双眼不知被谁注满了眼泪,却只能傻傻地站在岸边一动不动。我的双腿都在发抖,却无法移动半步。最后,我看着浑浊的河水慢慢淹没了我妹妹扎着蝴蝶结的头发……   现在,就是此刻,我居然遇到了与十年前一模一样的情境。仿佛这十年只是我一眨眼的两秒钟而已。但是这回我知道我该怎么做了。我已经身强力壮,再也不是一个十岁的小男孩。我在岸边站了一秒钟后,迅速地把我白色的衬衫脱去,就像有一双手正在帮我这样做。随后把它丢在一旁。我一头扎进了比十年前更浑浊的河里,“扑嗵”。   我的确不是十年前的那个我了。我能在水中自由行动。一进入小河,我就顺利地拖住了浑身湿透了的正在小河里舞动着全身的王婷婷。接着我一把就将她拽上了岸。她并没有因为喝了过多的河水而昏迷。过了少许,她就睁开了湿润红肿的两只眼睛。她更像一只兔子了,眼睛也是红的。   但此时,我却愤怒地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啪!”。我知道我为何如此愤怒如此激动,我不愿经受第二次无边的苦痛。   “呜呜呜……”她在沉默了半晌之后终于哭出了声,听到这稚嫩的哭声我也即刻轻松很多。她那双眼表明了她已流了很多眼泪。   “你干嘛救我?呜……呜呜……”她一幅哭腔,着实还让人沮丧。我看到她趴在岸边那样子更像一只受伤的小鹿。   我没回答她,就退回了几步找回了那件白色的衬衫。今天的天气并不好,我这一身湿衣服恐怕是不能马上干得了了。   “你还打我?……呜……呜呜……”   “那你干嘛跳河?”我憋不住情绪愤怒地呵斥了她一句。   “因为……呜呜……”她撅起的嘴唇都能让我想起我的妹妹,“因为我爸是个窝囊废!我妈……呜呜……我妈她又是一个神经病!”   “你在说什么?”我很诧异,我的确怀疑自己听错了。我甚至怀疑她说的“窝囊废”是在说我而不是在说她爸。至少我爸打我的时候就经常骂我是一个窝囊废。上次我听她说起她爸的时候她还非常自豪地说她爸是人民警察呢!而她妈,她妈又怎么突然之间变成了一个神经病?   “你爸不是一个人民警察吗?”我故意强调了“人民警察”这四个字。   “不是不是!”王婷婷声嘶力竭地吼着,“我爸他……呜呜……是一个懦夫!彻头彻尾的懦夫!”   我很震惊,这么一个刚刚从小学毕业的小女孩能用“懦夫”这样的字眼来诋毁她的父亲。连我也没有这么说过我的父亲,虽然我那么怕他,而且根本不可能这样说我爸——他一点儿也不懦弱,简直强悍得令人恐惧。   但与此同时,我开始同情和可怜起她来。我对她的感情一直怀有这两种情绪。我缓缓地走近她。很奇怪的,我居然一把将她紧紧地抱进了我的怀里。   “别管你爸和你妈了,我是你哥!” --------------- 第二节饼干(1) ---------------   整个暑假的后半段我都跟手枪在一起了。   她不喜欢我叫她“王婷婷”或者“婷婷”,她觉得那样叫特别别扭。除了上课的时候,她告诉我,几乎没人那样叫她。而我这样叫她的时候,她觉得就像是她某一个老师点名让她回答问题似的。她已经听惯了别人叫她手枪,一叫她手枪她应地特别快,就如同我也听惯了弟兄们叫我“冰哥”一样,有谁一叫冰哥,我马上情不自禁会“哎”一下,跟条件反射似的。   在这个暑假里,她有时候还不回家,晚上就住我这里。这一点连我自己都颇感意外,但她反而觉得理所当然似的。真正跟她在一起以后,我也觉得她是一个小孩,而不是一个小女孩。十四岁啊,我的天。我只愿意拉着她的手,任何其他的念头一旦闪现,我就会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我虽然也不算什么好东西,但我的的确确更愿意把她当作真正的妹妹了——也许我的妹妹就是她,她们俩是同一个人。   而她已经很习惯于直接喊我“哥”。   “你不要直接叫我哥,叫我冰哥,或者干脆直接叫我棒冰也行。”我实在不愿意想到我那个可怜的妹妹,而且她这样叫我我总觉得别扭。   “不,我偏要喊你哥。哥,哥,哥,哥,哥……”她狡黠地笑,没完没了似的。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整天都跟着我,成了我的另一条尾巴。   我但愿自己听多了就能习惯,忘记我那真正的妹妹。   我跟我的弟兄们谈起我“英雄救美”的事儿时,可要比真实的情况轻松多了。到了晚上整条大街都是我的天下,从大街的这一头到那一头,街上走动的男孩儿都是我的弟兄。也有不少女孩穿梭在街上,都些女孩则都是我弟兄的小妞。只有一个不是他们的妞,是我的妞。她叫饼干。   我从中学毕业后出来混的时候,饼干在圈子里已经小有名气了。有好几个小混混都对外声称饼干是他们的女人,但后来我才发现那都是他们吹牛吹出来的。   理所当然的,当我用我的拳头,以及稍稍占了我爸的一些光,打出一片我的天地,打出我的名声之后,饼干的的确确跟我好上了。但我也不能说她是我的女人,这个恐怕知道的人不太多。只有真正跟饼干好过的人才知道,饼干通常情况下并不只跟一个人好。她活动的范围很大,天南地北的都有她的朋友,我想整个区都有她的人。我觉得她是电视剧中那种“大姐大”的角色。   因为手枪和饼干,弟兄们常说我棒冰“老少通吃”。我表面上必须装出一副得意洋洋无所不能的幸福姿态,内心才明白这两个女孩都是我的衣服——这不是大老爷们通常做的比喻么?女人就是男人的衣服。我知道手枪是内衣,饼干是外套。   当饼干来找我的时候,我就勾着她的肩膀来回招呼兄弟们去上馆子,或者唱歌,或者去镇上洗桑拿浴。   那天我们去的是桑拿浴。   “小冰,听说你最近喜欢上了一个小丫头。”   只有饼干会这么叫我,她在洗脚店里闭着两只眼睛若无其事地说。她这句话说出口我就能明白她心里在想什么。但我不想拆穿她,非但如此,我还想逗她玩,看看她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啊。是啊。哈哈,那丫头片子是一个十足的美人胚子。眼睛圆圆的,眉毛弯弯的,笑起来就像一朵花——指不定将来比你还好看哪!嗯。”   “那你准备一直养着她了,是不是?”饼干睁开了眼睛稍稍抬起身子来看我。   我不知道饼干此时是否真的生气。她平常经常生气,为了一点芝麻大小的事情她也能火冒三丈。有时侯我会故意逗她生气玩。我跟她的关系并没有别人眼里所看来的那么和谐,但也不糟糕。   “不,不,不。就是一个小女孩啊,她现在整天叫我哥。哥哥哥哥哥,一天到晚都这么叫我,叫得我心里都发麻。”   “哟,亲热的嘛。还心里发麻?是发酥才对吧?”饼干也逗我。   “你可别把我说成那样。人家真是小女孩,呵呵。”我笑着说。   “噢!是小女孩。那这个小女孩的味道如何?”饼干冷笑着点起一根烟,打火机所带来的火光闪在这个昏暗的房间特别耀眼。   “哈哈,也就那样啊。我不觉得有什么两样。嘻嘻嘻。”我故作调皮地说。我这么一个回答就是默认了我碰过手枪,但这并不是真事。   饼干听我这么一说就“嗖”地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甚至把她身旁的一个洗脸盘都踢翻了。她急匆匆地踩着她的拖鞋一副气鼓鼓的样子,行将开门离去。   “糟糕。”我心想,看这模样她是真生气了。我赶忙也把脚从热气腾腾的洗脚盘中抽出,追着饼干去。   我身手自然敏捷。没等饼干打开房门,我就成功地拖住了她的一条胳膊。没料到她一个反手就抽了我一个巴掌。   “啪!”   我的脸顿时辣辣的。她用一种女人特有的凶狠眼神盯着我的脸。   “你干吗打我?”我想都没想过饼干竟会为一个十四岁的女孩打我,下手还这么重。   “打的就是你这个乌龟王八蛋!”饼干凶暴地叫着,“你放开我,算我饼干看人看走眼了吧!”   我的手可不能放,这我知道。此时一旦我松了手,饼干也许就再也不会出现在我生活中了。我太了解她的个性,说一不二,说东不西。我没有经过考虑,也不用考虑,我就是不能让饼干就此离去。这当中一定还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 第二节饼干(2) ---------------   我不放饼干走是因为饼干确实对我有恩。我这条命都可以算是她的。   当年我刚出来混的时候什么事儿都不明白,只知道用拳头打架。我那时以为谁拳头硬谁就是道理。在社会上比的就是心狠,就像我爸那样。   那时候我曾经开罪过不少人。那时候我几乎见谁打谁,一个不和就挥出拳头。我从不管别人老大是谁,也不问。   就是后来我就得罪了奶牛。我把他一个小弟打趴在一条小巷子里,狠狠地踩了他,把他的腰都踩坏了。   那时候奶牛并没有被判死刑。我们这一带的人——无论老的小的——见了他如同见了南霸天阎王爷一样惧怕。   奶牛是真正的黑道人物,而不是一个小混混。他什么都干,后来法院判决书上写到了他所犯下的罪行,但我们都估计那封判决书根本没有把奶牛干的坏事写全。我们都相信奶牛一件违法的事情都没落下。当市公安局里的警察把他抓进去时,他还仰着脑袋呢。当然奶牛他得判死刑。   当年我就被捆了一个五花大绑,他们几个人把我扔在奶牛那间屋子里。我当时自己都没信心能活下去,只是想着什么时候奶牛能出来让我见见他的真面目。我之前只是听闻他的大名。那一次见面也是我惟一一次跟他相见。   奶牛他翘着二郎腿坐在他那间破屋子里一直没有说话。他并没有我想像中那么威武和大气派。他一个劲儿抽着烟斗,似乎心事重重。他的小弟——那个被我打趴在一条小巷子里并且狠狠地踩了的小子,一直在尽情蹂躏我,直至把我整个身体弄得皮开肉绽。我没有喊疼,被他误以为我一点儿都不觉得疼,所以他一直在使劲,越来越使劲。当然,其实是我慢慢被打的麻木了。但我天生忍耐力极强,我那时候只想着,他们什么时候把我折磨够,然后一刀把我拿下。   在我也几乎快绝望的时刻,最后是饼干求的情。   我以后经常能在电视剧里看到这样的情景,一个黑帮老大疼爱备至的女人,为了一个无名小卒跪在黑帮老大面前哭着求老大放了他。看到这种电视剧我还经常会后怕。多我一条人命对奶牛来说依然是一条死罪,没办法再给他加刑,根本没影响。而把我打残废更是小事一桩,但是饼干却在奶牛面前哭哭啼啼,并且最后赢得了她的请求。我不记得她当时用了什么求法,也不知道她为何如此。   到现在,我都不太明白,当初饼干想的到底是什么。   我跟饼干在一起后,才发现她的左手少了一根小拇指,我想这也许是我现在能安然无恙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她所付出的一个必要代价。   但我却从未求证这件事,饼干也未曾提。   饼干一直对我说:“打打架没事,犯法的勾当不能碰。”她还会举出奶牛的例子来,但是每一次这样我们都会各自不爽。   我一直什么勾当都没有,也没有正经的工作。要钱的时候还得跟我爸要,不过这样挺好,虽然经常受我老爸的无名之火,至少没危险。   饼干她还有一句名言经常被她提起,就像是她的一句口头禅:忍耐和勇敢根本就是一回事,温柔和懦弱也是如此——我想这是她从那一本书上看来的吧。   想起关于饼干的一切,我内心都极为复杂。   我现在用我的右手抓住了饼干,她此刻当然还是在气头下,打了我一个耳光后,她还在试图挣脱我那只手。那不可能。我也大叫一句:“饼干!你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为什么?哈!你还问我为什么?”饼干瞪大了眼睛说。她的眼睛本来就大,现在就像要爆裂一样。   “我骗你的,我跟那小姑娘根本没那回事!”   “滚你妈的蛋!你当我什么,啊?你这小王八蛋啊,你这臭棒冰!呜……呜……”   “真没那回事,我逗你玩的。”我沉下气来,耐心解释,“那女孩才十四岁,硬要住我那儿,我把她当妹妹,我跟她之间什么也没有。”   “放屁啊你!”饼干似乎一下子丧失了气力,跪倒在地上,之后,她自己呜呜呜地大哭了起来。   这时候屋外有服务生敲门,他们倒挺关心他们的客人。   “里面怎么了?没事吧?”那个服务生询问。   我用一只空闲的手支开了一下部分门,没好气地告诉他:“没你的事!什么事都没有。”   他看到了我那不耐烦的眼神,和镇定自若的表情后便离开,我是挺能装的,尤其是这两种表情。关上了门之后,我扶饼干起来。可是她不肯起来,此时她整个人就像铅铁做的一样沉,任我怎么使劲也无济于事。   “臭棒冰,你就这么对我啊你……”饼干哭得一地是泪。   别看我前面对服务生那样,其实我心里又惊讶又慌张。认识饼干这么多年,她一直是潇洒坚强的那种女人,我从未见过她哭,却是第二次见她跪倒在地。   “起来,饼干,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安慰饼干。我想一定有什么事发生过,饼干决不会是这么脆弱的一个人。   也许是我态度好,言语诚恳,饼干稍稍安静了些,也从地上爬了起来。但她并不需要我来扶她,一个人走回了先前洗脚时她的位子。之后她沉默了片刻,几次用手擦拭着她红肿的大眼睛。那染黄的头发耷拉在她额头上。我四处找纸巾,却没找到,但我也不太想去召唤店里的服务生。于是我就凑到饼干面前憭起我的白衬衫递到她身前。 --------------- 第二节饼干(3) ---------------   “擦擦。”我说。   “棒冰,小冰,你知道我多在乎你吗?”饼干仰起头看我。她现在像极了刚洗完头的女人,洗头水也沾上了她的眼睛。   我对这个问题有点手足无措。如果换是平常,我一定告诉她:“你在乎我个屁,整天跑来跑去没个人影儿。”可是今天非常奇怪,饼干在我面前嚎淘大哭,是真哭了。   问完问题,饼干就一直盯着我,盯得我很尴尬。我试图要躲开她奇怪的眼神,就把头抬起,双眼看着昏暗而无法看清的天花板,或是扭头去看别处的地板。   我发现那颗不知什么时候被饼干抛弃的烟蒂在不远处寂寞燃烧着,忽明忽暗。   我没想到这整个晚上我和饼干她都会呆在这个房间里。当中有几次服务生敲门,这个洗脚的地方并不是通宵营业的。我几次给一点钱把他们打发走。还特意多塞了一点让他们带给洗脚店老板。   整个晚上我都抱着饼干听她讲话。她有时一边哭一边讲,她的嗓子被她哭坏了,但有时侯发音也会相当清晰。一些我没搞明白的事,将信将疑的事情,终于在这样一个夜晚给弄明白了。同时我也用我的轻声耳语让饼干彻底相信了我跟手枪之间的清白。   “我们居然都一样!”饼干听完我的话后,在这个晚上第一次笑了。   我虽然无法把她的笑容看个清楚,但能体会到。   但她后来又说:“可她究竟不是你妹妹啊,没准儿哪天你就像我爱上你那样爱上那个手枪呢!”   “呵,不会,不会的。”我说道,并不知道自己是否口是心非。   “瞎说,你这讨厌的家伙。”饼干开始心情好转。   “哎,我问你哪,我真的跟你那个想像中的弟弟很像么?”   “像,像极了。我小时候就经常梦见我有一个弟弟,那模样就是你这样的。一模一样。我见到你我就知道了。开始我都不敢相信世上居然会有这样的事情,从没见过面,但是一直对你有印象。”   “我以前也不会信世上会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但我现在相信了。”   “我……也是。” --------------- 第三节爸爸(1) ---------------   说真的,那天晚上我是被饼干感动了。我都不相信我能有这样的幸运,幸运得跟饼干的弟弟长得那么如出一辙。要是以前我只是对饼干心存感激,之后就是对她动真感情了。她的确用一只小拇指换来了我的性命无忧。现在,每次看她涂手指甲时,我心里就会一阵难过,心里翻出一股酸味。这也很可笑。她第一次见我就像见到了她的亲弟弟一样亲切,但她从头到尾都没有弟弟。她只是这样说,幻想着有一个弟弟。而见到我的时候,就觉得我这个人很亲切。   我后来取笑她说:   “你看见我,就仿佛是看见了你的梦中情人或者白马王子吧?”   我见到手枪的时候,就跟饼干描述的见到我时的情景一样激动,但我对手枪并没什么邪念。这倒是真的,的确是像看到了亲妹妹那么兴奋不已。这是因为,我曾经是有一个妹妹啊。   可是为了饼干,我必须让手枪离开我的住处。三个人住在一起那可不合适。   我马上要跟饼干在一起生活,住在一起。饼干不会允许有第三个人出现在我们的生活中,即使我一再声称手枪她是我的妹妹,那也不行。   这一次饼干比我想像中要小器一些,她已经跟她家里彻底闹翻,这次来就是来投奔我的。而且,她已经跟任何别的男流氓小混混放话,她这次是准备要死心踏地跟我的。   当我面对手枪时,她在我那儿看电视。这一次谈话我并没有带上饼干,生怕饼干情绪激动。但我怎么跟手枪说呢?天真无邪的手枪,她跟饼干一样也已无家可归。父母闹成那样子,那儿当然已经不能待下去。手枪还说父母马上就会离婚,房子归她那个神经病的妈。   “但我妈不要我回去,我上次回去她还打我。”   “她怎么可以打你?那你爸呢?”   “不知道。那个没用的家伙,别跟我提他了,一提他我就更来气。”一个小孩子也有这么大火气。   “那你妈为什么要打你?”   “我妈是个神经病,她已经疯了!我怎么知道她为什么。哥,你就留我在这里吧,我不会烦你。我真没别地方可去了。”   “哦!”   我觉得这件事难办了,要赶走手枪真像是赶走我亲妹妹一样让我心如刀绞极难开口。但我必须得想出个办法来。   这节骨眼儿,我想到了我爸。我的爸爸,他可真算得上威名远扬,我混成这样真是像极了他。但他是黑道白道都行,我是黑道白道都不行。   “我带你去我爸家吧!那里真像是一个皇宫一样。你住在那里一定会喜欢上那里。”我对手枪说。   “好啊!”手枪欢快地说,她如此欢快都让我欢快起来了。   “但我爸可凶了!”   “哈哈。不会比你凶吧?”手枪笑道。   “我很凶么?”我问她。   “是啊,你打冰糖的时候那样子可凶了。”手枪装出那凶巴巴的样子来,但是她这么一装只能装出可爱来。   “那是我教训那个小混蛋哪。”   “对,他是该被教训教训。他也是个神经病。”   我觉得手枪这么跟我好,有那么一点是因为我打了那个她极为讨厌的同学冰糖。   每次见到我爸,他第一句话总是问我:“怎么了,臭小子,又没钱花啦?”我越来越觉得他这么问我并不总是怨恨我吊儿郎当不务正业,至少他最后总是能给我钱。我对他经济上的依赖仿佛是他能约束我的唯一方式,是作为一个父亲保持他尊严的有效方式。   “爸,别老这样问。”我说。   “哈,你回家还会有什么事?不就是没钱花了吗?”   他这样重复提这个问题,这次真让我难堪了,我背后还站着手枪呢!   “爸,你看。”我让手枪从我身后站出来。我觉得我爸这次见到手枪一定也会像我那第一次见到手枪时一样激动不已。   手枪有点羞答答地挪着小步子来到我爸爸的面前。   我时刻注意着我爸脸部的表情。手枪出现在他面前之后他开始面色凝重起来,我也当然开始得意。我爸着实花了很长时间打量手枪。在我的精心设计下,手枪穿的衣服、发型都模仿了当年我妹妹的装扮。我真可谓用心险恶。   我爸突然生气了一般,对我说:“哪儿来的小丫头?那么小一个小姑娘,你玩女人可别玩过头!”   我爸这么一说可别把手枪吓坏了,我忙说:“不是,不是。她可是我认的一个妹妹。”   我爸还在继续打量手枪,我知道他在想什么,哈。   “那她是谁家的女娃儿?你知道么?”   “你不认识,是我经过镇上小学时恰巧碰到的。我觉得很眼熟,谈了几句,很谈得来,干脆认她做了我妹妹,嘻。”我得意地说。   “什么我不认识?镇上的人哪一个我不认识?你小子倒还知道眼熟眼生?”我爸说。   “爸,你不觉得吗眼熟么?”   我看他老人家坐在藤椅上一声不吭,答案不言而喻。   但就在这紧要关头突然从门外窜出来一个人,是我爸的帮手,外号“老干部”。   “老干部”看见我也在,莫名其妙地瞟了我一眼。他这一眼给我带来了不安的兆头。然后他就慌忙地来到我爸面前,对我爸说:“老板,有人正在砸你场子!” --------------- 第三节爸爸(2) ---------------   我爸一个激动:“什么人?他妈的什么人胆敢砸我的场子?”   “老干部”回答说:“不清楚是什么人,老板,你亲自去看看吧。”   我爸从屋子里取出了一条皮鞭——这是他最拿手的武器了——怒气冲冲地跟着“老干部”出了门。我爸这么一出门,就留下了我跟手枪两个人在屋子里。临出门我爸回头对我说:“小子,回头我有话跟你说,你等着我回来。”   “噢。”我点头答应道。其实这时候我沮丧着,这么一个大好时机,一切都在慢慢成熟,却出来这么一个岔子。   我爸走后,手枪带着她独特的好奇的眼睛围在我爸的屋子绕了一圈。   “好大,好气派!”她感叹道。   “是啊,那当然。”   “哥,跟你说的一样呢,就像一座皇宫!”   “对啊,要不是我爸管我管得太严——你也看到了,他对我可凶着呢——我才不想出去一个人住那种破楼。”我说的倒是老实话。   “哥,那你把为什么不给你一个人造一个皇宫呢?”手枪还真天真。   “那时候我跟我爸吵得可凶了,不然他一定给我造一个。”我也顺着她的天真天真起来。   “那你干吗跟他吵啊?哥,你真傻。”   “哎!别提了,那时候我不懂事呗。”我这么一说仿佛我已经懂事,是一个大人在跟一个小孩说话的样子。   “哥,你爸干吗的?怎么这么有钱?”   “你问这干吗?别乱问。”我有点警惕,不过转念一想实在也没所谓,现在外面社会上谁还不知道我爸是干吗的呢。   “问问啊。”她还真想知道。   “开麻将馆的。”我说,然后又小声对手枪说,“其实就是一个赌场,专门让那些有钱的生意人来赌博打发时间用的。”   “这样就能很赚钱么?”手枪多无知啊。   “那当然,不然这‘皇宫’哪儿来呢?这里面的门道你不懂,我也不懂。”   “哎,要是我爸不是一个窝囊废就好了,让他也开一个。”手枪真是一个十四岁的小孩儿啊。   “哪儿那么容易开啊?要是容易开那大家都来开了。我爸是黑道白道都打通了才能这样做生意。你以为啊。”我想了想,“你爸爸还是个警察呢,警察开这个玩艺儿,罪加一等!”   “什么狗屁警察,有个屁用!”手枪恼怒地说。一说起她爸,她总是那么来气。   没多久我爸也就回来了。我还想继续实施我的计划,可是我爸一回来就劈头盖脸打了我一个耳光。   “叫你别在外面惹事生非,你这臭小子却尽给我添乱!”我爸打了我一个耳光后连连喘气。   我捂着我那迅速滚烫的脸委屈地说:“我又怎么了我?”我看着身边人手枪,又看看我爸,有点急。   “你自己干的好事你自己会不知道?”   “什么事啊?怎么了嘛?你也不用在我妹妹面前这么对我吧?”我无辜地说。   “谁是你妹妹?你妹妹早死了!”我爸生气地说出了事实。   “她就是我妹妹,我认的!”   “你认有个屁用!你认也要我同意!不然你带她来我这儿干什么?别以为我就不知道你脑子里想的是什么东西。”   这回我答不上话了。   我爸这时候还是一副生气的模样。而我渐渐疲软下来。我问他:“爸,谁砸了你的场子让你这么生气?”   “你还说?”我爸刚平静下来又被我激怒了一般。   “爸,我真不知道这个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小子打断了人家的腿,还说没关系?!”   我想了想,没想出我最近打断了谁的腿啊,就说:“爸,我都好一阵子没打架了!”   “你非等我揍你一顿之后你才肯老实说吗?”我爸正要向我走来,他手里还捏着他最著名的皮鞭。我一看那皮鞭就慌忙一阵大步后退。   这时手枪拉了我的手悄悄说:“会不会是说你打冰糖那次?”   我也想起来了。有这么一回事。但我只是打了那小子,我不记得把那小子的腿也打断了啊。   “我听人说冰糖被你打了之后就去市医院接腿了。”手枪又说。   这回完了。妈的我旁边还站着一个人证。但我的的确确没想把人家腿打折,那对我也没什么好处。不然就是我下手太重而那小子骨头太脆。   “人家不知道是一个叔叔还是舅舅,嚷着要跟我过不去,来我的场子不分三七廿一就下手捣乱。都他妈的你小子惹祸。”我爸说。   “妈的。要报仇找我呀!”   “你是我儿子!”我爸见我还不识相大吼一声把我的耳朵都快震聋了。手枪吓得也把她那双手捂住了她的双耳。我是一个男人,可不能像手枪这么干,虽然我也很想捂住我的耳朵。   后来我也弄清楚了这件事。的确是因为我而起的争端。   那次在小竹林,看似没事的冰糖回去后就发现腿有问题。到医院一检查医生就说是骨折,接着冰糖就被送到了市医院。   起初冰糖那小子,包括他父母都没把事儿给说出来,后来不知怎么的就被他的舅舅知道了。他舅舅也不是一个小货色,也是一个混的,而且混得也不错。他外甥被人这么欺负他当然不能袖手旁观。查清楚之后就来我爸这里“讨个公道”。 --------------- 第三节爸爸(3) ---------------   为了还这个公道,我爸这次用了一个最温和的方式处理了这件事,赔了不少钱给人家。他已经不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了,知道用最好的最合理的方式解决问题。   但我却被迫关在这所谓的“皇宫”里,半个月不能出去。我惟一不放心的是饼干。她知道我在这里倒也放心,就时常叫我那些小弟给我捎话,说她会等我出来。我总觉得别扭,她这么说仿佛我真的蹲大牢了一样。我只是被我爸软禁了一下下而已嘛。   这半个月里我爸没少找我谈话。但最多的居然是谈手枪。   “孩子,我弄清楚了那姑娘是谁家的了。”我爸说起手枪温和起来。他的确无所不能,没几天就能把人家的户口给调查清楚。   “怎么,这很重要么?”我没好气地说,我还气他把我关在家里,就像我是个小孩一样用这种方式对待我。   “不是,我只是好奇她跟你妹妹为何长得那么像。你不奇怪么?”   “我开始也很奇怪。现在见多了就不奇怪了。”我想到了饼干也有这么回事呢,而且她比我还要神奇,“但那小姑娘她已经没家了,她说她爸爸是一个窝囊废警察,她妈已经变成了一个神经病,动不动打她!我也劝她不要回去,就认了她做我的妹妹,反正长得都一样。”   “真是这样?那女的动不动打她?他妈的太不像话了。”我爸爸生气了就怕脏话。   “当然,她亲口说的。”   “那她先前住哪儿?”   我犹豫了一下,说:“住我那儿。”   “你那儿怎么住人?那么个破地方。你不还有女朋友么?”   我听到这句话虽然一阵诧异,心想连饼干他都调查好了。不过还是禁不住心中一阵暗喜,觉得让饼干留在我爸这里有希望了。   “你跟那个小姑娘她……没什么吧?”我爸犹犹豫豫地试探我,真让我觉得好笑。   “什么啊?我说了把她当妹妹的,觉得她可怜,她才十四岁哪!”我大声辩白。   “哦,那以后就让她住我这里吧。一直让她住下去好了。”我爸故作轻松大方地说。   真是太好了!看来我爸也分不清那个手枪到底是不是我十年前死去的妹妹了。他一定也是被迷惑了。手枪的魅力真是大。我爸要是把一个人当自己人的话对人家总是很好的,这一点我挺明白。虽然他老骂我打我,不还照样一直给我钱么?我突然觉得我爸他人还真是不一般的可爱。   半个月很快就过去了,我觉得很舒服。看看我爸给手枪要上初中而新买的新书包,我意识到暑假也即将接近尾声。   有时侯我回我爸那里去看手枪,我们这三个人一起围在一起吃饭,真有点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感觉。   手枪对新环境适应的程度也同时让我惊讶,她现在我爸那里享受着公主一般的待遇,吃的喝的都是好上加好,仿佛她天生就是我们家的一分子一样,让我小小的吃醋了一下。不过这回我算真是有一个妹妹了,一模一样的妹妹。我的妹妹起死回生了!   我爸在一次吃晚饭的时候,正式跟我说他要认手枪做了干女儿。   手枪整天乐呵呵的,不知道她是真不懂事来还是太精明,多了一个好哥哥,还多了一个对她更好的干爸爸,她的确应该觉得很满足。   当我看到手枪的笑容,也是发自内心的开心,好像为十年前的无能为力弥补了点什么。   手枪就像我从前认识的那个姑娘那样,甚至比我刚认识她的时候还要活泼可爱。不过现在要是再用棒棒糖什么的去哄她估计已经没效果了。当然,她现在对我也很好,“哥哥哥哥哥哥哥……”她喜欢一连串地叫我。但她不直接叫我爸“爸爸”,一般都叫“叔叔”。   很快就到了九月份。天气还是那么热。   中学开学那天,我骑着摩托车,在早晨的凉风中一路送我妹妹手枪去上学。这一切太美妙了,我骑着摩托车也能这么高兴地想。   到校门口的时候,手枪好像看见了一个熟人似的就跳下了我的摩托车。跳下来之后她对着前面一个男孩大叫:“石头!”   那男孩听见了我妹妹的叫喊声停住了脚步。这时手枪冲着我笑着说:   “那个男的是我的好朋友,叫石头。”   我说:   “哦!”   手枪在开学第一天就能遇上她的好朋友,我也为她高兴。但那小子转身见是我妹妹在叫他之后,又没等我妹妹上前,就继续低头上路了。   他妈的真不领情,我想。 --------------- 第四节黑猫&石头(1) ---------------   不知道是不是跟我学坏了,上了初中之后手枪有机会就要逃课来我家。她跟我那时候一样,喜欢整天对着电视机看各种电视剧,一个频道完了换另一个频道。   “你这样经常逃课不好!”我有次这么告诫她。   她的存在有时也会影响到我跟饼干两个人的幸福生活。电视机就这么一台,她在看电视,饼干就没办法看录像带。   我就担心饼干生气。   “有什么不好的?学校老师们才不会管我,我又不是小学生了。”手枪嘟囔着嘴说。   “电视剧有什么好看的,看多了对你的眼睛也不好。”   “那上课整天对着黑板也对眼睛不好,而且上课更无聊。”手枪开始喜欢跟我顶嘴了。   “上学怎么无聊了?上学可以学到很多知识。你看我,没知识我就没个正经的。”我自嘲着说。   “但是我真讨厌那些同学啊。”   “怎么?学校里有人欺负你么?有人欺负你你就跟哥说。”我着实在有些生气,谁胆敢欺负我妹来了?   “他们也没欺负我,但总不爱搭理人。”手枪关掉了电视机。   “咦,其实也正常。”我说,“刚开学,互相之间不熟嘛。你不是在中学有个好朋友叫石头么?”   “最让我生气的就是连他也不理我。”手枪说。   “为什么?好朋友怎么会不理你?”   “鬼知道,每次石头见到我总是一副苦瓜脸——虽然他以前也这样,但以前还会跟我说话聊天。现在一句话也不跟我说,可气死我了。他家就住我以前那个家隔壁,我们以前很要好的。”   “也许是你爸妈吵架时让他烦了吧?”   “那是我妈呀,又不是我让他烦的。何况我现在都不住那儿了,我爸妈他们也早就分开了呀。”   其实我比手枪明白,手枪和那个“石头”现在可都是“青春期”的人呢。   在那个时候人总会有些怪。   比如男孩子看到女孩子比女孩子看到男孩子要紧张一些,连我那时都会这样。我中学毕业时,刚碰到饼干那一阵,都很不自然呢!手枪说的那个叫做“石头”的家伙,看上去就傻头傻脑的,我并没有把他放在心上。   我开始有意识地经常往中学附近跑了。一是因为手枪在那儿上学,我有空的时候就去接她送她;另外,我也想在中学收一些小弟,这样也能更好地保护手枪,让她在中学三年里尽可能地不被人欺负。   每次我一站到中学校门口,好多人都会对我避而远之,但也有一些臭小子会上来讨好我。那次那个胖乎乎的小子一上来就招呼我:“冰哥,你好啊。”   “哦。”我并不会表现得比他激动,“你是这个学校的人么?”   “是啊,冰哥。来,抽一支,红双喜。”那小子嘻皮笑脸地说,从一包红双喜中抽出一根。   “你几年级的?”我接过那支烟叼在嘴上。   “二年级,初二,刚升的。来,给冰哥点火。”他用打火机制造了一束黄色火焰。   “嗯。”我猛吸一口,接着把一口烟吐向空中。   “冰哥,你是来接你妹妹的吧?嘻嘻。”   “嗯,是啊。你倒挺会察言观色的嘛?”这小子打听得到清楚。我就猜他有点想认我做大哥的意思了。   “你妹妹最近挺好的,就是有时候不来上课。大概是身体不好吧!”他好像比我还了解手枪似的,功课做得不错。   “哦?你很关心我妹妹啊。”   “呵呵,冰哥的妹妹那么漂亮全校男生都关心。”   “你少跟我贫嘴。”我听到这句话并不高兴,他马屁可拍错了,我不希望所有的男生都去关注手枪。我眯起眼睛看着他。   “嘿嘿,不过您放心,冰哥,我跟我几个弟兄都说那是你的妹妹,让他们好自为之。”   “你知道该怎么做啦!”我轻松地说。   “那当然,我黑猫保证你妹妹在这个学校没人敢动!”   原来他叫黑猫。他拍胸脯保证的时候整个人都站不直,不过这样一个小孩对我来说正合适。   “行啦,反正我们也算认识了。”   “嘿!我黑猫以后就跟冰哥了。”黑猫偷笑着从书包里拿出了两包红双喜。就像进行一个必要的仪式一样交待了我手里。   那天手枪又逃课到我家来看电视。   “哥哥哥哥哥哥哥,最后两集了,让我看吧,大结局呀!”手枪装出一副可怜的样子求我。   行行行,我想,也就最后两集。天晓得这丫头是骗我的,她看完了两集电视剧后又说:“哎呀,记错了。明天才是大结局!”   臭丫头,她知道我平时不太看电视剧就来蒙我,但我无法生她的气。   “连续逃课可不好!”我装作生气地说:“明天你可别来我这儿了,何况明天你饼干姐会借录像带回来看。”我也蒙她。饼干最近看录像带的兴趣没那么大了。   “她会让我看的!”手枪得意地说。她说得没错,饼干最近情绪很好,也有点拿手枪当妹妹的意思了。   她这么一说我可拿她没辙了。   “哥,你在学校是不是认了一个小弟?”手枪突然问我。   “我在中学的小弟多着呢!”我吹起牛皮。以前是有一些,不过前一个暑假都毕业了。 --------------- 第四节黑猫&石头(2) ---------------   “是不是有一个叫黑猫的?”   “嘿,”我说,“是有一个叫黑猫的,他主动跟我的。那小子很鬼。”   “啊呀,鬼什么呀鬼,那是个废物,你别认他。”手枪激动地说。   “怎么了?”我奇怪,“那小子不是挺能耐的么?好像他也有一些小弟。”   “有个屁能耐,谁会跟他?打死我也不信。他全身上下就他的嘴最牛。平时就爱找茬,但是人家真要跟他动手了,这小子绝对讨饶,歪种一样的。”   “怎么会?”   “全校的人都知道,哥,你可以自己去打听一下。不过最近他爱用你的名字去吓唬人了。”   “呵呵,那最近他怎么样?”我倒是真没打听过他的底细,听了他说的那些话就信了他。   “人家一听你名字当然就怕了,今天有人跑到我班级里问我,跟我求证有没有这件事,你收没收黑猫做小弟。呀,你居然真收了!”手枪生气地说。   “收了就收了啦,多一个好过少一个。无所谓的啦。”我说。   “但是收这样的小弟你多没面子啊,连我都觉得没面子。”   “但是人家以后不会打黑猫的,谁还敢?”我得意地说,心想我能让一个歪种成英雄,多伟大。   “哎……”手枪叹气道,“你不知道他现在在学校有多嚣张呢。”   我心想,那不是很好么?   但是黑猫还是被人打了。我马上知道了这么一件事。   那天我带着人赶到学校的时候已经接近傍晚,学校的门卫怎么也不让我进去。也许门卫一看我的腔调就不是什么好人。或许他们早就知道我臭名昭著。   我着急地等在门口。我只是觉得这是我在中学耀武扬威树立威严的好机会,中学的孩子一茬又一茬,我总需要一次又一次地告诉他们我是谁。其实我也很久没动手打人了,多多少少有些手痒。   后来黑猫先赶到了校门,我想那个打他的人应该还在学校里。   “冰哥,呜……”黑猫右边的眼角居然被那个人打破了,动手打他的那小子也够狠的。   “哭什么,哭个屁!”我生气地说。有这样的小弟我感觉真还有点丢人,“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跟他说我是冰哥的人,他还是打我……呜呜……他根本不把你放在眼里……呜……”黑猫边哭边跟我告状。   “你现在没事了吧?”我显示出一副大哥的宽容和气度来。   “疼!我这边和这边都被他打了好几下!”黑猫对自己的脑袋和屁股乱指一通。   学校里不断有人出来,看到黑猫在向我诉说着什么,都知道将发生一起重大事件。这当然是恶性的。有一些喜欢看热闹的也呆在校门附近准备亲临现场。我让几个兄弟把他们打发回家。人越多越不好,容易引起校方的重视,惹到派出所里,万一被我爸知道,那我没什么好果子吃。   不久手枪也从学校里出来了。她看到我并不显得兴奋,一看我这架势就知道这次我来不是接她回家的。站在我身边的那几个弟兄也神情奇怪。   她跑上来就跟我说:“哥,你回去吧,今天的事情算了!”她好像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似的。   “怎么能算了啊?呜呜……他打我打得这么重,完全不把冰哥放在眼里!”黑猫激动地又重复了一遍状词。他一定知道要是我今天撒手不管他,他在这个学校今后还怎么混?估计天天要挨打了。   我也想到了这一点,他没法混下去对我没什么好处,对我的名声也不好,况且教训一个初中生对我来说不是一件难事。   “你还说?”手枪用手指着黑猫的鼻子,“谁叫你那么嚣张,到处惹事逞能?”我知道手枪不喜欢黑猫。   黑猫被手枪呵诉地没话说,只是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看着我。   “哥,今天的事情是黑猫傻蛋,欺人太甚,我在教室里看得清清楚楚。”   “行了,行了,哥心里有数,你先回去吧!”我回头示意让一个兄弟先送手枪回家。   “冰哥,就是他,就是他打的我!”远处一个小男孩的出现可让黑猫激动的。我只能又一次回头,看到学校深处一个男孩正在走向校门。   我正在慢慢打量那个男孩,越看越觉得眼熟,好像哪里见过一样。   “哥,你不准打他!”手枪大声对我说。   手枪这么一叫让我想起来了,那个男孩就是手枪说的她的好朋友,叫什么……“石头”,对,叫石头。我俯下身子,凑近手枪的耳朵,悄悄对她说:“哥有数,你放心,你不要在这里让哥难堪。”   “哥,他没错,是黑猫欺负他他才还手的。”手枪还在为石头辩护,但是她越是辩护我越觉得难办。我赶忙拉着手枪的手,拖着她把她交给我一个兄弟。我对那个兄弟说:“你先带她回去。快点。”   “好的,冰哥。”那人死拉着手枪,把她架上了一辆摩托车,而手枪还死活不肯回去。我兄弟就狠命把她摁住,摁得手枪呻吟了两声“哎呀”。   我有些看不下去,冲我那个弟兄大喊了一句:“你妈的下手轻一点,她是我妹妹!”   我的兄弟很为难,下手不重就架不住我妹妹,下手重了就要挨我骂。不过这时候手枪变得配合起来,不那么挣扎,就冲我不停地喊:“你别打他,哥,你别打他……” --------------- 第四节黑猫&石头(3) ---------------   随着那辆摩托车发动,我妹妹和她的喊声也渐渐离开了这里。   这时,石头已经被我另外几个兄弟拦在了校门外十米远的地方。   黑猫凑到我跟前说:“冰哥,这里不好下手,我们去桥下。”他指着不远处的三角地桥下。   这个建议正合我意。我让兄弟们照做。   我们一路押着石头来到三角地桥下,一行人中最得意的就要算黑猫了,他甩着双手走路就像一个引着日本“皇军”走在中国土地上的汉奸翻译官一样趾高气扬。他时不时回头看看走在队伍中间的石头,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   我自己倒是心情有些复杂。该怎么教训这个石头呢?该给他多大的教训,才不至于让手枪生我的气,同时让黑猫也满意?这真是一件难办的事。   三角地桥下有一片空空的场地,旁边就是我们镇最著名的泥龙江。奔腾的江水虽不至于像黄河水那么令人激动,却也烘托出一些战斗的气息。   我们这些人各就各位。我和黑猫站在当中,对面就是一副蛮不在乎模样的石头,他低着头在用脚踩地上的泥巴。难道他不知道他要面对的是什么吗?他真以为手枪让我“不准打”我就会轻易放过他?   “你叫什么?”我问石头。是明知故问但必须这样开头。这是我多年来习惯的开头方式。   “他叫石头。”黑猫抢答。   我对石头看了一眼,示意此刻用不着他说话。这时的敌我双方已经不是他跟石头而是我跟石头。   “你叫什么?”我重新问一遍,再次开头。   石头并不搭话,甚至不看我一眼。他低着脑袋依然在用脚踩地上的泥巴。他时而脚尖着地,脚跟划圈,时而脚跟着地,脚尖划圈。   “他妈的我问你话呢!”我表现出一副勃然大怒的样子来。   但是石头依然不我为我的愤怒所动。   “好小子,我告诉你,我妹妹说你是她的朋友,”我故意顿了顿,看了黑猫一眼,他显得略微有些尴尬,“所以我会给我的妹妹留一些面子,你不用太担心。”   石头听了这句话有了一些反应,但这反应并不让我舒服。他抬起头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然后用他处于变声期的嗓音说:“她不是我朋友。”   “哦?她不是你朋友?”我莫名其妙得高兴起来,心想真是给你脸不要脸,给你台阶不要台阶。   石头默认了我的问话。   “如果你们之间不是朋友,你真不是我妹妹的朋友,那么事情就简单多了。”我又看了一眼黑猫,此时他好像洞察了一切一般狡黠地露出了笑容。   石头又不吭声了,他果真如我妹妹所形容的不爱说话,一直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因此我们也很难猜出他心里在想什么秘密。   我不知道他平时怎么样,不过这时候他的确应该愁眉不展的才对。   “我再问你一遍,如果你再不说话不回答我的问题,那就别怪我棒冰不客气了。”我用我的名字对他下了最后通牒,“今天你打了我的兄弟黑猫,就应该知道会是这个下场。我再问你一遍,你是不是我妹妹朋友?”   我在数数。一、二、三、四……我准备数到十……七、八、九……   “给我打!”我厉声说。我左右的兄弟刹那间一涌而上。   我看着我四五个弟兄先是把石头整个人翻到在地,石头即刻就正面朝地趴在地上。他还知道双手抱着头。这当然也无济于事。不断地有四五条腿踏在他的屁股、腿、背部和护着脑袋的双手上。   天色渐黑,我已经看不太清楚我的弟兄们到底有几条腿——他们每个人都仿佛是一条八爪鱼,有无数条腿能利用——但我知道他们这样可不是在给他捉按摩。   我的弟兄们都是一边哼哼唧唧着,一边用他们无数条腿踩那个石头的。   他们哼哼唧唧说明他们正在使劲,吃奶的劲。   他们的脚惟一避开的是石头背上的书包。踏在书包上的感觉一定差极了。   这个石头表现不错,没有死命反抗进行反击。那不是明智之举。无论被踩在哪儿,他都只是发出轻轻的呻吟声。这轻轻的呻吟声当然被我弟兄们的哼哼唧唧声淹没了——但是通过一些些隙缝,居然也传到了我的耳朵中。我并没有听到期待之中的求饶声,或者以哭喊为代表的求饶。   这小子看来骨头挺硬,我奇怪地想,要是他是我小弟,而此时正在被踩的是黑猫,会是一副怎样的情景。   黑猫也欲上前去凑几脚,却被我制止了。也许刚才那个想法让我伸手制止了他的低级报复。不知怎么的,我此时又突然想起了冰糖,就马上大声叫道:“行啦!”   我可不愿再一次把一个人的腿脚弄断,那会给我带来很****烦。“勇敢等于残忍。”我莫名其妙就想到了饼干的口头禅,并且深深回味着饼干这句话。   弟兄们大概也是踩累了,一听我喊停都立刻收回了脚站回原位。他们一个个都气喘呼呼的,我该好好练练他们的体能。   在暴风雨过后,石头也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我敏锐地发现有一个地方不对劲,但那个地方,不是他满脸的伤痕,或是站不稳的双腿,而是他手中捏着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石头捏着石头!   我紧皱双眉,看着早已浑身是伤的石头意欲何为。 --------------- 第四节黑猫&石头(4) ---------------   他像掷一枚标枪那样掷出了那块石头。   动作极快。   我用我的双眼,直愣愣地看到那已经飞出的石块飞向我,而我却躲避不及——那石块迅速地正中了我的脑门,我即刻闭上眼睛感受那突如奇来的巨痛……   当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我的弟兄对我说石头跑了。   “什么?让他跑了?”我大怒。但同时我一张嘴就觉得眼前一阵晕眩,“怎么会让他跑掉?”   我的弟兄们先前对我昏迷不醒的担心变成委屈,有一个兄弟开口说石头在向我扔了那块石头后就转身跳进了江里。兄弟们刚到岸边就统统停住了脚步,下意识地也从地上捡起石块往河里扔。起初他们还能隐约在并不太平静的江面上看到石头的书包和他在水中的身影,而后天色越来越黑,书包和石头隐约的身影也消失不见。   “不会是死了吧?”我心里也在疑虑和担心,那就闯了大祸了。   他们后来不知从哪儿听来的说石头会游泳。又说人要是真死了的话尸体会飘在水面上。但是我们等到天黑,在月光和手电筒的帮助下,都没有发现任何一具尸体。活人也没有。这一方面多少减少了我们的心理压力,但同时,也更加愤怒。   石头会游泳,而我们却把他带到水边,大概谁也没想到,石头会这么就跳进了河里。   人家没想到,我却不应该。跳进河里这件事情,我可是经历了至少两次的。   之后一个礼拜事情越来越不妙,黑猫报告说石头从那天后再没有上过学。而在学校、镇上,以及埋伏在石头家门口分头寻找的兄弟们,也没找着石头的任何踪迹。   我们没少花功夫,但是哪儿都没他的身影。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学着电视剧里的黑帮老大下达了命令。   之后几天还是没有石头的影子。   石头真的失踪了! *第四章石头   我当然一眼就看出了这些字是什么玩意儿!我起初想不明白这竹林里怎么会有这样下流的字,是谁刻的呢?可是今天我的脑子经过了大整修一般反应特别快,我马上意识到这些字是谁刻的——该死的冰糖,我心里骂道。他怎么会这么下流无耻呢? --------------- 第一节春天(1) ---------------   春天的时候我总是经常做梦。前几天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我自己变成了一条鱼!我在河里欢快地游,游着游着,我看到岸上出现了手枪的身影。于是我就游向她。   我对手枪说:   “手枪,你要游泳么?”   手枪对我说:   “我不会游,你上来吧。”   手枪好像要我跟她一起玩什么游戏。但是我真觉得自己是一条鱼,我觉得没有水我就活不下去,我上岸之后连呼吸都困难。   所以我对她说:“还是你下来吧。”   手枪马上就答应了。我知道她会答应。但是她一跳下水就拼命挣扎起来。原来她不是鱼!   我不应该让她跳下来的!在梦里我又后悔又慌张,看着手枪挣扎的样子我惊呆了不知所措。然后就醒了过来。   这个梦是我做到的最有意思的梦,但不是个美梦,有点像个噩梦。   春天的时候我还喜欢到处玩耍。天气好的时候我就喜欢到田间走动,抓蝴蝶或者抓青蛙。有时候我也能抓到蛇,或者龙虾之类的东西。要是我愿意,黄鳝和黑鱼我都能弄到手。我觉得把那些玩意弄到手都是很简单的事情。   隔壁家的小女孩手枪知道我厉害,求我帮她捉蜜蜂。那小姑娘跟我交情不错,我答应了她。   那天下午放学早,两节手工课就放学了。放学后,我带她去了一堵拆了一半的废墙边。我知道那里是很多******的栖身之处。它们采完花蜜就会回到废墙砖头之间的窟窿里。我不知道窟窿里到底有多大,能钻进多少******。至少前几年我一直在那里狩猎成功。   手枪跟在我身后,她是一个鬼点子很多的坏女孩,虚荣心也很强。她要我帮她捉蜜蜂就是为了在她同伴之间炫耀。   手枪在路上对我说:“石头,你看,我选的这个小瓶子好看么?”她拿着一个黄色小药瓶举在我的面前。   “不错,满好看的。还是透明的。”那黄色的药瓶在阳光下晶莹剔透,闪闪发亮,一定被她用清水冲洗了好多遍。这种用来装蜜蜂的小瓶子关键是要透明,如果不透明,大伙儿就看不到里面飞舞着的******了。   “嘻嘻嘻,我从我妈的柜子里挑的。”   我们在那废弃的墙壁边上寻思了半天。那堵墙上有很多大大小小的窟窿,砖头的交界处总有一些缝隙。由于年代久远,加上******用身体挤来挤去,那些缝隙已经变成了圆形通道。但是很奇怪,那天我们在窟窿里没有发现一只蜜蜂。这是为什么?任凭我用小竹竿伸进去不断地捣鼓,也完全没有动静。一个个窟窿都试过来,都没有蜜蜂发出“嗡嗡翁”的叫声。   “你不是说这堵墙上会有很多蜜蜂么?怎么连一只都没有啊?”手枪质疑我。   “我也不明白啊。我记得这边有蜜蜂的,我以前来这里抓到过很多蜜蜂,真的,骗你是小狗。”我辩解道。   我还在继续观测这堵墙,甚至我绕到它背后去查探一番。那堵墙背后曾经是用来堆放猪粪牛粪等农家肥料的,我只能远远地看。但是也没有看到蜜蜂的踪迹。   我绕了半天自己身上出了一身的汗,一半是被逼急的——我既然答应了手枪为她捉蜜蜂,要是办不到我就会颜面尽失。我突然觉得这该死的天气就如同是放暑假的天气一样,不仅没有风,阳光还那么炽烈。我看到手枪的额头上也渗出了一些汗珠子。   蜜蜂并不是绝迹了,不远处的油菜花田上就飞舞着一些。手枪也发现了它们。   “石头,我们去油菜地那边吧。你看,那里有不少蜜蜂。”   “可是那种蜜蜂飞来飞去很难抓到。除非把它们一巴掌拍死在地上……”   “不要死蜜蜂……不要死蜜蜂……不用拍死它们。”   “活的怎么抓?”我可不认为自己不所不能,关于抓蜜蜂,我只擅长用瓶子覆在墙壁上用一根细长的竹竿伸进窟窿小心鼓捣把躲在墙壁窟窿里的蜜蜂引出来。   但我无奈还是跟手枪马上来到了油菜田里。   “石头,我们怎么抓它们?”手枪问我。看来她也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才能抓住它们,而且是要抓活的。她问我我还想问她呢。我伸手比划着,用那只开启着瓶口的小药瓶在一株株油菜花上方挥手掠过——我还要不停地踮脚尖才能完成这个动作。可是那些蜜蜂看到我的手,没等我靠近就“嗡嗡嗡”地飞走了。   “你动作太慢了,你平时抓苍蝇可要快多了。”手枪不满地说。   “不是我动作慢,是蜜蜂比苍蝇飞的快!”我反驳道。   “蜜蜂没有苍蝇飞的快!”手枪驳回了我。   “但是我是用手掌心抓苍蝇的,你要记住蜜蜂有刺……现在我只能用那么小的一个瓶抓蜜蜂!”我看着手里的这个瓶子,“你看呀,这个瓶口这么小。”   “那怎么办呀?”手枪懊恼地说,仿佛已经走投无路。   可是天无绝人之路啊,古人说得真好。办法还是有的,这糟糕的主意就是手枪想出来的。   “石头,不如这样。你看,有这个。”手枪从她的口袋里掏啊掏的,掏出了一块手帕,“你把这块手帕折一折,然后摊在手掌心里面去抓蜜蜂。而且这样蜜蜂就蜇不到你。”   我接过了手帕,仔细端详了一下。她的这块手帕我也很喜欢,黄颜色,很好看,跟油菜花的颜色都一样。我拿着这块手帕看的时候,居然有几只蜜蜂“嗡嗡嗡”地飞过来要靠近这块手帕,它们真以为这也是一朵油菜花呢。它们见过有这么大一片的油菜花么?难道这上面也有花蜜么?要是这块手帕上有什么的话,最多就是手枪的鼻涕了。 --------------- 第一节春天(2) ---------------   我想到这里就问手枪:“喂,这上面不会有你的鼻涕吧?”   “才没有呢!”   其实我觉得这块手帕上面就算有手枪的鼻涕那也无所谓。我想女孩子的鼻涕都是透明的,就像口水一样。男孩子的鼻涕才是黑乎乎的,特别脏。   那我开始捉摸着开始行动了,我蹲在了那株油菜花下,蹲得我的两条大腿肌肉都发酸了,眼睛因为一直盯在那里所以也觉得酸痛。我的胳膊和手腕因为保持着高度的紧张也有点受不了了。   就在这个关头一只大胆的愚蠢的******却从天而降。   “来了来了。”手枪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小声地用手指戳了戳我的后背。我当然也看到啦。我看着那只******优哉游哉地停落在这株油菜花最高处的那一朵花蕾上。我可得等它停稳当了,稳当得让它无法离去,让它忘情地吮吸一会儿花蜜吧。一切马上就要开始啦。我就像一只青蛙一样用尽力气蹬起我的后腿一跃而起,用裹着手帕的我的右手心去将它一把拿下。   “哈哈,看看在不在里面。”刚等我落地手枪就出现在我面前了。   “听,听声音。”我把那个空心拳头放在手枪的右耳边。“嗡嗡嗡……”的确是那只蜜蜂的喊叫声。“嗡嗡嗡……”它叫得太响亮了,手枪马上就听了个一清二楚。   “它是在喊‘救命’呢!”我对手枪得意地说。   “嘿嘿嘿,石头,你真厉害,真棒。”   “但是接下来怎么办?”我问手枪,“要不我把它先摔昏吧。”   “不行,那可不行,万一把它摔死了可怎么办?嗯……”手枪考虑着,接着她就告诉了我那个办法。那个办法就是,让我把自己的手做成一个漏斗一样然后把蜜蜂漏进那个小瓶子!   “等等,让我先在瓶子里放一朵油菜花!”瞧手枪那高兴劲儿。不过她这样我也高兴。   可是当我看着手枪充满幸福的表情时,手枪的脸突然变得不幸福起来:“啊,当心,它要跑了!”手枪指着我手里的手帕说。那时候我手里的手帕已经成为一个漏斗啦!我一时不知所措,刚想用我的左手一巴掌盖上去,但那只******却早我一步从手帕上起飞了!   “抓住它,抓住它。别让它给跑了!”手枪对我下达命令,这时候我终于醒悟过来,就伸出了我的左手一把抓住了刚刚起飞的******。哈,抓住了。   “当心!”手枪对我大叫了一声。我起初并不知道她此时要我当心的究竟是什么,当我明白过来的时候,一针刺心的痛已经在我的左手扎根了。她要我当心的是那只******的屁股!   “哎唷!”我紧接着就大叫了一声。接着那只蜜蜂就远走高飞了……   “哎,石头。你被蜇了么?疼么?”   “嗯。”我看着自己的手心,那手掌心迅速地变大了!   “可是谁让你把它放出来的呀。”手枪在埋怨我。   “我也不知道它是怎么钻出来的。”我无奈地说,接着我发现我的整只手都肿起来了。   “都怪你自己啦,要不也不会被蜇了。”   “怎么能怪我?要怪也要怪你让我来捉什么蜜蜂!”我惊讶又气愤地说。   “你不讲道理!怎么能怪我让你捉蜜蜂?你自己放走蜜蜂再去用手抓才被蜇的!”手枪大叫。   “你才不讲道理!我的手都被蜇肿了!”说完我就把她给我的手帕扔在了地上。   “你干吗把我的手帕扔在地上!你给我把它捡起来!”手枪见我扔掉了她的手帕勃然大怒。   我不捡她的手帕。我的鼻子里一阵一阵粗气。   手枪则用怨恨的眼神回敬我的愤怒。   我们相持了一会儿,直到手枪自己弯下腰来捡起了她自己的手帕然后就转身走了。   我目送她走了之后,在油菜花盛开的田地里愤怒地躺了下来,直到天黑才想起来要回家。   回到家里我妈妈在弄完饭。   我不想跟她说话,她也不会跟我多说话。   所以我想到地窖里去看看她养的蚕。   自从我妈开始在地窑里养蚕,她开始不乐意我整天有事没事往地窑里跑了。但她不会每一刻都呆在家里,也不会像警察看管犯人那样每时每刻都看管我,我依然有机可乘。我是绕着弯子,就像一个小偷那样到地窖里去的。   我知道我妈担心的是什么。   大部分的时间我们就像是敌我双方一样。   但我并不特别讨厌蚕,尤其是当它们还白白胖胖的时候。它们通常慵懒地在桑叶上蠕动,勤快地啃吃桑叶,每次我都能看得出神,以至于前几个周末的下午我都是在地窑度过的。   我妈几次检查蚕盒之后都没发现有什么差错,我说了我没有那么讨厌蚕。不过她似乎也有点放松警惕,连地窖的门都没有锁。   我刚进地窖我妈就在外面叫,“吃饭了。”   我刚回来她就把饭做好了,真巧。   但我就装作没听见,我想看看蚕之后就去吃饭。再说我现在也不特别饿。   没想到我妈就跟踪在我后面。我看到她的时候,她正气呼呼地站在地窑的石门口:“叫了你半天,也不回个声!”   “我想看蚕宝宝呢!”我在她面前这么称呼那些东西。   “有啥好看的,都结茧了。吃饭去,该吃饭了。”我妈说完又转身而去。 --------------- 第一节春天(3) ---------------   我很不情愿地跟着她就出门了。   结下来的茧的确没什么好看的,经过她这么一提醒我也顿时没有了兴趣。   吃饭的时候我突然想,蚕真是一种神奇的东西,它们作茧自缚,却又能破茧而出,真是神奇。对了,它们什么时候破茧而出呢?我想看看它们破茧而出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于是吃完饭我又偷偷去了地窖。   掀开了蚕盒,我靠近那些散发出奇怪气味的棉花球。   它们在动!   有那么巧么?   难道说我今天就能看到“破茧而出”这过程?   还真是这样。有一只椭圆形的棉花球的一个顶端被尿一样的黄色液体浸湿了,就如同小屁孩把他们的尿布尿湿一样。这个椭圆形的球状尿布还在滚动。不一会儿那被尿湿的地方从里向外有一个小东西在用力往外顶。   嘿嘿,它出来了。是它的脑袋。它顶啊顶,接着身体也出来了。最后屁股都出来了。原来就是长大了的蚕蛾。   这只蛾可真丑,我心里嘀咕。它远没有蚕宝宝那白白胖胖可爱呢。它钻出棉花球后在蚕盒里缓缓爬行,湿润的翅膀正在舒展开。   正当此刻,我一巴掌就拍在那只蛾身上:“叫你爬出来。”   我自言自语道。我就如同一巴掌拍毁了一架正欲起飞的大飞机一样充满了成就感——就像把下午那只蜇疼我的******拍死了一样得到满足。我真应该拍死它,我是说那只******。它把整个下午都给搅了。   拍完蚕蛾,我的手掌沾满了了粘乎乎的液体,还是很像尿。这感受并不好。我甩了甩我的手。我还发现我的手掌上已经粘上了一些棉花球的蚕丝。而那只蛾并没有如我想像中那样,会有一些回光返照的动作,伸一伸腰,踢一踢腿之类的,或者扭一下屁股。它死得很彻底,就像从没有活过那样。就像它本来就该死,罪该万死那样。也许它还没有呼吸够蚕茧之外的新鲜空气,它就死了。   我这一拍仿佛给很多棉花球带来的信号,又有好几只蚕茧有了动静。   晚上我妈去地窖的时候,发现了大片大片死去的蚕蛾。一大片一大片的黄色液体浸透了那些蚕丝结成的球。我能想像我妈看到那副模样会是什么表情。而我竟因为这些想像,莫名其妙地得意起来。她见到我后并没有骂我,更没有打我。她知道骂我打我的结果,会更糟。   第二天大清早,我的心情已经变得很好了。昨天那只******给我带来的不快已经烟消云散。   我刚准备出门上学的时候,发现手枪正在我的家门口等我。我不奇怪她在等我,好像我本来就知道一样。   她一定是要跟我道歉吧。我高兴地想。   可是她见到我说的第一句话并不是道歉的话,而是对我说:“石头,今天我们一起去上学吧!”   “为什么?”我问她。你假如要道歉的话就直说好了——其实我已经不生你的气了,我心想。   “有什么为什么的,不就是一起上个学么?”手枪好像并没有跟我道歉的意思。于是我就表现地有点不高兴。我不知道还要跟她说些什么,于是转身又回了屋。我回屋之后带着一股好奇的劲儿,偷偷趴到了窗台上,趴在窗台上看站在我家门口的手枪。过了一会儿我依然看到手枪等在我家门口,撅着嘴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就像一个石头人似的。   我想这真没什么意思,她要守我多久啊?她再不走一直等下去我可怎么办?上学都要迟到了。   于是我就又一次冲出了家门口,一下子走到了手枪的前面,看了看她。   她的表情够奇怪的。   然后我就大摇大摆地上学去了。   我想的是手枪你要想跟着我来就跟着呗,我们就上学去。可是我走了几步路发现我的身后并没有手枪跟随的脚步。我就别过头去,对她说:“走啊,去上学啦。”这小姑娘是怎么了?   听到我这句话,手枪才跟了上来。她的脸上马上变得嬉皮笑脸的。   这两天的天气真不错,今天就像昨天一样,天气很好。也许明天也会很好。但是在我的身边多了一个手枪,我总是觉得别扭。虽然她是我从小都在一起玩的隔壁邻居,但是一起上学被同学看到的话还是不好。一个男生跟一个女生不能走得太近。另外一个别扭是手枪怎么不跟我道歉呢?不过这也没关系,我觉得我已经忘了昨天的事情了。她好像也忘记了。真奇怪,她怎么能忘记呢?我心里一直在猜测她今天为什么要跟我一起上学的原因。   我们起初谁都没有跟对方说话。   我憋了很久,我想到自己始终还是一个男孩子,所以,还是让我来打破这个令人尴尬的沉默吧。   我不太爱说话,但跟手枪在一起还好一点。跟她说话不累。   我想起了昨天晚上用手掌拍死了那些蚕蛾的事情,于是就转身问手枪:“手枪,你家养蚕么?”我的确不知道除了我妈还有谁家养蚕的。   她马上说:“没养过。”她好像很高兴我终于跟她说话了,但是说完这句话她就歪着脑袋不知道在想啥。   “蚕啊,就是一团大棉花,棉花球儿!小时侯是一条白花花的虫子,还不太像棉花,长大了就像,他们会织一个大拇指一样的棉花球。嗯……”我兴高采烈地说道。我看她听得津津有味,但好像从没见过蚕和蚕茧一样。我得拿一个东西作比方,找了半天,我看到了天上有一朵云那形状跟蚕茧就很像。 --------------- 第一节春天(4) ---------------   我对手枪说:“手枪,你看那天上!那朵云就很像!”   手枪看了看那朵云之后嘀咕:“原来蚕是那么好看的东西啊?”   “不是啦。我说的那云很像,但不是像蚕,而是蚕织的一个棉花球!”   “真的么?我想去你家看看蚕到底长什么样。”手枪说。   这可不行了,我想。现在她已经看不到蚕了,蚕都变成蚕蛾了。也许要是今晚回去的话可以看到一些被我拍死的蚕蛾,兴许还能看到一些新爬出来的蚕蛾。但是我妈不会让她去我们家地窖的。“你早些天告诉我你想看就好了,我们家地窖里养了很多蚕呢!现在蚕都变成蚕蛾了,昨天晚上被我弄死了好几只。”   “呀,你干嘛弄死它们啊?它们不是很可爱么?”手枪说。   “它们小时侯是很好看,织的棉花球也好看,但从那棉花球钻出来之后变成了一只飞蛾一样的东西,那就不好看了。哈哈,长那么难看,所以我把它们都弄死了!”   “这道理说不通!”手枪突然说。   我也知道这道理说不通,其实我是把那些蚕蛾当******的,那样才把它们拍死了,但这不能说给手枪听。不然一定被她笑话。她说道理说不通,我的确接不上话了。   我们又沉默了好一会儿,只是走路不再说话。很快我们就看见了远处的小学校舍。   走过一片草地的时候手枪突然对我说:“我们到草地上坐一会儿吧。”她指着路边那块草地。   坐在草地上吃了一根冰棍后,我们打算去学校。就在那时候该死的冰糖和他两个小帮凶朝我们起哄。这家伙最近有点得意忘形,不过我也听说他把大冬瓜打哭了,也不能小瞧他。   其实我比较担心的是,手枪告诉我有一个小流氓一直找她的麻烦。那个小流氓经常在学校门口纠缠手枪,把手枪弄得都不敢上学。不过还好,那天的学校门口没有出现那个小流氓的身影。   很快我和手枪到了学校里。   我们一前一后进了教室,很快就要排队去操场上做早操。   我对做早操这件事情特别烦,我宁可早上踢一场球或者跑步。做这些操我觉得没什么意思。在操场上我看到冰糖一直在注意手枪。每一节操他都探着脑袋做的,而我是歪着脑袋做的。我跟手枪和冰糖不是一个纵队,我猜想冰糖一定很想跟我换一个位置,因为我这个位置看手枪可方便多了,想怎么看就怎么看,不用踮脚尖,也不用像一只企鹅一样探出一个大脑袋。可是我却一直盯着冰糖。有好几次冰糖也看到了我,脸上有一些奇怪的神情,好像不愿意让我发现他在干什么。可是他在干什么呢?他一定是觉得手枪好看,这才反反复复地看她。我这样想了之后重新看了看手枪,她除了个子略略比去年高了些,其它的也没什么变化。可能是我从小看着她,看习惯了?   冰糖不光是做操的时候看手枪,中午吃完饭也不放过手枪。他除了要对付男孩子,连女孩子也不放过。我真打心眼里看不起这个家伙。   他从一开始欺负手枪我就看到了,我看着他跳上了手枪的桌子,看着他对手枪说话——我不知道冰糖对手枪说了些什么,总之不是什么好话,害得手枪一直低着脑袋,直到她捂着脸冲出了教室。当手枪被弄哭了逃出教室,我很想冲到冰糖面前质问他:“你干吗要欺负手枪?”   但那个时候我更关心手枪,所以我在走到了窗户边上,透过窗户看着手枪穿过操场到了小树林。她蹲在那里一直在哭,我觉得我听到了她的哭声,我觉得我浑身有一股劲但是没有地方发泄。   好在冰糖没有继续为难手枪。至少下午课间他都乖乖的。他跟他几个小兄弟在吃冰棍玩橡皮。一个冰糖一天要吃好几根冰棍,几个胆子小的同学还会帮他去买,很让我想不通。   终于到了放学的时候了,我本来想跟手枪一起回家的。我很想跟手枪说让她堤防着冰糖这个坏蛋,今天一整天冰糖这家伙让我都很不爽。但今天我是值日生,我不好意思开口让手枪等我值日完毕一起回家。而手枪却动作极快,下课放学的铃声刚响过她就背起书包准备回家了。   我借口去上厕所,但是刚进厕所就溜了出来,偷偷跟着她一路往校门走。我不能让别人发现我,不然准被叫回去打扫教室,人家会以为我故意逃掉值日生的工作。   我看着手枪走出了校门,但是她被一个穿白衣服的家伙拦住了去路。就是那个小流氓!他要对手枪干什么?我听到了手枪被那个人拦住后不愉快的声音。   这时候我还看到了墙壁边上停放着的几辆摩托车。很凑巧,只要我伸出我的手就能够着。这些摩托车一定是那些小流氓们骑过来的。小流氓们最喜欢骑着摩托车吹起口哨,这简直就是小流氓们的标志。如果我把摩托车的车胎放掉,一定能让这些小流氓手足无措,我心想。   我把我的手伸出了围墙,捏住了一辆摩托车的车胎气门芯。我不知道我这只伸出围墙的手会不会被人家发现。我觉得校门外面的世界全是围绕着手枪为中心的,不会在意这边停放的摩托车。而且那些家伙一定以为摩托车靠着墙边是安全的,既不会被人家碰倒,也不会被来往的自行车或者小汽车刮坏。   我捏住了那辆摩托车的气门芯,使劲地旋转我的手臂,企图拔出气门芯或者让它松动。 --------------- 第一节春天(5) ---------------   真费劲。   嗨哟嗨哟,我的头上都出汗了。   天气倒不热,可是这墙角完全没有风。   啊哈,我听到了隔墙有一股“嘶嘶嘶”的响声。这响声伴随着我的手臂上扬——我成功啦。   之后我迅速地收回了我的手,而且迅速地往学校深处跑去。除了我之外一定也会有人发现这个声响。   我有点害怕。   但是当我跑了一百多米,到了教学楼之后我就一点儿也不担心了。而且我心里觉得很高兴,就像完成了一件老师交代的很重大的任务一样。   当我跑进教室的时候看见冰糖他们几个正在等着我。   我知道他们一定是要找我的麻烦,我不想搭理他们,只想早些打扫完卫生,回家去。   可是冰糖好像显得很生气,他跳下了课桌,一下子就出现在我面前,他一提脚就把我手中正在打扫教室的那把扫帚踩住了。   在这种情况下,我只能对他说:“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我还想问你想干什么呢!你想造反么?你想跟大冬瓜一样么?”   我不接话,就是看着他。   “你跟手枪,你们是在谈恋爱么?”他又问。   “关你什么事?”我大吼一声,然后狠命用身体撞向了那个冰糖。我就像一枚发射出来的炮弹一样充满力量,把他撞了一个满怀。此时突然两个莫名其妙的人出现在了我的两边,并且很不友好的控制住了我的身体……   手枪突然出现之后,局势有了变化。   在我面前的那个冰糖整个人忽然间变小了。这是一个让我觉得惊讶的状况。   手枪二话不说就把我带出了教室,我那时候晕头晕脑的,她让我走我就走吧。只是在我离开教室的时候,我又忽然因为值日工作没有完成而有点忐忑不安。不过这会有解释的,老师要是怪我,我肯定如实说出发生的一切——我要把冰糖做的坏事告诉老师。   也许过了很久,我才觉得我跟手枪一起离开教室是一件令人尴尬的事情。   出了校门,这条回家的路由于尴尬而显得更长。走了半天我们都没有走完。   手枪在前面,一边走,一边还要不停的回头。她一回头我就停止了我的脚步。这样一来天都有点黑了。太阳在西边把最后的几片云彩染成暗红色,马上它就要沉下去,我知道到明天早上它还会再起来。   天全黑了我才回到家里。手枪房间里的灯亮着,就像是我回家的指路灯一样,很远我就能看到。   我回到家,就想溜进我的房间,踮着脚尖推开门,我这样做可以避免我妈妈的啰嗦。可是从我妈的房间里还是传出了她的声音,把我吓了一大跳。我知道她可能一直在等我,但是我那么小心翼翼,她怎么就能发现我呢?可我妈的房间里传出了那个声响之后,我妈并没有推开她的房门说出“你给我站住”之类的话,这让我觉得事情很蹊跷。我到房间门口站了一会儿,发现我妈是一个人在自说自话。   “你现在做什么都没用,你还是过好你自己的日子吧。”虽然听得不算很清楚,但我觉得我妈的口气都不像是在跟我说话,她是在跟另外一个人说话。   “我那边的日子没法儿过好。你知道。”那人声音很熟。   “那怎么办,那怎么办?你说该怎么办?”我妈说。   “我这不是在跟你商量么?”那人又说。   “商量什么?能得到什么结果?呜呜……”我妈居然哭了,这太不像话了。   “呜呜……你别哭嘛。”那人也不像话。知道吗?这还是一个男人的声音。男人的声音怎么会这么温柔?   我妈在她房间里居然留了一个男人!当然我不是很反对,至少要等我看看那男的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货色。我爸死了好几年,我想我妈也不可能为此守一辈子寡。我不知道这有什么难,但我觉得我妈就是做不到。他们哭了一会儿好像就消停了。我听他们继续说着。   “文娟,你得等等我,毕竟我跟她待了那么多年,有感情……”   “那你对我没感情?嗯?你这没良心的。我还给你生了……”生了什么后来我听不清楚。   “文娟,不是这样的。我当然对你有感情,不然也不会在这里呆下去。十几年前我就走了。我呆在这里就是为了你。”   “呜呜……”真扫兴,我妈一哭让我心烦。我今天已经够烦了。我虽然也想拂袖而去,不管这档子破事,可是我也觉得这些事情似乎还跟我有点关系。   “文娟,你一定等我。很快我就能离开那儿了。”   他要离开哪儿?我正想听到这个看似无关紧要的答案时,那个男人就来打开我妈的房门。要知道这个时候我就蹲在门口呢,门一被推开,就把我撞了一个满怀。这一撞还不轻,我整个脑子都晕晕乎乎。连这个男人是一个什么货色我都没看清楚,就让他给溜了。   我醒来的时候,自己都不敢相信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好像昨天的事情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包括昨天晚上呆在我妈房间里的男人也似乎从未出现过一般。   不过这样挺好,我吃了一点早饭就准备去学校上课。   我的生活就应该这样。   值得一提的是,我妈今天早上给我煮了三个荷包蛋,让我吃得饱饱的。当然,我不能因为吃到了三个荷包蛋,也因此全部失去记忆。我只是偷偷把我的疑问吞到了我的肚子里。 --------------- 第一节春天(6) ---------------   到了学校,一切都又来到了我的面前。因为一走进教室,我又看到了令人讨厌的冰糖。不过我今天心情不错。我只是装作一幅愁眉苦脸的样子。手枪就经常提醒我让我改掉经常笼罩在我脸上的糟糕表情,可这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办到的呀。   我惊讶地发现,教室里的课桌都很整齐。   这是怎么回事?   我记得昨天晚上我的确想尽值日的本份,但是被冰糖几个捣乱了呀。我可记得他们几个把椅子当球踢的样子,他们把我推向墙壁的时候撞翻了好几张桌子呢。我昨晚跟手枪一起离开的时候教室里还乱糟糟的。今天怎么突然就变整齐了?这真像是一场梦。我发了一会儿呆,就看到了手枪,手枪也在看我,看到我在看她之后,她还对我笑了笑。   哦,原来是你干的。你早上很早就过来了吧。我心想。但是这让我觉得有点不好意思,马上低下了脑袋。   我突然看到,我的前方出了我的脚之外又多出来四条腿。   就是那两个没用的走狗大虎和二虎。   你们想干吗?我心里问,但是没说出口。我觉得在教室里已经有了那么多人,不会像昨天晚上那么方便打架吧?不过要是你们真想打架我想也可以。早上我吃了三个荷包蛋,我现在全身都是力气呢。还是不打了,难得我有好心情,你们俩也就是想堵我的路,我绕开就是了。   我绕过了那两个坏小子,径直坐到了我的座位上。我有一点精神涣散,不知道是荷包蛋把我吃撑了,还是昨天晚上被那一扇门撞了一个脑震荡。   那一整天我都是在昏昏欲睡的状态中度过的。中午的时候,大虎二虎轮流来到我身边给我捣乱,我都懒得搭理他们。下课的时候,我干脆就趴在座位上装做睡觉,我真是觉得发困哪。   直到到了放学的时候,我整个人才清醒过来。我知道这很奇怪。当我恢复清醒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了手枪,看到了桌椅我才觉得手枪对我真还不错,至少细心到会帮我打扫教室,不让老师责罚我。我想我妈都不会为了我做这样的事情,她绝不可能。于是那时候我就忘记了我帮她抓蜜蜂被蜜蜂蜇了她反过来还怪我的事情,也不会再为跟她一次在一起聊天被冰糖摁在墙上的事情而生气。我心里又一次可以把她当做好朋友了。   我还是那样想,我要主动一点,跟她保持好关系。除了她我真没有可以说话的人啊。   于是我就临时决定要给手枪买一根棒棒糖。嘻嘻,她对我那么好我得表示一下我的意思。   所以放学后我第一个冲出了教室。   我看到大虎脸上得意的神情,仿佛我是因为怕他们才逃走的。让他们这么去想吧。一路上我就像一只小鸟一样飞翔着,心里轻松极了。我跑到了学校门外附近的一个小杂货店。就是那天我买了两根冰棍的地方。   我朝着一堆棒棒糖看了一会儿,挑了一根草莓味道紫色棒棒糖出来。   “阿姨,我要这根。”   我给了阿姨两毛钱,然后就兴冲冲地来到了上一次我跟手枪坐过的草地上。我满心期待地等着手枪,放学回家路上我给她一个小小的惊喜。   我手里捏着这根棒棒糖,心里想着要是手枪收到这样一个礼物一定会很开心的。我就喜欢看她笑起来的样子,那样我也会觉得很开心。   谁知道这时候天空中来了一阵乌云。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比方,我的意思是,我看到了棒冰的摩托车队开向了学校门口。他们开得很快,就像要赶什么场子一样。带头的就是那个穿白衣服的棒冰。   马上我就想明白了,棒冰一定是来等待手枪放学的。我看到摩托车比看到棒冰还觉得紧张。我见到棒冰可不会紧张,他又不认识我。但是他们骑着的摩托车会认识我。特别是那个气门芯。经过一天二十四小时,它不会那么快就把我忘记吧。   所以我赶紧往身后的小竹林那边跑去。我可不愿被他们发现。   他们就带着摩托车卷起的一路灰尘开向了小学校门口。而我就透着稀疏相间的竹子看着他们。我循着竹子慢慢挪动我的脚步,我希望找到一个比较好的地点来观看接下来的状况。可是我挪着挪着,突然脚底一滑,就被一根竹竿撂倒了。我抬起头来惊讶地发现,把我撂倒的那根竹子上有字!   我当然一眼就看出了这些字是什么玩意儿!我起初想不明白这竹林里怎么会有这样下流的字,是谁刻的呢?可是今天我的脑子经过了大整修一般反应特别快,我马上意识到这些字是谁刻的——该死的冰糖,我心里骂道。他怎么会这么下流无耻呢?   放学之后的人潮引开了我的注意力。没有全引开,我还在为竹子上面的字揪心。   我突然想揍冰糖一顿。心理咬牙切齿的。接着我的不爽就变成了沮丧,因为我抬头看到了不远处手枪手里也揣着一根棒棒糖。居然也是紫色的!在她身后是志得意满的棒冰,我当然想到了那根紫色的棒棒糖是棒冰送给她的,而她居然接受了!这太出乎我的意外了。   手枪你不是说你讨厌棒冰的么?你讨厌棒冰整天在学校门口烦你的啊。你怎么能要一根来自小流氓的棒棒糖呢?我看到了手枪背对着棒冰窃笑的样子更加生气。不就是一根棒棒糖么?有理由让你这么高兴的么? --------------- 第一节春天(7) ---------------   在小竹林里,我生气地把我手里的棒棒糖扔向了远处。那根棒棒糖就像一颗子弹一样飞出了竹林,飞向了田野。   接下来的好几天我都闷声不响。我简直觉得所有的人都在跟我过不去。手枪都能变成那样?冰糖还居然能在小竹林里刻出那么下流的字来!我的心一点儿都不平静,但是谁都不会发现我那不平静的心吧。   上课的时候,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的精神涣散,整个人都根本提不起劲儿。而当大虎二虎来找我茬的时候我都握紧了我的拳头。我心想你们欺人也太甚了,你们有种就去打棒冰嘛。要不是班级里那么多人,我简直就想提起我的拳头就往他们两个的脸上去了。   还有冰糖,你是他们的大哥,我早就想揍你一顿了。我现在觉得自己太冤枉了,我简直怀疑手枪的确开始谈恋爱了,但是男主角不是我,而是棒冰。要不然手枪干嘛要了棒冰的棒棒糖呢?不过我还是分不出我要打冰糖的真正原因,只是想打他。我心里还恨着手枪,更加不是滋味。我只是一直忍着,我想总有一天我要打你的,冰糖。对我来说,你是最欠揍的人。   我都想不到机会来的那样快。   那天傍晚,我亲眼目睹了冰糖被棒冰抓到小竹林里去。我隐隐约约觉得这件事情跟手枪有关系,棒冰一定知道了在班级里冰糖一直在欺负手枪,或者说冰糖看上了手枪,光是这一点,棒冰就绝对饶不了冰糖的。   我一直就趴在学校的围墙上看着。   从冰糖翻出围墙开始,一直看到他垂头丧气地被一脚踢进了小竹林,就像一只皮球那样。   我看在眼里不知道有多快活。   心想,冰糖你在班级里多威风那都没用。我觉得,我要等棒冰打完冰糖,我至少要看到冰糖被人家揍成什么样子。   直到天黑的时候这场战斗才结束。   当中手枪也进去了,但这时候我觉得我没有那么关心手枪了,至少棒冰不会打手枪吧。手枪是安全的。果然没多久手枪就先出来了。只是她好像在哭,我看不太清楚。最后棒冰一伙人也离开,我才急急忙忙从学校的围墙上翻下来。   我想这时候我去找冰糖谈谈一定有意外的收获。   我看到冰糖一路回家那熊样真觉得好笑。我跟着跟着自己还能笑出声来。 --------------- 第二节夏天(1) ---------------   考试考得很正常,我迎来了一个没有暑假作业的暑假。   当冰糖以及他的走狗们消失在我的生活之后,我更加觉得轻松和自在。学校里几乎没有任何东西能让我快活,好在这一切都已经离我远去了。只要度过这样一个暑假,我就能迎来崭新的中学生活。   好几次我突发奇想要找手枪玩,但是都显得很犹豫。   我知道自己在犹豫什么。   我真怕手枪真跟那个小流氓混在一起了。糟糕的是,这个暑假仿佛爆发了手枪的家庭大战,每天都能从她们家传出剧烈的战争声音。而我总是不见手枪的踪影。这让我很担心,我担心我所担心的成为现实。   但是有几次我看到手枪房间的窗帘拉动,虽然还是没看到手枪的人,还是让我稍稍安心了一些。   我只能一个人玩。那么长的假期说好是好,说无聊也无聊。不过我自己有自己的娱乐节目,比如烧蚂蚁啦,抓麻雀啦,抓蛇啦,抓黄鳝也行。   这个夏天我可真够倒霉的。我还没有大显身手,抓够一顿饭的麻雀,我们家隔壁的手枪家里就爆发了空前的家庭战争。一旦她们家吵起来,那些麻雀就会惊慌而逃。   所以我的注意力就转移到了去打探手枪家里到底在吵什么。这还包括着我要去打探手枪在这个暑假到底都在干吗。   ——手枪没有出现在我的暑假生活里,让我觉得别扭。   没多久,我就大概了解了一些。   我们家的天台真是一个侦察的好地方,我趴在天台那儿,既不会被人家发现我在偷听别人家的事情,还能听清楚那家里人都在说些什么。其实即使在我房间里也能听到那些声响,因为那些声响实在是太大了,大到能赶走一群麻雀。   主要好像都是手枪妈妈的声音,手枪爸爸很少顶嘴,想必他小时候一定是一个乖孩子。是不是天下的男人都是一个模样,除了力气大,嗓门都很小。   他们争吵的时候居然好几次都提到了我妈。这是爆炸性的,不知道我妈听到后会作何感想。我妈不可能听不见啊。她整天呆在家里,而且又不是聋子。其实我真不是特别感兴趣,大人的事情太复杂,我不会全知道。这一点我很清楚。   令我觉得奇怪的是,隔壁家一吵起来,我妈也跟着难过。好几次我从天台上下去的时候,听到我妈在她房间里偷偷哭着。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妈也变得脆弱起来。要是我爸在的时候她能多哭哭,而不是多跟我爸吵架那就好了。   好几次我妈把自己锁在房门里一个人哭,这对我来说还真是一件新鲜事情。   现在,又一件不妙的事情值得我警惕,那就是我在天台上发现了棒冰不时地出现在我们家附近。这让我一阵紧张。据说神通广大的他无所不能。难道他发现了我那天偷偷把他们的摩托车气门芯拔掉的事情了么?   棒冰的出现让我再也不敢轻易地走动。我只能躲在更为隐蔽的地方。他可是一个恶魔,他那次把冰糖给折腾的,我可不能步冰糖的后尘。要不是他把冰糖弄成那样,我跟冰糖打架的胜面根本就不大。   不久,我便清楚了棒冰出现的真正目的。   在那个下午,隔壁手枪家又爆发了一次战争。   像往常一样,我并没有觉得奇怪,当然我也不是全部漠不关心。我就趴在我家和手枪家那个最近的窗口边上,脑袋也没有完全探出。通过那砖瓦之间,足够蚂蚁爬出爬进的隙缝看。我有时候觉得自己将来一定能当一个侦探家。   从那儿传来的声音挺沉闷的。   “嘭!”这声音带来了墙壁的振颤。   “我可受够了!她可不是我生的!”男人说。   平静了一会儿。   “你、你、你、说什么呢?啊?”女人说。   “你自己清楚,别总拿女儿说事儿。”   “你这没良心的啊……”哭天抢地的声响,还是女人。   “我算够有良心的了……这件事你别怪我,这没什么好怪的。大家都有责任——要不是你当初不自爱,也不会弄成这样。”男人声音低沉地说。要不是我耳朵好,肯定听不清楚。不过还不是听得很清楚,我听一半,整理整理,然后猜一半。   “啊啊啊啊……你当初……”   “别提当初了。现在她男人都死了好几年,我得跟她过。”   “你敢……你怎么能丢下我和婷婷……你不能……”   “我也没办法,我只能顾一个。”   “啊……啊……啊……”女人的声音变得像一个老太婆似的,吵得我耳膜都痒痒。   突然有人开门了,是手枪么?   “我瞧不起你们!”的确是手枪的声音。   又有人关门了。是手枪么?   “婷婷,啊……别走哇……”老女人叫着。看来是手枪。   我也急忙站起来,从阳台上望去。手枪正如我所料的冲出了她们家的门。我刚打算去追手枪,这个时候,我又看到了棒冰正在不远处,守株待兔模样,乐颠颠地发现了手枪的出走。这就像是他预料到的一样。我终于知道棒冰来的目的,不是我家,而是手枪家。   手枪在我们家前方的田野里奔跑,就像一束火光一样。   如同天上的飞机,有时候还会有一条长长的尾巴。这条尾巴就是棒冰。 --------------- 第二节夏天(2) ---------------   穿着白衬衫的棒冰一直不紧不慢地跟随着一颠一颠正远离我视野的手枪。   这一幕让我想起了在学校里她被冰糖欺负的那个中午。   她穿过小树林之后我再也看不到她了,与此同时的我也看不到棒冰那个人。   “乒乒乓乓!”手枪家里开始又爆发了战争,她们家和我们家的墙壁在继续抖动着。我们两家怎么能连在一起呢?要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两家应该离得远远的。但我也不是太在乎,吵吵闹闹的,这是夏天本来就需要的节目。不然我就更加无聊了。   不久之后,熟悉的声音来到了另外一个地方。这声音就像是从我背后发出的一样。这多少让我惊讶不已。   “那女人疯了,我没办法继续跟她谈。”刚才还从手枪家里发出的声音现在正从我妈的房间里发出来。   “啊,可你打算怎么办?我们打算怎么办。”这是我妈的声音。   “我都跟她明说了,然后她就控制不住自己。每次都这样,她疯了,你知道么?我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唔唔,坐下来,坐这儿,坐我这里。”   “这样我简直也要疯了,这样活着真没意思。当初就不应该那样。我不该那么……”   “事情都过去了,说当年都没用。现在想点办法吧。”瞧我妈说的,跟真的一样。   “她真的疯了!还有什么办法?呜……”那没用的男人哭起来。   我妈的房间比我的房间还小,那哭声就像一阵波浪传出来,让在房间外面的我都抖动起来。   此刻,我用我的耳朵紧紧贴在我妈房间的墙壁上,是外面,而不是里面。如果我敲门会发生什么样的状况呢?也许我会再一次被门打到我的脑袋,我将再一次晕厥过去。那样很疼。还是让我这个侦探默默在外面打探吧。   “离开她。离开这里。”我妈说。   “那你怎么办?你跟我一起走么?”   “那……不行。”   “石头怎么办?”那男人说。这时候他还能想到我,让我出乎意料的兴奋。听听他们往下怎么说。   “所以暂时不行。”   “他会跟我们一起走么?”   “我拿不准。他真不像是我生的。也不像是你生的。他很倔。”   这当然,我是我爸生的嘛。   “哎……那一家我都不知道往后到底怎么办了。”   “你是说那女人么?还是婷婷?”我妈问。   “我是觉得对不住她们。”这句话听起来很奇怪。   “现在先别多想了。听那边还在砸东西呢。”我妈说的我也听到了。除了我的耳朵能听到,我觉得我整个人都能感觉到,那个地动山摇的。   “不对啊,怎么能说是我对不住她们呢?这都是该死的老孟害我的啊。老孟把她肚子搞大了扔给我!”   “老孟扔给你你怎么就要了呢?”   “哎……谁让我欠了他一屁股债!”这就是懊恼的声音。   “嗯?这怎么回事?”我妈突然厉声说话起来。   “好吧。我也不能再瞒你。这些年来我都没告诉你……”   此后很久,都是那个男人嗡嗡的响声。而我妈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文娟,说话吧。你骂我吧。我知道我自己很没用……”   “不说了……”我妈哀伤地说。   他们果然不说了,也不知道那么热的天,他们两个人怎么能在房间里呆上那么久。连窗户都不打开,让他们被闷死吧。热死他们!   反正他们也不说了,我也差不多该离开这儿。   一直蹲在那儿,我的大腿都酸坏了。   现在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听到什么对话我都不觉得奇怪——可能我还没有完全听明白,所以还觉得这些话多少有点无聊。   我对我妈的那些事情越来越漠不关心,正像她也不怎么关心我一样。   手枪也跑了出去,我不太肯定她什么时候会跑回来。真正糟糕的是那个棒冰跟在她身后,绝对没什么好事情。   但我还能怎么样呢?让我去地窖玩一会儿。   刚到地窖,我就知道我这主意错了。那地窖里比外面还闷热。这不太正常。每当夏天我们家的地窖可是我避暑的好地方,那儿通常比外面要阴冷一些。今天也不知道怎么搞的,我们家的地窖突然就变成了一个大闷炉一样,站在地窖门口我都浑身发烫,皮肤也变成了绯红色。   后来我就跑到了灶头房里。那儿四面通风——虽然现在根本没什么风,至少还能通一些气流吧。到了灶头房,我就可以远离我妈和我妈那些破事。我找了一会儿藏在灶头边上的火柴盒,然后继续找蚂蚁。找到了火柴盒后,我就知道接下去我要干什么了。   我点燃了那种叫做“红双喜”的火柴,从窗户外吹来的一阵微风让火柴头上的火焰翩翩起舞起来。真不知道这些风是从而哪儿来的,该来的时候不来,我要点火柴的时候才来。还好,火柴并没有被吹熄。接着,风又没有了。很快,我自己都没有想到在灶头房里我都能满头大汗的。我用火柴点燃了蚊子的天敌——嘻,是蚊香。那根墨绿色的蚊香一点就着,非常好。其实我不太喜欢闻香的味道,当然我也不算讨厌。大白天的根本没有蚊子,蚊子喜欢在深夜或者凌晨活动。那时候我才知道我有多讨厌蚊子。但现在我点燃蚊香却是为了靠近那些行进中的蚂蚁。 --------------- 第二节夏天(3) ---------------   蚂蚁们热衷于出门散步。他们通常成群结队,在一小块鱼骨头或者鸡骨头上集中起来——好像那儿就是它们天生的游乐园娱乐场一样。这么热的天气,它们玩得这么起劲,难道它们不出汗么?也不知道是谁丢下的这骨头,不扫扫干净?一定是我妈。我妈最近干什么事情都灵魂出鞘似的。   是什么骨头呢?我家最近可没什么好吃的。那骨头被蚂蚁们围得水泄不通,我只能用冒着滚滚浓烟的蚊香去驱赶它们。我还有更暴力的手段,但我不想用。用蚊香去熏熏它们是我的乐趣所在。   我用点燃的蚊香靠近它们,但是浓烟却冉冉上升。于是我只能用我的嘴巴去吹吹那些烟才能让蚂蚁兄弟们闻到蚊香的味道。   蚊香对它们仿佛就像新鲜的空气一样无伤大雅。它们没有蚊子那么邪恶所以也活得理直气壮。但是点燃的蚊香还在散热。这一点它们恐怕也注意到了。它们当然注意到了,而且它们原来也怕热——我怎么会以为它们不怕热呢。   所以它们迅速往四处散开。本来就是,成群结队,密密麻麻的有什么好?   它们离开了油腻腻的骨头,离开了它们的游乐园和娱乐场。现在这里变成了我的游乐园和娱乐场啦。   我觉得看着它们落荒而逃真是好玩。我情不自禁的就在脸上浮现出了笑容。   这可是开心的笑容。   我突然觉得这简直比玩皮球还好玩,虽然也让我满头大汗的。   当然我要找到更好玩的。我得乘胜追击。   那时候我正蹲在地上,而我的双手贴在地面上不停地游弋着。我的右手正捏着一根被弯成半个圈的蚊香。蚊香天生就这样。一个不够,我又点上一根。现在我两只手上都有了蚊香,我自己就像一个打游击的游击队员。   没多久我感觉蚊香的味道突然变得好闻了,也许是更浓的缘故。即使外面时不时还会出现一阵怪风稀释着蚊香的香味,这也不打紧。因为蚊香只要点着了,它就会源源不断地释放香味。   我开始用一根点着的蚊香盯着那些逃跑中的蚂蚁。顶着它们的屁股,就如同让它们快马加鞭。   这的确是对它们最好的一种激励方式。它们的确跑得更快了,就像在赛马一样。它们可是有六条腿的呢,应该比马跑起来更快。   在点着的蚊香的激励下,它们勇往直前,义无反顾,跑得非常可爱。说它们跑有点奇怪,应该是爬行。总之它们这模样让我呵呵呵的笑出声来。   敢情我玩得也是很投入啦。   突然之间不知道哪儿发出了一个细微的声响,这声响虽然细微还是进入了我的耳朵,我的听觉。很奇怪,我玩得如此投入,还能保持这么高的警惕性。好像就在我面前,“呲”。就一下,短促而无力。   啊哈,原来是我左手中的蚊香轧到了一只快速行进中的蚂蚁。那只蚂蚁鼓捣出那“呲”一下后,迅速蜷缩成一团,并且再也动弹不了。   哦,原来是我把它给烫死了。   哎……都怪我一直注意着右手的蚊香,和靠我右手边那只爬起来很好看的蚂蚁,没把左手那边的情况放心上。算了算了,不管左手了。干脆把两根蚊香都放在右手上吧。这样我就可以全神贯注地逗一只蚂蚁玩了。我把那两根蚊香弄成两根手指模样,去夹击追赶那只蚂蚁,我太喜欢那只蚂蚁了。不过那只爬起来很好看的蚂蚁似乎也受了一点轻伤。可能刚才那一下“呲”让我对右手也放松了一下,导致它的屁股也被烫到了。   罪过……它爬行的速度正在放慢,还装出一瘸一拐的样子来。   哦?它居然突然地停了下来,根本没有征得我的同意就停了下来。它爬在地上,接着它自己还翻了一个身,六条腿全部朝天伸直。   它看起来有点痛苦——我猜——这时候六条腿中有两条腿不断地甩动着,就像跟人在打拳击。   它是在打我么?   我看了一会儿拳击赛,又想了想,决定不要继续让它打拳击了,于是就把那两根冒着浓烟的蚊香摁在了它渺小的身子上。   又是“呲”的一下,这只蚂蚁随着一小团黑烟升天啦。   接着我又观察了一会儿散成一片的蚂蚁群。我还想挑一只身材健壮的蚂蚁玩。嘿,找到了。那家伙块头真大,一定是蚂蚁中的老大哥。不过它一点儿也不好玩,也许是太胖了的缘故,它爬起来很慢,任凭我怎么激励它,它都不提速。我也没有很好的耐心,所以它没多久也六条腿朝天打起了拳击。好吧,也让你升天吧。我不想跟它继续玩了。我起初以为那叫壮,原来还是胖。可让我怎么分辨一只蚂蚁究竟是壮还是胖呢?   接下来我又找了几个小家伙,不过最后我发现今天那第一只蚂蚁才是蚂蚁中的精英,表现最棒,也最可爱。可惜它已经死了,要不然我下次还继续找它玩。   我蹲在灶头房里玩了半天后兴致也慢慢下来了。每一件事情都是这样,踢球也是,每次我踢球踢到最后踢不动了,也会觉得踢球这件事情比较乏味。   天马上就黑了。   之后的几天,我觉得一切节目都失去了原本对我的吸引力。每天,我都在大清早的闷热中醒来,经过了一天,我又在闷热中睡去。一天当中的大部分时间,我要么躲在灶头房里,要么去天台的阴凉处。 --------------- 第二节夏天(4) ---------------   那天之后我再也没有见到过手枪,我觉得是因为这个才让这个暑假变得与众不同。我不知道她那天跑出家门后去了哪儿,有没有回来。也许是她回来了而我没有发现。但我觉得我没有必要特别担心她,至少没有传出特别奇怪的消息。很明显,那天之后棒冰那伙人也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除了我妈,还有偶尔出现的手枪的爸爸,我的生活中很少还出现其他人了。我只能从麻雀或者蚂蚁身上找寻乐趣,但这乐趣也实在有限。   有时候我也想,至少没有暑假作业,其实我也算无忧无虑啦。 --------------- 第三节秋天(1) ---------------   暑假越到后面越无聊,该玩的节目都已经玩过。最后,几乎每天都在盼着能尽快来到九月一号。八月底的那几天我一直都度日如年。每年的暑假都这样,今年我更急迫。索性很快就开学了,我想手枪不至于连学也不上了吧。我心里还惦记着要是能跟手枪分在一个班级里那就好了。   开学第一天我还是挺兴奋的。不是别的原因,我觉得也许我能看见手枪,这才让我兴奋的。这种兴奋加上有着崭新的日子,让我整个人变得神清气爽。我觉得路上的风都凉快起来了。那天我去的还算早,我一大早就起来,一路上慢慢熟悉着此后三年我都将经过的小路和树木。到了校门口,哈,我还真遇到了手枪。   我看到手枪的时候她正要从一辆摩托车上下来。我认得那辆摩托车,就是被我放了胎的那一辆。没错儿,那个骑摩托车的人正是棒冰。我看见棒冰后心里一下子就泄了气。我装作若无其事地从手枪身边经过,她还在跟棒冰说着什么。我其实希望她看见我。   她是看见了我,我没走多远就听到了她从我背后叫我的声音:“石头!”   是她在叫我,这声音我熟。可是我不打算搭理她。真见鬼,一直都想跟手枪说说话,这个时候我却耍脾气了。我不喜欢她跟棒冰在一起。她怎么会跟棒冰在一起呢?他们谈恋爱了么?她怎么叫了我一下就不叫我了呢?如果她再叫我一声我就准备回头跟她说话。但我不能故意放慢步子。   我走了半天,越走越慢,身后却没有任何我等待中的声音。算了吧。我心想。但我不能说服自己。自己都在跟自己生气。今天的情绪完全被这一个早上碰到手枪这件事情搞坏了。即便来到了我该去的班里,见到了新同学我都不能高兴起来。   即便在新同学里看到了手枪,我也不怎么高兴。我本来应该高兴才对啊。   到了中学果然跟小学不一样。站在讲台上的我们的新班主任对我们一点儿也不亲切。班级里熙熙攘攘的,好像有不少本来就认识的同学,也许就像我跟手枪一样,出自同一个小学,是小学的同学。所以当那个班主任点名的时候我根本都听不清楚谁是谁,就看到一个个陌生的面孔轮番站起来报道。很奇怪,我听不清楚老师在叫谁,但是那些被叫的人仿佛都能听到,而且他们是一边聊天一边站起来报道的。   我看到手枪也站了起来。我发现她个子比暑假前高了不少,可是她坐在了第一排。   “王婷婷,你坐到后面去一些。”班主任跟我意见一样,高个子可不能坐第一排。   手枪找了半天座位,而我也发现了我身边还空着一个座位呢。手枪就往我这里走过来。这时候我有点小小的兴奋,我满希望手枪坐到我旁边来的。   “王婷婷,你坐那边吧。”班主任往我身后一个女孩的坐位指着,手枪就从我身边这样走过了。我感觉她看了我一眼,虽然我在她走过来之前就已经把脑袋低了下去。   我跟手枪的坐位虽然离得不太远,但是到了中学以后仿佛一切都改变了。手枪再也不跟我一起上学放学,当然她也不回她那个家。后来才知道她住进了棒冰家。   他们真的是在谈恋爱。我有好几次都看到棒冰骑着那辆摩托车来送她上学,有时候还接她放学。这已经不再是小学里了,好像他们这样谈恋爱也没有人会去嘲笑他们。   如果冰糖在,不知道他该作何感想。反正我心里是很不舒服。想起冰糖,其实我现在心里面滋味不太好受。我没想到我打了他之后,他连学都不上了。那天之后我一直都没见过他。   有几次手枪跟我打招呼,我都不理她。还理她干什么呢?我觉得她都已经变了,变得太多了,也太快了。她现在还经常逃课,有时候一连几天都见不到她的踪影。不过我也慢慢觉得无所谓。   我倒是挺喜欢中学生活的,老师们除了布置作业之外好像很少跟我们在一起。甚至我在上课的时候睡觉打瞌睡,老师都不管。我是看到有人这么做才模仿他们的。回家作业也不太多,可能是刚刚开学的关系吧。下课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可以去玩。操场上每一次都人满为患,男生们踢球时把操场上的灰尘扬翻了天。   每天放学后我都一个人站在操场边上,要是操场上有哪一边少人他们会来招呼我。   “你愿意上来踢球么?”   我就马上咧开了嘴,跃跃欲试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我其实都已经等了半天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也进入了发育的关键时刻,我觉得我自己跑起来越来越利索,要是谁跟我撞一下,多半还是对方倒在地上。我觉得自己在踢球这方面有那么一点天赋,而且能感觉到他们都挺喜欢让我跟他们一起踢球的。   虽然没多少时间,可慢慢的,我也开始熟悉那些经常放学后在操场上踢球的人了。   有一个人叫做黑猫。踢球踢得特别臭,但是最喜欢在上面对别人指手画脚的。而且他喜欢赖皮,他的队被进了球,他总是找出各种理由不算。   “越位!”   “手球!”   “前面犯规了!”   可是这操场上的规矩是,哪个队输了就得下去休息,让另外一个等待的球队上来踢。   那天是我们队的人等得太久了吧,我们都认为那个球进了,没有任何问题,但是黑猫死皮赖脸要求他的那些伙伴继续呆在场上。 --------------- 第三节秋天(2) ---------------   可是进了球的那些人都觉得不应该继续踢了。   “踢呀,怎么都不踢了?那个球不算!那个球没有过门线呢!”黑猫气急败坏地说。   那些人在场上站了一会儿之后都纷纷走下了场,他们大概觉得这样踢也太没意思了吧。   “好,你们不踢,总有人踢的。”黑猫看着等待了半天的我们,“那你们上来吧,他们不踢了。”   我倒是很想上去,可是跟我一伙的人也只有几个乐意。拼拼凑凑,我看了看,总算还有七八个人,刚好。我们这些人互相看了看,就这样慢吞吞地走上了场。上场的时候感觉那些刚刚罢踢的人正在用仇视的眼神看着我们。可是我就是想踢球啊。我就上去了。   零零散散的一些人继续跟黑猫那个赖皮队踢。开球了。   我再一次觉得黑猫那个队伍真是差劲,完全没技术。除了有一两个大胖子能挡挡球之外好像不能干别的事情。所有的人都是那种病怏怏的,跑步也跑不快。黑猫一跑起来还特别滑稽,整个人就像一条八爪鱼。但是他往往是追着球跑,跟在人家的身后。偶尔几次跑在人家身子前面,却总是拦不住球。   球从我们的守门员传到了我脚下。我带球,我左晃右晃就过了两个人。传给了我们队一个大个子。那个大个子停住了球,看了一会儿,又传给了跑着向前的我。哇,好大的一个空当,球准确地到了我的脚下。我想我该射门了。我知道这一脚能把球踢到球门的哪个位置去,一定让那个大胖子守门员没有办法扑到。可我刚想摆腿,我就被后面一只手拉住了,身体往后仰。   我竟然一脚踢空了!人也差一点摔倒。   我马上转身回头一看,又是那黑猫。他的脸此刻就正对这我的脸。   “你犯规!”我对他说。   “他妈的,这怎么算是犯规?你说什么呢你?”他的脸迅速地变形了。   “你刚才拉了我一下。”我说。   “我怎么拉你了?我根本没拉你。”他露出了牙齿。   “你怎么这么赖皮?癞皮狗!”我表达了强烈的不满。这可是一个必进的球哪。门前根本就没有人了。我很生气。   “妈的,你说什么?”   “我说你癞皮狗!”   “他妈的,你知道我是谁么?敢跟我横?”   “我不知道你是谁。”   “啪!”   我都没想到他会这么嚣张,我都没什么想法呢他就给我来了这么一下。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但是当我反应过来,我也还了他一拳头。   “你还敢还手?”黑猫仿佛很受惊,他大概认为只有他有两只手我没有手一样。   我跟他怒目相对了好一会儿。他身边围起来几个人,但只是围着,没有对我做什么动作。他们是在等黑猫对我有什么动作。   “好小子,你敢打我?”黑猫用手抓住了我的头发,“你知道棒冰哥么?我是他……”我一听到“棒冰”这两个字就更来火了,更何况他竟然抓住了我的头发,我最讨厌人家碰我的头,所以没等他说完我就又给了他一拳头。   那沉闷的拳击声让黑猫唱到了我拳头的滋味。这一拳头很有效果,他的手迅速地离开了我的头。他捂着自己的脸连连退步。更加好笑的是,他居然哭起来。   “呜……你小子……你等着。”他一边这样说一边转身走了。他走起来就满滑稽的。他让我等在这里么?   刚才围在四周的几个人也散开了,散成了一个大圈。他们好像跟黑猫也不是很铁,居然没有上来帮他打我。我现在想想都觉得奇怪,我怎么能当着那么多人面去打他?要是这些人一拥而上来打我,我可就惨了。不过我觉得这人没种,这人不像那种有很多弟兄给他出头的人。打了他就打了他呗。我还觉得我没解气呢。   操场上无关的人都走开了,有些躲得远远的,仿佛这里马上就会发生斗殴事件。   黑猫都走了,还怎么斗?   我也没有了踢球的兴趣,不过心里还是比较别扭。我到操场的阶梯上拿我的书包时想干脆坐一会儿吧。又想如果黑猫去叫人我该怎么应对。他会不会去叫棒冰?   我是听说过他跟棒冰的关系,只是这么听说。所以我对他也一直挺仇视的。谁让他今天还来惹我。   可是棒冰真来了我该怎么办?我想棒冰进不到学校里边的吧。   棒冰确实没有进来,而是很快地出现在学校门口。我一个同班同学跑过来把这个状况告诉了我。   “石头,棒冰在校门口等着你呢。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怎么办呀。 *第五章手枪   我一个人毫无目的地走在陌生的小路上,仿佛忘记了我是来干嘛的。反正既然我没有方向,到处逛逛也行。天快黑了,我莫名其妙的不想回家。就像一切都被安排好的,我来到了那条小河边上。我都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去那里,天那么黑,一不小心我完全有可能从岸边滑到水里去。 --------------- 手枪(1) ---------------   那个人刚把我送到家,我就从家里溜了出来。我可不会就此放弃劝我棒冰哥手下留情的想法。我生怕棒冰哥像把冰糖打瘸了一样,把石头也打瘸了。   我小步跑了半天,终于又到了学校。可是我没看见棒冰哥和石头他们,难道这么快就把石头给放了么?   我一路上都在看周围零零散散回家的同学。我心想也不能找他们问。要是有棒冰哥的小兄弟,我一定能把他们认出来,可以找他们问一问。但是我找不到棒冰哥的小兄弟。   我四处找,他们一定还在附近吧。要往人少的地方去找,我探出了我的脑袋,就像一只无头苍蝇一样,完全是在凭运气。我赌一把,往学校的东面去。   我越走越远,这地方我好像都没有来过。那四四方方的田野,长满了野草的荒地,只有几只菜粉蝶飞来飞去。这让我想起了石头。我得迅速找到他和棒冰哥。   可我就是找不到呀。   哎……也许我该往另外一个方向去找,但也许棒冰哥和石头他们就在前面。也许棒冰哥已经回家了吧,石头也已经回家了。   我一个人毫无目的地走在陌生的小路上,仿佛忘记了我是来干嘛的。反正既然我没有方向,到处逛逛也行。天快黑了,我莫名其妙的不想回家。   就像一切都被安排好的,我来到了那条小河边上。我都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去那里,天那么黑,一不小心我完全有可能从岸边滑到水里去。   忽然远远的河面上有一个大阴影渐渐逼近我。扑通扑通的,看上去好像是一个人在游泳。但是也不太像,也不太可能——这么一个九月份,说热也不算太热了,大傍晚的,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游泳?打阴影不紧不慢就在我的身前经过,泛起了水花。那在水里翻腾的东西就像小时候老人们经常提起的大水怪一样。   我竟然非常肯定地认为那个大水怪就是石头,要知道这就像是我的预感兑现了一样。   那个大水怪游向我,大水怪当然不知道他在游向我,不然一定往别的方向去。我叫住他:“石头,是你么?别游了,上来吧。”在黄昏的岸边我这么对着小河大叫一定非常神奇。   石头果然就露出了脑袋。是石头,是石头!他露出的那个脑袋不停地呼气吸气,看来是被憋坏了。那样子还真可爱,我忍不住笑了出来。这怎么会这么凑巧?就在那一点点光亮的环境下,我竟然找到了石头。可能是反过来,是石头找到了我。不管怎么说我们互相找到了对方!   石头上了岸,浑身湿透了。他喘了好一会儿,然后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仿佛我是那个刚刚从水里爬出来的人一样。   我可高兴了。我跟石头都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能两个人在一起。在学校里他总是不理我。   “石头,你怎么会在河里?嘻嘻,你看我好像在这里等你一样。”说实在的,我出来就是为了找石头你啊。   可是石头抖了抖衣服,甩了甩头发,好像没看见我这个人似的准备走了。我都有很多话想跟他说呢,他怎么就没话说呢?我以为在学校里他不跟我说话是怕有冰糖那样的人来嘲笑我们,现在就我们俩,干嘛不跟我说话呢?   “石头,怎么了?棒冰哥把你怎么了?”   他还是低着头走路,根本没理我。他看上去不像很生气,但就是不理我。   我跟着他,一路都跟着,可不能把他给丢了。我知道石头现在已经不喜欢我了,不喜欢跟我说话,也不喜欢听我说话。我突然觉得挺伤心的,但也想不出有什么办法能让石头回到从前的样子。至少从前的时候,他虽然也闷,但总会跟我说话的。   我一直跟着石头回了他的家。   他虽然不跟我说话,眼睛却一直东张西望的。有时候还故意快跑了一会儿,然后在草堆里趴下来。   他跑我就跑,他甩不掉我。   当我在草堆里看着他时,他就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我,我都被他看着心慌。他好像要告诉我什么,但我不明白。   他知道他甩不掉我,只好让我一直跟着他。他后来越走越快,就像电视里竞走的运动员一样,而我就气喘吁吁地跟着他。   有时候我想让他放慢一点脚步,但是说不出口,那个环境就像演一个哑巴剧一样。   不多久,他就到了自己家。   他进了家门后,就迅速地把门关上了。直到那扇门隔离了我的视线与他落寞的身影,我才无可奈何,准备回去。   一路上我觉得挺没劲的。我想不到我跟石头会变成这样。   几天后我从棒冰哥口里听说石头失踪了的消息。   一开始我觉得很奇怪,石头明明回了自己家,怎么会突然失踪呢?但是棒冰哥好像怎么也找不到石头,就认为他失踪了。他表现的又急又气,就像石头是他的又一个妹妹或者弟弟一样。但我不太明白,直到有人告诉我,那天晚上石头是用一块大石块把棒冰哥击昏后跳入河里,我才知道棒冰哥为什么会是那样一种心情。我看到棒冰哥整天愁眉苦脸的,有时候还对着饼干姐乱发脾气。我知道他为找到石头这件事情煞费苦心,整个人都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棒冰哥,石头应该没有失踪,它只是躲了起来吧。”我看到棒冰哥那么烦恼突然想告诉他一点消息,至少想提示他,让他不要那么焦躁。 --------------- 手枪(2) ---------------   “可是他躲得让我找不到他,见了鬼。”棒冰哥生气地说,还不停地抓耳挠腮。   “我知道他在哪儿。”我轻声地说,自己心里也发虚。我知道棒冰哥这么个样子,真找到了石头,石头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真的么?快告诉我。”   “我猜的,他也许躲在家里呢。”我有点打退堂鼓了,突然又不想告诉棒冰哥关于石头的藏身之处。其实我有把握,石头百分之九十应该躲在他家的那个地窖里,他没有别的地方可以躲。   “我几个兄弟在他家等了两个整天,都没见过他。他自己的房间也没有什么动静。他根本不在家。”   “哦……”我低声附和他。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表现得比较奇怪,第二天棒冰哥突然特意找我聊天,好像是要从我这里打听石头的下落一样。也许他昨天晚上想了想,可能我这个石头以前满要好的朋友真知道石头会藏在哪儿。   “妹妹,哥哥最近真是烦死了。”棒冰哥看着我的眼睛说。   “嗯,我也看出来了。石头真失踪了么?”   “是啊,你也知道我在为这件事情烦恼。”   “那你不用烦恼了,忘记这件事情吧。”我轻描淡写地说。我突然有种冲动要回到自己那个家里的窗口那边去看,要验证石头到底是不是在他家地窖里面藏着。   “这让我怎么忘记?我的兄弟们可都是看着他打我的。”   “他不是用石块扔你的么?没有打你啊。”   “那都一样。我都昏过去了,那小子力气大得吓死人,那石块也大得吓死人。”棒冰哥用手比划了一下,示意那块石块有一个拳头大么大的样子。   “嗯,石头真是一个蛮小子。”我也有一点吃惊,他怎么会用那么大的石块来扔棒冰哥。   “妹妹,你真的知道石头藏在哪儿么?昨天你说的。”   “我瞎说的。我怎么会知道?”   “妹妹,我了解你,你不会骗我的。你肯定知道,对不对?你怕我找到石头后打他,对不对?”棒冰哥还在用很恳切的目光看着我,看得我真不好意思说假话。   “我不太肯定,但石头可能躲在那儿。那儿大概除了我之外没有人知道了。”   “告诉我,是哪儿?”棒冰哥的眼睛突然明亮起来,好像我给了他很大的希望。我就怕这个,所以就得问清楚:“棒冰哥,那我告诉了你那个地方以后,要是找到了石头,你还要去打他么?”   “不知道。”棒冰哥抿了抿嘴,低下脑袋来。   “什么不知道啊,你一定还要打他。你上次打他他还手了,所以你很生气,对吧?”我说,仿佛看穿了棒冰哥的想法一样。   “可是,你要是我,被石头这么打昏过去,你会生气么?”   “我不是你,我不知道。”   “你看你,你也不是不知道了么?你得允许我生气啊。我那些兄弟都为我生气呢。”   “那你保证我帮你找到他之后不打他,那样我才告诉你那个地方。”   “行啊!”棒冰哥想了一会儿,突然兴奋起来。   “你可以去吓唬吓唬石头,骂他也行,但是不能打他。要是你打他,最后也轻一点儿。”我突然间觉得棒冰哥很有可能听我的意思,同时觉得石头不理我,有点生他的气。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点儿坏。   “行。”棒冰哥很干脆地答应了我。   “嘿嘿,这个地方的确只有我知道。你们一般都找不到。”我简直有点得意。棒冰哥答应我不打石头也让我高兴。   “你到我家去,从我的房间里看出去就明白了。”   我把棒冰哥带到了我的家。我妈早就不知去向,我爸也不见踪影,幸好我有还有钥匙。   “看到了吧?我就知道石头在里面。”我跟棒冰哥趴在我房间里的窗口边上,果然看到了石头在地窖里睡觉的样子。他睡得很沉,仿佛死了一样,连翻身都没有。   “哈哈,原来还有这么一个地方,我让兄弟在他家门口等了半天都没发现他,原来是藏在这么个地方。”棒冰哥确实高兴极了,就像发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一样。   然后棒冰哥就问我怎么才能进去那个地方,可是我自己都没进去过呢。听到他想进地窖,我突然有点后悔把这个事情告诉棒冰哥了。   “你不是答应我了么?答应我不打石头的!”   “嗨!我不打他,我就是让他给我认个错,行么?手枪妹妹,嘿嘿。”   “那个地方你进不去……”   第二天我还真以为棒冰哥只是去吓唬吓唬石头的。我就还跑到我自己家里的窗口上看。我必须得看到棒冰哥是怎么去让石头给他认错的。我觉得这件事情挺难。石头可倔着呢。   棒冰哥的花样真多,他好像做了一些准备,知道他进不了石头家的地窖,就在地上想尽办法。他抓了一条小青蛇,我听到他对着地窖里的石头喊道:“你再不吭声我就把这条蛇扔进来!”那条小青蛇在棒冰哥的手里舞动着身体,但是七寸那里已经被棒冰哥牢牢控制吧,所以它的头没办法转过来。   我想石头没有说出让棒冰哥高兴的话吧。接着我就看到棒冰哥把那条小青蛇从地窖的天窗扔了进去。   棒冰哥不知道石头从小就会抓蛇,这样一条小青蛇根本吓唬不了石头。 --------------- 手枪(3) ---------------   果然没错,瞧棒冰哥在那儿气急败坏的样子。他一定看到了石头怎么抓住那条小青蛇的。但是没多久棒冰哥就用打火机点燃了那几根柴火。   那被点燃的柴火,我怎么也不会认为它们会被塞进地窖的天窗。可是棒冰哥那时情绪很激动,也许石头在地窖里面还在骂棒冰哥,我不知道。   天窗的铁栅栏是用钢筋做的,用斧子都没办法。棒冰哥一定希望能进地窖更好的招呼石头,我想。看他样子,他肯定是希望能给石头几个耳光,或者更凶狠的拳头。   都怪我把这事情告诉了棒冰哥。我自己都很奇怪。我这样是不是对不住石头,出卖了他?   我看到棒冰哥就站在地窖的天窗上急得直跳脚。而且他做着很奇怪的动作,就像一个人在那里打太极拳一样。   我真不知道石头对着棒冰哥在叫什么。   但是棒冰哥很快就指挥着他的兄弟,从不远处运来了更多的碎木枝,一些枯枝败叶。如果换是我,我大概也会想到用火烧出来的烟去熏石头。这在电视剧里面出现过很多次。在密室里的人往往被浓烟熏得缴械投降。我猜棒冰哥也是这样想的。   有一个小伙子在地窖的天窗边上用打火机点燃了那些枯枝败叶,很快就燃烧起来。   这时候这模样我可不觉得有趣。我自己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因为那些枯枝败叶烧得太猛烈,那个点火的小子都后退了好几步。这时候棒冰哥却嫌那些燃烧着的柴火距离天窗口还太远,所以他用他的皮鞋上去踹了几脚。就是这几脚,让那些燃烧着的柴火掉入了石头家的地窖。地窖的天窗早就被棒冰哥他们打破了。   我看到棒冰哥那踹柴火的几脚后,就连忙下楼去。   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啦。但是我表现得很紧张。我知道石头现在一定在怪我。   我脑子里就只有这一个念头。   我下楼梯的时候摔了一跤,虽然脑袋都磕到了台阶,我都不觉得疼。我只是飞快地又起身来,差一点又摔了一跤。   这大概有十几秒钟的时间。   等我冲到了石头家地窖的天窗附近的时候,那景象就像爆发了原子弹一样,有一串浓烟滚滚朝天。   我看到棒冰哥的表情都惊呆了。   其他几个他的兄弟更是慌张极了。有几个都想跑路。   我不知道怎么反而来了劲,冲到了天窗口去。   着火了!   整个地窖都火光四射。   地窖里面到底藏着什么啊?怎么会一下子烧起来,烧得那么迅速。   我想探到距离天窗更近一些的地方,但是太热了。有一串火苗串到了我的额头上,把我的刘海烧焦了。我闻到了那一股焦味。但是我得看看石头啊。   “石头,石头!”我冲着从地下烧起来的大火叫道。   大火用滚滚的浓烟回答着我。   我转身看了看棒冰哥,说:“……怎么会这样?你要烧死石头么?”   棒冰哥的眼神就像见了鬼一样,我想跟我说话却又说不上来。“没……没……有。”最后他勉强说。   “石头!”我又转身叫唤着石头。   有一边的火势好像稍微小了一点,我绕到那一边去。可是我还是看不清里边。我觉得真个世界都挺阴沉的。我此时觉得我的背后有一阵风在推着我。好在有这些风,风吹着我的同时,也吹着大火,让火烧向我的对面。   对于越来越大的火势,我有利地处在了上风口,我能看见天窗里面了。那里面好像有一个小火球在抖动。不是抖动,是在摇摆。那个小火球,好像就是石头整个人呐。   “石头……石头!”我大叫。   石头好像没有听见我的声音。当我再一次转身想找棒冰哥的时候,却发现我的周围除了大火已经没有别的了,我看不见别的东西,房子也看不见了,天却变得越来越亮。忽然之间,我觉得我的背后不仅是风在吹我,还有火在烧我的衣服。   我的衣服也着火了。   我已经处在大火的包围之中啦。   怎么会这样。   我往前走了一步,更靠近了地窖的天窗。现在已经无所谓天窗了,地窖好像被烧开了一个大口子,只要我再往前一步,我感觉我就能轻而易举地跳入地窖中。   我知道我踏前的那一步,我能感觉得出来,我脚底下已经什么都没有,我踩空了一脚……   我就像穿过了时光机器,来到了浑身冒着火光的石头面前……   我看到石头的头发都被烧光了。他就像一个陀螺一样绕着圈子……   没多久,我跟石头就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起。我们两个人都在嘴巴里塞着一根冰棍。是草莓味道的冰棍。以前都没吃到过这种冰棍,要不就是奶油的,要不就是赤豆的。   “石头,这冰棍,是你给我买的吧?”   “是啊,手枪,我记得你也给我买过,两毛五分钱。”   “嘿嘿,你真的还记得么?”   “当然记得,那次我们坐在草地上。那天的阳光太温暖了。”   “那是春天的时候,我们都在上小学呢。”   “没错儿,后来冰糖他们就来了。”   “哎,别提他。我讨厌那个冰糖。”   “我也不喜欢,我后来打了他一顿。” --------------- 手枪(4) ---------------   “那次捉蜜蜂的事情,我不怪你了。”   “我也不怪你了。”   “呀,你怪我什么?”   “呃……都已经不怪了嘛。”   “后来我爸爸妈妈整天吵架,把我烦死了。”   “我也听见了,你爸爸妈妈就像神经病一样。”   “胡说,就我妈像神经病。我爸根本就是一个懦夫。你知道懦夫么?”   “我也挺像懦夫的。”   “你怎么像懦夫了?”   “棒冰打我的时候,我都没还手。”   “你不是还手了么?”   “那怎么叫还手,那不算。如果按照我的意思,我要把他整个人打趴下。”   “那不可能啊,棒冰哥年纪比你大多了。”   “等以后吧,一定会有这么一天的。”   “你很讨厌棒冰哥么?”   “你不要老叫他哥啊哥的。”   “可是棒冰哥对我真的很好,我觉得他其实不是坏人。”   “你怎么说他不是坏人?它是最坏的人了。”   “他就是凶了一点,跟他爸一样。”   “你见过他爸?”   “是啊,见过。挺亲切的,对我也很好。”   “你是不是跟棒冰谈恋爱了啊?”   “没有啊,你说什么哪?”   “我看像,我觉得你们是在谈恋爱。”   “胡说呀你,他是我哥。”   “他怎么是你哥了?你们根本就没关系。”   “有关系的,你不知道。哎,你看,他来了。”   “啊,我可不要见他。他见了我肯定要打我。”   “可你躲不掉了呀。”   “石头!”   “喂,石头!”   “棒冰哥叫你呢。”   “让他叫呗。”   “你怎么不搭理人家?”   “你看他那样子,我讨厌整天穿白衬衫的人。”   “我觉得挺好看的,他穿白衬衫很合适呢。”   “哥,你来了。”   “手枪,石头怎么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谁知道他呀,他一直就那样。”   “妹妹,咱回家去吧。”   “现在么?”   “是啊。”   “让石头一起回家吧。他爸爸死了,他妈又不太管他,我觉得他也挺可怜的。”   “行啊,我们带他一起回去。”   “你要保证以后不打他。”   “我干吗要打他呀。不打,不打。”   “走,石头,跟我们一起回去吧。”   “不要,你们回去好了。这儿就是我的家呀。”   “这地方,整天见不到阳光的。有什么好?”   “可是我爸还在这边呢,你看。”   “爸爸,他们让我去他们家。你说我要不要去呀?”   “去吧,没事。你们是一家人。”   “你怎么说我跟他们是一家人呢?我跟你才是一家的!”   “好,我们是一家的。”   “那我陪着你。”   “手枪,你跟你的棒冰哥回去吧。”   “石头,你真的不跟我们走么?”   “不走,我要呆在这里。”   “那我也不走了。”   “你走呀。”   “我不走。”   “棒冰哥,我不走了,你先回去吧。”   “行,你什么时候想回家来,就自己回来吧。”   “那你现在就走了么?”   “嗯,我现在就走啦。”   “你什么时候走?”   “就是现在啊。”   “你能不能多留一会儿。”   “这可不成,我得回家了。天都黑了。”   “天黑了么?”   “你自己看,你还能看清楚我么?”   “呀,看不清楚了。天真的黑了。”   不不,我不要天黑,我要天亮起来。   “石头,石头。”   “我不是石头。”   “呀,那你是谁?”   “我是冰糖啊,小手枪。”   “呀,你怎么会在这里?”   “嘿嘿……我一直都在这儿呢,听你们说话。”   “你怎么会一直都在这儿?石头呢?”   “喏,在你后面啊。”   “石头,石头。”   “嗯。怎么了?”   “冰糖说他一直在这儿,还听我们说话,你前面看到他了么?”   “看到啦,你没看到么?”   “真奇怪。我可没看到。”   “我是躲起来的,我是在偷听你们。我知道你们在谈恋爱。嘻。”   “胡说,我们没有谈恋爱。”   “你再胡说我又要打你了。”   “哦,呜哦……”   “大虎,二虎,你们来得正好。他们又在这里谈恋爱,还不承认!”   “冰糖哥,有冰棍么?我想吃冰棍。”   “我也想吃。”   “咳,你们这两个馋鬼。”   “这太阳真好,晒在身上舒服极了。”   “喂,你们快点走啦。天都已经黑了。”   “什么?天黑了,手枪,你开玩笑吧?你看那太阳,多大的一个太阳。这明明是大白天。”   “可是我都看不见你人,只能听到你的话。” --------------- 手枪(5) ---------------   “石头,天黑了么?”   “我不知道。”   “那你看得见我么?”   “看得见。”   “你看见我了么?”   “看见了。”   “可是我看不见你了。”   “那就是天黑了吧。” *第六章冰糖   那个晚上,我被棒冰打了一顿之后,我一个人回家。棒冰要比我想像的更加心狠手辣,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他就像一个魔鬼,我还想他为什么会这么生气?他的拳头,还有他的皮鞋,让我彻底明白和领教了他的厉害。 --------------- 冰糖(1) ---------------   那个晚上,我被棒冰打了一顿之后,我一个人回家。   棒冰要比我想像的更加心狠手辣,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他就像一个魔鬼,我还想他为什么会这么生气?他的拳头,还有他的皮鞋,让我彻底明白和领教了他的厉害。   我在大虎和二虎面前颜面尽失,好在他们是我最好的兄弟,知道我心情不好,所以就算被我恼羞成怒歇斯底里地臭骂了一通,都没有作声。   我是歇斯底里的,但最后也没有了力气,站着都觉得吃力。   我一路走着腿都发软,都像一屁股坐下来,随便哪里都行。当然我最后还是没有勇气坐在地上。   我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回家的路上走着。   他们两个跟了我一阵,后来还是被我赶回去了。   我回头看着他们:你们不要再跟着我。   我用眼神这样告诉他们。   他们也都浑身是伤,我想。我对不住他们,特别是二虎,这件事情也许本来真可以避免的。   他们往另外一条路上回去,我还不放心地回头看了看他们两个。一副沮丧的样子,互相搭着肩膀一路走着。兄弟就是兄弟,我想我这辈子都会好好对待他们的,我感激他们。   我低着头,走着走着,突然发现我的面前出现了一个人。是石头。周围都已经渐渐暗淡下来,而石头更彻底挡住了那些穿梭在小路上的微光。   “冰糖,棒冰找你算完账,我现在找你算账了。”石头低声对我说道。他的声音很沉闷,就像一个大人的声音那样。   我心里一阵紧张,心跳也加快了。我是在惧怕他么?这家伙还真会挑时间,我胳膊都被棒冰拧坏了,你却在这个时候找我。我现在不能打架。   “我们打一打。”石头阴沉着脸,好像不是在跟我开玩笑。我知道这时候他既然出现就不是玩笑。他可不会来安慰我什么。   “我不打。”我说。   “哈,冰糖,你不是很狂的么?怎么现在像一只瘟鸡了呢?”石头表现得很亢奋,开始摩拳擦掌起来。   “你真要打么?非打不可么?”我用我无神的眼睛看着他,似乎是在求饶。但这让我觉得羞耻。   “对,我非要打你不可。”石头坚定地对我说,反倒把我的羞耻感一扫而光。   我想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是这时候,我也未必就真的怕了你。来吧来吧。我张开了双手,表示我已经做好准备。当然,就在我张开双手的时候胳膊提醒我,让我觉得疼痛。   石头快跑两步就朝我的脸上来了一拳。我不知怎么的反应慢了很多,平常我也许会躲过这一拳。石头真有这么快么?挨了这一拳以后,我的头往上一仰,迅速地倒了下去。石头真狠啊,我心里在比较,他跟棒冰的拳头到底哪一个更硬。   我倒在地上以后想站起来,可是石头已经爬到了我的身上。他壮实的身体就像铅块一样沉,压得我喘不过气,更无力反抗。   “我叫你狂!”石头用他的右拳在我的左脸上重重地打了一下鼓,而鼓声在我的脑际传播开去。   “我看你还狂不狂!”石头又给了我一拳。这时候我的脑袋就像一个拨浪鼓似的,在地上左右摇来摇去。   ……   大约半个小时后,我睁开了眼睛。我肯定这时候势头已经走远了。我想我在地上躺了半个小时,也许时间更长一些。当我睁开眼睛后,看到天边出现了一轮小小的月亮,不太弯,也不太圆。我知道我浑身已经没有知觉,所以不能马上起身。我担心我爸爸从家里找出来,怎么这么晚了还不回家,他一定很担心我。   我几乎是拖着一条腿跨进了我家的门,而且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我甚至希望在我父亲面前呈现出一张带有笑容的脸。而我的腿就像断了一样,一点反应也没有。   我爸问我怎么回事的时候,我说我在路上摔了一跤,摔在钢焦路上,就摔成了这样。哎,真倒霉啊。我说。   我爸看着我的腿,用很狐疑的眼光又看了看我,同时用手用力地捏了捏我的右腿。之前我的右腿一直耷拉在地板上,而之后我尽管站着,身体却倾斜得厉害。   “哇!”我大叫。   “不行,孩子,我得送你上医院。”   医生说我右小腿断了。   “断成什么样?”我爸焦急地问医生。   “这得等片子出来才知道啊。”医生说。   接着我爸就几次追问我到底怎么回事。他那副焦急的愁容让我更加难过。但我依然坚持说,是我回家的路上跟二虎闹着玩,不小心摔在钢焦路上的。我心里告诫自己不能告诉他真相。   医生过了半天又出现了,他说:“你这孩子的腿骨断得厉害,看样子只能到市医院去接了。这边条件不够。”   没那么严重吧?我想。   我看我爸都快哭了出来。   医生走到我面前来,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却好像是在跟我爸说话:“你儿子怎么会这么不小心?他这腿要不到市医院去接,怕这辈子都会留下后遗症。”   两天后我就去了市医院。   我这一去市医院,可惊动了不少亲戚。连我舅舅也来了。我舅舅是我们家族混得最体面的一个人,要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我们还都见不到他。他在询问了医生之后,一个人来到我面前。 --------------- 冰糖(2) ---------------   “外甥,你一定给我说实话。”   我支吾了半天,看着我舅舅严肃严厉的表情,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其实这件事情,我也不知道从何说起了。   “我问过了,你这肯定是被人打的。你爸不知道真傻假傻,就信了你。你告诉舅舅,舅舅帮你去讨回来。”   “讨什么回来?”   “要么是公道,当然还有医药费!这可花了不少钱,你就忍心让你爸爸出?你舅舅我肯定能帮你讨回来。”   我倒不太在乎让我爸爸出这些钱,可我不知怎么的在我舅舅面前就服软了。   “快说,是哪个王八蛋欺负了你?”   “呃……棒冰。你知道那个叫棒冰的么?”   “他妈的,原来是那小子。等着,你舅舅我会帮你搞定。”   我一听这话紧张起来,对我舅舅说:“你一个大人别去……”   “放心,舅舅心里有数。”   我知道我舅舅后来去找的是棒冰的爸爸。我舅舅好歹也在外面混过,见过不少世面,知道用怎么个方式最合适解决诸如此类的问题。一个礼拜之后,我透过医院的门缝看到他带着得意的笑容往我爸爸口袋里塞了不少钱。   后来我舅舅还进了我的病房来取笑我。   “嘿,小伙子,我打听过了,原来是你看上了人家的妹妹。”   “什么人家的妹妹啊?”我被他这么一说,完全不知道他说的这件事情,跟我的遭遇有什么关系了。   “嘿,你别不承认。害羞是吧?那个小姑娘好像叫什么手枪。”   我听后确实有一点不好意思,但我觉得奇怪啊,我说:“是叫手枪,那也不是人家的妹妹啊。”   “怎么不是?连老孟自己后来都跟我这么说的。”   “老孟?他是谁?”   “就是那个打你的棒冰的老子!”   “可是手枪怎么会是棒冰的妹妹啊?我……”我摇了摇头,表示不懂。   “嘿嘿,这事儿说来话长,都是他们上辈子的事情。不过这个事情不能到处乱说,瞧我。我不说了。”   我想了半天都没有想明白,眼睁睁地看着我舅舅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就走出了病房。   不过我的腿在我舅舅那次来看我之后马上就好了,恢复得还算快。但是我爸爸不让我立刻回去念中学。   又因为我到市医院来接腿,还错过了参加中考的时间。我爸托我的舅舅,我舅舅大概又托了别的朋友,最后安排我在市区开始念中学。我爸也说市区的学校教学质量要比郊区的高。他还说这都不知道算是我的福气还是怎么的。可我不觉得这是什么福气,我的大虎还有二虎,我都想死他们了。   乘着国庆节,我在我爸爸的陪伴下回了一次家。我想去看看大虎二虎他们,不知道他们在中学里混得怎么样。   刚回到家乡我就听到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大新闻。我听到后就惊呆了,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棒冰放火烧死了石头!手枪也被烧死了!   这太让我意外了。   怎么会这样?我爸好像事先也不知道,不然他准把这件事情当一个大事情来告诉我。   这件事情迅速被传得沸沸扬扬,几乎每一个人看到另外一个人都会率先谈到这个爆炸性的新闻。而且我觉得这件事情就像一粒种子一样,在家乡的每一个地方都生根发芽。传闻的版本也很多,都是关于棒冰、石头、手枪这三个人之间的关系。   回想起我舅舅对我说的话,我更觉得稀里糊涂的。   他们有的跟我舅舅说的有点像,说棒冰就是手枪的哥哥,但不是一个妈生的;有的说石头也是手枪的哥哥,是一个爸生的;还有人说三个人都是亲兄妹,是自相残杀——当然他们没有说出自相残杀的理由;也有人说三个人是在小猫小狗谈恋爱,还是三角恋爱,结果心狠手辣的棒冰就把倔强的石头烧死了,而手枪就为了石头也跳进了火海——这个版本的中心思想是,手枪跟石头谈恋爱,而棒冰是准备插进来的,跟我最开始的想法差不多,我最相信这么一个说法。我早就知道石头跟手枪在谈恋爱,我也早知道了棒冰喜欢手枪。   我后来一个人去看了那个事发现场,据说那是石头家的地窖。但是我看到的却是一个黑色的被烧焦的大窟窿。那个大窟窿就像一个大眼睛一样,只是一直睁开着,不会闭拢来。   我在边上站了半天,看着这只“大眼睛”,旁边都没有人经过。我拼命想像着那大火烧死石头和手枪的那一幕,但是想像不出来。我根本想像不出来。   当我要走的时候,我突然在这只“大眼睛”的边上发现了一个蚂蚁窝,里面有成千上万只蚂蚁正在往外爬。   看上去挺吓人的,它们还都在爬向我。   那些蚂蚁成群结队,黑黝黝的一片,就像是另外一只大眼睛。我想不明白这地方怎么会有那么多蚂蚁,而且都挤在一起,那么有规律有节奏地往我这里爬?   坐车到市区上学的路上,我满脑子都在想这整件事情。我惊讶,感觉不能接受。我只在电视剧里看到过这种事——如果是电视剧我就能相信,但这是在我身边发生的,让我怎么能相信?无论我撅着嘴唇,或者闭上眼睛,我还是不能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稍后,我就把目光抛向远处,我的心才开始渐渐平静下来。隔着玻璃窗,我看到了大片大片的农田和正在长高的建筑物。我知道,我正在离开我的家乡,去往城市。 --------------- 后记 ---------------   文/小饭   这一次你们看到的仅仅是一个故事。它被安排发生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的上海南汇。没错,那正是作者本人的家乡。把故事的发生地放在那里,能给我更大的能量和空间,也能让我更加充满感情。我在那里长大成人,却很遗憾地忘记了那里存在过和发生过的大部分人物事件。现在我很少回去,偶尔的几次探访总让我觉得时过境迁。这不是什么矫情的说法,或许是,那人还不就是在各种矫情中生活着的么?   最近我还经常做梦,虽然在梦里一切都是变形的。我用一个白日梦似的故事来追忆那里发生过和还存在的一切,来安慰我渐渐荒凉的内心。   故事里面没有任何正义可言,只有打架斗殴,亲情包含着欺骗,幻想始终大于规则。故事有不只一个的开头,但只有一个结局。我让四个人来分别讲述。尽管他们的成长背景并没有大的分别,但是毕竟每个人都还不太一样。我希望他们的讲述能在故事上互相补充——直至把整个故事呈现出来——但也不可避免产生了一些重复。   请原谅我所写到的那些重复的情节,但我保证不会超过四处。这可能会有助于你阅读小说,因为也许你读着读着就会忘记我前面讲了些什么,特别是当你今天读了一段,明天又开始读下去的时候。我就有这样一个毛病,以至于连我写的时候都会忘记我昨天写了什么,上一页写了什么。重复的意义不仅在于做一个提醒——何况它不单单只是重复。我总是告诉我的朋友们,这只是一个关于小孩子们打架的小说。为什么打架,以及怎么打架。从小到大我一直处于各种打架的危险之中,想必男孩子都会有这种体会。邻里街坊的同伴们,为一个皮球,或者一张香烟牌子恐吓你;班级里的大个子男生,为了能在女生面前耀武扬威,把他们强壮的拳头摆在你的面前;校外的小混混们,他们可能看上了你口袋里的零花钱。如果你的运气不够好,很可能你就挨了打……这很正常,如果你经常看《动物世界》或者《人与自然》就能明白。没什么大不了的,生活本该如此。你可以心里暗暗盘算着,你报仇的那一天用什么样的台词去羞辱对方,我是说你在挨打的时候可以这样想。不过我不建议你总是沉溺于那些复仇后狂欢的台词,如果你整天都想着这些事,对你来说没有多大好处。   用冰糖最后的话来描绘这个故事:它经常在电视里出现,但是生活中要发生这么一个故事,一百年也不会有一次。   有两件事情我必须得提一提。今年三月底,写这个小说中间我去听了张楚的一次现场。这多么像一次是我事先安排好的演唱会。可是节目单上,张楚所要演唱的歌曲里面并没有我期盼着听到的《蚂蚁》。在张楚即将离开舞台的那一刻,在那个空旷的广场上,我一次又一次地高声叫喊着,请求张楚唱一首《蚂蚁》。也有不少人附和我,他们一定也喜欢《蚂蚁》这首歌。我想他们都不可能想到我那么激动嘶喊的理由。张楚最后终于满足了我的愿望,唱了《蚂蚁》。虽然节奏和配乐上都有很大毛病,我也很高兴。这还不值得高兴么?   这高兴的情绪会一直延续到这篇自序的结尾处。让我说说另外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简单点说,我是要把这部小说献给:   我即将出生的孩子。   小饭,写于上海兴国路   2005年5月28日    本书由小说下载网(www.xiaoshuodabao.com)网友整理。 更多!更新!更全!的电子书请登录(www.aBaDa.CN)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