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兰佳话》查看《梅兰佳话》书评和最新更新以及相关书籍推荐请到《梅兰佳话》专题网址http://www.xiaoshuotxt.com/gudian/4566/ TXT小说天堂 http://www.xiaoshuotxt.com,最有文艺气息的文学网站,提供经典的文学名著、武侠小说、言情小说、人文社科类书籍在线阅读,所有TXT电子书手机免费下载阅读,我们提供给您的小说不求最多,但求最经典最完整 第01段 坦东床梅家结好 迁西泠兰氏定居 t.xt`小~说~天~堂《梅兰佳话》题“阿阁主人”著。全书四十段。首有序,尾署“道光己亥年菊月右云赵小宋拜撰”。据序,阿阁主人系曹梧冈,乃一饱学秀才,生平不详,卒于道光十七年(1837)。该书作于庚寅(1830),未几而成。 本书据道光辛丑(1841)至成堂梓本校点。 自来传奇,初非实有是事,亦非实有其人,大抵境由心造,以抒其胸中之学。吾友曹子梧冈,洵翰苑才也。厄于病,自食饩后即淡心进取。庚寅岁其病愈剧,余适馆于家,时染病在床,不能行动,遂坐床凭几,信笔直书,撰此一段佳话。虽非诗古文词可传后世,然其结构,有起有伏,有照有应,非若小说家径情直叙,一览索然。余阅之,把玩不置,劝其付之剞劂,公诸同好。梧冈曰:“此弟游戏之作,若付之剞劂,实足令人喷饭。”其事遂寝。越丁酉岁,遂赴玉楼之召。余捡其遗稿,捧读数次,不甚扼腕,因为之校正以待梓。是为序。 时道光己亥年菊月,古云赵小宋拜撰 河南郑州,即春秋时之郑国也。有兰姓者,为此地望族-于燕-梦兰而生穆公,后世因以为姓。在春秋时,得蒙宣圣一顾,援琴而歌其美,战国时灵均大夫深佩服之。厥后右军与之修-,谢氏置于庭,盖因一与晋接,直如荀令公香三日不散故也。后裔有兰瘦翁,性幽间,慕罗浮仙迹,遂移家居焉。居近梅氏,与梅癯翁义气相投。 一日,夫人池氏夜梦日月并行,方诧异间,忽见日光闪烁,坠于梅家。少焉,月影困栾,投于怀内。又见一老人,手持长绳,将怀中月系住,牵到梅家去了。夫人一惊而寤,寻思一会,不知是何兆验。听得(土桀)中绛帻咿喔齐呜,院外黄莺间关对语。整衣出户,东方既白。急推瘦翁起,为言幻梦。瘦翁亦不以为意。越数月,夫人自觉有身。再数月,梅癯翁夫人冷氏产一男。方其生也,有鹤集于庭,癯翁心异之。兰瘦翁闻癯翁生子,来贺曰:“闻君得一雏凤,不胜雀跃。君之瓣香,幸有替人矣。”癯翁曰:“年近四旬,始生一子,譬如萌芽初出,要受许多雨露,方能滋长。待得为枝为叶,几乎望得人眼欲穿。”瘦翁曰:“本之深者枝必茂。吾兄素有栽培,令郎必如蒲芦之易生;且为枝为叶,兄尚可望,似我无望者何如?”癯翁曰:“闻嫂夫人分娩已近,兄亦不为无望。”瘦翁曰:“兄言诚然,但璋也瓦也,尚在未定之天,恐终成虚望耳。”癯翁曰:“北堂谖草定兆宜男,兄不必过虑。”瘦翁辞归。癯翁入内视其子,命名如玉,字雪香。 数日后,兰瘦翁独坐书室,忽闻异香喷鼻,清若兰麝。方惊异间,青衣婢出报曰:“夫人产一小姐矣。”瘦翁意甚不怿。梅癯翁来贺曰:“恭喜吾兄生一翰林矣。”瘦翁曰:“兄听错了,乃是女儿。”癯翁曰:“兄不闻翰林声价抵千金乎?”二人失笑。瘦翁曰:“古人谓生女为弄瓦,贱之之辞,何千金之足云?且我年已四旬,生个赔钱货,何足为喜?”癯翁曰:“古人云‘生男勿喜生女勿悲’,兄忘之乎?且古来好女儿,无殊奇男子,如木兰从军,缇萦救父,曹大家淹通经史,黄崇嘏声蜚翰苑。彤管流辉,不一而足。兄何以女轻之耶?”瘦翁曰:“此乃天地间罕觏之奇,谈何容易。即是如此,到底生女不敌生男之贵。”癯翁问:“取名否?”瘦翁曰:“尚未。”癯翁为取名猗猗,字香谷。”瘦翁曰:“好个幽雅名字,恐小女儿不能称也。”二人复谈叙一回方散。 光陰荏苒,两家子女俱过周岁。虽在褪褓中,梅雪香已觉冰肌玉骨,兰香谷亦复竟体馥芳。父母交相爱悦,这里说兰氏好朵奇葩,那里说梅家好株玉树。一日,池氏悟及前梦,谓瘦翁曰:“前梦老人持绳,将我怀中月牵到梅家,莫非应在女儿因缘。吾观梅家小儿,甚是清秀,与订姻盟何如?”瘦翁称善。 又过月余,是暮春天气,梅癯翁作溪上游,命仆请瘦翁偕往。二人同至溪边,只见芳草极目,杨花扑面。沿溪一带人家,不过数十户。牧童驱犊,蚕妇采桑,却有一些逸趣,都是自然画图。二人行尽清溪,同上峻岭,不数武,见一茅庵,庵名“如愿”。破扉两扇已就倾欹,登其堂,佛面蒙尘。相与小憩,相中为凭吊者久之。瘦翁笑谓癯翁曰:“此庵名为如愿,但不知弟有一愿可能如否?”癯翁问:“有何愿?”瘦翁曰:“罗浮一村,唯弟与老兄差同臭味,其余率多俚俗。因不揣寒微,欲与兄结朱陈之好,不知可能如愿否?”癯翁曰:“不敢请尔,固所愿也。但欲来一媒妁,惜无知心良朋。”瘦翁曰:“割襟亦可定聘。至若媒妁,异日缓缓觅之,未始不可。”时日已西沉,遂同沿溪而归。即择良日,梅家以双股金钗一枝,兰家以玉如意一柄,交相为证,于是梅兰之婚姻定矣。 居无何,郑州兰氏大修宗谱,驰书召瘦翁,瘦翁遂挚家回原籍。年余,有豪某闻瘦翁贤强,欲置之幕下。瘦翁羞与为伍,不就聘,而豪某声势逼人。瘦翁恐其辱己也,遂迁于楚之云中。又年余,豪某得其踪迹,又使人罗而致之。瘦翁不可;豪某怒,将设计陷之。瘦翁知之,复逃至湘南,更姓贾,号遁翁。至是人不复知有兰瘦翁矣。湘南之地本属名区,后来泾渭杂去,清浊不分,有茅氏、艾氏、萧氏互相标榜,朋比为奸,更有藤氏、萝氏为之爪牙。数家见瘦翁清洁,欲引以自重。瘦翁杜门谢客,嫉之若仇。无奈愈相缠绕,锄之不去,瘦翁乃叹曰:“居必择邻,斯言不谬。蚤经有云:兰芷变而不芳兮,荃蕙化而为茅。何昔日之芳草兮,今真化为萧艾也。正今日之谓矣。”乃复徙居于澧水之间。 初,瘦翁之回郑州也,梅癯翁遇郑州商人,托致书于兰氏。及商人回郑州时,瘦翁已迁居云中,商人亦不复至罗浮。癯翁见无回音,心甚怅然。嗣后绝无便鸿,遂未专邮修候。瘦翁屡经播迁,愈迁愈远,亦未寄缄于梅。二家虽为姻亲,不通音问者十余年。 比及迁居澧水,猗猗已长至十六岁。生得情致幽闲,德性贞静。蛾眉和新月同弯,鸦鬓与浓云共扫。白凝梨面,还将胜西子三分;红晕桃腮,却不向东风一笑,倚碧槛以芳,含水仙共丽。启朱唇而气馥,蕙质同清。抑且才同柳絮,谢道韫之吟句可双;韵寄梧桐,蔡文姬之辨琴有二。挥毫学夫人之格,最爱簪花;作赋妙婕妤之思,无庸起草。真个人间少有,天上难寻。有婢芷馨丽而知书,猗猗雅爱之,情同姊妹,偶见小园桃花正放,填《蕙兰芳引》一阕以赏之。其词云: 霞灿芳园,映佳丽、翠楼朱户。偶卷起湘帘,人面花光暗度。春风买笑,看一半、娇红欲语。喜芬芳满目,人在武陵深处。御苑助娇,唐宫销恨,凭他一晤。更斑管蛮笺,谁写断肠旧句。主人珍重,深为藏护。问何人,敢到天台仙路。 填毕,署尾写“猗猗偶题”,草稿夹在韵府书中,也未经意。有荆棘生者,父荆榛在朝当路,权倾一时,喜刺人,见者辄避之。荆棘依父势,欺侮乡里。然见兰瘦翁,独敛手执弟子礼。瘦翁见其不忘恭敬,亦不深为拒绝。一日,荆棘向瘦翁索借韵府一部,瘦翁与之,不知中有猗猗词曲也。荆棘偶翻阅韵府,见之,自思曰:“遁翁家无多人,而猗猗二字又系女郎名,号此必贾,遁翁之女所作无疑。才既佳,貌亦必美,欲作求凰计,舍此吾谁与归?”遂央人向瘦翁道及。瘦翁曰:“以荆公子声价,非不欲附女萝,但小女已许字罗浮梅氏矣。”其人默然退,以告荆棘。棘爽然自失,-徨无计,其人曰:“以公子气焰,何求不得!譬如奕棋,宜争先乎?”荆棘猛省,遂托制府蔓公,复申前议,将欲以势迫之。瘦翁从容缓议为辞,归,叹曰:“荆棘勾衣,兼之滋蔓难图。如不早为之所,将不能脱身矣。”遂慕西泠幽闲,徙家而去。wWw.xiAoshUotxt.cOm 第02段 游西泠癯翁归隐 开东阁密友论交 t,x\t,小,说天,堂罗浮二山冈峦葱蔚,赵师雄得遇仙妹,至今传为美谈,即其地也。中有一村,名曰梅村,盖因梅氏居址得名。后梅氏支派,或泠宅于西湖,或聚族于庾岭,此处瓣香仅留一线。有雪香生者,梅家之公子也。名如玉,字雪香,性情恬雅,繁华不竞,人因呼为“酸子”。嗜书籍,尤好吟咏。有书室号“索笑斋”,自题其额曰“疏影横斜处”。又题对联云: 看十月先开待吹出笛声三弄 问几生修到好锄来月影一帘 雪香寝食其中,绝不稍千俗务。 父癯翁见其必迹双清,才华魁世;已知克继家声,不畏摧折,遂有归隐之思。谓夫人冷氏曰:“余欲至西泠一游,家事可听儿发落,余明朝即行也。”冷氏曰:“仆从可带几人。”癯翁曰:“不用仆从。”冷氏曰:“行李何人担负?”癯翁曰:“到处纸帐皆可栖迟,何用行李。夫人勿忧。”冷氏曰:“此行何日返棹?”癯翁曰:“经年累月不能定期。”冷氏曰:“吾儿与松、竹二子,谊同兄弟。明早请来作别,亦可托以家事。”癯翁曰:“松挺英姿,竹标劲节。自是吾去后,家事彼必关切,何须召彼,多此一番周旋。”乃命童儿鹤奴,到索笑斋召雪香至。冷氏曰:“尔父欲只身游西泠,归期又经□难定,我实放心不下。尔意若何?”雪香曰:“爹爹年过花甲,只宜仗履优游,何必作此远行?”癯翁曰:“吾生平未尝株守家园,此行何独阻我?”雪香曰:“一路风尘,恐难禁受”。癯翁曰:“吾不畏雪霜,哪怕风尘。”雪香曰:“爹爹于老气衰,今非昔比。”癯翁曰:“汝恐我零落他乡乎?十年前遇一方士,赠我寒消九九图,谓八十一岁后,方成朽木枯根。以今计之,尚可迎岁廿年,尔不必忧。”雪香曰:“虽则如此,必须仆辈同行。”癯翁曰:“吾意已决,不必多言。”冷氏及雪香又多方劝阻,癯翁蒂固难摇,决意只身独往。雪香不敢再劝,乃曰:“爹爹远行,何以教诲孩儿?”癯翁曰:“别无所嘱,但望汝立品耳。吾先人世守清贫,不与尘俗为伍。故高人逸士,往往结为良朋,如林和靖、何水部、张功甫等,不一而足。近来二十四番风气,种种不同,大抵春风买笑、秋水伤情。在汝宜栽培根抵,不为动摇,庶乎奕叶,弗替家声。汝其勖之,勿忘训戒。”雪香曰:“谨受教。”时漏下二更,各自就寝。 次日早餐后,癯翁与冷氏话别出门。雪香送至折柳桥边,癯翁遂飘然〔而〕去。雪香凝望久之,怅然而返。行至长青岭头,遇松、竹二子于清泉翠径之旁。松名风,字翠涛,为人气节轮-,襟怀磊落。尤喜当风披襟长啸,且猛而多力,矫若游龙。重友谊,为人谋事,每一木独支,真天下有心人也。竹名筠,字-谷,性情潇洒,风骨干霄,节真心虚,长于音律,真不愧为佳士。二生与雪香臭味相同,订为契友。是日松抚清泉,竹立翠径,正欲偕至雪香家,共谈风月佳趣,不意相逢道左。松、竹笑迎曰:“梅酸子适从何来?”雪香告以癯翁游西泠之故。松曰:“何不遣人召我与竹兄,共唱渭城?殊深怅怅。”雪香邀二人来家,竹曰:“邂逅相遇,与子偕臧。”遂同到索笑斋,分宾主坐。雪香命童儿鹤奴烹茶。松曰:“茶品不一,若红梅,若素梅,是雪香老弟家园风味,究之咀嚼,绝无佳处。”雪香曰:“我家红梅、素梅,风味固不佳,但较翠涛兄家松萝何如?”松曰:“松萝如布帛粟菽,淡而不厌,何可轻视耶?”竹曰:“翠涛、雪香不必争论,吾当向陆羽老子辨其位置,俟异日告君等以优劣之殊。”松与梅俱颐解。雪香指竹曰:“何可一日无此君。”松笑曰:“若非-谷老弟妙语诙谐,怎能索得酸子一笑。”雪香曰:“昔日包公一笑,人比黄河清,盖不苟笑故也。翠涛乃以不笑嗤我,不亦左乎?-谷你说说看。”竹曰:“不笑固可佳,但我有一事为你愁。”雪香曰:“愁着何事?”竹曰:“愁明日兰家娘子,恨你闺房之中绝少风情。”松大笑曰:“-谷老弟的是可人,但兰家自徙居郑州原籍之后,十余载不通音问,恐兰家娘子在幽谷中已被他人折去,不复为雪香有也。”二人拍掌大笑,雪香亦莞然。竹曰:“雪香年近弱冠,宜谐琴瑟,而令岳家自徙去后,不知何故,竟无音耗。癯翁老怕性疏放,日穷山水之游,并不一字问讯,真似人间天上,隔绝霄壤。日复一日,难免冰泮梅标之叹。俟老伯西泠回,我当为雪香言及此事,央媒妁至郑州,共定星期,雪香得早遂桃夭,岂不是好?”松曰:“-谷此言是也,为朋友理合于此尽心。我见世俗之人,每每里巷徵迷饮食游戏,非不热闹;至若朋友之事,漠不关心。古人所谓面朋面友,比比皆是,最足令人生厌。我虽不才,颇慷慨激烈,遇有朋友之事,虽不相涉,必横枝儿着紧,决不杨柳随风,毫不为人支持也。”雪香曰:“世上更有一种趋炎附势之人,当其人有声有势,则胁肩谄笑,交之唯恐不深。有时进腴词以悦其心,有时效小忠以固其宠。及其人声势一去,则反眼若不相识。甚至其势穷时迫,欲为将伯之呼,彼且袖手旁观,绝不为援。或有所求,转加恼恨,继则凌辱呵骂,在所不免。此等人视面朋面友,更属龌龊。自我看来,处世缔交之道,宜忘情于繁华之中,绝无俗态;共扶持于风雪之内,时见素心。庶科君子之交谈以成,不若小人之交甘以坏也。”竹曰:“雪香你所说胁肩谄笑,其人固属可鄙,然亦由与之交者喜奉承耳。平居妄自尊大,于劝善规过之人,绝不相与。于是心藏叵测者,进所可亦可,所否亦否,曲意承顺,大而望其提拔,小而贪其饮食。比匪之伤所由不免。我谓为人处世,节不可不贞,心不可不虚,庶可受良朋诤友之益,彼胁肩谄笑者,何得乘隙而进哉?”松曰:“-谷老弟所说,归重立身,诚为不利之论。此即孟夫子所云‘端人取友必端’之意,我辈当见诸躬行,不徒托之空言也。”雪香曰:“畅快,畅快。”三人复促膝谈心,尽欢而散——wW w.xia oshuotxT.Com 第03段 憩茅屋逋仙接引 过溪桥癯叟皈依 t(xT小说"//天,堂/梅癯翁风餐露宿,将近西泠,行至一处,平芜千里,绝无人烟。时日已黄昏,栖息无地,正惊惧间,火光透出深林,知是村落,急觅路投之。至岭上则见茅屋半间而已。当门唯有一鹤,见癯翁至长鸣数声,少时一叟出,鹤发童颜,飘飘然有仙气,笑谓癯翁曰:“老人早知君欲投宿,必寻到这里来。但似此蜗角蚊蝶,岂能相容,君可向别处去。”癯翁告以别无村后。叟指岭之西曰:“兀的不是人家?”癯翁于星光之中凝眸审视,若隐若见,果然不下数十家,遂拱手谢叟曰:“烦指此。”叟笑曰:“此处人家尽可留宿,切莫再来我这里,决不相容也。” 癯翁别去,望岭西有人家处行,愈行愈远。行过里许,尚觉那些人家,依然若隐若见,自忖曰:“星光之下,怎能望见许远人家,莫非路走差了?”再向前急行一会,则见那些人家,相隔不过一箭之远,心甚喜,及趋至乃是茂林密树,绝无村庄。听得鬼声呜呜,虫鸣唧唧,惊心动魄,毫发俱悚,乃曰:“不意此老竟赚人若斯耶?”不得已,寻旧路而返。至则老叟策杖立于门首,笑迎曰:“说过切莫再来,何又返耶?”癯翁曰:“岭西并无人家,老翁何故赚我?”叟曰:“君未寻到尽头处,若到尽头处,自有村落。”癯翁曰:“走三家不如坐一家,我再不学那现钟不打、再去炼铜的了。”叟曰:“必欲借宿,当为我即景一吟。”癯翁乃口占二绝云: 溪头日落已黄昏,茅舍蜗居绝远村。 漫道山人无伴侣,夜深还有鹤司门。 远树翻疑舍宇遮,宵征那辨路途差。 即今莫漫寻栖宿,一夜酣眠处士家。 叟笑曰:“君清才敏绝,信是可人。”遂延癯翁入。见满室清虚,一尘不染。有对联云: 清留月影锄三径 寒共梅花老一生 叟问癯翁姓字,且询以将欲何往。癯翁以实告,因问叟。叟曰:“老人姓林,与君先人有通家之好。”癯翁曰:“翁年几何?”叟曰:“不知历几甲子矣。”癯翁不知是仙是佛,心甚异之。叟命癯翁就寝。及天微明,癯翁恍惚闻呼曰:“梅癯翁可起行也。”猛开倦眼,见身卧草茵,茅舍全无,司门之鹤犹隐隐在云端飞绕。正纵目仰观,忽片纸扑面飞来,落于草际。拾起视之,中有四语云: 问我何人,和靖后身。西泠之北,三度梅春。 癯翁阅毕,喜曰:“吾只身作西泠之游,原欲不食人间烟火。今幸和靖先生预导先路,从此皈依,何难酬愿。”遂复向西泠而行。 越两日,复至一处,崇山茂林,葱蔚深。癯翁思和靖先生当必在此。日沉天暮,遂不向人家借宿。时值初旬,斜月半圭,犹挂树杪。癯翁趁着月光入山深处,只见丛林有人走动,私心窃喜,以为必是和靖先生。忽听风响处,跳出二人,伸拳勒手,乃山贼也。一名山魈,一名木魅,正欲出山寻华屋打劫,不期癯翁与之相遇。喜曰:“送买路钱者至矣。”见癯翁并无行李,遂遍身搜寻,却也绝无金银气,二人顾谓曰:“此人何一寒至此?”谓癯翁曰:“听尔声音乃远方人,空身夜行,必是丧家之狗,尔盍跟我作一伙伴?”癯翁不可,贼强之;癯翁固不可,山魈怒曰:“我本欲留你一条活命,汝真不识好〔歹〕,留妆那有用处?”遂举刀刺之。忽虎啸一声,跳出林外。向二贼张牙舞爪。贼惊走。癯翁昏绝地上,少时苏醒,手足无措,乱窜林中,听得鹤唳数声,以为和靖先生去此不远,心稍定,坐以待之,亦绝无影响。 比及天明,方觅路而走。行里许,前临大溪,溪上有木桥。癯翁欲行过桥去,桥木已朽不堪行,乃转身觅路。忽背后有人呼曰:“梅癯翁不在此处歇脚,更欲何往?”癯翁急回头看时,见和靖先生披鹤氅,隔桥端坐,一鹤镇踞于前。癯翁遂倒身下拜,乞为接引。和靖曰:“尔且过桥来。”癯翁曰:“桥木已经朽坏,怎好立脚?”和靖曰:“尔但行且勿忧。”癯翁深信和靖,遂放胆走来。将近彼岸,桥木忽断,将癯翁跌在水中,彷徨惧间,觉已立于和靖先生侧矣。回视桥下,又有一癯翁浮于水面,不胜惊疑。和靖笑曰:“尔今日方脱凡根,不须疑虑。”癯翁跪请皈依,和靖乃挥尘尾谓之曰:“佛传衣钵必先忏悔。吾今-为坐禅,尔试参之。”癯翁请说妙谛。和靖问曰:“犯口过否?”癯翁曰:“嫌压琼枝频□雪,怜摧玉蕊暂呵风。”又问:“犯滢过否?”曰:“尝招月姊横疏影,喜傍封姨送暗香。”问:“犯杀过否?”曰:“偶曳长条打孤鹤,偏教冷艳饿寒典。”问:“犯身过否?”曰:“溪上赚他吹笛客,岭头欺遍咏花人。”问:“作如何究竟?”曰:“枝残蕊破多生子,花落魂消尚有心。”问:“作如何解脱?”曰:“纵有月魂都是梦,不逢春信本无香。”和靖喜曰:“尔真能十根断、六慧通也,吾今还你个叶落归根罢。”同往西泠北去,不知所终——www。xiaoshuotxt。com 第05段 曲江有约赏烟花 如玉无情对桃李 \t=xt**小/说天^堂%雪香及松、竹同到柳家,柳曲江导入书室,室名“-春轩”,其额曰:“嫩金”。旁有对联,乃李义山诗也,曰: 已带黄金缕,仍飞白玉花。 雪香曰:“曲江真雅人深致。”少时茶罢,曲江入内去了。松曰:“柳曲江风流可爱,宛似张绪当年。”竹曰:“我竹-谷所交的朋友,哪有错的。”松曰:“你与我相交,你就错起。”竹曰:“更是不错。”少时柳出,谓竹曰:“不知兄等今日作郊外游,未曾办得一毫肴馔,率尔邀到舍下,殊觉不恭。我引兄等到一处所,可以酾酒,并可以赏春。”松曰:“有此妙境,何不早去?”竹问柳曰:“是何地方?”柳曰:“离此不上半里,有个青楼甚佳。”松曰:“如此,我不去。”柳曰:“翠涛襟怀浩荡,何竟是个道学先生。”松曰:“我与-谷年稍长,入此烟花队里,可信把持得定。雪香年幼,且未尝过此中滋味,倘引开了情窦,惑于其中,甚非你我为朋友的道理。且异日癯翁老伯回时,你我将何颜以对?”柳曰:“这却无妨。昔日蚤人才子,如杜子美、李太白、元微之、白乐天、苏东坡、陆放翁等,动辄挟妓以游。今为此行,似亦无伤雅道。”竹曰:“曲江听言亦是。且我观雪香为人,恬淡寡笑言,谅不致溺于其中。此番举动,正如今早所示札云“偶尔奇迹红尘,何碍英雄本色”。翠涛你不必过拘。”松顾雪香曰:“雪香,你可有信否?”雪香曰:“请尝试之。”于是四人携手同行。 不过半里之遥,已到门首,恰遇院中一个小厮出来。柳生是来过认得的,便叫:“柳相公,怎轻易不到这里来?”柳问:“你家桃姑娘、李姑娘在家否?”小厮曰:“在家,相公请到里面待茶。”四人遂一齐走进。原来院有二妓,一名桃根,一名李萼,虽非倾国倾城,却也算得教坊魁首,箫管歌曲件件皆精,但不解吟咏耳。小厮引四人入内,呼曰:“桃姑娘,李姑娘,西门柳相公同三位客来了!”只听角门一声,二女齐出,笑迎曰:“柳相公是哪阵风吹得来的?”忽见雪香在旁,凝眸半晌,私相语曰:“好个体面哥儿。”柳因指三人示二妓曰:“这位松相公,这位竹相公,这位梅相公。”桃含笑曰:“梅相公合众位相公请坐。”柳复指二妓曰:“这是桃姑娘,这是李姑娘,”松顾柳笑曰:“桃李尽在公门。”竹曰:“虽在曲江门下,却已下自成蹊”。李曰:“都是些读书相公,会讲文哩。”桃曰:“相公们平日在家讲的文,今日都背来了。”合座大笑。雪香独向隅而坐,低头不语。桃曰:“相公们只管说,可怜冷落我梅相公。”竹曰:“雪香只管放老气些,莫作新嫁娘模样。”松曰:“我先所言固是正理,但既到这里来,也要风流点子,莫把你的酸气带来了。”柳曰:“雪香初来,这也难怪。”李曰:“又道是无酒不叙情,相公们吃酒不吃?”柳曰:“特来吃酒的。”桃遂命小厮办酒。不一时,排上筵席,依次而坐。雪香让柳坐,柳曰:“今日是我的薄东,我在上横头坐,翠涛左边一席坐,-谷右边独坐,你随翠涛坐,桃姑娘、李姑娘下边陪客。”竹曰:“我喜同翠涛坐,雪香你在右边独坐。”雪香不可。松曰:“这又不是请客,雪香你就坐下。”坐毕,酒饮数杯,柳曰:“哑酒难吃,我等赌拳索战罢。”松曰:“快事,快事!我就与你来。”柳输松一筹。竹曰:“细柳管真不济事,待我整齐队伍战退大树将军。”遂与松战,松输一筹,呼雪香曰:“淇园竹箭射退吾军,可速截住。”雪香与竹战,竹输一筹。雪香曰:“望风而降,真势如破竹矣。”竹曰:“吾将教吴宫美人战。”谓桃曰:“你与我擒此骁将。”雪香也输一筹。竹曰:“梅将军今日于娘子军中弃甲曳兵走矣。”松、柳大笑。柳曰:“桃姊唐突梅郎,该敬酒一杯。”桃立起身来敬酒。雪香曰:“酒厚了,不敢领。”桃见雪香吃了些酒,面色微红,真似桃花瓣儿一般,好生爱怜,遂移坐雪香身旁劝酒。竹笑曰:“我叫雪香独坐右边,留虚席以待桃姊久矣。”桃复劝以酒,雪香固辞。李曰:“待我敬梅相公一杯。”桃曰:“看你脸面何如。”松曰:“雪香醉了也只一杯酒,莫却了他二人的意思。”雪香遂一饮而尽。李复敬雪香一杯,雪香只不肯吃。柳谓李曰:“梅相公既不吃,不必相强,我替他吃一杯罢。”松曰:“触动了我的诗情。”柳曰:“翠涛豪爽,定有警句,我当洗耳。”松曰:“《牡丹亭》有句云‘不是梅边是柳边’,与方才李姊敬酒情景宛合。”合座大笑。桃曰:“《牡丹亭》词曲甚好。”柳曰:“你们吹唱俱佳,何不歌一曲侑酒。”桃曰:“恐污相公们耳哩。”松曰:“我最喜听清音。”竹曰:“我也略知一二,试歌一曲听听。”桃乃吹长笛,李弹筝而歌: 晓挂芙蓉帐。有十分思忆,十分惆怅。不曾相别,相别如何样。恨鸡鸣日上,不等鸳鸯情畅。今早分离,又是何日何时再了前账。 眼底情人难依傍,问今宵那个成俪伉。新旧间愁,一夜一回偿。有谁铭腑脏,度尔烟花飘荡。偶作新词待,卿卿按节,时启朱唇唱。 右调《梦芙蓉》 歌毕,松曰:“真是响遏行云,畅快,畅快!”竹曰:“我细聆此曲,其词绝佳,不知是何人作的?”桃曰:“我们歌新词,不歌旧词。这就是柳相公从前作的。”松曰:“曲江风流,令人雅慕。”李曰:“我看相公们都是才子,何不也各作一首,使我们唱唱。”松曰:“使得。”遂填《南乡子》云: 日暮髻重梳,卖笑春风待阿奴。几度唤郎,郎面本生疏。陌路都成并蒂蕖。竟夜任欢娱,此际谁怜瘦弱躯。纵使相怜,情义总模糊。应共鲛人泣泪珠。 柳曰:“翠涛凄音促节、哀感顽艳,洵是才人之笔-谷你也作一首看。”竹乃填《百字令》一阙云: 当筵桃李为谁春,小小芳龄,二九卖笑门。前迎好客,笛唱笙歌尽有,裙底风流,眉尖娇媚,二美传人口。金樽捧处,竞看双袖纤手。只恐南打夭桃,风摧绮李,瘦比章台柳。昔日繁华争美处,到此不堪回首。酒地凄凉,花场冷落,兀自抛红豆。琵琶惯抱,积愁谁与分剖。 松曰:“-谷真欲泪落青衫矣。”竹曰:“雪香作一首,想必更佳。”雪香曰:“不作也罢。”松曰:“都作了,你如何不作?”雪香遂提起笔填《满江红》一阙云: 偶遇青楼,见两树、娇花嫩蕊。装就的、倚门含笑,拈花自喜。金爵钗簪云雾鬓,秦珠几糕垂双耳。听当筵、个个说风流,新桃李。乍相识,便呼姊。欢笑处,竟如此,我偏嫌脂粉,为花羞死。座有东邻情不适,世无西子难夸美。笑生平、俊眼太孤高,谁堪视。 松笑曰:“雪香欲遇西子,悔不早生千余年,泛西湖去。”桃曰:“相公所作词曲都佳,我无所酬,但持杯酒为敬。”雪香曰:“我实不饮。”松曰:“天色将晚,略饮数杯回去。”饮毕,桃、李二人送四人出。桃私谓柳曰:“梅相公好个才貌,可惜不知风流情趣。”柳曰:“年纪还幼。”四人遂别二妓而行——www.xiaoshuotxt。com 第06段 柳曲江赞美人 梅如玉怜好梦 <t<xt>小<说天?堂松、竹、梅、柳出院复到柳家。松曰:“我先虑雪香走到烟花队里,把持不定,不意不言不笑,竟酸到这地位了。”竹曰:“雪香今日正是乡里人与妓筵,能不为苏公所笑。”松曰:“雪香少年老成,我辈真不能及。”雪香曰:“非也。我只道青楼妓馆必是绝色,方能引人游赏。谁知这两个尽是些脂粉气,闻之令人欲呕,怎能动我风情。”柳曰:“这两个虽未脱尽脂粉,然也是教坊渠魁。雪香眼孔大高,就难说了。”松曰:“与此辈交接,原是水月镜花,只要稍有风韵,偶尔作盆景玩赏也可。恰情雪香持论太苛,吾恐风月场中绝无插脚之地。”柳曰:“雪香如此着眼,未知嫂夫人如西子否?倘是无盐,将如之何?”雪香曰:“事关轮纪,又当别论,虽陇□、北成亦与诤好。除此之外,不是倾国倾城,决不待以青眼。”竹曰:“雪香到底寡情。”雪香曰:“若遇绝世佳人,我比兄等用情更深,惜未得一见耳。”柳曰:“雪香,到有一个绝世佳人,去此不远,我几乎忘却了,明日与你赏识赏识。”雪香曰:“是甚人家?”柳曰:“也是妓馆。”雪香曰:“败柳残花,哪有佳处。”柳曰:“不可一概而论,我试说与你听:北去十余里,有一院名销魂院,往来俱是豪贵,院中有丽姝十余人,皆是到处选来。”雪香曰:“何若是之多。”柳曰:“此不过与桃李相上下,不足为雪香道。别有一室名延秋馆,独居一妓,姓桂,名蕊,字月香,举止端庄,性情幽静,不与群妓为伍,诗词歌赋无一不佳,书画琴棋无一不妙,只是欲求一见,便有两不得、两不能。”雪香曰:“何谓两不得?”柳曰:“非数十金不得,非文人才子不得。”雪香曰:“何谓两不能?”柳曰:“欲荐枕席不能,欲稍与亵狎亦不能。”松笑曰:“曲江说诳。两不得犹可言也,两不能恐未必然。”柳曰:“若是粗人俗客到馆,谅他难保其贞,但所接者尽是文人才士,一见生怜,自不忍相强。即如我去年曾去一回,与之坐谈竟日,自觉惜玉怜香之情难已,朝云暮雨之念转消。翠涛你去一回,方知我非说诳也。”竹曰:“倘俗客要见若何?”柳曰:“彼嫉俗子若仇,相见仅同木偶,俗人只贪裙边风味,那识真色,又何乐以数十金与木偶相见哉?”竹曰:“鸨儿若得他宿客,真是大大钱树子,所获岂止数十金,何也听其自便?”柳曰:“彼系鸨儿爱养,非不欲其宿客,但一言及彼,遂寻死觅活,鸨儿恐其短见,并连一见可获数十金也没有了,因此不敢勉强”。松曰:“曲江虽是如此说,我终不信。”柳曰:“不信由你,一去便知。”雪香曰:“果如曲江言,我真欲往,惜乎无数十金耳。”柳曰:“是在我。”竹曰:“曲江与雪香尚是新知,何敢以重费相烦,此事我当任之。”松曰:“此番为雪香而去费金,我当与-谷共任,但我难为役,-谷任之,诚是何敢累及曲江。”柳曰:“这却无妨。”四人订期而散。 雪香归,独坐索笑斋,将信将疑,默默无语。少时隐几而卧,忽见竹自外来,呼曰:“雪香独坐无聊,何不踏青去。”雪香遂偕竹出门,果然一路风光赏心悦目。行至一处,忽见舍字壮丽,-闳甚高,心知是豪贵人家,信步直入,绝无阻碍。行过数重,中有一园,湖山掩映,迥异俗境,数株垂丝海棠,倚着荼-架边。雪香立住玩花,回头忽见美人着杏黄衫,凭栏拂鬓,见客毫不躲避。雪香凝眸视之,真是天上少有、人间难寻。一时目迷魂飞,手足失措。良久神稍定,与之语亦不答,但含笑而已。闻有呼唤声,美人遂入内去了。雪香惊疑一会,乃口占二绝云: 侥幸相逢月里仙,今宵人上大罗天。 霓裳一曲能精否,待向花中奏管弦。 玉貌珊珊浅淡妆,佳人独倚石然旁。 无情最是留情处,笑对春风看海棠。 吟毕,忽闻竹呼曰:“雪香今日着魔道矣。”猛然回头,则见身卧几上,书灯如豆,半明不灭,始知方才所见,乃是一梦南柯。遂拨动银缸,寂坐片时,寻思曰:“若是曲江所说,桂蕊能如梦中美人,我梅雪香不作大士供养,算是无情。”又想道:“梦里造境奇奇怪怪,何所不有。如所见的美人,漫说于今没有,只恐自古都无。早知有如此好梦,何不不醒更妙。今早到贳酒亭作诗,末二句云‘早知奇遇终成梦,悔不相逢总莫醒’,不谓已成谶语。”时已漏滴三更,雪香遂解衣就寝。思续前梦,转侧一会,方才睡着。不多时,闻山寺晨钟而寤,因集古人句作一绝云: 云想衣裳花想容(李白) 月斜楼上五更钟(李商隐) 洞房昨夜春风起(岑参) 神女知来第几峰(张子容) 天色微明,披衣急起,呼鹤奴热水净面。启门出,谓鹤奴曰:“太太若问,说我到松相公家去了,早饭熟也休等我。”走到松家,松扉初启。苍头见雪香到,曰:“梅相公到,快雪亭坐坐,我家相公尚未起来。”雪香遂独坐亭内。此亭系松书室,松题额曰:“鹤栖处”,又取古句作对云: 云影乱铺地涛声寒在空 雪香在亭中想起幻梦,坐不住,起身在阶前闲步、沉吟。松出呼曰:“雪香好早,惊人残梦。”雪香曰:“我雪香孤眠独宿,天明即起,不似人家在温柔乡,虽不老死,也几眠死。”松曰:“梦里鸳鸯有本有乐境,雪香酸子那知其中况味。”雪香曰:“你说梦里鸳鸯,本有乐境,这何足为乐,我到有个好梦,只怕你平生福薄,总未梦过一回。”松曰:“你有甚好梦?”雪香遂将梦告松。松曰:“你因曲江所说,动了兴头,乱想胡思,夜形诸梦,也是常事,但曲江之言终是假的。”雪香曰:“怎知是假?”松曰:“曲江见你说‘世无西子难夸美’,故把个假西子说你听听。”雪香曰:“不管是假是真,那销魂院我总要去一回。”少时苍头呈早餐上,雪香无心饮食,偶然失箸。松笑曰:“雪香想到哪里去了。”雪香曰:“不知是何缘故,心中总委决不下。”松曰:“已往莫念,未来勿思,心自能定。”雪香曰:“我也未念已往,未思未来,方寸之中,毫无着落。”松曰:“饭后我同你郊外散散。”雪香曰:“今日无心玩景。”饭毕,略坐别松归——w w w/xiao shu otx t.com 第07段 销魂院频驰意马 延秋馆始遇情魔 #txt$!小@说天^堂&雪香归到索笑斋寂坐,甚是无聊,忽而云陰四合,积雨连绵,半月不止,所订往销魂院日期已过,雪香愈是惆怅。不觉又是修-佳辰,雪香早起推窗,乍见阳乌煜烁,喜曰:“日光菩萨也有出世日子了。”急呼鹤奴热水净面,走到松家。值松初启户出,雪香曰:“翠涛,今日好往销魂院去。”松曰:“雪香好性急。久雨初晴,路还泞泥,明日去罢。”雪香曰:“今日去甚好,一则修-,一则赏花,岂不两得?”松曰:“俟吃早饭去。”雪香曰:“不须留连,同你去约-谷。”松曰:“到快雪亭坐一刻。”雪香亦不肯坐。松曰:“又无火牌令箭,这等难缓。”遂同到竹家,竹请在种翠馆坐。雪香曰:“但去,不须坐。”松谓竹曰:“雪香已如涸鲋,稍缓则将索于枯鱼之肆矣-谷你勿迁延。”竹曰:“坐一刻,待我携金去。”雪香同松到种翠馆,馆有额云“不可一日无”,旁列对云: 座中雅可延佳士篱外何须问主人 雪香同松坐到馆中。少时仆人邛儿捧点心出。雪香曰:“请你相公,快去!”竹遂携金数十,同到柳家。值柳外出,遂到-春轩,坐以待之。雪香曰:“不知曲江几早回来?”问书僮笛谱曰:“你可知你相公去向否?快与我寻回!”笛谱答以不知。又等一会,雪香心焦起来。松曰:“曲江不知几早方回,我们空等无益,明日再来罢。”竹谓笛谱曰:“你相公回时,你说我们明早定来,不要又向别处去了。”笛谱应诺。松、竹起身出门,雪香不得已,也随走出,谓松、竹曰:“正好扬帆,却被石尤风打个回头,真是阻兴。”松曰:“明日也不迟。”行不数武。一头遇见柳至。雪香喜出望外,呼曰:“曲江,才在府上等你多时,你却向哪里去了?可同到销魂院去。”柳曰:“躲避了。请到舍早餐。”雪香曰:“早餐是不用了,曲江肯速去,则拜赐良多。”松曰:“雪香性急,速去罢。”柳再三强邀到家,雪香只是不肯。四人遂同往销魂院去。行路之间,雪香走得甚快,松笑谓柳曰:“曲江前日一番言语,说得雪香意往神驰,你看脚步儿好快也。”竹曰:“雪香为人恬淡,前日于桃李二妓毫不动情,这销魂院不过听得曲江说,尚未亲见,怎的意马心猿,竟如此锁不住。”松曰:“他还有个好梦相引。”竹曰:“你有甚好梦,说得听听。”雪香遂将前梦说得手舞足蹈。柳曰“未遇美人先徵奇梦,雪香真是多情种子。”竹曰:“雪香前说‘世无西子难夸美’,想是西子有灵,特来梦中一会。”松笑曰:“西子若在,已成千年老妪,不堪入目。雪香又何乐与老妪相对。”雪香曰:“偏你一张嘴,格外滑稽。”柳曰:“雪香梦中诗句,我欲步韵和成。”竹曰:“曲江先作,我也和之。”柳乃口占云: 梦里曾逢绝世仙,销魂又在暮春天。 招他红袖同修-,好听清歌杂管弦。 不喜浓妆喜淡妆,娇花羞对美人旁。 桃红李白君都弃,专要降心看海棠。 柳曰:“翠涛你放心这个美人颜色,应与西子无殊,你去便见。”雪香曰:“但走无闲话,耽误工夫。” 又走了一会,销魂院已离不远。雪香见门墙高峻,恍似梦中,心窍异之。及到门前,有小厮在门首伺候。柳谓之曰:“我们欲到院中赏春,你可到里面说一声儿。”小厮曰:“老爷们请到萃美堂坐。四人遂到萃美堂。茶罢,有五六粉头出。柳谓松曰:“都有殊色。”雪香曰:“尽是一般春色,有何殊色?”松曰:“雪香称为春色,想是已看中了意。自我看来,前日桃、李亦不弱。”雪香曰:“翠涛终是学问浅,古诗不云乎:‘春色恼人眠不得。’”四人大笑。竹曰:“正恐那不恼人者又不能眠耳。”柳谓诸妓曰:“你家延秋馆桂姊欲求一见。”诸妓曰:“我等不知,当问我老知举。”少时一老妓出,诸妓都入内去。老妓遍问四人高姓,乃曰:“我这里有十余个姑娘,不知老爷你看得上否?”柳曰:“这十余人不必看,但要到延秋馆要子。”老妓曰:“这里没有甚么延秋馆。”柳曰:“我知道了,你怕我们是粗俗人,进去不大稳便。且纵老眼一观,俱是读书才子,决不以残花败柳一例视汝家桂娘。且我去年曾来过一次,不必瞒我。”老妓见四人俱属斯文,因曰:“柳相公既来过,这到馆的事也是明白的。”柳谓竹曰:“烟花费-来。”竹出金与老妓,老妓笑而纳之,曰:“桂姑娘性燥,若是过于戏谑,恐得罪了老爷,先为告过。”柳曰:“这却放心。”雪香笑曰:“声价便自不同。”老妓命小厮导入延秋馆去——wwW.xiaOshuo txt.com 第09段 咏牡丹句中有句 赠海棠情外留情 .t|xt.小.说天+堂梅雪香等同到海棠花下开筵畅饮。雪香起身,走到太湖石畔,见牡丹初开,谓桂蕊曰:“此株牡丹颜色甚丽。”桂起身视之曰:“这几日未到亭前,不觉牡丹也开了。梅君可作诗以赏之。”雪香曰:“不嫌污目,聊以应命。”桂蕊遂命菊婢-文房四宝至。雪香乃拂凤味,研龙宾,铺蚕茧,挥鼠须,立成一律云: 白石栏干碧槛边,鼠姑花放暮春天。 早承绿意三分重,细认红情一捻妍。 倾国色应多富贵,沉香亭合对神仙。 庸才那有清平调,愧向杨妃写锦笺。 桂阅毕,笑曰:“君才思敏捷,情致缠绵,到是青莲再世,只愧妾难比杨妃耳。”松呼曰:“雪香在太湖石边献丑。”桂遂将诗送与松、竹、柳三人看,复同雪香入席坐定。柳曰:“雪香此诗深情若揭,名花倾国,两边俱到,不徒泛咏魏紫、姚黄,妙绝妙绝。”桂曰:“诸君若不吝教,请各作一首。”柳曰:“咏物写景易,托物言情难。今日之情无如雪香最深,故其诗情景宛合若一,续之便成狗尾续貂矣。”雪香曰:“兄等以我诗在前,不屑再作乎?簸之扬之,糠-在前,庸何伤?”松曰:“宁为鸡口,勿为牛后。”雪香曰:“翠涛尖嘴刺人,吾当用牛刀割之。”合座大笑。竹曰:“月香姊与雪香一样情深,何不和他一首?”桂曰:“愧无柳絮之才,恐贻君等之笑。”松曰:“先和雪香梦中诗句已见一斑,何不使我辈得窥全豹?”桂乃援笔立成一律: 花多富贵妾多愁,每对花前转自羞。 只羡三春增艳丽,谁怜一叶任飘流。 仙葩定有前生福,弱质偏怀半世忧。 何日与花分别去,延宾不上玩花楼。 柳曰:“月香姊情词俱哀,令人不堪卒读。”竹曰:“月香之志亦大可悲已。”雪香闭目不语,泪落衫袖。松曰:“‘江州司马青衫湿’,正今日之谓矣。”少时桂曰:“今日君等为追欢寻乐而来,转因贱妾俚语到弄得不欢不乐。妾有素琴一张,聊献粗技,为君等抚之。”竹曰:“敬聆妙音。”桂乃焚宝鸭香,正襟危坐,横琴而抚其词云:- 仙葩之芳馥兮,托灵根于月府。花自艳夫广寒兮,香还溢于玉宇。拂天风之淡荡兮,与霓裳而俱舞。任-娥之攀折兮,供吴刚之修斧。何见弃于冰轮兮,辱泥-于下土。虽清芬其独异兮,终凡葩以为伍。羞草木之争妍兮,将同归于朽腐。欲自出于尘寰兮,问栽培而无主。彼往来之仙客兮,胡不援置于中圃。嗟秋华而冬荣兮,比莲心而更苦。 柳曰:“我不知音,但觉其声铿锵可听。”松曰:“曲江听之而未能知,我与雪香知之而未能精。精此者其唯-谷乎?-谷你说说看。”竹曰:“如怨,如慕,如泣,如诉。较之孤鸾、寡鹄、别鹤、思归等曲,更觉-恻。”桂曰:“此调不弹久矣。”柳曰:“既聆琴音,宜奏别调。琵琶箫管愿尽洗耳以听。”桂复横笛而吹,竹亦倚歌而和。柳曰:“-谷的是妙人。”歌、吹既毕,复各举杯畅饮。 时日已西斜,不觉到午饭后时节了。柳曰:“翠涛等离此有十里之遥,趁早回罢。”于是起身撤筵。桂凄然,顾雪香曰:“今日一别,未知有缘再会否?”雪香曰:“如有机缘,亦未可逆料。”松曰:“昔人有云‘便牵魂梦从今日,再会婵娟是何年’,早为雪香写照。”桂乃折海棠一枝赠雪香,口占一绝云: 纵留君住不多时,手折名花赠一枝。 非欲见花如见妾,愿君常记梦中诗。 松笑曰:“月香姊未二句以纵为擒,真善于擒者矣。”竹曰:“我又得一诗题。”松曰:“何题?”竹曰:“赠海棠送别有感。”松笑曰:“题目甚佳。”柳曰:“-谷何不作诗以纪之?”竹即口占一绝: 未别难期别后缘,海棠持赠意缠绵。 分明一样娇红色,纤手折来花更鲜。 松笑曰:“如-谷言,海棠经月香一折,亦真侥幸。”雪香曰:“月香姊赠别以海棠,我无以为赠,奈何?”柳曰:“赠以诗可也。”雪香遂成一律: 从无萦绊到于今,此际情怀转莫禁。 定是三生曾识面,因教一见遂铭心。 怜卿意态真难拟,何日风流得再寻。 珍重海棠持赠我,梦魂犹自绕花陰。 松曰:“我亦作诗一首,以纪雪香与桂姊相慕之情。” 果是销魂绝世姿,能令酸子亦情痴。 芳容未睹心曾醉,幻梦先徵事更奇。 寂寞应怜苏简简,声名不羡李师师。 镜湖春色堪留恋,无那王郎送别时。 竹曰:“曲江,我辈得遇国色,亦是一时快事。恐今日一别,胜筵难再。我与你各作一诗,以记鸿爪雪泥可也。”柳曰:“雪香、翠涛俱有投赠,你我又安得寂然。”竹乃成一律云: 销魂院里见婵娟,正是春逢上巳天。 修-未尝非盛事,留情或恐是前缘。 风飘片叶卿难定,愁锁双蛾我亦怜。 却怪荼-花架底,海棠只为一人妍。 柳作一律云: 去岁曾从院里行,而念两度见芳卿。 花虽艳丽心常淡,境是繁荣梦转清。 但有遭逢皆陌路,不曾容易动芳情。 梅郎底事初相识,一见便同葵藿倾。 桂曰:“君等珠玉,贱妾当盥蔷薇露,时时捧读以勿忘。今日垂怜之意,区区微衷本欲一一酬和,无如驹隙促人,恐碍君等行路。”柳曰:“日云暮矣。”松曰:“子其行乎!”竹曰:“好,对得敏捷。”桂蕊乃送四人出,与雪香洒泪而别。 鸨儿谓桂曰:“往日的客,从未象这四人盘桓一天的。”桂曰:“他容正恐挥之不去,如今日尚虑挽之不留。”鸨儿曰:“接客要如此用情才好。”桂曰:“自有分别。”言毕,桂向延秋馆里面去——Www.xiaoshUotxt.cOm 第10段 松风欲合二姓好 艾炙伪作两边书 t xt+~小<说+天>堂雪香自见桂蕊之后,坐想行思,情致无聊,饮食顿减,不言不笑。其母冷氏屡询其故,雪香低头不答。冷氏自语曰:“俗言‘男大须婚’,本是近人情语。近见吾儿,如玉寂然,若有所思,问之默然不答,得毋将欲遂琴瑟之乐,以致寤寐思服乎?但兰家自回郑州,彼此隔绝音问已十余年,未知彼家近况如何。先前与彼定亲,虽有币聘,却无媒妁。吾想松、竹二子与吾儿最是相契,意欲央他为媒,到郑州兰家言及亲事,使吾儿早遂于飞,亦可了我向平之愿。只是他的父亲游西泠未归,奈何?” 一日,松到梅家,雪香先出去了,冷氏遂命鹤奴请到内堂,告以雪香姻事,欲请松为媒,往郑州向兰家说。”松曰:“雪香大事,伯母命-往,-敢不从命。”冷氏曰:“俟伊父回否?”松曰:“不必俟亦可。”冷氏曰:“待我择日,请贤-一往。”松应诺辞归。 过了数日,忽报兰氏有书至。雪香命鹤奴请送书人到中堂坐,雪香问那人姓名、里闾。答云:“姓艾,名炙,世居郑州,与兰氏邻。”雪香问兰氏近况。答云:“甚好。”雪香曰:“自家岳回郑州,家父曾-便人寄札问候,何竟无一回音。嗣后十余年,音问隔绝,今见来书,真非易事。”艾曰:“梅兄,请急开缄,小弟立等回音。”雪香拆书视之,其略云: 弟自回郑州,忽忽十余年矣。因无便鸿致稽修候,悝怅殊深。去年某月,闻令郎已完婚某氏,致令小女空房,来龙何胜愤懑。回思从前两家定姻,本无媒妁,安能历久不渝,因叹世事变更,大抵皆然,殊不足怪。今春幸托天缘,小女许嫁某氏,颇得快婿。屡欲致书问及悔盟之由,无奈道远无因。适际艾某访旧贵处,专修寸楮,致诸阁下,云云。 梅雪香阅毕,笑曰:“甚矣,人不易知也。家父常言兰瘦翁迥异尘俗,今观所为,真庸夫俗子。”艾曰:“瘦翁闻兄已完姻,故另择婿,其过当归尊府。”雪香曰:“这是何曾的话,我家岂做此不近情理之事。彼奈何听无稽妄传,毫不加察,遂将女儿别字。”又谓之曰:“尚未于归否?”艾曰:“已嫁矣。”雪香扯书掷地,目-口呆。艾曰:“事已成矣,将如之何?兄请息怒,小弟立等回书。”雪香遂作书,痛责之。艾得书,辞去。雪香以告其母。冷氏怒曰:“彼说无媒妁,不足为凭。叫他还我定聘双股钗来!”遂召松至,告以故,且曰:“俟伊父西泠归,到郑州与之论理。”松劝慰一会而去,于是请松郑州之行遂止。然而不知兰氏书之伪也。 送书来人艾炙,本西泠人,诡言郑州耳。先是兰瘦翁改名贾遁翁,移家西泠,与艾炙居处不远。艾闻其女猗猗才貌无双,欲为坦腹,托友人蒲某为媒。蒲某到瘦翁家,对瘦翁曰:“闻翁令媛有林下风意,欲作个红线。”瘦翁曰:“小女已许字罗浮梅氏,无劳兄台费心。”蒲某闻已许字,遂不提出艾炙求婚,但问曰:“梅氏令坦曾过门否?”瘦翁曰:“定姻时,小婿甫三四岁。自我迁居后,不通音问十有余年,小女年已及笄,将欲专人递书去,为女儿完婚了。”蒲曰:“想梅府公子定是快婿。”又略略问叙而去。对艾炙曰:“事不谐矣。”遂将瘦翁之言悉以告艾,艾炙求婚之念亦息。然深慕猗猗才貌,终割不下。一日,忽想到梅家久无消息,此中有隙可寻,或者破彼婚姻,成我秦晋,也是常事。且贾遁翁欲专人递书梅氏,我不如到罗浮一游,为彼寄书,于中取事,且可访查梅氏根柢,以便回报遁翁。主意定了,乃-言访旧罗浮,择日觅舟去。瘦翁闻之,谓艾曰:“我小婿家在罗浮,正欲专人寄书去,闻足下欲往彼处,烦带一札。”文允诺。瘦翁修书附艾。艾归家拆视之。书中历叙播迁改姓之由,且言定亲时无媒的,欲请媒完婚等语。艾悉其始末,乃曰:“贾遁翁原来姓兰,我今日才知哩。彼由罗浮迁郑州是梅家晓得的,由郑州而楚泽、而湘南、方到西泠,梅氏一概不知。我今作伪书报梅,言兰氏女已嫁。谅梅纵然访问,不过向郑州去,决不得到西泠来。”遂作假书,至罗浮寄梅氏。雪香所视之札乃艾炙伪作兰氏书也。 艾自罗浮归,又将雪香回书拆视,复作札以报兰瘦翁。大略言:屡次寄书郑州,从无回音,以为泄迩忘远人之恒情。且定姻未有媒妁,恐事有变迁,已娶某氏女为媳,令媛请再相攸云云。瘦翁曰:“不料梅癯翁竟作此等事。”入告夫人池氏。夫人曰:“你我年已六旬,膝下只有一女,许字罗浮,道途甚远,我方以为忧。梅家既别娶,为女儿再向近处择婿可也,何必闷闷不乐。”瘦翁默然而罢——www。xiaoshuotxt。com 第11段 松翠涛为花乞命 桂月香入庙焚香 [t.xt^小.说.天)堂)梅雪香自得兰氏伪书,心甚不乐,欲再为求凰计,且自忖曰:“昔日与兰氏定亲,原系父母之命,无论妍□亦听之而已。今兰氏已别字他人,我欲再说亲事必须才貌双绝,这合卺杯决不与俗人共饮,虽我父母亦不能强我所不欲。前日见销魂院桂蕊,颇称我意,只是流落青楼,怎好告我父母?然如此美人,我终是割舍不下。欲再往院中一会,奈无数十金;欲再向-谷说,又难启齿,真是天台刘院,再去无因。”自是,雪香思念桂蕊之心愈挚。 一日,闷坐无聊,独步郊外。因思此去销魂院不远,曷到彼处打探桂蕊消息。遂信步走到院前,小厮是认得的,笑迎曰:“梅老爷来了,请到里面。”雪香曰:“今有事羁身,不得到你院中,你家桂姑娘好否?”小厮曰:“桂姑娘自老爷们去后,病了些时,前日病略好了。遇着一位老爷,将言语调戏他,他抢白那老爷几句,那老爷恨恨而去,捏词告到县里。县太爷要羞辱桂姑娘,出了拘票。公差日日在院中要桂姑娘去。用了好些钱,买动公差宽限十日,这两天差人才没有来。欲寻个门路向太爷求情,一来没好门路,二来这太爷的情轻易不好求。恐怕十日期限已过,难免不出丑公堂哩。”雪香听完这话,肝胆俱裂,对小厮曰:“今日不到院中,改日来罢。”一路行时且行且思,叹曰:“我这样多情美人,忽遭凌辱,我梅雪香不能救他,如之何哉?”又行一会,却想到这县令系松老伯为大夫时所取门生,与翠涛兄有世谊。不如央翠涛关说,或者可以无恙。” 遂急走到松家,进快雪亭。松见雪香至,起身迎之曰:“雪香今日何气象愁惨如此?”雪香告以桂蕊之事。松曰:“深可悯惜。”雪香曰:“翠涛你何不救之?”松曰:“我何能救?”雪香曰:“你与县宰有世谊,若作书为花乞命,决无不允,只怕你不肯援手耳。”松曰:“倘书去不允,奈何?”雪香曰:“尽人事,以听之。”松乃作书为桂蕊请,其略云: 弟负性疏狂,原不以声色介意,但花月场中偶然游戏,亦可娱目骋怀。前逢上巳,欲为寻春之举,而章台柳色半属虚名,歌舞当筵绝无当意。唯女校书桂某丰致殊佳,可称群空翼北,遂与尽一日欢刻。下闻徐娘因事牵引就鞠,琴堂将有月缺花残之恨。其一切颠末,自当敕法治之,非弟所敢与闻。只念此辈苹花无力,只好随波,而葵藿有心,终思向日。偶苦海之沉沦,亦仁人所宜悯。明公泽及草木,易施格外恩,使彼得沾余惠也。昔钱穆父刺常州,宴客将笞一妓,妓哀请。钱云得座上欧阳永叔一词当贷汝。欧公为赋一阕,遂释之。弟虽非永叔,而公则今之穆父也。请为小词为花请命,词曰: 燕子楼头玩赏,莫愁湖里盘桓。缅想-欢多少事,别愁先自难宽。底事令人惊也,当门忽听锄兰。杨柳轻怜雨重,海棠娇畏风寒。一片相思,曲衷都附毫端。寄语河阳贤宰,莫教枝上花残。 调寄《何满子》① 【校勘记】 ①据原书段末“前调《何满子》第三体”校补。 书上邑宰,宰复札云: 足下欲看河阳春色,弟当高立彩-,密护金铃,决不使花枝狼藉也。 自是邑宰召讼桂蕊者,谕以酒地花场不可失足,而置桂蕊于不问。桂乃顿解愁肠,而究不知有松札为之关说也。 一日,向紫姑庙烧香还愿,廊下坐有二客,宛似幕友。桂蕊从廊下过,二人正谈此事。其一曰:“若不是松翠涛讲情,那妓难免不出丑。”其一曰:“松翠涛书札写得甚好。”桂蕊停步,再欲听之。二人看见桂蕊淡妆素服,丰姿绝世,遂凝眸不语。桂蕊见二人着意看己,也就走了。一时来看桂蕊者甚多,群相讶云:“不知是谁家女郎如此美好,-因桂蕊不轻见客,人多不认得他故也。”桂见观者甚众,急忙烧香而去。因到延秋馆,坐定自思曰:“我只道前日的事,是县主开恩。今听那二人说,原来是松翠涛讲情。这松翠涛是今春上已来过的,其时同来者有梅雪香、竹-谷、柳曲江四人,俱属多情,唯梅郎用情独深。我所留意者,只在梅郎。不意松翠涛乃有如此大恩,若不图报,算不得我桂月香也。”遂将此事原由告知鸨儿,鸨儿亦喜。桂蕊曰:“前上巳时是松、竹、梅、柳四人同来,谅松为我讲情,竹、梅、柳三人亦必与闻,得一个来问个明白也好。”遂谓小厮曰:“前上巳月来的松、竹、梅、柳四位老爷,你若看见一个,必须与我请进来。”小厮应诺而去,鸨儿也出去了。桂蕊叹曰:“似我红颜薄命,流落青楼,终无了时。酒地花场如坐针毡。前遇暴客遭其凌辱,不是松翠涛关说,几乎暴露公堂。久欲离此苦海,未得其人。前见梅雪香才貌双绝,情致缠绵,便欲以身相-,但素昧生平,实难启齿,今顶松翠涛大恩,亦当结草。我欲出谷迁乔,-松、梅二人莫属也。但不知或松或梅,果能如愿否?”寻思良久,泪落沾襟。菊婢劝解和一番而罢。 过了两日,梅雪香欲再探桂蕊消息,独到销魂院门首。小厮接着曰:“梅老爷请到里面。”雪香曰:“你家讼事已平息了?”小厮曰:“已平息了。”雪香曰:“桂姑娘好否?”小厮曰:“好哩,老爷请到院中。”雪香曰:“今日没有带得费金,怎好进去?”小厮曰:“是桂姑娘的意思。命我看见老爷,即请到里面,不消要得什么费哩。”雪香甚喜,遂随小厮向延秋馆去——www.xiaoshuotXt,coM 第13段 桂蕊欲作幻想诗 松竹齐到销魂院 >txt 第14段 索诗源论可生风 行酒令情深怀古 t.xt`小~说~天~堂桂蕊料理酒食出曰:“暂时失陪,君等何竟默坐?”柳曰:“欲将姊幻想诗联成一首耳。”桂曰:“偶尔簪笔,何敢与君等联吟,致令珉玉错杂。”竹曰:“咏物有情景可写,怀古有事实可稽,俱可联吟。唯这幻想诗是境凭心造,人之境遇不同,即落想亦异,若一联吟,必致大宫、细商杂凑不类。不如月香姊将那四句续成一首,我等亦各作一首之为愈也。”松曰:“-谷之言极是。”遂请桂蕊将前四句续成,其诗云: 堪怜好梦随流水,幻想挥毫聊复尔。 意蕊香缘拔地清,心花色为游山紫。 身离苦海波浪中,人在广寒宫阙里。 飒飒爽秋风不惹愁,团栾冰魄常无死。 三更共话有天孙,一笑相迎来月姊。 碧汉抛梭织锦云,丹霄挟瑟分宫徵。 浓妆界服彩霞精,适口珍羞文凤髓。 待字飞琼遇阮郎,重生弄玉逢萧史。 何庸泣别到双星,但得今欢传二美。 棋局那知千万年,绵绵无绝情如此。 竹曰:“月香姊虽是幻想,却句句为自己写照。如所谓‘飞琼遇阮郎,弄玉逢萧史’,这却不难。”柳曰:“我等亦各作一首罢。”雪香曰:“翠涛先作。”松乃援笔立成一首: 受爵秦帝廷,话旧陶唐牖。 横担驾海梁,伸出摩天手。 长啸谷应声,纵谈云入口。 跃身作龙飞,盟心与鹤友。 泉石傲黄金,榆钱沽白酒。 一醉千百年,桌哉苍发叟。 桂曰:“松君诗有奇气,真豪杰之士也。”雪香曰:“一醉千百年,不过长作酒鬼耳,研何奇处?”松曰:“酸子当是醋鬼。”柳曰:“翠涛、雪香往往争锋相对,令人解颐,亦是我辈快事。”竹曰:“我俚句已成,终觉想头不幻。”共视之,其诗云: 渭川千亩入诗囊,明日好风相扶将。 苦热炎蒸夏日长,南薰在包座中凉。 佳人日暮倚栏旁,一笑相逢并鼓簧。 玉-银箫列两厢,吹丝弹竹杂宫商。 裂石穿云声飞扬,干宵引手招凤凰。 湘妃对我解愁肠,不洒斑斑泪几得。 柳曰:“如‘佳人一笑并鼓簧’,‘干宵引手招凤凰,湘妃对我解愁肠’等语,真是幻想,何云不幻?”竹曰:“曲江,请你的教看看。”柳曰:“我不过随笔-鸦耳,何足言诗?”松曰:“曲江恭而无礼,则劳直爽些。”柳乃以诗与之。诗云: 年年长此对春风,花里寻芳喜幻逢。 少妇凝妆情宛转,小蛮低舞态玲珑。 知心又到灵和殿,话旧重来靖节翁。 但愿身为千万缕,长堤一一系离骢。 竹曰:“‘少妇留情’,‘小蛮低舞’,真是人生难得之事,如此着想已觉其幻。至若灵和殿已-墟,陶靖节已羽化,曰‘又到’曰‘重来’,恰是幻中情境。一结欲系尽离骢,使天下无别离,□更是幻中之幻。曲江殆欲口吐白凤,何谓信笔涂鸦?”松曰:“曲江作幻情诗,亦自风流乃尔。雪香你的诗哩?”雪香云:“请看。” 一醉罗浮总不醒,美人常在花间等。 地老天荒万里寒,乡住温柔寝未阑。 珊瑚枕上结香梦,扶起多情倚画栋。 朝为寿阳饰晓妆,暮叫西子舞霓裳。 裁冰偶过大庾岭,月明更抱嫦娥影。 柳曰:“雪香亦是自为写照,与月香姊遇阮郎、逢萧史之句可谓心心相印。”竹曰:“雪香此诗颇近髯苏。”柳曰:“雪香大约以韩苏为宗,故气象适肖。”雪香曰:“我不过随兴挥毫,并未宗哪一家。”柳曰:“我正有疑怀,今可决于诸公。”松曰:“有何疑处?”柳曰:“敢问诗当以那一家为宗?”雪香曰:“何必拘拘以一家为宗学焉,而得其性之所近可耳。”松曰:“雪香之言是也。李、杜超迈,韩、苏排-,王、孟清□,郊、岛瘦劲,温李、冬郎芬芳恺恻,香山、诚斋坦率乐易,皆可作后人津梁。无分中晚,无论唐宋,兼而学之,适符所性,便能自成一家。至若黄山谷之坚僻,王荆公之倔强,坏人笔气等之,自郐以下可耳。”柳曰:“我诵古人诗,皆有快人之处,是以难决去取。今闻翠涛言,便释然矣。究之作诗,当以何者为主?”松曰:“专主性情;有性情而后格律随之,辞藻附之,斯不致有肉无骨。”柳曰:“然则兼学古大家,可能兼长否?”竹曰:“是又不然。翠涛所云兼而学之,欲广识力、充才气耳。所云适符乎性,即不必兼长之意。桂甫长于言情,太白不能也;永叔长于言情,子瞻不能也。自古皆然,又何庸兼长为哉?”桂曰:“青莲少排律,少陵少绝句,昌黎少近体,亦是不能兼长之故。古人能弃其所短而愈见所长,正不必为东施效颦也。”柳曰:“顿开茅塞,畅快,畅快!” 少时,菊奴捧酒肴出。酒过数巡,竹曰:“从前是曲江起令,今日我也起一令看。”柳曰:“甚妙,但以何为令?”竹曰:“将园中所有之花,先认定一样,即说葩经二句联合,更咏古诗一句为证。”松曰:“古诗亦要明露花名,不用隐语。”雪香曰:“原要如此。”柳曰:“-谷你先说。”竹曰:“我认了海棠。”松曰:“诗经哩?”竹曰:“至于南海。蔽芾甘棠。”雪香曰:“诗来。”竹曰:“轻把环儿比海棠。”松曰:“我认了牡丹。‘驾彼四牡。颜如握丹。’”竹曰:“诗来。”松曰:“百花丛里看擒王。”竹曰:“罚酒。”松曰:“如何罚酒?”竹曰:“不用隐语,是谁说来?”雪香曰:“真是作法自敝。”菊婢在旁曰:“何不云‘堪笑牡丹如斗大’。”雪香曰:“此婢甚可人意。”柳曰:“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婢尚如此风雅,月香姊更不待言。”桂曰:“此婢亦何足挂齿。”竹曰:“翠涛你的罚酒还不吃?”松遂一饮而尽。竹曰:“诗来。”松曰:“菊婢已说过了。”雪香曰:“那算不得。”松曰:“牡丹经雨泣残阳。”顾柳曰:“曲江该你。”柳曰:“我认了玉兰。金玉其相。芝兰之支。”松曰:“该罚。”柳曰:“怎样该罚?”松曰:“我与-谷都是末一字,你用第二字,如何不该罚?”桂曰:“这却无妨。”雪香曰:“翠涛让他些。”松曰:“饶你罢,诗来。”柳曰:“幽兰香送玉人来。”松曰:“这便要罚。”柳曰:“不似你作隐语,如何罚酒?”松曰:“玉兰二字拆开了。”柳曰:“拆开较难。你每所说海棠、牡丹可有拆开诗句否?我为其难,怎倒受罚?”雪香曰:“圣人云‘吾从众’,曲江违众,该罚。”柳曰:“这倒说得是,饮一杯罢。”饮毕,松曰:“更一句。”柳曰:“皓月清霜映玉兰。”桂曰:“该梅君说。”雪香曰:“我认了夜合花。岂不夙夜。天作之合。”柳曰:“诗来。”雪香曰:“夜合花前人尽辟。”桂曰:“该我了。我认了金凤花。勿金玉尔音。凤凰于飞。”柳曰:“罚酒。都是四字,月香却说五字,该罚不该罚?”雪香曰:“诗经原有五字,这却无妨,且让这一杯罢。月香姊诗来。”桂曰:“凤仙花开女儿花。”松曰:“这倒要罚。曲江两个字面都有,因拆开了,尚且受罚。月香姊只有一个字面,决不能恕这一杯的。”柳曰:“翠涛之言是也。”雪香曰:“月香姊吃这一杯。”桂饮毕,竹曰:“更一句。”桂曰:“指头金凤弹流水。”松曰:“令毕了,大家满饮三杯收令。”饮毕,柳曰:“把酒赋诗,自是我辈快事。我欲作怀古诗,俱切美人,限乖、骸、钗、谐、埋韵,八句各指一件,关合:一美人,二曲牌,三花,四鸟,五药名,六音律,七地名,八古人。各作一首,以浮太白,诸君以为何如?”松曰:“限韵作诗,缚人才气,又限以险韵尤难稳惬,况八句各指一件,纵尽态极妍,终是小家技量,难入大雅之室。”桂曰:“曲江既有此意,偶一为之,似亦无伤雅道。”松曰:“曲江你请先作。”柳乃作一首云: 织女佳期信不乖,鹊桥仙本是仙骸。 时开菱镜新梳髻,为整鸳衾任堕钗。 手握牵牛心暂慰,琴弹别鹤愿难谐。 昆明池畔沉灰尽,应与张骞石共埋。 松曰:“用鹤桥仙曲牌关合织女甚佳。”竹曰:“用牵牛药名亦妙。”松曰:“曲江情织女,我就怀绿珠罢: 绿珠底事命途乖,上小楼难保骨骸。 夜合欢空当日梦,子规啼断旧时钗。 香含豆蔻心犹在,泪染琵琶韵未谐。 若有魂归金谷里,石郎相伴叹沉埋。” 柳曰:“翠涛用上小楼曲牌,映合绿珠坠楼事亦雅切。”竹曰:我怀西子: 漫道西施妙舞乖,醉春风处放形骸。 床前笑倚芙蓉帐,枕畔慵簪玉燕钗。 兰麝香薰招蝶慕,笙箫响彻与歌谐。 浣纱□里人谁识,不遇吴王便永埋。 雪香曰:“-谷收句反跌。令西子而在亦当首肯,真是善于论古。”松曰:“雪香你只管说,你的诗哩?”雪香曰:我怀着秦弄玉: 箫吹秦女岂音乖,步步娇难禁弱骸。 裙绕金莲平贴地,车乘彩凤俯遗钗。 珊瑚枕上常相伴,琴瑟人间已允谐。 我愿蓝田获双璧,早随雍伯玉同埋。 松曰:“雪香押埋字,用蓝田种玉事,恶字好用,颇见匠心。”柳曰:“雪香已失兰家婚姻,此时求凤甚急,一结更道出自己心思,不徒怀古而已。”竹曰:“月香姊你作一首看。”月香曰:“此等诗拘文牵义,亦是大难,妾怎敢与君等抗衡词坛。”松曰:“月香姊又谦起来,真是赘瘤。”月香曰:“我怀哪一个是?”沉思一会,曰:“就是崔莺莺罢。”其诗云: 双文盼到好音乖,独(戈辶)红楼惜瘦骸。 赠芍原羞轻玉体,画眉无奈拂金钗。 红娘寄语芳情动,绿绮知音素愿谐。 一去长亭人未返,张郎何忍听香埋。 雪香见诗,闭目不语。松曰:“用红娘药名,恰是本地风光,妙绝,妙绝!”竹曰:“月香姊此诗必有所指,不徒泛咏崔娘。”桂曰:“本无心而作。”柳曰:“如‘赠芍原羞轻玉体’之句,亦是占身分处。”松曰:“雪香装模作样,是何缘故?”雪香曰:“偶尔困倦。”松曰:“我们再酣饮一回。”于是复赌拳索战,尽兴而罢。 撤筵后又纵谈多时,日已西斜,四人辞去。桂曰:“倘蒙不弃,愿时聆清诲。”松曰:“不日必来。”桂曰:“松君大恩,刻铭肺腑,无以为报,奈何?”松曰:“此事何足挂齿,以后再也休提。”遂散去——www.xiaoshuotxt。com 第15段 种翠馆良朋仗义 销魂院竟夜谈心 t-x-t_小_说天/堂四人同出院中,柳自回去。松梅复到竹家,入种翠馆坐定。竹曰:“我观桂蕊甚是留情雪香。所作怀古诗末句云‘张郎何忍听香埋’,具有深意。”松曰:“空空留情,也是枉然。”雪香曰:“我非不欲援手,无奈清风两袖。”竹曰:“怜才的心谁独无有。雪香若欲援手,我必玉成其事。”雪香曰:“似月香这样才貌,鸨儿必视为奇货,非千金必不轻售,我何能为?”竹曰:“区区数百金,尚可为雪香谋。”松曰:“雪香此事决不可行。”雪香曰:“怎不可行?”松曰:“桂蕊虽曰守贞,到底落于青楼妓馆,老伯与伯母必不听雪香行此事。若不告而行之,日后不能如愿,将□□□顿哩。”雪香曰:“姑且救他出院,日后缓缓图之。万一时势不能,听其别字,亦所甘心。决不令其于烟花巷里埋没终身。”松曰:“雪香如此说,不唯情深,亦是义举,我亦当为尽心谋之。”竹曰:“所需费用,我自任之。雪香可急办此事。”三人坐谈一会方散。 雪香见竹慷慨,遂决意欲救桂蕊出院。一日复到销魂院中,桂蕊喜不自胜,曰:“雪香真信人也。”雪香曰:“一见月香姊,欲时时得接清谈,特恨居处甚远,不能源源而来耳。”桂曰:“一与君接,觉精神俱爽。”雪香曰:“闻姊往日遇有过客,俱漠然视之,何幸我梅雪香得蒙青眼?”桂曰:“骐骥困盐车,负轭而上虞坂,见伯乐而长鸣,知其识己也。妾虽难比骐骥,君实今之伯乐,故不禁长鸣耳。”雪香笑曰:“虽相赏于牝牡、骊黄之外,但恨我乏千金。”桂曰:“这却不难。”雪香屡欲言及救桂出院之事,中心惶惑不定,启口辄止。二人复纵谈多时,菊婢捧酒食出,对饮欢畅。酒罢,雪香见其棋枰曰:“月香姊琴诗俱佳,想必棋亦精妙。”桂曰:“略知布局耳。”雪香曰:“肯手谈否?”桂曰:“愿为孙膑,学兵法于鬼谷。”雪香笑曰:“只恐逢蒙杀羿耳。”一局未终,不觉日已黄昏。桂曰:“君奔走道途,妾心不安。今日可在馆中下榻,作竟夕谈,不必薄言旋归。”雪香见日已暮,恋恋不舍,遂止宿焉。 少时,高烧银烛,二人复整齐队伍。菊婢将馆门掩上,曰:“做一个关门杀贼。”棋过数枰,桂蕊命菊婢入内办酒。雪香故落一子于地,俯身寻觅,暗将桂蕊金莲一捻,但觉弓鞋贴地,似初长猫头。笋儿不上三寸。雪香心摇魂飞,徜恍莫定。桂若不知,顾谓曰:“不寻罢。”雪香无心布局,了无轮次。桂笑曰:“君欲‘乱敲棋子落灯花’耶?”菊婢出,收起残局,置酒席上,桂命菊婢新设卧榻,以为雪香息偃之所。菊婢应诺而去。饮到杯盘狼藉方散。桂命菊婢收拾残盏先睡,复与雪香对榻清谈。桂曰:“妾有曲衷欲诉,不知郎君肯听否?”雪香曰:“月香姊之言自当洗耳敬听。”桂曰:“妾遭不幸,流落苦海,久欲呼救,未得其人。今春乍遇郎君,便自心折。君亦垂青不弃,情致缠绵。比时欲吐衷情,却因邂逅相逢,恐致冒昧。且竹、柳诸君在座,不便启齿,然而中心拳拳,未尝一日忘也。嗣遇暴客,复顶大恩,遂自誓以此身相报。及君来时,每欲明言,终觉腼腆,是以诗词言谈时露微意,而君竟置若罔闻,较初来时,转似情浅,不知却是何故?”雪香曰:“出院事亦非容易。我自恨力薄,莫克承任,恐口惠而实不至,故不敢认真说起,但含糊过身耳。”桂曰:“即此,亦足见君志诚。妾亦料君有高堂,不能自主,但妾区区微衷,誓不他适,必须委曲求全,救我余生。”雪香曰:“前日我与松翠涛、竹-谷商议,幸-谷愿出资相助,我自当为姊援手,不必烦姊叮咛。”桂曰:“松、竹二君,真是义重管、鲍,但妾素所蓄积,颇有千金,或不致劳竹君相助。”雪香曰:“如此更好。”桂曰:“此情令君父母知否?”雪香曰:“此时不必令知,俟出院后缓缓图之。”桂曰:“妾若得侍郎君,所谓生死而肉骨也。但君年已二九,尚未牵丝,尤宜早为求凰计。”雪香曰:“若得月香姊相伴足矣,又何求焉?”桂曰:“妾出身微贱,得赋小星,平生愿足,君须留意天台。”雪香说到此处,一时把持不定,起榻走至桂蕊床边坐定,执桂手笑曰:“玉笋春葱,秀嫩乃尔。”桂低头不语。雪香抱住柳腰,桂亦魂销力软,以手扶雪香肩。雪香笑曰:“今日暂借青楼作蓝桥可乎?”桂欲相就,忽转念曰:“行不得也,哥哥。”雪香曰:“姊姊,怎么得不得?”桂曰:“哥哥你放手,我说得你听。”雪香遂释手,曰:“请说。”桂曰:“青楼妓馆过客甚多,今日一块璞玉被君雕琢,日后何以自明,不如守此完璧,俟君异日。”雪香喜曰:“足见姊姊贞躁。”又曰:“先我故落棋子,捻着弓鞋,姊姊何竟不知?”桂以手掩面曰:“非不知也,此身将欲与君,何惜一足。”雪香曰:“莲花可再一现否?”桂不语,以帐蔽面而坐。雪香抬起双钩,置之膝上,摸抚半瞬,曰:“两峰并峙,不盈一握,真爱煞人哩!”时已鸡鸣,桂曰:“梅郎请去安歇,彻夜长坐,恐伤玉体。”雪香曰:“姊何爱我之深。”于是就榻,解衣而寝。桂亦睡去。 比及天明,桂呼菊婢起,煨水、烹茶,以待雪香。桂梳妆已毕,雪香始起,菊婢服事周至。雪香欲辞去,桂留早餐,雪香乃止。桂取所画鸳鸯图请题句,雪香题云: 一宿便交颈,鸳鸯梦难醒。 有时相对飞,水面浮双影。 题毕,桂曰:“聊以持赠。”雪香遂收而怀之。早餐毕,桂复赠以诗曰: 从此便可散千忧,自信明珠未暗投。 乔木将迁出幽谷,巨川欲济得轻舟。 空含荡妇三年泪,少嫁商人一段愁。 不遇范公全晚节,西施谁与泛湖游。 写毕,递与雪香,雪香亦怀之,遂辞去。桂送之曰:“昨晚所言,君须在意。”雪香曰:“我必欲作此举,不烦嘱咐。”乃出院归——wW w.xia oshuotxT.Com 第17段 遇美人天台无路 咏西子古寺造因 (/t/xt|小/说天|堂)雪香命舟子开船,幸得一帆风送,不月即抵西泠,时鸦背斜阳,已落湖山。舟子将船泊岸,只见岸上一带人家,不过数十所字舍,却都清雅。雪香欲上岸散步,舟子见西北云起,奔腾而来,谓雪香曰:“梅相公不必上岸,等时有大雨来。”雪香见天色不好,也就不上岸去。忽然风雨大作,彻夜不止,到次早犹然如故。雪香推樯视之,只见浓云匝地,白浪翻天,乃曰:“昔坡公有诗云:‘黑云堆墨尽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恰似今日境况。”因口占一诗云: 风风雨雨势未休,行人泛宅住轻舟。 涛翻高岸吞吴艇,身屈低舱作楚囚。 满耳声喧言莫辨,一樯罅漏水交流。 坐眠都觉无情绪,孤负江干客里秋。 吟毕,即将诗稿拿出,随笔写在稿上。舟子曰:“我从前载个客人,送我一柄白纸扇,请相公写几个字。”雪香遂将前诗写上,忽见月香所赠诗及鸳鸯图,触起怀思,愁动颜色。舟子曰:“相公怎么这样愁闷?”雪香曰:“天雨困人,真难消遣。”舟子曰:“相公是没有做个客人的。我每常在江湖上走,象这样天气不,知遇着多少。似你这样闷法,不闷坏了人?我有一个歌,唱给你听听,也可解闷。”雪香曰:“甚妙。”舟子乃扣舷而歌: 〔川拨棹〕花红两岸掩映,牙樯锦缆一帆。风送一帆,风送到桃源。正是武陵二月天。凭谁夸,米家船,凭谁夸,太乙莲。 〔前腔〕南薰拂面,漾得湖光潋滟。一篙撑去,一篙撑去采红莲。莫打鸳鸯交颈眠。看日落,大江边;正荷净,纳凉天。 〔滴溜子〕清波净,清波净,蓝光一片。秋风里,秋风里,又听渔舟唱晚,更月落乌啼夜半,惯作客清眠。不怕钟声乱,正好泊征船,枫林隔岸。 〔前腔〕鸣冻雀,鸣冻雀,雪花烂慢。爱冬日,爱冬日,流清未断。且独钓在寒江古岸。又听得鸣榔声,疑乃一串。待问旁人呵何处,好扬帆,说到梅花溪畔。 〔尾声〕是几时,乘风万里,水连天。准备着今番,波浪随人愿。做一个罢钓归来不系船。 歌比,曰:“这也是一个客人,阻风扬子江头作的。梅相公,你说好不好?”雪香曰:“有此妙曲,又有此妙音,真可遣闷。” 一连下了三日雨,忽远岫云归,斜阳影露。舟子欲解缆开船。雪香曰:“今日不走罢,我闷了几日,要上岸去走走。”遂闲步岸上,行不数武,见一带围垣,知是人家后院。听得角门一声,雪香回头看时,有青衣女婢甚是秀雅,偕一绝世美人走出。刚到门首,美人看见雪香,急命婢关门入去。雪香惊讶良久。曰:“吾梅雪香只道如月香姊容貌,天下没第二人。不料这个美人,比月香姊似更胜些,真是令人神往。只是春风半面,赏识未真,奈何?《西厢》云‘门掩了梨花深院,粉墙儿高似青天’,正今日之谓矣。”彷徨凝望,直到黄昏方才上船。闷坐片刻即睡,展转思念,终不安枕。听得岸上鸡鸣,披衣起坐。 天微明,舟子尚宿睡未醒。雪香即寻到见美人处。至则桃源深扃,杳难问津,不觉如有所失,伫立以待。适有人经过,雪香问曰:“贵处是什么地方?”答曰:“西泠。”雪香又问曰:“这所围墙是哪一家?”答曰:“姓贾。”又问曰:“他家有多少人?”答曰:“贾翁夫妇、一女、一婢,此外没有多人。”又问曰:“贾翁叫什么名字?”答曰:“别字遁翁,不知其名。”说罢,那人去了。雪香私心窃喜,以为问得名姓,便好寻计进步,而实不知贾遁翁即兰瘦翁,所见美人即幼时所聘之兰猗猗也。遂欲寻个寓处,以为后图。 走不上半里远,有个西子庙。雪香入庙,老僧迎至佛堂。茶罢,问雪香曰:“高姓?”雪香暗思曰:“此地既是西泠,想我父亲必离此不远,倘说出真名姓来,传到我父耳中,这贾家事反不便,不如暗寓婚姻之意,改姓秦罢。”遂答曰:“小生姓秦,名谐晋,武陵人也。”僧曰:“先生到此何事?”答曰:“投亲不遇耳。”因问僧曰:“敢请禅师法号?”答曰:“法名月鉴。”雪香见庙宇清幽,僧亦不俗,因问曰:“可下一榻否?”月鉴曰:“先生若不嫌弃,尽可任先生择一同房室居住。”雪香称谢,复到船上。舟子曰:“梅相公往哪里去了半天?”雪香曰:“我问土人,说这里就是西泠,已寻得一所庙宇作寓,你与我将行李背上去。”舟子遂背行李同到庙中。雪香打发舟子回去,遂收拾房室,安顿行李停当,即到佛堂与老僧月鉴闲话,见塑有西子像,因题一绝云: 台筑姑苏国就亡,捧心端的未思量。 旧思那比新恩重,不报吴王报越王。 月鉴见诗甚喜,曰:“秦相公人品清雅,诗复俊逸,老僧得晨夕相接,真是大幸。”遂将诗粘于壁上,曰:“宜以紫纱笼之。”雪香曰:“下里之音能不为大方所笑?勿污此壁,请速去之。”月鉴不可。雪香曰:“近处人家也有蚤人、逸客,时来参谒大师否?”月鉴曰:“老僧负性孤高,礼节疏忽,多不谐俗,唯有姓贾、号遁翁者,与作世外良友,时来敝寺坐谈。”雪香闻与贾遁翁相好,甚喜,自思欲图进步,这和尚可作先容。因问曰:“贾遁翁得与大师友善,想必是清高一流。”月鉴曰:“真是一尘不染。”雪香曰:“不意天下竟有高人,可得一见否?”月鉴曰:“彼时来敝寺的,何不可见?且彼怜才心甚,如秦相公这样奇才,令彼得见,当不知若何爱慕哩!”雪香闻言,倍加欢喜,但答曰:“小生何才之有?”谈论一会儿方散——ww w . xia oshu otxt.co m 第18段 瘦翁喜逢神龙客 雪香得近自芳馆 .t|xt.小.说天+堂兰瘦翁自得艾炙伪书,以为梅氏真个已娶,遂有为女相攸之意。猗猗闻之,愁动颜色。其婢芷馨曰:“梅家已背盟姻,老爷理合为小姐择一坦腹,何故愁闷乃尔?”猗猗曰:“托身为女,真是水上浮萍,飘泊无定。幸而浮于池沼之上,得依清流;不幸而汩于污泥之中,被人践踏,皆不能知。似我茫茫无主,正不知作何归结。”芷馨曰:“月老多情,谅必不乱系人足。以小姐如此才貌,定把赤绳牵一个好郎君,自不令兰艾同岑、薰莫辨。” 一日,艾炙见破了梅氏婚姻,自鸣得意,遂复央人向瘦翁说,欲为中屏之选。瘦翁见艾炙为人未能免俗,辞之。炙心计已穷,亦不复生妄念。 瘦翁遍阅西泠人物,绝无中意,时时为此事挂怀。唯西子庙老僧月鉴与为契合,常来庙中消遣。是日走到庙中,却值雪香外出。月鉴迎至佛堂坐谈半晌,忽见壁上雪香题西子绝句,问月鉴曰:“此诗甚佳,是何人所作?”月鉴曰:“近来敝寺寓有一位秦相公,系武陵人,甚是秀雅,这诗就是他前日作的。”瘦翁曰:“何不请来一见?”月鉴曰:“彼已出外去了。”瘦翁曰:“几早可回?”月鉴答以不知。复纵谈了多时,瘦翁辞去,将行,谓月鉴曰:“烦对那姓秦的说,明日不要出去,我定来会他一会。”月鉴应诺。瘦翁既去,雪香回寺。月鉴曰:“老僧契友贾遁翁见相公题壁绝句,大为叹赏,明日定来会你。”雪香喜不自胜。乃曰:“明日静候此翁。” 入夜独坐自思曰:“这贾遁翁见我题壁诗句,便觉留情,倘若明日见面,必更加欢喜,或者将他女儿招我快婿,那时我梅雪香,正不知天壤间复有何乐!”想到此处,不禁手舞足蹈,忽又转念曰:“倘他女儿是个有婿罗敷,我这番心计岂不又空费了?”又曰:“不管他有婿无婿,且访个的确消息,再作计较。若是这一颗明珠早被他人赏识,那是我梅雪香无缘,只好空自惆怅而已;若犹未也,我梅雪香今生不能与他作并头莲,则当披发入山,誓不向人间再寻并蒂。”如是左思右想,一夜无眠。 次日,兰瘦翁果来。梅雪香见瘦翁古貌清癯,超然尘外,早心异之。瘦翁一见雪香玉貌珊珊,丰神绝世,亦暗地称奇。笑谓月鉴曰:“此即所谓秦君耶?昨钦妙句,今接光仪,何幸如之!”雪香曰:“小生初到上方,早闻月鉴大师道及贾翁品望。每欲一接请谈,未得其便,今日何啻三生!”瘦翁曰:“昨日问及月鉴,知君为武陵人。贵乡桃源,自古称为仙境,君殆灵秀所钟,致令老眼一见,几疑为天上人。”雪香曰:“贾翁如此过誉,真令惭愧愈增。”瘦翁又细询阀阅,雪香俱假词以对。瘦翁曰:“想必琴瑟在御,定傅二美?”雪香曰:“东床未设,尚无有坦腹处。”瘦翁曰:“以君才貌,何竟无欲得为快婿者?”雪香曰:“小生着眼太高,不肯降格相求,是以迁延未遂。”瘦翁一闻此言,因思:“女儿猗猗若得此人为配,洵称佳偶。”遂欲面试其才,乃出白扇一柄,请题诗句。雪香曰:“既乏李杜之文,又无锤王之笔,何敢乱书蒲葵,致贻笑柄。”瘦翁曰:“一见恍若平生,不必作此俗套。”雪香请题。即指廊外雁来红为题。雪香不待思索,援笔立成一绝,题于扇上: 叶叶枝枝七尺珊,雁催红上碧栏干。 想从塞外风尘里,带得秋光与佛看。 瘦翁曰:“恰是雁来红,恰是寺观雁来红。不待七步,即成佳作,非才思敏妙不能若此;且字挟风霜,神清骨秀,已入右军之室,能不令人拜服。”雪香曰:“贾翁如此抬举,何以克当。”月鉴曰:“-翁老友从不肯奉承人,今日夸美秦相公,实非虚语。”三人谈至日暮方散。 瘦翁归,语夫人池氏曰:“今日为女儿觅得一快婿。”池氏曰:“是哪家?”瘦翁曰:“是武陵人。姓秦,名谐晋,别字雪香,年不过十七八,貌胜潘安,才如李白。今日我欲面试其才,即面作诗,题于扇上,你拿去看看。”池氏见诗亦喜,因问曰:“不知他家声如何?”瘦马曰:“我已问过,彼系桃源望族。”池氏又问曰:“知他已定亲否?”瘦翁曰:“尚未。”池氏曰:“女儿衡诗最刻,我将这扇与他看看,不知他如何说。瘦翁曰:“亦可。” 池氏遂走到自芳馆,将扇递与猗猗,曰:“这是你父在西子庙,遇见一个姓秦的题的诗,孩儿你看好否?”那自芳馆是猗猗读书处,卧室亦在其中,猗猗题额云“梦瑞”,对联云: 溪头雨过秋仍瘦,池畔风来夏亦清。 是日,见母持扇与之,猗猗将诗一看,问曰:“这姓秦的必不是西泠人。”池氏曰:“何以知之?”猗猗曰:“西泠没有这样才子。”池氏曰:“是武陵人,才貌双绝。你父亲一见甚喜,故把扇子请他题诗。”猗猗曰:“洵未易才。” 池氏出,猗猗谓芷馨曰:“前久雨初晴,我与你偶启后户,见一书生,貌胜子都,或者就是此人。”芷馨曰:“我前日见那书生,亦疑不是西泠人。”猗猗曰:“若这题诗的就是那人,真可谓才貌双绝。”芷馨曰:“只可惜是异乡人。”二人叹息一会而罢。 池氏既出,谓瘦翁曰:“猗猗孩儿亦取这诗。”瘦翁曰:“此时与他初会,姻亲之事未便遽提,我欲接到我家居住,缓缓央人为媒,言及此事。”池氏曰:“理合如此。只是接到家里,在何处安置他哩?”瘦翁曰:“自芳馆北颇可。”池氏曰:“自芳馆北与女儿卧室相近,大有不便。”瘦翁曰:“中间筑一道墙,隔断南北可也”。池氏曰:“如此方好。”乃鸠工筑墙,工竣,遂请雪香到自芳馆北居住——www.xiaOShuOtxT.Com 第19段 嶰谷山金见桂蕊 山岚泛宅到西泠 《t》xt小说天堂桂蕊自与雪香别后,日日望出院信息,却数月不见雪香来院,心甚惶惑,忧思过度,染病在床,日就清减。菊婢时时劝慰,终莫能释,自叹曰:“我观梅郎原不是负心的人,故以此身相托,不料一经允诺,反致雁杳鱼沉,是何缘故,岂妾命太薄,不负心人亦负心耶?以梅郎义重情深,尚且负心,若此这茫茫大海中,我更向何人呼救?刻下留此残喘,亦唯冀梅郎一见,倘竟弃之如遗,则有死而已。”桂蕊如此着想,时时九转肠回,真个望得眼穿,想得心窄。 一日闻松、竹至,自思曰:“梅郎胡为不来?”欲起身迎之,觉脚软头眩,不能起得,遂命菊婢出迎。松、竹问菊婢曰:“桂姑娘哩?”菊婢曰:“因望梅老爷不至,病不能起。”松、竹遂走到卧室中,见桂蕊瘦似麻秸,竹曰:“月香姊竟如此消瘦了,这是雪香负姊,我负雪香。”桂曰:“病不能起,望恕失迎之罪。”松曰:“月香姊何必拘形迹。”桂曰:“妾奄奄待毙,二君若再迟几日来,恐妾已登鬼录,无复相见。”竹曰:“月香姊病根,我已寻着,只是心要放宽些。”桂曰:“梅君何以不来?”竹曰:“雪香自与姊别后,即以姊相托之事,与我及翠涛商量停当。越数日即来院中,欲与姊说知,不意鸨儿支词,说姊被人家接去,并诳以改日再来,致使雪香空走一回。嗣后连来数次,鸨儿俱不容见。雪香深为怅然,适值苦热,行路不堪,雪香畏热,亦有月余未至,及残暑初退,正欲来时,又奉母命,令到西泠省亲,雪香恐姐悬望,急到院中欲说明前事,且话暂别,以安姊心。无奈鸨儿终不容见,雪香焦思难遣,却奉母命不敢迟延,遂重以姊事托我与翠涛料理,自己觅舟向西泠去。”桂曰:“我不知其中有许多委曲,错怪梅君负心,原辛奉母命到西泠去了,这也是正理。”松曰:“这鸨儿真是可恶,自雪香去后,我与-谷来了两次,鸨儿也是支吾其词。”竹曰:“前日翠涛欲责鸨儿,我恐此事张扬,是以中止。”桂曰:“烦二君费心。这天高地厚之恩,只好来生犬马以报。”松曰:“为雪香尽心,是我与-谷分内事,何云报乎?”桂曰:“今日何幸得见二君?”竹曰:“我与翠涛窥鸨儿不容见姊之心,必是为金资起见,今日具数十金来,故得一见耳。”桂曰:“梅君既到西泠去了,这出院之事全仗二君。”竹曰:“正为此事而来。”桂蕊闻之甚喜,病势顿减几分,坐起来,问曰:“二君作何安顿?”松曰:“不瞒月香姊说,雪香世守清贫,原无半点金资,我亦爱莫能助。唯-谷稍可为力,但千金重酬,-谷亦难以应命,今日特来相商。月香姊可先问鸨儿要金多少,然后好去办理,庶不致作事荒唐。”桂曰:“足见二君诚实。那鸨儿虽欲重价,大抵不过千金,妾有私蓄,颇足此数。改日二君可带两个跟随人役,将金拿了出去,以便事成之日,好交鸨儿,或不劳竹君出资相助。但妾望出院,真如望岁,二君速为引手,则感恩靡尽。”松、竹遂以五日为期,定约而去。 不料桂蕊之言却被鸨儿窃听,因思:“桂蕊在院中不肯宿客,又时时长病,留在院里也是无益,不如卖得几两银子到还爽快。只是卖得这姓松姓竹的,他既说有私积千金,叫松、竹拿了出去,我纵卖得千金,岂不暗失千金,不如卖得别人,以他那样姿色,不愁无千金之价,而他所私积亦无人背地拿去,岂不也是我的?是这样,却比卖得松、竹更强得一倍价。” 主意既定,乃暗命小厮去访买主。时有巨商林某正欲纳妾,亦素闻桂蕊才貌。听得院中欲卖甚喜,遂亲向鸨儿言价。鸨儿曰:“非千金不可。”林某即允以千金。次日即交金接人。鸨儿曰:“可诡言是姓竹的赎他出去,不然恐他不肯。”林某依言。鸨儿假谓桂蕊曰:“前日来的竹老爷替你以千金赎身,说是千金已交得你去了,你可将金付出,即乘舆去。”桂蕊甚喜,遂将私积千金交付鸨儿,盖因出院心切,故不疑其为诈,因谓鸨儿曰:“这菊婢是我买的,我当带去。”鸨儿曰:“竹老爷来人,并未言及菊婢,除非他再出得几两银子方可。”桂蕊曰:“亦将银交得我了。”遂取银百金付与鸨儿。鸨儿明知是桂蕊私积所剩之金,欲待不允,恐-露机关,桂必寻死觅活,事反不成,只得允诺。 桂遂收拾妆奁,同菊婢出院,乘轿而去。行了数里,即上船行。桂蕊问曰:“我闻竹家相去不过十里之遥,并无水路,今乘船去何也?”役夫诡言竹另有别墅居住,不到家里去的。桂陡起疑心,暗思曰:“既是竹家接我,竹君如何不来?”回头,忽见林某在船。问曰:“这位客人从未识面,请问姓什么?”林某笑而不答。桂蕊心下明白,是为鸨儿所赚,因曰:“我已知道了,但事既至此,何不明言?”林某曰:“不瞒姑娘说,我久闻姑娘才貌,故不惜千金赎你出来,于今你是我家的人了。”桂曰:“家里离此多远?”林某曰:“起身得晚,恐不能到哩。”桂蕊故作笑容曰:“今日才离苦海,得见天日。”行了数十里,日已黄昏,林某命舟子泊船近岸,明日再行。 时至三更,舟中人尽睡熟,桂蕊思念雪香,泪落如雨,曰:“今生不能报答梅郎,只好来生作犬马罢。谁想我桂月香出院之日,即是致命之日。”遂悄悄出舱,自投水中。随浪沉浮十余里,被一姓山名岚者救到船上。这山岚原系西泠人,在罗浮作贾多年,夫妇俱七十余并无子女,因年老无依,仍回西泠。是日天色微明,正欲开船,忽见桂蕊浮水而至,急救上船,见桂蕊姿容可爱,以为义女。桂蕊闻是西泠人,因思梅郎亦在彼处,正好访问消息,遂欣然从之而去。比及林某早起,命人到处寻觅,已杳无踪迹矣——ww w.xIaoshuotxt.。com 第21段 梅雪香自呈诗稿 自芳馆细费评论 **t*xt小*说**天*堂猗猗见雪香在墙外联吟,急回房中,谓芷馨曰:“不知秦生是几早就在隔墙窥探的,我们今日被他看个饱,真是惭愧。”芷馨曰:“小姐如花似玉,怕他看不成。”猗猗曰:“成什么样子?”芷馨曰:“幸得我与小姐不曾说些什么,若有一句戏话被他听见,却是怎好?”忽畹奴至,谓芷馨曰:“太太唤你去。”猗猗曰:“这事不必对太太说,从后放检点些就是。”芷馨曰:“晓得的。”说罢同畹奴去。猗猗自叹曰:“如秦生这样才貌,与他作个并头莲,真是人间乐事。不知老母是何意见,偏嫌他是远方人,到今我难乎为情。”少时,芷馨至,见猗猗若有所思,曰:“小姐似有悉肠,却是为何?”猗猗曰:“偶然不快耳。”芷馨微会其意,也不再问。 次日晨起,猗猗晓妆毕,谓芷馨曰:“去把菊花折几朵来戴。”芷馨曰:“我不折。那菊花在太湖石边,要上山子上去折,恐秦生看见哩。”猗猗曰:“去折几朵快来就是。”芷馨走上假山,倚着太湖石畔,将欲折花,已被雪香看见,急呼曰:“芷馨姊,小生有句话对你说,烦你暂停一步!”芷馨闻言,略折数朵,急走进自芳馆,到卧室妆台下,对猗猗说:“秦生唤己,那生云有话说,是我不顾,急走进来了。”猗猗闻之,亦不作声,但云:“该拣几朵好的摘来。”芷馨曰:“那生要与我说话,我就走了,何能够选好的?”猗猗云:“明日再折罢。” 到第二日,猗猗又命芷馨曰:“今日选好菊花,折几朵来。”芷馨复去。雪香又呼曰:“芷馨姊,昨日小生有话说,你何不屑与语?今日请暂停一步。”芷馨见雪香丰姿秀美,久生怜爱,与之对语心非不欲,特恐小姐见责,故尔急避,却自己告诉小姐,不料小姐无语,复命再来折花,因想到小姐必有意思,我又何妨与他说话,遂立住脚答曰:“秦相公有话但说无妨,只是非礼之言切不可出诸口。”雪香曰:“小生岂敢以非礼之言污姊清听。昨闻小姐与姊联句,知俱属柳絮之才,小生有拙稿一卷,本当就正于姊,但区区之意更欲取法乎上,烦姊带呈小姐,祈为删改指示,则惠我良多。”芷馨曰:“我家小姐论诗最刻,自汉魏六朝,以迄唐宋元明,流传诗句类皆大家、各士,然自小姐观之,犹且不无遗议。相公果是压倒元白手段方可邀得月旦一评,若只有寻常技量,切莫向班门弄斧,令贻笑红闺,挫你吟坛锐气。”雪香曰:“小生原欲虚心请教,故不敢藏拙耳,祈芷馨姊为我带去。”芷馨曰:“相公将诗稿拿来,我替你带去。”雪香走回房中,拿出诗稿一卷,递于芷馨曰:“小姐若有甚议论,还望芷馨姊指教。” 芷馨应诺而去,到自芳馆对猗猗云:“小姐今日命我折花,那秦生又云有话说,我嫌他两次相呼,因问有何言语,他却也无别话,有诗稿一卷,欲就正小姐。我初不肯带来,他恳求再三,我与他带来了,小姐你且看看。”猗猗将诗放在案头,缓缓翻阅,乍惊曰:“这生怎么字雪香?”谓芷馨曰:“他叫什么名讳?”芷馨曰:“从前与老爷写的扇子上有名字,小姐就忘记了?”猗猗曰:“那时一心赏他好诗、好字,不觉大意了哩。”芷馨曰:“我听见老爷向太太说,那生姓秦,名谐晋。”猗猗曰:“谐晋二字与雪香二字,义不相涉,何以取雪香为字?”芷馨曰:“是外字也有之,小姐何故着惊?”猗猗曰:“不是我着惊,往年闻老爷说,罗浮梅氏名如玉、字雪香,今见这生亦字雪香,故触动了。”芷馨曰:“同字何足为奇?”猗猗亦以为然,坦然不疑,复将诗细看,见在桃、李妓筵填的《满江红》一阙中二语云‘座有东邻情不适,世无西子难夸美’,因曰:“这生眼孔甚高,定是情不妄动者。”芷馨曰:“我常见小姐的眼孔,亦与这生眼孔一样高法。”猗猗-曰:“你胡说!怎么将我与这生并论起来?”又看到贳酒亭诗句曰:“赵师雄遇美人处是在罗浮梅花村,这生系武陵人,怎到罗浮去过?”芷馨曰:“男儿桑弧蓬矢,志在四方,这生到我西泠来得,难道到罗浮去不得?”猗猗亦不介意,又看到在锁魂院咏牡丹诗及桂蕊和的诗,乃曰:“这生眼孔甚高,却也留情这个女子。”又曰:“这女子诗才清雅,想必颜色亦佳,无怪这生留情的。”复阅桂蕊所和牡丹诗曰:“颔联下句云‘谁怜一叶任飘流’,却似青楼******所作,以如此美才流落妓馆,殊可惜也。”又将雪香牡丹诗细玩几回,曰:“这生情不妄动,却又是个多情种乎?”芷馨曰:“天下之易动于情者,必非深于情者也。唯其情不妄动,是以一往情深。”猗猗曰:“芷馨此论最确。”复将诗翻阅,见桂蕊七古一篇,叹曰:“从古自今,未闻有流落青楼,犹能抱璞者。这******真是大奇,秦生留情于他,本来不错。”芷馨曰:“小姐何以见得犹是未雕之璞?”猗猗曰:“如所云‘我本名园清洁侣,琼枝珍重倚栏干’,不是证据吗?”芷馨曰:“不过是如此说,未必果能全节保贞。”猗猗曰:“‘缘悭失足烟花队,哪肯留情还献媚,歌扇舞衫侬尽抛,生平不惯筝琶事’,这四句更说明了妓馆接客,不仅留情献媚、歌舞筝琶等事,这妓曰‘哪肯’、曰‘尽抛’、曰‘不惯’,是并此等事且不屑为,遑问其他?况后又云‘相如有意结丝桐,空向巫阳求暮雨’,非能保节之明证欤?”芷馨笑曰:“小姐,我只说妓馆中,不过留情、献媚、歌舞、筝琶等事,今小姐说不仅此等事,敢问除这些事外,还有何事?”猗猗-曰:“你偏来难我。你说还有什么事就是什么事!”芷馨曰:“我实不知。”猗猗曰:“不知就罢了。”又将七古细阅一回,叹曰:“艳丽悲凉,真是闺中之秀,何红颜薄命乃尔!”芷馨曰:“若得这样有才女子,和小姐朝夕唱和,倒是一桩快事。”猗猗曰:“如这个女子的才,天下诚恐无二。”芷馨曰:“未必能及小姐。”猗猗曰:“我亦不能出乎其右。”畹奴至曰:“饭熟了,请小姐吃饭去。”猗猗遂将雪香诗稿藏在箧笥中,同芷馨出——wwW、xiaoshuotxt.com 第22段 兰瘦翁西湖返棹 梅雪香北舍挥毫 t,Xt,小,说天,",堂雪香将那些诗递与芷馨,回到房中,自思曰:“假若那小姐看重我的诗词,与我作文字交,使我朝夕得近玉人,岂不大幸。《西厢云》‘这是一道会亲的符-’,我这诗稿难道不可作符-耶?” 次早,芷馨复折菊花,雪香呼曰:“芷馨姊,小生的诗小姐看否?”芷馨曰:“也略看些。”雪香曰:“小姐如何评论?”芷馨曰:“孺子可教。”雪香曰:“既可教,烦你对小姐说,设一绛帐,小生愿作门生。”芷馨曰:“我小姐说要出题考你,恐你才思迟钝,是以中止哩。”雪香曰:“非是小生夸口,不瞒芷馨姐说,我的诗才倚马可试,万言七手,不须七步,请你小姐考一考看。”芷馨曰:“你可预办四宝,我去请小姐出题。”说罢,折了几朵菊花遂去,谓猗猗曰:“秦生对我夸口,说他诗才倚马可待,小姐易出几个题考他一考。”猗猗曰:“这生才情本大,怎能考倒他。”芷馨曰:“古人云:‘吟成五个字,捻断数茎须’,是无敏捷之才故也。这生虽是大才,未必是捷才,小姐曷试其才之敏钝乎?”猗猗依言,遂出题,将纸封好,命芷馨递过墙去。 忽瘦翁游西湖归,即来见雪香曰:“这几日失陪了,君贵恙愈否?”雪香曰:“已愈矣。贾翁与月鉴作此胜游,到处皆有题咏否?”瘦翁曰:“负性疏情,绝无题咏。秦君若是兴到的时节,将游西湖诗作几首。”雪香曰:“一时不能遽作,改日自当呈正。”瘦翁曰:“随君几时作成。”遂历叙西湖胜境,直谈到禁鼓二更后方散。 芷馨屡在隔墙窥探,见瘦翁总无去意,心甚烦恼。等到二更已尽,听得隔墙绝无声息,遂走到墙边,审视一番,见瘦翁已去,复入自芳馆,谓猗猗曰:“老爷已出去了,我将试题送与那生去。”猗猗曰:“夜深了,明日送去罢。”芷馨曰:“明日恐老爷又在那里缠扰,不如今夜送去倒稳便些。”猗猗曰:“你送去叫他快做,就拿来哩。”芷馨应诺而去,走到墙边呼曰:“秦相公,秦相公,拿试题去!”雪香闻呼即出,曰:“芷馨姐,你家小姐一个诗题也出不来,竟出了这一天?”芷馨曰:“老爷在你那里谈了半日,不便送来,这时候老爷去了,你拿题去做。”雪香遂移几到墙边,谓芷馨曰:“既欲考我,必当面试,小姐既不亲来,你也可作个监试官,请过墙来,当面看我作诗。”芷馨曰:“我不过去,恐有瓜李之嫌。”雪香曰:“何作此迂腐语?我与你作文字交,原无他意,如有他意,有如-曰!”芷馨曰:“恐小姐见责。”雪香曰:“小姐必不责你,若是见责,我当负荆。”芷馨原爱怜雪香,口虽如此说,心里亦想过墙走走。遂扳住梧枝,足踏太湖石,以一足踏墙上,曰:“这怎么下去哩?”雪香曰:“我站在几上扶你。”芷馨曰:“不要你扶,你走开些!”雪香遂立在一边,芷馨终不得下。雪香曰:“说是要扶一把。”芷馨遂以手扶雪香肩上。雪香两手将芷馨抱过墙来,只觉软玉温香,引得魂飞魄散,但恐惊动了他,以后不肯为小姐通消息,遂复拴定心猿,锁住意马,同到门前。芷馨不肯进去,雪香也不强勉。他独到灯前,将题一看,乃是一首诗。诗云: 满城风雨近重阳,五首凭君衍此句。 东篱烂熳发愁容,更作一篇菊花赋。 果能随意任挥毫,方许八又与七步。 刻烛寸余若未成,罚酒请依金谷数。 雪香笑曰:“不得于诗,便得于酒,亦是快事!”芷馨曰:“你休脚踏两边船,快做得,我拿去。”雪香欲做,芷馨曰:“还须刻烛为度。”雪香遂刻烛一寸,援笔成诗: 满城风雨近重阳,飒飒秋声入耳忙。 人盼令辰开美宴,天先佳节蕴晴光。 梧桐经洗寒逾碧,桔柚时摇影亦黄。 预想九仙传盛会,祝他云气散横塘。 芷馨曰:“‘人盼令辰开美宴’,这一句,是因前日小姐在自芳馆设宴而作,可谓语无泛设,且盼字用得好,恰是近重阳、不是重阳;‘天先佳节蕴晴光’,这一句,更是聪明语哩。”雪香曰:“诗未做完,房师已取中了,想必大宗师必定拔取。”芷馨曰:“我今日必要收你这个门生。”雪香曰:“我且拜在你门下。”芷馨曰:“快些做罢。”雪香复挥而就: 云水空-遍大荒,满城风雨近重阳。 乱飘林叶侵阶冷,暗送秋花入座香。 百尺楼台增飒爽,万家烟火尽苍茫。 岭枫堤柳溪头蓼,-作丹青画意凉。 排空作字雁南翔,恰说佳辰念故乡。 万里河山栖过客,满城风雨近重阳。 萧条旅馆三分醉,领略清秋一味凉。 如此朝昏如此景,谁怜孤寂与相将。 芷馨曰:“旅馆凄凉,怕闻风雨,秦相公殆有思归之意乎?”雪香曰:“非思归也,惜无相将之人耳。”又作云: 盼到伊人水一方,黄花比瘦试新妆。 声来楚岫频倾耳,梦绕巫山枉断肠。 半幅云烟凭彩笔,满城风雨近重阳。 何时得遂登龙愿,共佩茱萸饮菊觞。 芷馨曰:“这一首是有所为而作,不是泛衍。”雪香曰:“本无所谓。”芷馨曰:“你解于我听。”雪香曰:“首句是《蒹葭》诗来的,不过言秋水耳。次句指菊说。三句本宋玉与楚王披襟当风,暗切风说。四句本巫山朝云暮雨,暗切雨说。五六不必解。七句是欲为龙山会。八句是切重阳。何云有所为而作?”芷馨曰:“伊人明明指人说,曰比瘦是人比之,曰楚岫、曰巫山亦有人在,曰登龙是暗寓乘龙之意,曰共佩亦寓人说:何云无所为而作哩。你不必强为之解,且快做起来。”雪香又作,云: 秋情秋恨-秋光,都付今朝锦绣囊。 落帽何嫌邀孟叟,题糕偏欲笑刘郎。 预期携酒人频至,不畏催租兴更长。 天为吟诗留胜景,满城风雨近重阳。 芷馨谓雪香曰:“诗已做完了,还有《菊花赋》一篇快些做,不然烛一-期,便算不得吟坛健将了。”雪香复作《菊花赋》一篇: 唯菊最贞,非春而荣。凌霜骨傲,开径神清。届三秋而独秀,知百卉之莫争。偏叫丽艳绝轮,得皓月、清风之趣;不但荒寒自保,擅幽人、逸士之名。开老圃,灿疏篱,黄融土德,白□金姿。含麝角之芬,结龙脑之奇。经未荒而孤松为侣,香偏冷而残桂犹宜。誓不为桃李花,春风竞笑;誓不为蒲柳质,秋水生悲。晚节争荣,高人雅爱。开时特近重阳,淡处真宜我辈。容与乎陶令篱边,徘徊于罗含宅内。美人何处,偕芳芷以同馨;蚤客欲来,与幽兰而共佩。则有秦楼丽质,楚岫仙娥,魂销幽草,情念女萝。惜芳芬于径曲,感高洁于岩阿。月明而北院浮香,秋清若此;帘-而西风送冷,人瘦如何。雅意绸缪,芳情渊默。仰高士之清躁,赠名园之佳色。请作颂乎落英,待构思而泼墨。陋波折杨柳桥东桥西,陋彼采芙蓉江南江北。乃抚良辰,惊奇遇,畅怀思,深仰慕。非桃而刘阮何缘,匪梅而罗浮如晤。吟残秋色,觉风雨之忽来;情寄伊人,与蒹葭而并赋。 芷馨曰:“赋笔颇有唐音,前三段实赋菊花,后三段即情即景,真不愧为作手。”雪香曰:“我今早说是倚马可试万言,你说是真话否?”芷馨曰:“果然这一寸烛尚未烬哩。昔温峤八又手而八韵成,不过如是。”雪香曰:“我此时尚有余勇可贾,芷馨姊你再出一题我做做看。”芷馨曰:“我不会出题。”雪香曰:“必要你出一题。”芷馨曰:“我就以秦相公为题你做看。”雪香笑曰:“以我为题做不出好诗来,倒是以芷馨姊为题颇能做出妙诗。”芷馨笑曰:“怎么以我为题就有妙诗哩?”雪香笑曰:“人妙自然诗妙。”芷馨曰:“夜深了,我要去回复小姐。”雪香遂送至墙边,芷馨复-墙而去——www、xiaoshuotxt.com 第23段 假秦生倾心求见 好芷馨用意周旋 {t}{xt}{小}{说}{天}{堂芷馨将雪香诗赋送与猗猗。猗猗曰:“芷馨,我叫你送题与那生,谁叫你过墙去的?”芷馨曰:“我原不肯去,秦相公要我当面考他,我方肯去哩。”猗猗曰:“女子十年不出礼也。你不守礼,我去对太太说,要责罚你!”芷馨曰:“秦相公指天为誓,说只作文字交,并无别意,我见他光明磊落,故敢过墙去。小姐,难道我芷馨不自郑重吗?且小姐要对太太说,我也要对太太说。”猗猗曰:“你说什么?”芷馨曰:“凡事皆有根由,我就说是小姐叫我送题去的。”猗猗曰:“你先过墙去的时节,我随后就在墙边窥探,见那生在案头吟咏,你却立在门外。我早知那生老成,你也慎重,只是这样行径终是瓜李,你以后不要过去哩。”芷馨曰:“以后不过去就是。”猗猗曰:“他的诗赋做完否?”芷馨曰:“真是倚马之才,一寸烛尚未烬,就一并做起了,小姐你看波。”猗猗看毕,凝眸无语。芷馨曰:“小姐你说如何?”猗猗曰:“俱是清新俊逸之作。” 到了次早,雪香早在墙边等候芷馨。少时,芷馨出。雪香隔墙招之。芷馨走到墙边,雪香问曰:“小生的诗赋,小姐是怎样说?”芷馨曰:“小姐看毕,却自凝眸无语哩。”雪香笑曰:“我知你小姐的心事,你过墙来,我细细说与你听。”芷馨曰:“昨日我原不肯过来,是你要强勉我,惹得小姐说个不了,以后我是不过你那边去的。”雪香曰:“芷馨姊,我还有一事央你,不知你慷慨否?”芷馨曰:“你有何事?”雪香曰:“我要求见小姐,烦你对小姐说一声儿。”芷馨曰:“我不说,怕小姐见责。”雪香再三央及芷馨,总是不肯。雪香曰:“芷馨姊,你若说得小姐许我一见,日后自当重酬。”芷馨曰:“我也不要你酬些什么,我只不说。”雪香揖云:“芷馨姊,必要与我方便一句。”芷馨笑曰:“秦相公何情切乃尔!我去对小姐说看。只是我那小姐不是容易见得的,我且慢慢探他的意思方可进言。你切不要性急,待我说动了他,自然有信与你。”雪香又揖云:“如此则感谢良多。” 芷馨回到自芳馆时,猗猗才起。梳洗毕,对着宝镜淡扫蛾眉。芷馨曰:“小姐这样庞儿,谁个有福的来消受哩。”猗猗长叹一声。芷馨曰:“若小姐得配秦相公,真是一对美人。”猗猗低头无语。芷馨曰:“老爷来欲许字秦相公,无奈太太尚欲选近处的。似此蹉跎日月,摇摇无定,我芷馨亦为小姐感伤哩。”猗猗曰:“感伤也是无益的。”芷馨曰:“这秦相公人物秀雅,才子风流,只怕我这西泠再选不出这样人来。与其在近处选非佳偶,不如那远处得此才郎。小姐,这件事你也须作一半主。”猗猗曰:“叫我如何作主?”芷馨曰:“可对太太说,不必另选人家。”猗猗曰:“这件事我怎么说得出口。”芷馨曰:“既不能对太太说,可对那秦相公说,叫他及早央媒求姻。”猗猗曰:“我怎好去见那生?你可去说一声儿。”芷馨曰:“我不好说得,除非小姐亲自对他说。”猗猗曰:“芷馨你叫我怎么说?你明日对他说罢。” 次日早起,芷馨隔墙呼雪香。雪香闻呼,即走到墙边,问芷馨曰:“小姐容我一见否?”芷馨曰:“我尚未说你要见他。”雪香曰:“怎么不说?”芷馨曰:“我何能遽说?但探他的口气,倒也十分留情于你。”雪香曰:“他有什口气?”芷馨笑曰:“你道我家老爷留你在这里住是何意见?”雪香曰:“不知。”芷馨曰:“老爷原欲把小姐与你,因太太嫌你是远方人,故尔犹移未决。我昨日将此事说起,窥探小姐的意思,小姐亦甚愁闷。我叫他自己作主,他却命我对你说,叫你作速央媒求婚哩。”雪香曰:“你家老爷、太太的意思,我多时就晓得的。”芷馨曰:“你如何晓得?”雪香笑曰:“你那夜同小姐说过的。”芷馨曰:“我同小姐说时,你在何处听见?”雪香曰:“在窗外听见。”芷馨曰:“我不信。”雪香曰:“那夜你请小姐弹琴,小姐怕我听见,你说我一人孤零,想必多时睡去了。可有此语否?”芷馨曰:“是了,那夜我与小姐出来,见墙边树影微动,想必是你才过墙去。”雪香曰:“正是才过墙去。”芷馨曰:“亏你半夜时候不但烦劳,幸得我没有捉获你,若是被我捉获,你岂不是个贼吗?”雪香曰:“我便自供是偷花贼。”芷馨曰:“休得乱说。”雪香曰:“你小姐叫我央媒,这也不难,只是我要预先见小姐一面。芷馨姊,烦你还对小姐说,定要容我见他。”芷馨应诺而去。 雪香归到客房,自思曰:“小姐叫我央媒,真是至理,但我举目无亲,待央谁是?且一央媒说及,万一他的母亲执意不肯,那时不唯亲事无成,并在这里住也住不稳了,不如求他相见,待踪迹渐密时,和他立一山盟海誓,纵他母亲不肯,也不怕他不着力挽回了。” 至晚,雪香复到墙边等候芷馨。少时,芷馨出,雪香以手招之,芷馨即到墙边。雪香又问曰:“小姐容我见否?”芷馨曰:“我对他说你求见,他不许见哩。”雪香曰:“小姐既留情与我,未必不容我见,只是你不为我尽心哩。”芷馨曰:“我怎的没有尽心?”雪香曰:“还要求你善为说词。”芷馨应诺而去。 一连数日,芷馨屡将雪香求见之意对猗猗说,猗猗总是不可。芷馨欲待不说,又无奈雪香嘱托不过。一日,芷馨复对猗猗言及,猗猗亦想相见,忽转念谓芷馨曰:“女子谨守深闺,哪有见人的道理,以后此言你再也休题。若下次犹是这样絮絮叨叨,我便靠知太太,决不饶你。”芷馨曰:“我观小姐与秦相公未免有情,何不容其一见?”猗猗曰:“发乎情,止乎义,从古淑媛大都如此。倘我容他一见,岂不反被他看轻了?他若再问你时,你说叫他止这求见念头罢。”芷馨曰:“芷馨依小姐言语回复他就是。”背地叹曰:“是便是,却难为我了。只是我图个什的?也不管他见与不见哩。”——wwW.xiaOshuo txt.com 第25段 雪香立等意中人 猗猗初见天涯客 (/t//xt|小//说///天//堂)梅雪香闻芷馨为他求猗猗来见,心稍快,病亦好些。次早,瘦翁复来问病,雪香坐起迎之。瘦翁曰:“秦君今日精神较前略爽。”雪香曰:“烦翁挂心,这病似有转机。”瘦翁曰:“抑郁则气血凝滞,舒畅则脉络流通。君宜放怀自遣,何难病势不愈。”雪香曰:“翁言是也。”瘦翁复坐一时,乃曰:“君尚倦怠,不胜烦扰。请少陪,免致劳君周旋。”说罢即去。雪香笑曰:“贾翁叫我放怀自遣,病不难愈。谁知我欲遣怀,除非是小姐一剂逍遥散。昨夜芷馨说为我央小姐一见,想今夜是必来的,只是今日这般难得到晚哩。” 至二更后,芷馨谓猗猗曰:“小姐去看秦相公来。”猗猗曰:“且慢,待我熟思。”芷馨曰:“小姐昨夜思到今夜,还没有思定的么?”猗猗良久曰:“芷馨,我想与他相见到底于礼不合,你且去看看他。”芷馨曰:“小姐叫我一个人去,我也不去。”猗猗曰:“你且去,再有商量。”芷馨遂拨开便门,走到客房外低唤雪香。雪香听得芷馨声音,只说猗猗亦来,心中甚快,急起身出迎。芷馨曰:“秦相公昨日病不能起,今日便好得这样快?”雪香曰:“自你去后,我的病就好了两三分的。小姐今夜来此,愈觉精神爽快。”芷馨曰:“小姐不来哩。”雪香愀然良久,曰:“到此地位小姐还是不来,是终弃绝我了。芷馨姐,我这病体眼见又重了十分。”芷馨曰:“秦相公不必如此着急。我观小姐的意思,也想见你一面,只是拘于守礼,犹豫未决。我再去对他说,或者肯来也未可知。”雪香曰:“小姐既有意,你再从中劝行,决无不来,但芷馨姊必须为我用心。”芷馨曰:“我必用心。”雪香曰:“我作一诗,烦你带去,他见诗必来。”芷馨曰:“如此更好。”雪香乃作诗一首: 想望芙蓉似望仙,凡心已净志尤坚。 如何屡索观间像,不现空中一瓣莲。 芷馨曰:“秦相公见我小姐,直作观音供奉,这一点虔诚谅必感得动他。”雪香曰:“观音菩萨救苦救难,发大慈悲,你小姐当必救我。”芷馨曰:“他纵要来,必不在今夜。”雪香问是何故,芷馨曰:“夜已二更尽了,恐他以夜深为辞。”雪香曰:“早来一刻,鄙怀早慰一刻。芷馨姊必求小姐今夜一见。”芷馨应诺持诗而去。到自芳馆,猗猗问曰:“你去见那生,他怎样说?”芷馨遂将雪香之言详述一遍,随将诗递与猗猗。猗猗曰:“这生何苦如此相缠。”芷馨曰:“小姐今夜必须与他相见。”猗猗曰:“怎好见他?”芷馨催促,猗猗不得已,同芷馨去见雪香。 雪香闻猗猗至,喜不自胜。比及相见,却皆低头不语。芷馨在旁视之微笑。良久,猗猗乃曰:“秦君病体已全愈否?”雪香曰:“烦小姐挂心,贱恙已愈。”二人复寂然无语。过了一会,雪香乃曰:“自重阳闻小姐高吟,不胜钦慕。”猗猗曰:“巴人下里,怎当清听。”又复寂然,芷馨曰:“秦相公在我家作寓,本是个宾;今日小姐到这里来,相公却是宾中主,怎么都不请我小姐坐?”说罢,遂将两把几子移得相近,曰:“秦相公这几上坐,小姐这几上坐。”雪香乃曰:“小姐请坐。”猗猗无奈,只得坐下。芷馨见二人面俱红,笑曰:“秦相公与小姐今日脸上俱有酒意。”雪香曰:“我是不曾吃酒。”芷馨曰:“不曾吃酒,怎么脸都红了?”猗猗曰:“芷馨真爱说话。”又坐了一会,雪香曰:“前有拙稿一卷呈正小姐,不知为我改易否?”猗猗曰:“字字珠玑,令人目迷五色,何敢妄增损一字。”雪香曰:“自闻妙句,已知小姐柳絮才高,继又闻芷馨言,知小姐论古有识,每思一见,得接清谈,使我茅塞顿开,不意迟至今日方邀下顾。”猗猗曰:“粗知文墨,秦君却如此过誉,真令人悚惶。至若与君相见,终不合礼,是以迟迟吾行。”芷馨笑谓雪香曰:“今日相公的诗是以观音待我小姐,这观音菩萨岂轻向人间挪步,宜相公求见之难。”猗猗曰:“芷馨怎么这样多嘴。”谓雪香曰:“今日秦君的诗真是折煞人哩。”雪香曰:“仰慕情切,不能不尔。”复默坐一刻,猗猗起身告辞。雪香曰:“小姐相见甚难,相别何速!”芷馨曰:“夜深了,小姐不得不去。”雪香曰:“自今以后,望小姐设一绛帐,使我作一小门生,时近尊颜,得聆清诲,可乎?”猗猗曰:“秦君何谦。抑若此,真令人抱惭无地。”言讫,与芷馨同去。 雪香真送到便门,方才转身,回到客房,曰:“我好喜也!从前见他才貌,今与晋接,并识其性情。其为人也,幽闲贞静、敦厚温柔,若我梅雪香得遂于飞,倒是天生就一样的人。他既见我,嗣后我见他不难。到情投意合的时候,也不怕阿母不肯。”右思左想,不觉手舞足蹈,直至鸡鸣,方才解衣就寝——www.xiaOShuOtxT.Com 第26段 猗猗还稿遣芷馨 雪香因问誉桂蕊 t*xt-小%说^天.堂!芷馨随猗猗归自芳馆。猗猗谓芷馨曰:“方才谁叫你多嘴,弄得人不过意。”芷馨曰:“我见小姐与秦相公相对寂然,故从旁说几句儿热闹些。”猗猗曰:“他的诗稿我已誊下个稿儿,明夜你可将原稿送去。” 次日,芷馨送雪香稿去。猗猗曰:“你可去问那稿中诗妓桂蕊根由。”芷馨应诺,走到客房来见雪香,曰:“这是你的诗稿,小姐命我送来。”雪香曰:“就留在小姐处□看,何必归赵?”芷馨曰:“小姐因爱你的诗句,已誊了个稿儿,藏在匣笥,以便时时吟咏。”雪香曰:“小姐何爱才如此!”芷馨曰:“小姐叫我问你那诗妓桂蕊的根由,可详言之。”雪香曰:“小姐问他则什?”芷馨曰:“小姐爱他的才,故尔问他。”雪香曰:“这个诗妓比不得别个******,你欲闻其详细,必当敛衽而前。”芷馨笑曰:“你这样起慕起敬,想必又是一尊观音菩萨不成?”雪香曰:“虽不是观音,也去紫竹林不远。”芷馨曰:“秦相公真是少见多怪。前日寄我小姐的诗,便把小姐当做观音;今日说起诗妓桂蕊,又说去观音不远,天下哪有许多观音?依你这样滥许,像我芷馨的样也是个观音否?”雪香细在灯下视之,见虽非绝色,却也楚楚可爱。因笑曰:“芷馨姊你算不得观音,然也是观音面前一个玉女。”芷馨曰:“你总语不离宗,还是推尊我家小姐。” 雪香曰:“说起观音,我有一个古典说与你听。”芷馨曰:“什么古典?”雪香曰:“一人生平颇幸因果,在家虔奉观音。时当远游,因绘观音小像裱袖画儿带在身边,每逢客店必焚香顶礼。遇有急难的事,时时虔诚祷告,然却毫无应验,其人遂谓观音不灵,几日不焚香烟。忽睡梦之间,见一女子容貌、妆饰俱觉可意,其人因问姓名,女子自称观音座下玉女。那人曰:‘我奉大士下为不诚,凡有求祷,何竟绝无应验。’玉女曰:‘你虽诚心,但没有走到门路。’那人曰:‘有何门路?’玉女曰:‘凡有祈请,若我不为传言,观音终不能知。你自今以后,必先祈我,当无不应。’其人允诺而寤。”芷馨曰:“这话倒也是的。比于秦相公,虽诚心爱慕小姐,若不是我两边传言,小姐怎么晓得你的意思。”雪香曰:“这是一样情理。待我将这古典说完你听罢。那人嗣后,每奉观音,必先祷玉女,于是无求不应。一日,旅馆凄凉,自思若观音大发慈悲,使我得遇佳人,倒是一时乐事”。少顷,一女子排闼而入,自称是大士座前玉女,大士怜君孤寂,特地命我来伴,那人欣然纳之。正馨姊你也是个玉女,何不与我相伴?”芷馨-目斜视,曰:“秦相公说这些话给我,静听半会却是不入耳之言,我真为你羞煞哩。”雪香执其手,曰:“芷馨姊,小姐也有相怜之意,难道你无悯惜之情?”芷馨曰:“小姐千金贵体,你先心折于他,他就怜你,也不枉得。似我这样的人,何敢生一妄念?我纵怜你,你日后怕不丢人在脑背后哩!”雪香曰:“芷馨姊若是怜我,日后决不相负。”芷馨曰:“秦相公你好痴,不向凤凰队里寻个安乐窝,却只与莺儿作闹。”雪香曰:“凤凰一时难求,莺儿倒是本地风光。”芷馨曰:“夜深了,我去回复小姐。”说罢就走。 雪香曰:“桂蕊的根由,我尚未说得你听,你怎便去?”芷馨一路走,一路答曰:“我不听了。”雪香赶上几步,牵芷馨衣曰:“小姐既问桂蕊根由,我怎敢不说,你不听我说,又怎好复命?你且转去,我说与你听。”芷馨曰:“我不转去,你又将不入耳之言聒入耳的。”雪香曰:“你放心,我决不胡言。”芷馨遂转身走到门外,便立住脚。雪香曰:“你进来,我说得你听。”芷馨曰:“我自今以后,誓不进你这门的。”雪香笑曰:“芷馨姊十分伶俐,今夜怎带一分呆气?我若当真要摆布你,《西厢》不云乎‘绿莎便是宽绣榻,柳丝花朵便是垂帘下’,又何分门内门外哩。”芷馨掩耳曰:“污耳,污耳!”雪香曰:“与芷馨姊会面几次,并未询及年庚,敢问今春十几了?”芷馨曰:“要你问些什么?”雪香曰:“这是正经话,如何不问?”芷馨曰:“十六岁了。”雪香曰:“《牡丹亭》有云‘年华二八,正是婚时节’,恰与姊年经相符。”芷馨曰:“不要胡缠,快将桂蕊根由说个明白,我要回复小姐去。”雪香曰:“我说你听罢:这桂蕊字月香,是销魂院名妓,其人姿容绝世,才思无双。”芷馨曰:“比我小姐何如?”雪香曰:“相为伯仲。”芷馨曰:“可惜流落青楼。”雪香曰:“虽在青楼,无异千金贵体。”芷馨曰:“却是何故?”雪香曰:“欲与相见,便有两不得、两不能。”芷馨曰:“何谓两不得?何谓两不能。”雪香曰:“非数十金,求见不得;非文人才士,求见亦不得。见他的时节,欲与同宿不能,欲稍与戏谑亦不能。”芷馨曰:“前日小姐看他的七言古,也知他是个有节躁的******,但不宿客的事,我终不信。”雪香曰:“你晓得什么,不信由你。”芷馨曰:“是几时相公与他识面的?”雪香遂将上巳同松、竹、柳三人去的话,详说一遍。芷馨曰:“他既不宿客,相公到那里却是怎样?”雪香曰:“饮酒赋诗而已。”芷馨曰:“你诗稿上载有松翠涛、竹-谷,何不见那姓柳的?”雪香曰:“松、竹是我契友,柳只泛泛交耳。”芷馨曰:“玩他诗句,甚留情于相公。你今作客天涯,岂不负了他一片至诚?”雪香将托负松、竹二人的话说了一遍,芷馨曰:“如此方不负情。” 雪香说毕,芷馨遂去到自芳馆告知猗猗。猗猗曰:“从古名妓也有才色无双的,也有感恩重义的,若处污秽之中能令白圭无玷,真是罕有。信如这生所言,那桂蕊洵不易得,怎能与他相见也好?”芷馨曰:“那妓想必是跟秦相公的。小姐若与秦相公得谐琴瑟,那时朝夕共处,相见何难?”猗猗曰:“芷馨你总是信口开河。”于是复闲叙一会,各自睡去——wWw。xiaoshuo txt.coM 第27段 慕佳人花信求婚 逞绝才雪香拟古 <t<xt>小<说天?堂西泠有贵族姓花,名信,字番风,生得姿容艳丽,倒是西泠巨擘。若论才情,却只平平技量。年近弱冠,未婚失偶,闻猗猗貌美才高,央人为求凰计。瘦翁犹未惬意,商于池氏。池氏曰:“我闻花生是西泠第一体面人,通邑有美人之称,配我女儿甚好。”瘦翁曰:“花生虽则鲜明可爱,然终不脱凡艳,况且他的学问也不算出类超群,何足为女儿佳偶。”池氏曰:“我闻这生是西泠好秀才,难道竟没才学,似你这样苟于求全,岂不误了女儿大事?”瘦翁曰:“必须如那秦生,方称快婿。不知你是何意见,却嫌他远了。”池氏曰:“何必舍近求远,还是许这姓花的为是。”瘦翁曰:“你总是妇人之见,我也难与你争论。此系女儿大事,到问过女儿,看他意思如何。”池氏曰:“你这也说得是,但我与你去问他,他必含羞不语,不如去唤芷馨来,叫芷馨去对他说。” 瘦翁命畹奴唤芷馨至。芷馨曰:“老爷唤婢子何事?”池氏曰:“我欲将小姐许字姓花的秀才,老爷尚犹豫未决,唤你去问小姐,看他意思何如。”芷馨曰:“哪个姓花的?”池氏曰:“是西泠第一人物,名信,字番风。论他仪表,合邑有美人之称;论他才学,是西泠一个好秀才。你也该听见说这个人哩。”瘦翁曰:“这生人物、才学非去不得,只是不是小姐的对儿,我尚不惬心,太太一定要许,你去问过小姐,叫他拿定主意,免致后悔。”芷馨应命而去。 走到自芳馆对猗猗说,猗猗低头不语。芷馨曰:“小姐不必犹豫。老爷既说尚不惬意,则其人才貌必不及秦相公。可知小姐既心许秦相公,决不可见异思迁,致有误嫁王郎之叹。”猗猗曰:“我非见异思迁,思所以辞之耳。”芷馨曰:“辞便辞,何必思。”猗猗曰:“父母之命,我怎好遽然推辞?且遽然辞之,恐于秦生的事反露圭角,必须不辞而辞方妙。”芷馨曰:“怎样不辞而辞?”猗猗沉思半晌,曰:“有一妙计,只须如此如此。”芷馨亦喜,遂回复瘦翁、池氏曰:“小姐说,婚姻之事原在父母,非女儿家所敢与闻,但老爷、太太既要问他,他亦不敢自主,必须如此如此方好。”瘦翁曰:“这话说得甚是。”池氏曰:“女儿只是要卖弄才情,也罢,就依他罢。” 次日,冰人复来。瘦翁曰:“小女稍知文墨。吾兄所知,这花生信是翩翩公子,然使有貌无才,非我所取。择日办个薄宴,烦兄与那生偕来,意欲面试。如果才堪倚马,便许乘龙;若其不能,功无见怪。” 冰人复命花信。花信慨然应允,自思曰:“贾翁要我面试,难道我便惧怯不成?我闻贾翁之女,颇有才情。到他那里,我也出一试题他做,一则可试其才,一则我可自饰其短。谅他一个女子,必不能胜我才学。当互相考时,我做得出来,他也做得出来,固是美事;假若我做得出来,他做不出来,我更好扬眉吐气;即使我做不出来,亦可借他为词,饰我短处。”又转思曰:“设若我做不出来,他做得出来,奈何?”又曰:“决无此事。我也是这西泠好秀才,他必不能胜我,只是我须想个难做题目考他。” 主意即定,及期,盛服肃装,偕冰人来。兰瘦翁迎至中堂,叙礼而坐。时雪香亦在座相陪。两下各通姓名。芷馨闻花信至,隔帘窃窥,入自芳馆谓猗猗曰:“这姓花的人物虽是体面,终觉未能免俗;况与秦相公相形,更觉一清一浊,不啻天渊。不知那些俗眼,怎么称他为美人的。即此一见,无论有才无才,已非小姐匹偶哩。”猗猗曰:“芷馨,你说我这不辞之辞的计妙否?”芷馨曰:“甚妙。” 少时,肆筵设席,分宾主坐。酒至半酣,瘦翁命畹奴到自芳馆请小姐出题。猗猗遂出题,命畹奴拿到中堂。瘦翁视之,乃是葩经拟体:其一,关关雎鸠;其二,凤凰于飞;其三,逃之夭夭;其四,于以采。每题俱拟四首,以寸香为度。瘦翁递与花信。花信曰:“久闻令媛才同柳絮,小子亦拟有一题请教。”随于袖中取出题来,是美人四时闺情题,作回文体,限纱、鸦、花、遮、斜为上韵,妆、长、伤、墙、香为下韵。瘦翁曰:“此等诗必牵强纽合,难于自然,小女稍知文墨,未必能有好句。”花信曰:“以寸香为度,果能四道俱起,纵无妙句,亦算才敏。”瘦翁遂命畹奴将题目送与猗猗。芷馨曰:“这回文体,以一寸香而作四道,亦是大难。”猗猗曰:“求佳固难,若成篇亦不甚难。”谓畹奴曰:“你回去说,还是四首做起一并拿出去,还是零星拿出去?”畹奴出,将猗猗之言告知瘦翁。瘦翁未及答,雪香在座,欣然曰:“零星拿来,可以一面赏诗,一面吃酒,真是快事。”瘦翁因谓畹奴曰:“就零星拿来看看。”畹奴走到自我馆对猗猗说,猗猗已做起一首付与畹奴。畹奴拿出,雪香接着一看,曰:“作回文诗难得流利,此诗有情有景,不现雕琢,真是天才敏妙。”花信亦看了一遍,暗暗称奇。少时,畹奴又拿两韵出来,雪香复赞赏一会。花信见猗猗如此笔快,遂欲将猗猗所出之题,自己趁早做起,乃愈着急愈做不出来,也不暇及看猗猗诗,却默坐沉思去了。少时,畹奴又拿两韵出来,雪香赞不绝口。瘦翁曰:“不过稍成句法耳,何足言诗?”雪香曰:“是令媛的诗,故翁不以为奇。倘是他人能如此敏捷,恐翁亦当心折。”畹奴又拿一首出来,雪香曰:“如‘夜清秋月一天长’之句,即不是回文体,亦是妙句。”花信曰:“清字改深字更好些。”雪香沉吟一会,乃曰:“清字妙。唯是清字方切秋月,细心领略,令人神游秋夜月明之间。若改深字,便乏远神矣。”花信意沮;冰人某随声附和曰:“某虽不识诗味,聆之亦觉铿然可听。小姐有如此妙才,信乎名下不虚。”瘦翁曰:“过誉,过誉。”畹奴复送诗出,时一寸香尚灰烬。雪香曰:“古人刻烛催诗,不过如是。”遂合四首,朗咏一遍。诗云: 纱窗倚处整新妆,寂寂春来惹恨长。 鸦鬓两分怜意倦,黛眉双敛自情伤。 花筛月影花迷径,竹引风声竹拂墙。 遮莫淡烟轻袅袅,斜横舞袖扑清香。 纱笼翠幕翠凝妆,曲度薰琴抚夏长。 鸦噪晚风迎日落,蝶惊残梦惹魂伤。 花浮水影荷撑盖,柳-堤陰树覆墙。 遮面半开新褶扇,斜裙绕处步坐香。 纱帐拂云鬓整妆,夜清秋月一天长。 鸦栖树里闲愁积,雁寄书时别感伤。 花趁雨开新菊径,叶经霜落冷枫墙。 遮眸望断怜人美,斜倚玉栏绕雾香。 纱轻浣罢理残妆,刺绣添丝一线长。 鸦宿暮山归梦冷,鹤飞宵露警翎伤。 花花冻雪凝梅岭,处处寒烟抹粉墙。 遮月淡云陰漠漠,斜风绕鼎沸浓香。 瘦翁曰:“所限寸香已尽,花君诗做起否?”花信曰:“因一心玩赏令媛诗句,并未曾做这诗哩。”瘦翁曰:“再限寸香,君速作成。”花信曰:“小子不及令媛敏捷,此诗不如不做,俟回去时再作成请教罢。”雪香曰:“王勃拥被沉思,摩诘错走入瓮,古人不少苦吟,然皆不碍为吟坛健将。花兄即不能一时做起,何损才名。”瘦翁曰:“秦君才亦敏妙,曷将小女所出题目做他几首?”雪香故谦曰:“花兄在此,岂敢弄斧班门?”花信料这诗,雪香未必能一时做起。若不能做,亦可借口自饰,遂催促曰:“秦君何必不做,我岂是嫉才一流人?”雪香笑曰:“如此,切勿见哂。”乃援笔立成,香亦未尽: 拟“关关睢鸠” 关关睢鸠,言萃其俦。彼姝者子,既和且柔。无非无仪,厥德永修。亦既见之,云胡不求? 关关睢鸠,载飞载鸣。彼姝者子,既和且平。如玉斯洁,如水斯清。亦既见之,爱慰其情。 瞻彼中林,有华其枝。彼姝者子,于以求之。之子之远,悠悠我思。寝不成寐,食不遏饥。 交柯之树,在彼东园。彼姝者子,可与寤言。有酒有酒,静寄高轩。何以忘忧,北堂之□。拟“凤凰于飞” 青青芳草,生于中。有芬其叶,有葩其紫。虽曰无人,中情弥美。欣欣向荣,以待吉士。 青青芳草,生于中阿。秋霜以清,春风以和。匪朝伊夕,幽赏无多。彼居之子,眷怀女萝。 鸳鸯在梁,爱居爱处。鸟亦有-,人思其侣。岂曰无家,未得我所。愿言佳人,唱予和汝。 凤凰鸣矣,下上其音。于以相攸,父母之心。凤凰于飞,十吉孔云。天作之合,乃鼓瑟琴。拟“逃之夭夭” 逃之夭夭,值彼仲春。发尔-华,度尔芳辰。爱及其时,见此良人。薄言旋归,车马诜诜。 逃之夭夭,唯春斯荣。和风习习,鸟鸣嘤嘤。爱及其时,百两以迎。亲结其-,赠以琼英。 彼居之子,华如桃李。我肴既馨,我酒既旨。式饮式食,云胡不喜。琴瑟静好,唯我与尔。 于戏乐只,朝斯夕斯。彼居之子,乃唱乃随。室家以和,父母以怡。彼居之子,罄无不宜。 拟“于以采-” 于以采-,南涧于征。有物斯洁,有志斯诚。克相夫子,祀事孔明。以羞先祖,元酒太羹。 于以采-,欣为以褂。有志斯诚,有物斯洁。克相夫子,享礼不忒。以羞先祖,先祖喻悦。 溥言采之,唯涧之。何以荐之,于豆于登。先祖有灵,亦莫不兴。以似以续,子孙绳绳。 溥言采之,-蘩斯寄。谁其荐之,季女之事。先祖有灵,亦不尔弃。降福既多,子孙翼翼。 花信见雪香寸香未尽,立刻作成,暗暗称奇,却自己面带羞愧,筵散辞去。 冰人某谓之曰:“花相公往日诗才亦甚敏捷,今日五色笔何故被人夺去?”花信曰:“彼限寸香为度作诗,亦是大难。心愈着急,思愈滞塞,故不能成句耳。虽然事有分定,想这段姻缘若是我的,此时作诗必不至如此滞塞。今既如此,无复望矣。”冰人某曰:“我再向贾翁说何如?”花信曰:“说之无益,只取羞耳,不如不说为妙。”冰人弗听,复向瘦翁说。瘦翁以缓议为辞乃止。 瘦翁谓池氏曰:“你说那花生是西泠第一人才,一经面试却退避三舍;倒是秦生游刃有余。为女儿相攸,还是这姓秦的好。”池氏曰:“纵欲许亲,怎好面言,必须有人为媒才是。”瘦翁曰:“这西泠无什么知心的人,唯月鉴和尚与我相契,此时远游去了。俟他回时,将此意告知,央他为媒。”池氏曰:“且缓议罢。”事乃暂寝——wWw:xiaoshuotxt?com 第29段 猗猗粉本画鸳鸯 芷馨良夜送云雨 txt小xiaoshuo说天堂芷馨将棋盘、棋子拿到自芳馆来,笑谓猗猗曰:“秦相公一轴小画也被我拿来了。”猗猗展开视之,雪香曰:“何物贼人窃我鸳鸯图来!”芷馨曰:“偷书画的贼才是佳贼,尽不妨事。”猗猗曰:“这题画的诗,稿中已经载入了?”雪香曰:“诗已存稿。”猗猗曰:“这画是桂月香亲手画的?”雪香曰:“然。”猗猗曰:“笔笔生动,骨秀神清,真是画家神品。”芷馨谓雪香曰:“秦相公,我小姐的丹青亦妙哩。”雪香曰:“明日定要领略妙画。”猗猗曰:“此图存在这里,明日临一幅付君收贮。”雪香曰:“如此更妙。”芷馨遂将画收好,请猗猗与雪香对奕。 二人就坐。芷馨曰:“我来从壁上观,看是谁胜谁负。”雪香曰:“芷馨姊,倘有危难,还乞救援。”芷馨曰:“我只旁观鹬蚌。”猗猗-目视之。下了数子,芷馨曰:“小姐好个双飞燕,秦相公这角子已不能全保矣。”雪香曰:“这燕一飞已飞到我室里去。”猗猗含赧。又下了一会,芷馨曰:“这里正好并驱中原,未知鹿死谁手。秦相公何故闭关谢客?”雪香曰:“势不两立,必有一伤。不如各求自全,两不相防为妙。”猗猗曰:“以局势而论,秦君此着让的极是,正所谓‘临事而惧,好谋而成’的工夫。”芷馨曰:“这里幸得小姐斜飞一着,不然几被秦相公破了眼。”雪香曰:“外关未紧,破眼的时节还早,我与小姐打个同心结看。”猗猗曰:“我不打结。”芷馨曰:“这着让了他罢。”一局既终,天色微明,雪香辞去。 次日,猗猗将鸳鸯图临起,依原韵题一首在上。诗云: 梦里常交颈,交颈直到醒。 喜傍并头莲,花间无孤影。 谓芷馨曰:“将我这临的画送与秦相公,请他将前日作的拟体诗誊稿带来。”芷馨应诺,遂到客房,将画递与雪香。雪香曰:“与月香原本如出一手,令人莫能轩轾,真是一时二妙。”芷馨曰:“小姐监这幅鸳鸯图自有深意,秦相公切勿轻视。”雪香曰:“小姐此图自当宝贵深藏,决不再令人窃去。只是芷馨姊非鸦非凤,这鸳鸯图上当从何处位置?”芷馨低头不语。雪香曰:“芷馨姊,今日暂与你作个交颈鸳鸯罢。”芷馨正色曰:“秦相公何出此言?你快将诗稿誊出,我回复小姐去!”雪香曰:“诗稿容易誊,你且在我这里谈叙一时。”芷馨曰:“来多了时候,恐小姐见责。”雪香曰:“你在我这里,小姐必不责你。”芷馨曰:“不比得夜深人静,可以任意迟延,此时不速去,倘老爷走来,奈何?”雪香曰:“你老爷轻易不来。”芷馨曰:“恐畹奴来哩。”雪香曰:“畹奴亦不常来。”芷馨曰:“你将稿誊出,我要速去。”雪香曰:“你怕有人来,我去将门关上。”芷馨曰:“清天白日成什么样子?我去也,你誊起稿儿,我夜里来拿罢。”遂急走出。到自芳馆,猗猗问曰:“他的诗誊来否?”芷馨曰:“尚未誊出,叫我今夜去拿哩。” 当芷馨方去时,瘦翁即来与雪香相见。雪香暗思曰:“幸得芷馨已去,不然被贾翁撞见,岂不误我大事?”瘦翁曰:“秦君前日拟体诗,颇得风人之旨。”雪香曰:“率尔躁觚,毫无佳处。”瘦翁曰:“寸香为度,却能游刃有余,亦是大难,恐陈思王七步成诗,亦不过如此敏捷哩。”雪香曰:“陈思王萁豆之诗妙在作双关语。”瘦翁曰:“不解曹丕当日何以不能相容?”雪香曰:“兄弟之间易启猜嫌。煮豆燃萁,千古同慨,安得以棠棣之诗化尽世人。”瘦翁曰:“唐太宗以英明之主而杀建成、元吉,千载不无遗憾。”复坐谈一会而去。 至夜二更后,猗猗命芷馨到客房拿诗,芷馨不肯去。猗猗曰:“去过数次,今夜怎么不肯去?”芷馨见猗猗强要己去,遂到客房来见雪香。雪香喜曰:“芷馨姊真信人也。”芷馨曰:“我原不肯来,无奈小姐相强。”雪香曰:“今日幸得你去的快,不然几乎被你老爷撞见了。”芷馨曰:“我有先机哩。”雪香曰:“不过会逢其适耳,有甚先机?”芷馨曰:“你的诗该誊起了,快与我拿去。”雪香曰:“此时夜尽无人,尽可少安毋躁。”芷馨曰:“夜深了,我不能久呆哩。”雪香牵其衣曰:“芷馨姊,你应怜我夜夜孤零。”芷馨曰:“你夜夜孤零,与我何干?休以邪词污耳!”雪香曰:“今夜求芷馨姊暂伴一宵。”芷馨曰:“你再不放过我,我便喊得小姐听见,看你羞也不羞。”雪香曰:“我正欲向小姐借得你来,谅你小姐必定慷慨。俟我不用你时,再送还小姐。”芷馨掩着两耳曰:“任你说,我总不听见!”雪香遂将芷馨拥之怀中。芷馨曰:“休得如此,我说句知心话你听:只要你与小姐有缘,克遂琴瑟之愿,我不过囊中物耳,取之岂不容易?”雪香曰:“后来的事且姑置无论,今日无如司马病渴,姊独不以杯水相救乎?”芷馨曰:“似你如此把持不定,幸得天有眼生你是个男子,若是个女子怎了?”雪香曰:“我若是个女子,若见了美男子,必大发慈悲行云送雨,决不像你这样心硬。” 芷馨低头不语,雪香遂拥至帐中,曲尽绸缪。雪香曰:“《西厢》有云‘你半推半就,我又惊又爱’,真是今日情景。”芷馨不语。少时,各披衣起。雪香曰:“芷馨姊十余年含苞海棠,被我春风一度替你吹开,你将何以报我?”芷馨曰:“你不报我,还要我报你什么?”雪香笑曰:“不记前日之言乎?你怕我丢你在脑背后,我说必置之胸怀间,今日之事正所以报也。”芷馨笑曰:“这样报法,不报也罢。只是妾既失身,愿郎勿忘今日。”雪香曰:“这是自然,不必叮咛。”芷馨曰:“你将拟体诗快誊来与我拿去,夜已深了,恐小姐等候哩。”雪香遂誊稿,递与芷馨,芷馨乃去——w w w/xiao shu otx t.com 第30段 就寝室猗猗侍慈母 守旧约桂蕊待梅郎 /tXt|?小说天堂芷馨到自芳馆将诗递与猗猗,猗猗视之曰:“拟古而不见摹古之迹,是善于作拟体者。”芷馨曰:“秦相公若无此诗,小姐这段姻缘尚属未定,于今克遂私愿,此诗不啻于祜红叶之题。”猗猗无语。芷馨又曰:“小姐前日之计,真是一举两得。”猗猗曰:“何为一举而两得?”芷馨曰:“一则辞了姓花的,一则定了姓秦的,岂不是两得?”猗猗复将诗沉吟半晌,遂各就寝。 次日,芷馨初起,开门走出。雪香早在墙外等候,乃呼曰:“芷馨姊!”芷馨走到墙边,雪香笑问曰:“昨夜小姐没有说些什么?”芷馨曰:“没有说什么。”雪香笑曰:“芷馨姊,你昨夜好波?”芷馨含羞曰:“说也羞煞人哩。”雪香曰:“你今日春光满面,较胜往日。自今以来便可源源而来,无复作羞涩故态。”芷馨曰:“小姐不命我来,我何能来?你也不必稍著形迹,恐我小姐看破有些不便。”雪香曰:“你今夜来否?”芷馨曰:“来与不来,我尚不能自主。”雪香曰:“你对小姐说,我有几首诗要请教小姐,今夜小姐必命你来拿诗的。”芷馨曰:“你有什么诗?”雪香曰:“非真有诗,你好借口而来耳。”芷馨曰:“我来后小姐要诗,奈何?”雪香曰:“我预先做几首也容易,只是你今夜必来。”芷馨应诺而去。 雪香归到客房,即做了几首诗。至夜二更时候,静坐以待芷馨,不觉有约不来。已过夜半,雪香曰:“芷馨从不食言,今夜怎么不来?莫非昨夜之事已被小姐知觉,故禁他来耶?只是这小姐决不如此薄情。” 到了次日,雪香屡在墙边探望,但觉雁杳鱼沉,绝无动静,愈生惶惑。至夜,雪香逾墙而过,见门户已闭,灯火全无。自思曰:“何其睡得这样早法?”遂归到客房,叹曰:“此必是小姐提防他来,故如此耳。只是小姐天姿超迈,何竟不免俗情?” 次早,复逾墙来,细视之,则户已封锁,杳无人迹。雪香曰:“莫非贾翁知我与小姐、芷馨的事,迁去以避我耶?果是如此,则不唯婚事难成,并我亦不能栖身此地。”又曰:“这事却甚机密,贾翁焉得而知?”良久,复自思曰:“我前日几次相遇是梦耶?”这小姐与芷馨殆仙耶?妖耶?越思越疑,彷徨失措。会畹奴至,雪香突问曰:“你家这两日有什事故?”畹奴曰:“无什事故。”雪香曰:“这馆隔墙往日常听有人声息,怎这两日绝无影响?”畹奴曰:“这两日太太病了。小姐和芷馨服侍太太,朝夕不离,故这所房室已封锁了。”雪香方释然无疑。 却因美人远隔,闷坐无聊,独出外间步,遂走到西子庙来。值月鉴和尚远游初回,迎着雪香曰:“秦相公自移寓贾-翁家,怎轻易不到敝寺?”雪香曰:“前重阳节大师同贾翁作西湖之游,时构来薪不能相陪,继闻大师远游,是以未来拜谒。”月鉴曰:“敝寺亦颇幽闲,相公可时来走走。”雪香曰:“固所愿也。”于是纵谈至晚方去。 且说桂蕊自投水被山岚救起,遂到西泠居住,以作山岚义女,山岚夫妇亦甚爱怜如己亲生。一日,山岚夫妇商议曰:“俗言男大须婚,女大须嫁,孩儿已长成人,宜为他择婿,一则成其大事,二则我二人暮年有靠,岂不两便?”桂蕊闻之,乃谓山岚夫妇曰:“儿有一言,望父母垂听。”山岚曰:“你有何言?”桂蕊曰:“儿已许字罗浮梅氏,不愿再有它议。”山岚曰:“罗浮梅氏本是望族,你许字是哪一家?”桂蕊曰:“父名癯翁,母冷氏,郎君名如玉、字雪香。”山岚曰:“当那救你起来的时,离梅家不过百里之遥,你若早说,我便好仍在罗浮居住,以便往来照应。于今搬到西泠来了,不又要送你到罗浮去?”桂蕊曰:“当那时节,初顶重生大恩,怎好遽言此事?且儿闻梅郎已到西泠,正欲借此访问消息哩。”山岚曰:“这人到西泠何事?”桂蕊曰:“一则省他父亲,二则为求凰计。”山岗曰:“你才说已许字梅郎,怎又说他为求凰计?”桂蕊曰:“儿出身微贱,许为次妻,他尚未有正配。”山岚曰:“似这等说,儿不必守那姓梅的,以你这样才貌,何患不得佳婿,岂可低头作妾,受人家挟制?”桂蕊曰:“任是地老天荒,儿心终不可移。若为儿成全此事,更是天高地厚之恩。”山岚曰:“这也由你。只是梅氏清白传家,怎到此时尚无人选他为婿?”桂蕊曰:“闻他幻时,已聘兰氏女,后兰氏移家别处,相隔甚远,十余年不通音问。今年忽一姓艾的,送兰氏书至,言其女已嫁,叫梅郎另行择婚,是以尚无正配。”山岚曰:“知他此时尚在西泠否?”桂蕊曰:“求父亲为儿访之。”山岚应诺而去——ww w . xia oshu otxt.co m 第31段 遇山岚因里话因 辞雪香误中又误 t xt 小 说 天 堂兰瘦翁见池氏病重,心甚不乐,遂到客房与雪香闲叙,因问曰:“昨日秦君往哪里去了,至晚方归?”雪香曰:“在西子庙去了。”瘦翁曰:“月鉴回否?”雪香曰:“已回。”瘦翁听说月鉴已回,欲将女许雪香之事,告知月鉴,托他为媒。遂与雪香略坐片时,径往西子庙来。月鉴见瘦翁至,甚喜,笑迎曰:“违教多时。”瘦翁曰:“月鉴,你出游已一月有余,将游览的景况说得听听。”月鉴遂历叙所见。瘦翁曰:“山水之间,饶有佳趣。听你口谈,亦令人神往。”于是又闲叙一会,瘦翁曰:“我有一事相托,多时望你回来。”月鉴因问何事。瘦翁[曰]:“小女年已长成,尚未曾许字。我看这西泠无可为东床佳客者,意欲将小女许那武陵秦生,又无相契人作伐,烦你向秦生说合这段姻缘。”月鉴曰:“那秦相公昨日曾到敝寺来,与他谈论半日,其人吐属风雅,举止安详,以之乘龙,定称快婿。但我是方外人,怎好作线?”瘦翁曰:“这却无妨。”月鉴曰:“还是缓些时说,还是此时就说哩?”瘦翁曰:“我已等你多时,也不必缓。”月鉴曰:“要说,今日就对秦相公说。我已与同人约游终南,明日清晨便去。”瘦翁曰:“今日去说也好。”遂起身邀月鉴曰:“同我到家里去。”月鉴曰:“何必如此过急,在此吃了午饭去不迟。”瘦翁曰:“又要打搅。” 不多时,有一老人走进庙来,须眉皓然,衣履是个商贾模样。瘦翁见他年老,备与为礼。月鉴迎着,问曰:“贵姓?”老人曰:“姓山。”盖即救桂蕊之山岚也。山岚坐了一时,见壁上有咏西子的诗,旁落雪香二字,因问曰:“此人是罗浮梅雪香否?”月鉴曰:“此人姓秦,武陵人也。”瘦翁见山岗说罗浮梅雪香,因问曰:“山翁可认得罗浮梅雪香?”山岚曰:“颇有瓜葛。”瘦翁曰:“我也认得这姓梅的,于今相隔十余年,但不知他家近况何如?”山岚曰:“清白传家,依然如故。”又曰:“翁既认得这梅雪香,若见他时,烦指引到舍下。”月鉴曰:“尊府在哪里居住?”山岚曰:“离此不过十余家,是在罗浮新搬回的,他若到此,烦指引他,一问便知。”瘦翁曰:“他是罗浮人,山岗怎知他必到这里来?”山岚曰:“他已来了两月。屡次访问,却不知他寄(足亦)何处。”瘦翁曰:“彼到西泠何事?”山岚曰:“因他父亲游西泠半载未归,一则来省父亲,二则欲择个人家定头亲事。”瘦翁曰:“这梅生又是几时断了弦?”山岗曰:“彼尚未婚,何断弦之有?”瘦翁曰:“我闻彼于某月已娶某氏女为妻,何云未婚?”山岚曰:“并无此事。”瘦翁曰:“翁或不得其详。”山岚曰:“我深知其家事,何云不得其详?”瘦翁曰:“或者翁所说之梅雪香,非我所说之梅雪香。”山岚曰:“同名共姓也不为奇,我所说的这人父字癯翁,母冷氏。”瘦翁曰:“然则我所说的亦是此人,但翁说他未娶,果是真否?”山翁曰:“本来未娶。”瘦翁故问曰:“翁说他到西泠,欲择人家对头亲事,难道罗浮地方从没有将女许他的?”山岚曰:“闻他幻时,曾有个姓兰的以女许聘,后姓兰的徙居远方,十余年不通音问。今年忽有个姓艾的送兰氏书至,书中言兰氏女已别嫁,叫他另行择配,故此时尚未定婚。”瘦翁听得此言,知从前所得梅氏书,言雪香已娶事,必是艾炙欲来求婚,伪作此书,因自梅曰:“一封书札,托非其人,致使两家俱误。”乃谓山岚曰:“山翁若见了他,亦烦指引到这宝刹,月鉴可引到舍下一晤。”山岚曰:“两下俱留心物色。”谓月鉴曰:“上刹为远客必到之所,亦烦代为留心。”月鉴应诺。山岚复坐片时遂去。瘦翁自思曰:“癯翁为人一诺千金,我料决不作此不情之事,谁知两下俱为艾炙所赚。今既明白其中缘故,若不复申旧盟,其何以对我良友?”因谓月鉴曰:“我说央你为媒妁事,今日不说也可,俟你游中南回时,缓缓再议罢。”月鉴曰:“这也可得。”瘦翁遂吃了午饭而归。 走到池氏房中问曰:“病体何如?”池氏曰:“略好些。”瘦翁欲将梅家之事告知池氏,因女儿在旁不便开口,乃谓芷馨曰:“你同小姐煎药去。”猗猗与芷馨俱出。瘦翁谓池氏曰:“我今日在西子庙听得一个姓山的说,梅家儿郎依然未娶。”池氏曰:“梅家从前有书来,何以说是已娶?”瘦翁曰:“此是那艾炙假书,欲破我两家婚姻,彼好来求婚耳。”池氏曰:“书来在前,艾炙求婚在后,也未见得艾炙是假书。或者梅氏欲自毁盟姻,书中托言已娶也是有之。”瘦翁曰:“非也。我闻那姓山的说,有个姓艾的送我的书到梅家去,言女儿已嫁,此明系艾炙假书。彼既假我的书到梅家去,则梅氏来书亦定是他假的无疑。”池氏曰:“这是不错的。”瘦翁曰:“刻下梅家真个道我女儿已经别嫁,尚在求婚,现今到西泠来了。我欲访得梅生踪迹,重申旧盟。”池氏曰:“彼既另行求婚,又何必重申旧盟?”瘦翁曰:“彼不知书是假的,故尔另行求婚;我既知书是假,岂可因假为真,致为癯翁所鄙?”池氏曰:“既欲重申旧盟,这姓秦的也不必常留他住了。”瘦翁曰:“我今夜便辞他,等他明早好去。” 少时,猗猗与芷馨入,瘦翁遂出。走到客房,见雪香曰:“自八月与君初见,便成莫逆,故留君在寒舍居住,以便朝夕谈心。目下无奈拙荆病重,家下无人,梓里不便相留。且君离家数月,家中难免倚闾之望。趁此十月天气尚未严寒,君宜速作归计,明早为君饯往。”雪香闻言,彷徨失措,只得应诺——www.xiaOShuOtxT.Com 第33段 翠涛独自寻良友 菊婢中途遇故人 t:xt.小``说".天 堂冷氏自雪香去后,满拟九、十月可以返掉,不意迟至冬月尚未见归,放心不下,因请卜人起课,以占休咎。卜人曰:“卦是六合,变作六冲,此人被人羁留,甚有遇合。然此时已动了身,遇中又仍有不遇。且父爻正旺,此番省亲亦必相遇,但父爻变作退身,虽然相遇,却不能同归。大约月底可到屋哩。”冷氏闻卜者言,稍稍放心,然终屡决不下,遂命鹤奴请松、竹到家做个商议。 松、竹闻命俱来。冷氏曰:“今日请二君来非为别事,小儿在家从未远出,二君所知,八月到西泠去,于今未归,也不知他寻着父亲否,也不知他路上无恙否。意欲求二君去寻踪迹,未知意下如何?”松、竹齐应曰:“愿往。”冷氏曰:“不必二君皆往,看那个可无内顾者,烦走一遭。”松曰:“-谷是去不得的,我可以脱然无累。”竹曰:“同是朋友,何独劳兄?”松曰:“可以止则止,可以去则去,-谷又何必拘?”冷氏曰:“松贤-几时可去?”松曰:“明日便行。”冷氏曰:“明日备餐早膳,为贤-祖饯。”松曰:“伯母不必如此,-明晨即呼舟去。”冷氏曰:“既如此,今日午餐亦可。”松起辞去,冷氏固留,乃坐。竹曰:“俱是友谊,翠涛独任其劳,我独享其逸,终是不安,还是同去为是。”松曰:“我既去,你又何必多此一番奔走?况伯母家中无人照应,你在家可以看顾些,岂不是好?居者、行者而不相碍,可也。”冷氏曰:“二位贤-真是费心,俟小儿回,自当面谢。”松、竹齐声曰:“皆是为朋友的分内事,伯母何出此言。”饭毕,二人辞去。 竹归自思曰:“翠涛一人独去,我甚歉然。今日即为他雇下船只,明早送行,赠以费金,庶乎于在友谊上好看些。”至次早,竹到松家明,天将明。松初起,见竹至,迎曰:“-谷何其来这样早?”竹曰:“特来送行,迟则恐不及送也。”松曰:“何必如此。”竹曰:“你雇船否?”松曰:“岸边船只甚多,何必如雇。”竹曰:“我已为兄雇了船。”松曰:“-谷何必如此周旋?”竹复出金相赠,松不受。竹固强之,乃纳。少时,早餐毕,竹送松至河边,松曰:“别无多嘱,梅老伯家-谷宜尽心照应。”竹应诺,松乃解缆而去。 走了两日,石尤风起,舟中寒甚。舟子曰:“船不能走,且泊岸头,待我上岸,买些炭来御寒。”松曰:“甚妙。”舟子乃将船泊住,上岸买些柴炭,至舟中拨动炉灰,用扇-火,松见是柄白纸扇,问曰:“这样一柄好扇子,拿来-火,可惜。”舟子曰:“于今又用不着,闲顿也是无益。到明年用它时节,再买一柄新的。”松见扇上字甚佳,乃曰:“将扇拿来看看。”舟子遂递与松,松见诗、字俱妙,问曰:“这是何人写的?”舟子曰:“前八月间有个姓梅的客人,因在船中阻雨数日,题诗一首,我因请他写在扇上的。”松曰:“这梅客人是何处人?”舟子曰:“也是罗浮人。”松暗恩必是雪香,因问曰:“他到哪里去的?”舟子曰:“也是到西泠的。”松曰:“他到西泠何事?”舟子曰:“我倒忘记了,不知为何事,好象是寻个什么人的。”松曰:“是也,我正是去寻他的。你的舡送他到哪里打转?”舟子曰:“将进西泠界口。”松曰:“你知他寓在哪里?”舟子曰:“我替他送行李,到个西子庙里。相公,到了的时节,我指引你去。”松曰:“已得路径,省我多少气力。” 次日风定,水波不兴。舟行竟日,至暮抵岸。少时一巨艋至,亦泊岸边,与松舟为邻。至夜三更后,人尽睡熟,有巨盗十余人,俱上巨艋,索取财物。松睡梦中闻得喧嚷,急出舱一看,则见十余人貌甚狰狞,明火持刀,立巨艋上。闻得里面有呼救声,有哭泣声,有祈命声。松曰:“清平世界,岂容贼盗猖狂!”手执短兵,奋背一呼,直登巨艋。盗见松至,与之斗。松短兵相接,勇不可当,群盗奔窜而去。巨艋中客见松逐盗去,乃出舱拜松。松答礼。客迎松进舱。松问姓名、里居。客犹战栗,不能言。良久,乃曰:“姓林,家离罗浮百余里。因在西泠作贾,欲移家去,不意中途遇贼,幸蒙相救,真是再造之恩!”松略坐片时,即归己船。舟子躲在舱中,见松至,乃曰:“几乎吓煞了人!” 次早,林某复接松到己船上。叙礼坐毕,林某呼茶。一婢捧茶出。松定睛视之,乃销魂院之菊婢也。菊婢见松,亦若有含泪状。松暗思桂蕊必在此处,留心思得一见,终不可得;欲向林某问及,又难启齿。自忖曰:“若菊婢再出来,问个明白也好。”少时,仆人摆列盛馔。林某请松上座,松再三辞始就坐。林某曰:“不是松君相救,焉有今日。请满饮几杯,聊作献芹之敬。”松素嗜酒,林饮数觥。林某曰:“松君真是豪爽。”林某复敬数杯,始饭。饭毕撤筵,林出百金相谢。松曰:“君以我为好利者耶?何必如此。”林某曰:“君虽不好利,聊表寸心。”松固不受,林某固强之。松曰:“无已,则愿以捧茶之婢见赠。”林某遂出婢与松。松称谢,引菊婢过船,遂各开船而去。 松谓菊婢曰:“自桂姑娘去后,我与竹相公俱不自安,一则负梅相公,一则负桂姑娘,但不知怎肯随这人去的?”菊婢曰:“姑娘是误于不知,为鸨儿所赚耳。”松曰:“怎么为鸨儿所赚?”菊婢曰:“自那日松相公与竹相公到院,说是五日后即来接姑娘。过了两日,鸨儿忽对姑娘说,竹相公命人来接。姑娘出院心切,信以为真,连我一路带出院来,乘轿而去。行了数里即上船。姑娘心疑,始问而知为林某所买。那日开船得晚,一日不能抵家,船泊岸边宿了一宵。我与桂姑娘同宿。次早起来,却不见了姑娘。林某四下寻觅,并无影响,想是投水死了哩。”言讫,呜咽不已。松曰:“我先见你在林某船上,以为桂姑娘亦在彼处,谁知他竟投水死了,殊为可惜。这件事我与竹相公也算为谋不忠,俱不能辞其咎。”菊婢曰:“这也不关相公们事,总是我姑娘薄命哩。”——www。xiaoshuotxt.c o m 第34段 翠涛阻雪赋新诗 雪香泊船逢故友 t!xt-小说天\堂菊婢谓松曰:“相公船到这里,将欲何之?”松曰:“往西泠去的。”菊婢曰:“到西泠何事?”松曰:“去寻梅相公。”菊婢曰:“梅相公自八月到西泠,于今怎尚未归?”松曰:“不知是何缘故。”菊婢曰:“此去遇见梅相公,说起我姑娘的事,梅相公不知如何感伤哩。”松曰:“自不待言。”舟行半日,忽然朔风狂作,舟子急将船泊住。渐渐陰云四合,雨雪霏霏。直至次日,雪深尺许,风犹未歇。松困坐无聊,推篷起视,则见满地银铺,群山玉立,好一派雪景。舟子曰:“前梅相公阻雨,曾作有诗;今日相公阻雪,何不也作一首?”松曰:“你倒是个有趣的人,就依你的话作它一首。”乃步唐祖咏《终南积雪》诗原韵,呵开冻笔作一绝云: 朔风催雪急,迷目望无端。 皓色千峰净,清光万里寒。 吟罢,谓菊婢曰:“桂姑娘教你作诗否?”菊婢曰:“虽略晓得些,到底做不出来。”松曰:“你做一首看。”菊婢沉吟半晌,乃曰:“做得两句。”松曰:“念得我听。”菊婢曰:“是下韵哩:‘空花天女散,玉指亦生寒。’”松曰:“也有思路,可将上韵做起来。”菊婢曰:“做不起,不做也罢。” 过了两日,云收天霁,日午风微,舟子开船,又得了半日,黄昏抵岸。少时,一船复至,同泊岸边。至一更后,万籁俱寂,松忽听见邻舟有咏诗声。倾耳听之,但闻二句云:“一去长亭人未返,张郎何忍听香埋。”松曰:“此诗是桂月香作的,这是何人却也晓得?”又思曰:“莫非就是雪香?”乃呼曰:“邻舟客人是向那里去的!”那客曰:“回罗浮的。”松听得声音,果是雪香,又呼曰:“姓梅否?”客曰:“是也。”松曰:“雪香你过船来!”雪香不料松到这里,自思曰:“这是何人唤我?”细听声音,却象翠涛,亦呼曰:“是翠涛否?”松曰:“然!” 雪香遂急忙过船,与松相见。时菊婢已经睡熟,雪香未之见也。问松曰:“翠涛怎到这里?”松曰:“为寻你而来。”雪香曰:“母亲在家安否?”松曰:“甚安。伯母因你在外日久,心下挂念,命我来寻你与老伯回去。”雪香曰:“有劳翠涛路途辛苦。”松曰:“老伯怎的不回?”雪香曰:“家父已入仙境,谅必不归。”松惊问其故,雪香曰:“我在西泠到处寻访,迄无知者。一夕,闲步月下,闻吹笛声,信步走去,见有茅屋数椽,三人对饮:其一老翁须眉俱古,一年少白衣朱冠,一叟斑白。老翁言叟与我同乡,留饮酒。叟言家父踪迹,去那里不远,约我次日来可以相见。次日我依旧到那地方,并无茅屋。正骇异间,一纸飞坠,中有四语云:‘已归仙府,相见何悲。重到西泠,二美偕归。’这不明明是家父指示吗?膝下承欢,不能再得,真觉言之痛心!”言讫泣下。松曰:“老伯得归仙府,便可万年常存,雪香何用悲也。”坐了一时,松又曰:“老伯指示四语,下二语云‘重到西泠,二美偕归’。雪香的婚姻当在西泠,不止得一,并可得二。”雪香曰:“我因思念家父,未曾悟及这两句。你今道破,倒也不差。”松曰:“果有此事耶?”雪香曰:“西泠界口有个姓贾的,名遁翁,无子,有个女儿貌比西子,才似班姑,蓦然见面,令人魂销。我遂于附近一个西子庙作寓,欲寻进步。不意不消寻得,那贾遁翁爱才如命,走至庙中见我咏西子诗,便觉心喜,一见面时即请到他家居住。尤幸所居与贾女卧室仅隔及肩之墙。女有一婢名叫芷馨,貌甚可人,亦知文墨,因婢得与贾女相见,彼此留情已经两月。贾翁亦有意许我坦腹。会贾母有疾,家中无人料理,始辞我去。寻思这两句,再到西泠,这段姻缘或者可成。”松曰:“一定可成无疑。雪香偏有这好奇遇,我想你再到西泠,还不止这段姻缘。”雪香曰:“何以见得?”松曰:“老伯指示的话,言‘二美偕归’,只怕还有个美人相遇。”雪香曰:“厥婢芷馨与我亦有成约,岂不也算得一美?”松曰:“这也是的。只是你与那婢已经梦入阳台否?”雪香曰:“贾女的约束甚严,婢子亦庄重不挑,决无苟且。”松曰:“我却不信。当踪迹渐密的时节,未必无见景生情的事。”雪香笑曰:“不信由你,我也无庸置辩。” 松曰:“雪香你几时起程的?”雪香曰:“走了好几日。这两日阻雪,真是困人。”松曰:“作有赏雪诗否?”雪香曰:“未作。翠涛你作否?”松曰:“步祖咏原韵作了一绝。”雪香曰:“看看。”松遂寻出稿儿递与雪香。雪香视之,曰:“可与祖咏诗媲美。”松曰:“这就是虚誉无当。”雪香曰:“诚非虚誉。咏雪诗易落俗套,你这一气清空的真妙句。即如古人诗,唯羊孚赞云‘资清以化,乘气以靠,遇象能鲜,即洁成辉’最佳;陶靖节之‘倾耳无希声,在目皓已洁’更觉超妙;祖咏之‘终南陰岭秀’一篇,王右丞之‘洒空深巷静,积素广庭间’,韦左司之‘门对寒流雪满山’,亦不愧大雅;若柳宗元之‘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已不免有霸气;至郑谷之‘乱飘僧舍,密酒歌楼’愈落俗径;而韩昌黎之‘银杯缟带’及‘白霓先起途,从以万玉妃’,何逊之‘若逐微风起,谁言非玉尘’,皆俗之俗者也,能去其俗则佳矣。”松曰:“雪香所论固是,然不免唐突古人。”雪香曰:“非我私言,渔洋归愚已先我言之矣,但未如此其详耳。”松曰:“由是而论,则李义山之‘人疑迷面市,马似困盐车’,苏长公之‘冻合玉楼寒起栗,光摇银海眩生花’,皆是沾泥絮令人喷饭者也。”雪香曰:“坡诗固不佳,然而王荆公以‘两肩为玉楼,目为银海’解之,则更穿凿支离,毫无意味。”松曰:“尚论古人,放开眼孔,犹是易事,自己下笔却也大难。二人直谈至深夜,雪香方过船去。”——www.xiaoshuotxt.,com 第35段 得真信雪香悼桂蕊 寻旧姻瘦翁到罗浮 txt=小_说[_天.堂次早松起,少时菊婢亦起。松谓菊婢曰:“梅相公昨夜与我坐谈半宵,你竟未知?”菊婢曰:“怎么遇着梅相公的?”松曰:“邻舟便是。”菊婢曰:“我欲见梅相公。”松曰:“你见他时,休要说你姑娘的事,恐他客里伤心,你只说已出院了就是。”菊婢曰:“理会得。”松呼雪香,雪香复过船来,忽见菊婢,问曰:“你怎么随松相公来的?”松曰:“月香望你心切,闻我到西泠寻你,遂命同来。雪香曰:“你姑娘好否?”菊婢曰:“姑娘自相公去后,已出院来,甚好哩!”雪香谓松曰:“自弟往西泠去,月香蒙兄及-谷照应,令我铭感不忘。”松含糊答应曰:“雪香不必如此说,令人惭愧。”于是两船并行。 数日抵家,雪香将父成仙之事告知母亲,冷氏亦伤感不已。竹闻雪香归,急来问讯。雪香道其父归仙府,竹亦惊讶。雪香又将遇猗猗的事对竹说及,竹甚喜。松将菊婢引到家中,亦来会雪香。见竹先在曰:“-谷怎就知雪香回了?”竹曰:“仆人筇儿看见向我说,我一听见即来负荆请罪。”雪香曰:“-谷怎么这样说?”竹曰:“为谋不忠,如何不该请罪?”雪香曰:“自弟去后,家母多烦二兄照应,方且无以为报,-谷反说请罪,令人愧死。”松曰:“-谷所说是为月香的事。”雪香曰:“月香的事有累二兄,正当登门叩谢,又何反说请罪哩?”竹曰:“月香的事负弟所托,今日几无颜相见。”雪香曰:“却是何故?”竹曰:“自你去后,我屡与翠涛到院中去,鸨儿依然不容一见,后复费了数十金始得进去,与月香约以五日为期,接他出院,谁知鸨儿奸诈,第三日即卖与别家去了。以此负弟所托,岂不无颜相对?”雪香笑曰:“-谷此言我却不信。”竹曰:“是真言非谎语也。”雪香曰:“菊婢哩?”竹曰:“菊婢一同卖了。”雪香曰:“越发说慌,菊婢我现已见过面的。”竹曰:“你在何处见他来?”松曰:“雪香,-谷所言却是实话,但-谷却未知出院以后事。”竹曰:“你何得而知?”松曰:“菊婢说的。”竹曰:“你又从哪里遇见菊婢?”松曰:“月香是个姓林的买去。”我去寻雪香时,这姓林的也是往西泠去的。一夕两船同泊一处,夜深巨盗至彼船上,是我打散巨盗,救那林某。林某接我到船中叩谢,我见菊婢,料月香亦必在彼处,遂辞百金不受,因要得菊婢过来。菊婢说月香出院,即赴水死矣。”竹更深为悼叹。雪香犹将信将疑,乃曰:“前日菊婢何以说月香出院甚好?”松曰:“恐你客中伤感,致有不便,故伪言之耳。”雪香始信为真,恸悼不已。松曰:“致令桂娘陨命,皆我与-谷之过,所谓负荆请罪,不亦宜乎?”雪香曰:“此鸨儿奸诈,非二兄之不尽心也。我于二兄无德,亦无所怨,只可怜月香待我情深于海,我不能救他出院,他反为我而死,不能无负心之痛!”松、竹劝慰一番。竹谓松曰:“菊婢今在何处?”雪香曰:“在翠涛家。”竹曰:“翠涛当送至雪香家来。”松曰:“遽然送来,恐伯母诘问。”竹曰:“只说是雪香买回服侍伯母的。”松曰:“必须如此说,不然恐伯母问起根由,倒难为了雪香。”三人复坐谈半日而散。松归,即命苍头送菊婢来。冷氏见其伶俐,甚喜。 残腊已过,又是春初时节。朝廷广取人才,召试鸿博。郡守素知松、竹、梅三人才学,为之汲引。徵避既至,竹与雪香欲辞不就,松毅然欲往。竹曰:“童子试乡会场,皆拔取人才之地。我辈既不屑就,又何必应这徵辟召?”松曰:“朝廷不知,原不轻以求售。今我三人之名已达朝廷,乌可作泉石中人,甘心埋没,不思一显才猷耶?”竹与雪香再三不可,松力持要去,而冷氏亦催雪香就鸿博试。三人遂择日同赴京师。 兰瘦翁既辞雪香,复访梅郎。在西泠到处寻觅,并无踪迹。新正既过,即买舟到罗浮来,亲叩梅氏。比及到时,雪香已北上去了。冷氏隔帘相见,俱道十余年相别情况;且言癯翁作西泠游,已归仙府。瘦翁闻之,不胜惊讶。冷氏复责以毁亲之故,瘦翁力辩其诬,因叙其播迁之由,且道来意。冷氏听毕甚喜,因言:“俟小儿归,即命到西泠踵府拜谒。”瘦翁亦喜。冷氏留饭毕,瘦翁因梅家无主,不便久留,遂辞去——wWw.xiAoshUotxt.cOm 第37段 试鸿博联缀巍科 念糟糠力辞相府 txt 小_说天+堂桂蕊既去,猗猗谓芷馨曰:“依这山家女子的话,秦生即是梅郎,这是我梦想不到的,但梅郎何以改姓更名,致令我父亲辞了他,又去访他,倒多费此一番周旋、一番愁闷?”芷馨曰:“自老爷欲寻旧姻,我却替小姐放不下秦相公,于今才知秦相公即是梅相公,漫说小姐喜欢,即芷馨也是喜欢的。”猗猗曰:“这山家女子我疑即是桂蕊。”芷馨曰:“何以见得?”猗猗曰:“他看鸳鸯图时,我隐约听得他说,这图是他写的哩。”芷馨曰:“他分明姓山,谅必不是桂蕊。”猗猗曰:“改姓更名也是有之。若果他是姓山,以他那样才貌,必是梅郎意中人,何以竟无一诗咏及,一言道及?”芷馨曰:“或者梅相公不知得他?”猗猗曰:“他既深知梅郎,决无不知他的情理。梅郎不曾说及姓山的,必是桂蕊无疑。”芷馨曰:“是与不是,日后自然明白。” 一日,瘦翁自罗浮归,池氏迎着,问曰:“女儿姻事梅家如何说?”瘦翁曰:“我到罗浮的时节,梅生已进京应试去了。冷夫人隔帘相见,问及从前来书,我力辩其伪,且言欲定旧姻,冷夫人甚喜,说候梅生自京师归,即来西泠拜谒。”池氏曰:“怎么没有会见癯翁?”瘦翁曰:“癯翁的事甚奇哩。”池氏曰:“有何奇事?”瘦翁曰:“癯翁自去年春即游西泠,已成仙去了。”池氏曰:“哪有这样事?”瘦翁将雪香茆屋遇仙的事告知池氏,池氏亦甚惊异。时芷馨在旁窃听,到自芳馆对猗猗细述一遍。猗猗曰:“以梅郎之才应试鸿博,自当出人头地。”芷馨曰:“若是梅相公衣锦荣归,那时与小姐洞房花烛,亦是快事。”猗猗无语。 却说松、竹、梅三人,一路谈论风月,不日到了京师。住了些时就试鸿博,三人俱邀鉴赏。是年恰值会场,天子爱才,命其一体会试。三场既毕,榜发松领榜首,雪香次之,竹亦获隽。及殿试,雪香得中状元,松榜眼,竹探花。三人一齐谢恩。时有宰相柏公,女尚待字。宰相见雪香貌美,又是新科状元,欲招为坦腹,托尚书某示意。雪香力辞,宰相奏知天子,天子召雪香于便殿,谕以宰相之意。雪香以有糟糠,不敢从命为辞。天子深嘉其意,曰:“昔日宋宏不尚公主,今日梅卿不婚宰相,同是一样节躁。”遂将雪香之意谕示宰相,乃止。三人在京师住了数月,告假而归。 雪香既归,亲友庆贺自不待言。过了几日,冷氏将兰瘦翁亲自来访,欲定旧姻的话,细细述了一遍,雪香始知艾炙所送兰氏书是假的,心亦甚喜。一日,雪香走到松家,进快雪亭,则竹先在焉。松、竹见雪香至,喜曰:“我两人正欲央人接你,你却来得甚好。”雪香曰:“有什么事?”松曰:“闲坐无聊,欲寻旧时桃、李。”雪香曰:“那里我决不去。”松曰:“你的酸气尚未脱耶?今日必要你去。”雪香不肯,竹复劝行,雪香不得已,乃曰:“我方才来,且坐一会再去不迟。”松曰:“坐一时可得。”三人乃坐。雪香谓松曰:“翠涛,你从前说二美偕归之语,我的婚姻不止贾家,这倒是你说着了。”松曰:“你说贾婢亦与你有约,可算二美,怎又是我说着了?”雪香曰:“我自幼定婚兰氏,是你二人所知。”松、竹曰:“是的。”雪香曰:“去年有个姓艾的送兰氏书来,言兰氏女已嫁,亦是你二人晓得的。”松、竹曰:“也是的。”雪香曰:“那艾炙所送来书是假的,我这头亲事还在哩。”竹曰:“何以知那书是假?”雪香曰:“今春我们进京后,家岳瘦翁亲自到我家来过,言不在郑州住,现今家居西泠,去年因艾炙到罗浮来,曾托寄书,书中是言欲早完姻,并无女已别字之语,此系艾炙改作伪书。且言艾炙回书亦说,我已娶于某氏,叫他女儿另行相攸。家岳先亦信以为真,后闻人言我实未娶;那人并说,艾炙来书言伊女已嫁,我到西泠省亲,兼欲求凰,一一对家岳说明,家岳方知艾炙假作两边书札。遂欲急寻旧姻,在西泠访我不着,特亲到我家来。家母叫我到西泠去拜谒。翠涛,我这番到西泠,贾家亲事谅无不成,这‘二美偕归’之语,你说不止贾家婚姻,岂不说着了?”松曰:“这却不错。”竹曰:“那艾炙伪作两边伪书,破人婚姻,不知是何缘故?”雪香曰:“闻家岳说,艾炙曾去求婚。其伪作书札,欲自为计耳。”竹曰:“不解世间有这样人。”松曰:“雪香又添这桩喜事,我们今日必须尽兴寻乐一回。”竹曰:“我们到桃、李院中去。”雪香只得同行。 走到院中,桃、李迎着,笑曰:“这几位相公是轻易不来的稀客,今日哪阵风吹来的?”松曰:“我们还是去年春上来过的,今日以要搅扰你们一场。”李曰:“梅相公酒量也造大些否?”梅曰:“一石亦醉,一斗亦醉,即不饮亦醉。我的酒量是可大可小的。”桃曰:“去年在这里小些,今年必定大些。”松曰:“雪香不知桃姊深浅,桃姊何以知雪香大小,你还是喜大喜小哩?”李曰:“开口便叫人捉错。”桃曰:“我是说酒量大小,松相公的嘴有深浅,我却不知。”竹曰:“翠涛今日被桃姊占便宜去了。”松曰:“他要我入之深深,这便宜让他占些罢。”李曰:“相公你想必是要吃酒的。”松曰:“今日是梅相公的东,你们须放热闹些。”桃曰:“梅相公也看得起我们,真是侥幸。”少时酒至,入席坐定,交酌尽欢,雪香亦时有笑语。李曰:“梅相公今年不及去年老成。”雪香曰:“我去年嫌你们粉脂太重,今年觉像你们的也少,聊复尔尔,又何嫌乎?”松曰:“未尝阅历世事,则必孤高嫉俗;阅历愈深,斯眼孔愈下,亦是自然的道理。”竹曰:“贾家婢子较他们两个何如?”雪香曰:“艳冶不及,而风雅过之。”桃曰:“梅相公也说我们艳冶,真是一经品题。”松曰:“我们去年填的词能唱否?”李遂横笛而吹,桃乃按节而唱。唱毕,松、竹、梅俱各称善,复纵饮一会而散——www-xiaoshuotxt-c o m 第38段 梅雪香重到西泠 兰瘦翁初识快婿 <t<xt>小<说天?堂雪香央松、竹为媒买舟向西泠去。一日在舟中闲谈,雪香谓松、竹曰:“我想此去贾家,姻事有些难处。从前贾遁翁虽欲以女许我,尚未说明。若闻我已婚兰氏,彼岂肯以女相许。即使相许,那贾女才貌双绝,不甘赋小星,我亦不忍以侧室相待,这不有些难处吗?”竹曰:“这也是的。”松曰:“雪香你总有些酸气,且到那里见机而作,何必思前虑后。” 不日,船已到了西泠。竹曰:“这岸上一带人家,倒也住得幽静。”雪香曰:“贾遁翁家即离此不远,我们上去拜谒他。”松曰:“且慢。此行专为兰氏而来,访着兰氏再去拜他不迟。”雪香曰:“不知兰家岳父住在哪里,一时怎访得着?”竹曰:“令岳今春到你家来,难道没有说住的处所?”雪香曰:“但说住在西泠界口。”松曰:“这是什么地方?”雪香曰:“这即是西泠界口。”松曰:“令岳家大约去此不远。”竹曰:“雪香你从前说在个西子庙作寓。那西子庙在哪里?”雪香曰:“上岸去不多远。”松曰:“我们仍寓西子庙,慢慢寻访令岳家可也。”竹曰:“如此甚好,或者西子庙和尚晓得令岳家也未可知。”雪香曰:“那和尚号月鉴,约六十余,颇不俗。我去年叨扰他,也正要去谢他。”三人打发舟子,转身一齐上岸。从兰瘦翁门首经过,雪香指示曰:“此贾遁翁家也。”松、竹见其舍宇清幽,曰:“望而知为雅人宅第。” 行不数武,即到西子庙来。月鉴迎着,曰:“秦相公来了。去年我游终南,有失祖饯。”雪香曰:“去岁叨扰大师,无以为报,真是抱歉。”月鉴曰:“秦相公怎如此说?”松曰:“雪香怎么姓秦?”雪香笑曰:“假托耳,不必问。”月鉴俱问松、竹姓字,松、竹具道阀阅,且曰:“久闻敝友道及大师,今日恍如三生。”月鉴谦谢,因问曰:“适闻二位相公问秦相公怎么姓秦,难道秦相公不姓秦吗?”松曰:“敝友本是姓梅哩。”月鉴曰:“二位相公都是武陵人否?”松、竹曰:“是罗浮人。”月鉴曰:“是罗浮人,怎么音声与梅相公一样?”松、竹曰:“同乡共井,如何不是一样?”月鉴曰:“梅相公是武陵人,怎么说与二位同乡?”雪香曰:“实告大师,我不是武陵秦氏,乃罗浮梅氏耳。”月鉴曰:“贾遁翁曾访罗浮梅氏,相公大抵为此而来?”雪香顺口答曰:“一则为此,一则欲访兰氏。敢问大师离此不远,有姓兰、号瘦翁者,知否?”月鉴曰:“这里没有什么兰瘦翁。”松曰:“雪香,大师既曰不知,或者令岳家不在这里居住,向别处去访可也。”月鉴曰:“就在敝寺下榻,慢慢寻访亦可。”三人遂留寓西子庙中。雪香私语松、竹曰:“贾遁翁访我,不知何故?”竹曰:“彼欲以女许你,如何不访你?”雪香曰:“他欲以女许我,只知我姓秦,不知我姓梅。今他是访姓梅的,必不是为此事。”松曰:“你怎么改姓秦?”雪香曰:“因见贾氏女欲图婚姻,若说出真姓名,恐家父闻知不便羁留。”竹曰:“雪香用心良苦。” 且说三人从兰瘦翁门首经过,畹奴认得雪香,入告瘦翁曰:“去岁在我家住的秦相公,方才从门首过去。”瘦翁曰:“是向哪里去的?”畹奴曰:“向西子庙那边去的。”瘦翁深慕雪香才学,自思曰:“这秦生必在西子庙作寓,我且去看他。”遂走到西子庙来,一见雪香便曰:“秦君适从舍边过来,怎竟过门不入?”雪香曰:“去岁承翁雅意,叨扰两月有余,铭刻肺腑,时时不忘。本欲踵府叩谢,奈舍馆未定,行李无处安置,是以不敢轻造。不意翁早知踪迹,先来下顾,何以克当?”瘦翁亦自逊谢,因问松、竹姓氏。月鉴在旁,谓瘦翁曰:“这秦相公即是罗浮梅相公,改姓秦的。”瘦翁曰:“秦君果是姓梅否?”雪香曰:“本是姓梅。”瘦翁曰:“尊大人号什么?”雪香曰:“家父字癯翁。”瘦翁曰:“令舅父家尊姓?”雪香曰:“姓冷。”瘦翁见果是罗浮梅生,乃曰:“贤契去年在我家住了两月,却只说是姓秦。自贤契去后,我又寻访贤契。若早知是姓梅,也免得一番周折。”松曰:“翁访敝友,敝友却未知。今春有个姓兰的曾到敝友家亲访敝友时,敝友北上未得相遇。此番来西泠,一为叩谢尊府,一为拜访兰氏。不知兰氏号瘦翁者住在何处,翁可知否?”瘦翁笑曰:“愚下即是兰瘦翁,所谓贾遁翁者亦更姓改名耳。”竹曰:“翁何故更姓改名?”瘦翁遂将播迁所遇历叙一遍,松、竹方都明白。松曰:“闻敝友幼时,蒙翁漫许牵丝,两下固已定聘,却无媒妁。今日如不嫌弃,晚生等愿作冰人。”瘦翁甚喜,曰:“本不敢有劳二兄,既翠涛兄这样说,固所愿也。”因谓雪香曰:“贤契与二位兄台也不必在此作寓,即搬至舍间去。”月鉴曰:“欲请媒妁,必具红帖,岂可草草?”瘦翁曰:“月鉴所说极是。屈驾暂住几日,择吉奉请。”松曰:“晚生与敝友既打扰大师,自不敢复打扰尊府。至若执斧的事必欲具帖,可以不必。”竹曰:“雪香可在令岳府上居住,我与翠涛在此。”瘦翁曰:“二位既是小婿良朋,又何必作两处住?”谓雪香曰:“贤婿也不必先去,俟我择日并接可也。”雪香应诺,瘦翁复坐谈一时而去。 三人送罢,回到客房,雪香笑谓松、竹曰:“去年在岳家住了两月,竟不知是骨肉姻亲。”松曰:“唯其不知,则令夫人与你两下留情,真有趣味。若知是自己的,安得有此快事?”雪香曰:“也说得是的。”竹曰:“凡事必失之意中,复得之意外,言有奇处。若无离无合,何足为奇?雪香这段姻缘亦可谓奇矣。”雪香曰:“家岳命我不必先去,俟他择日来接。我想家岳既先到这里来,必须去拜谒才是。”松曰:“如之何不去拜谒?”竹曰:“今日已晚,明早我们同去。”——www.xiaoshuotxt.,com 第39段 会佳期得遂夙姻 谒山岚重逢桂蕊 (/t/xt|小/说天|堂)艾炙见兰瘦翁寻访雪香,知伪书之计已破,却不知雪香在西子庙作寓。是日走到西子庙来,一头撞见雪香,正欲避走,早被雪香看见,呼曰:“艾兄,今日幸会。”艾炙闻呼,只得走上前来周旋。雪香曰:“去岁烦艾兄为兰氏寄书到舍,殊多简亵。”艾炙曰:“去岁叨扰尊府。”松闻雪香言为兰氏寄书到舍,知是造伪书的艾炙,乃呼曰:“此即破人婚姻者耶,我松翠涛决不尔贷!”遂一手揪住艾炙欲击,竹与雪香解释,艾乃抱头鼠窜而去。竹曰:“翠涛何必如此?”松曰:“这样奸险小人,我松翠涛岂能容得?”雪香曰:“翠涛此举亦足褫艾炙之魂,真是痛快人心。”月鉴曰:“松相公真豪侠之士。”竹笑曰:“翠涛若是习武,怕不是个赳赳。”松曰:“有文事者必有武备。似你专用毛锥,若遇无可用之地,便似大蔡缩头。”竹曰:“我这毛锥若锥到尊阃,自然是要缩头的。”月鉴曰:“相公们俱是玉堂贵客,也喜说戏谑话。”雪香曰:“功名何足以拘人?”于是坐谈半晌而罢。 兰瘦翁自西子庙归,对池氏说前秦生即是梅生,池氏亦甚惊喜。芷馨闻之以告猗猗,猗猗曰:“那山家女子所说,我早知其不谬。”芷馨曰:“梅相公今年大魁天下,小姐真是有福哩。”猗猗曰:“这是他的福命。”于是瘦翁择日成礼;猗猗闻之,潸然泣下,谓芷馨曰:“我得事梅郎,自是得所,但我父母膝下无儿,我随梅郎去后,这桑榆暮景有谁侍奉?”芷馨曰:“老爷、太太必有万全之策,小姐不须忧虑。”池氏亦忧及女儿去后膝下无人,瘦翁谓池氏曰:“我想向来原是在罗浮居住,于今不若再搬回罗浮去,庶可与女儿常相聚首。”池氏称善。 婚期将近,瘦翁收拾自芳馆为女儿洞房;接松、竹为媒,即在自芳馆北客房居住。松指隔墙谓雪香曰:“你从前在这里作寓,这隔墙是尊阃卧室否?”雪香曰:“是也。”松笑曰:“难保无逾墙相从之事。”雪香曰:“翠涛是何言欤?”竹曰:“去年雪香在这里,不过是两下留情。至若苟且的事,我可以信其必无。” 到了花烛之夕,松、竹作诗词相贺。竹诗云: 赤紧温柔第一巡,鸳衾锦帐不胜春。 岂知此会新婚夜,仍是当时旧遇人。 扣解芙蓉羞半面,香含豆蔻现全身。 雨云初歇阳台暖,定比从前笑语亲。 松填《江城梅花》一阕云: 良宵风月价谁论,盼新婚,到新婚。两个含欢,有酒对芳樽。夜漏迢遥人语静,翠帏里,便惺惺、无限情。此情此情怎能禁,脸儿滥,口儿亲。睡也睡也,睡得稳、著意温存。你个去年,花月照闲庭。早想合他同处寝,侥幸也,到今宵、事竟成。 雪香看毕,曰:“二兄高才,弟一时不能属和。”松笑曰:“雪香的心早已莫知其乡了。此时谅必想不出一句什么来,你不和也不勉强你。” 至夜二更后,雪香归到自芳馆。芷馨见雪香入,即出房而去。雪香与猗猗此夕相见,比从前更有一种风情,令人领略不尽。雪香谓猗猗曰:“去岁与卿别后,谁想竟有今日。”猗猗曰:“去年郎君改姓更名,来寓妾家,妾恨无投梭之拒,至今思之,殊深愧悔。”雪香曰:“卿何作如此语?去年我来两月,知卿贞静。彼时卿得艾炙伪书,只道我已别娶,故不得不择佳婿,为终身计。与我诗中寓意、眼底留情,亦何足怪?假若无艾炙伪书,卿必贞守旧盟,决不轻易于动念。”猗猗曰:“郎君此言,正道破妾的苦衷。”雪香曰:“我去年与你留情,也是为伪书所误。假若无那伪书,我亦必静待佳姻。即有如卿才貌双全的人,何敢复生妄想,致等诸薄幸一流。”猗猗曰:“郎君去年若不改姓,倒免得一番周折。”雪香曰:“我若早知卿家姓兰,也免我梦想神思。”猗猗曰:“彼此都是一样。”雪香曰:“我前日来时,若不说是姓梅,你家也还要访姓梅的,岂不又费周折?”猗猗曰:“妾已早知郎君不姓秦的。”雪香曰:“卿怎早知我不姓秦?”猗猗曰:“今春偶游西子庙,遇一姓山的女子,那人是从罗浮新搬来的。我偶念桂蕊赠你的诗‘不遇范公全晚节’二句,他即念上二句。我遂留意邀他到家,问及此诗,他便说不是姓秦;且知君与桂蕊的事甚悉,君与那人亦有情否?”雪香曰:“不知有这姓山的。”猗猗曰:“他是罗浮人,与君不远,何竟不知?”雪香曰:“罗浮女子甚多,我何能知?”猗猗曰:“他何以知君与桂蕊的事?”雪香曰:“桂蕊乃销魂院名妓,那女子知得亦是常事。”猗猗曰:“桂蕊有才貌是以有名,那妇子亦有才貌,何竟无名?”雪香曰:“才貌如何?”猗猗曰:“比妾似还胜些。”雪香惊曰:“离我家不远,哪有这样好女子?”猗猗曰:“听他言语,亦似与君有情,我疑即是桂蕊。但桂蕊即蒙郎君赎他出院,何得到这西泠来?”雪香愀然曰:“提起桂蕊,令我心恻。”猗猗曰:“尚未出院耶?”雪香遂将桂蕊投水的事告知猗猗;猗猗亦深为惋惜,且曰:“那山家女子的父,从前亦寻访郎君,何不去拜谒他家,或可见那女子?”雪香应诺。 到了次早,松、竹求见猗猗。既见之后,雪香陪到客室来。松笑曰:“雪香,你去年说‘世无西子难夸美’,于今得此佳偶,真是西子再世。怪不得你去年在这里留连两三个月,就是我松翠涛若去年到这里,也必留连不去。”雪香曰:“我岂止在这里留连不去,就是见了嫂夫人也是一样。”竹曰:“翠涛每好戏谑,今日又便宜雪香。”松曰:“雪香所称嫂夫人,即眼前人也。”竹曰:“翠涛这话不是这样说。”雪香曰:“驴鸣犬吠,何足污耳。”松曰:“你也是个同群。”竹曰:“彼此舌战,可称劲敌,于今当偃旗息鼓。”雪香曰:“我有一件疑事,二兄可以决否?”竹曰:“有何疑事?”雪香曰:“我们罗浮有个姓山的女子,才貌双绝,兄等知否?”松曰:“哪有这样的女子,我实不知。”竹曰:“你在哪里见过?”雪香将猗猗在西子庙相遇的话,细述一遍。松曰:“那姓山的女子他怎知雪香与桂蕊的事,令人真不可解。”竹曰:“那山家既从前寻访雪香,雪香亦何不到山家拜谒?”雪香曰:“正有此意。” 过了两日,山岚到兰家致贺,瘦翁迎至中庭叙礼,山岚曰:“仆远游两月,昨日始归。闻梅生已作君家令坦,欣忭非常。”瘦翁曰:“小婿颇快人意。”山岚曰:“冰清玉润,千古传为美谈,翁与令婿方斯不愧。”瘦翁曰:“过誉,过誉。”山岚即欲求见雪香,时雪香外出,瘦翁曰:“小婿方出外去了,翁可稍坐一时,俟回来即当晋见。”山岚闲谈半晌,雪香尚未回来,遂辞而去。临行谓瘦翁曰:“令婿回时,烦向他说一声,明早我洁尘以待,幸勿吝步。”瘦翁应诺,山岚乃去。 少时,雪香归,瘦翁以告。次早雪香来拜山岚,山岚甚喜。雪香一见,却不相识,暗思:“这姓山的素昧平生,何以这样亲热,莫非也欲将女儿许我?但我已赘兰家,彼未必复有此事。”因询阀阅,山岚具道生平。少时一丽人自屏后出,雪香一顾,果是桂蕊,一时悲喜交集。桂蕊出,与雪香携手,呜咽不已。雪香乃问投水后事,桂蕊细述。雪香复拜山岚,曰:“原来是月香恩父,真失敬了!”山岚谦逊一番。雪香复与桂蕊各道别后怀思,留恋竟日方别。 归告猗猗。猗猗曰:“当西子庙相见时,我固疑是桂姊,于今果然是他。异日得以聚首言欢,真是快事。”遂将雪香在销魂院遇桂蕊的始末,告知母亲池氏。池氏亦喜。松、竹闻之,谓雪香曰:“月香始终得与雪香聚首,庶稍解我二人前愆。”雪香曰:“前蒙二兄慷慨,事虽未成,终是感激不尽,何愆之有?”兰瘦翁至,松、竹因告之。瘦翁曰:“小婿仗义,二兄玉成,真是难得。” 过了月余,雪香欲作归计。瘦翁与池氏商量移家罗浮。雪香遂到山家求见桂蕊,言将携猗猗回罗浮,约与偕去。山岚谓雪香曰:“仆年老孤苦,子女俱无。此女虽是义女,仆却爱之如亲生一般。今梅君欲携他同归,势亦不能相阻。但此番一去,仆依旧孑然无靠,如之奈何?”桂蕊亦泣曰:“不是恩父相救,安有今日。复与梅郎相见,若离父母而去,自难割。愿郎君策一万全。”雪香曰:“兰家岳父亦移家到罗浮去的。月香姊既不忍割舍恩父母而去,亦可同到罗浮居住,庶得以常相聚首,不知恩岳父意下如何?”山岚曰:“如此甚好,只是又费一番经营。”桂蕊曰:“父亲向在罗浮作贾,于今复搬到罗浮去倒也甚好。”山岚只得应允;遂择吉日,兰家及山家俱同雪香回罗浮去——www-xiaoshuotxt-c o m TXT小说天堂 http://www.xiaoshuotxt.com,最有文艺气息的文学网站,手机直接阅读下载请登陆http://m.xiaoshuotxt.com,所有TXT电子书手机免费下载阅读,我们提供给您的小说不求最多,但求最经典最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