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梦柝》查看《情梦柝》书评和最新更新以及相关书籍推荐请到《情梦柝》专题网址http://www.xiaoshuotxt.com/gudian/4578/ TXT小说天堂 http://www.xiaoshuotxt.com,最有文艺气息的文学网站,提供经典的文学名著、武侠小说、言情小说、人文社科类书籍在线阅读,所有TXT电子书手机免费下载阅读,我们提供给您的小说不求最多,但求最经典最完整 第01回 观胜会游憩梵宫 看娇娃奔驰城市 txt小xiaoshuo说天堂诗曰: 韵光易老,莫辜负眼前花鸟。从来人算何时了,批古评今,感慨知多少?贪财好色常颠倒,试看天报如誊稿。却教守拙偏酬巧,拈出新编,满砌生春草。 右调寄《醉落魂》 这首诗,是说万事不由人计较,一生都是命安排。谁不愿玉食锦衣,娇妻美妾,哪晓得才出娘胎,苦乐穷通,已经注定,不容人矫柔造作。惟君子能造命,惟积德可回天。比如一棵树,培植得好,自然根枝茂盛、开花结果,生种不绝;若做来人揠苗,非徒无益,反加害矣。昔王敦图贵而伏辜,季轮拥赀而致死,天子不能救-臣之饿,谋臣不能保霸王之刎,莫非命也。就是有福气的,也要知止知足,不可享尽。若依得人算,文王不囚于□里,孔明不悲于五丈原,邵康节老头儿,用不着土馒头了。大抵天地似一间屋,日月像竹篮大两面镜,一天星斗,又如许多小镜,远近上下,处处挂着。人在中间像一个蜘蛛,这里牵丝结网,镜里也牵丝结网;这里捉缚蚊虫,镜里也捉缚蚊虫。闪过西边,东边照着,藏在底下,上面照着,才一举动,处处镜子里面,都替你记帐。真是毫发不爽,报应分明。故作善降祥,作恶降殃,如誊稿一般。 在下今日却不说因果,也不说积德,只说个心术。若说到心术看官们又嫌头巾气,恐怕道隐衷,对着暗病,就要掩卷打盹。不如原说个“情”字。心如种谷生出芽,是性,爱和风甘雨,怕烈日严霜,是情。今人争名夺利,恋情贪花,那一件不是情?但情之出于心,正者自享悠然之福;不正者就有揠苗之结局。若迷而不悟,任情做出,一如长夜漫漫,沉酣睡境,哪个肯与你做冤家,当头一喝,击柝数声,唤醒尘梦耶?此刻乐而不滢,怨而不怒,贞而不谅,哀而不伤,多情才子,俱一副刚肠侠骨,持正无私,几个佳人,做一处守经行权,冰霜节躁,其间又美恶相形,妍媸各别,以见心术之不可不端,所以名为《情梦柝》。绝古板的主意,绝风蚤的文章,令观者会心自远,听我说来。 崇祯年间,河南归德府鹿邑县地方,有一秀士,姓胡名玮,字楚卿,生得琼姿玉骨,饱学多才,十三岁入庠。父亲胡文彬,曾做嘉兴通判,官至礼部郎中,母黄氏,封诰命夫人,时已告老在家。一日,吴江县有一个同年,姓荆名锡仁来归德府做同知,晓得胡楚卿童年隽艾,托鹿邑知县作伐,愿纳为婿,就请到内衙读书。县尹将荆锡仁之意达于文彬。文彬大喜,茶过送出县尹,正要进来与夫人儿子商议,谁知胡楚卿在书房先已听得。见父亲送出知县,走至厅后,见一个管家对书童道:“当初我随老爷在嘉兴做官,晓得下路女子,极有水色,但脚大的多,每到暑天,去了裹条,露出两脚,拖着一双胡椒眼凉鞋,与男人一般。如今荆小姐自然是美的,只怕那双脚与我的也差不多。”正在那里说笑,不料被楚卿听了,想金莲窄小三寸盈盈,许多佳趣俱在这脚上,若大了,有什么趣?况且风俗如此,总是裹也未必小。不如对父亲说回了他们到好。恰好文彬至里边,把上项事说着。夫人未及答,楚卿接口道:“虽承荆年伯美意,但结亲太早,进衙读书又晨昏远离膝下,况乡伸与现任公祖联姻,嫌疑未便,不如待孩儿明年赴过乡试,倘侥幸得中,那时怕没有邻近名门,如今着什么紧?”老夫妻二人见他说得有志气,便也快活,就覆拜县官,回绝荆知府。因此磋跎,不曾与楚卿聘下媳妇。 不意十五岁上,父母相继而亡,-踊痛器,丧葬尽礼。过了周年,挨到十七年上,思量上无父母,又未娶妻,家人妇女无事进来,冷冷落落,不像个家。因与老管家商议,将服侍老夫人两个大丫环都出配与人;把房屋典于族亲胡世赏,他做户部员外,得价三百五十两。自己却移在庄上花园居住,只同一个家人,一个养娘,一个小厮,唤清书,年纪十五岁,五六口过活。当时三月天气和暖,想平日埋头读书,并未曾结识半个朋友,上年又有服,不曾去得乡试,如今在家,坐吃山空,也不济事,心上就要往外行动。便叫苍头唤两个老管家来,一个名周仁,是掌租产的,一个名蔡德,是向来随任的,俱有妻室另居。一齐唤到,因对他两个道:“老爷在日,有一门生俞彦伯,系陕西绥德府米脂县人,曾借我老爷银一百八十两,今现任汝宁府遂平知县。我如今一来历览风景,二来去讨这项银子,或才有赠,也不可知。前房屋典价银三百五十两,尚未曾动,周仁你与蔡德儿子蔡恩各分银一百六十两,买卖生息。尚存银三十两,我要作盘费。蔡德你同我去,一路照管,叫你老婆儿子暂住这庄上来,与我看守家内。”随即将银子交与两人。蔡德领命自去收拾行李起程。楚卿也自整治行囊。择本月念六日出门。 至期,蔡德及儿子蔡恩并老婆媳妇,清早都来了。楚卿交了什物锁钥,分咐养娘,并在先服侍的一个家人看守门户。自与蔡德、清书觅牲口,装上行李遂往商水,进项城,来到上蔡界口,隔着遂平,止差九十里。此时已是四月初七日。那地方有一禅林,叫做白莲讲寺,真是有名的古刹。一路上听人传说明日去看盛会。天已将暮,三人下了饭店,问主人道:“此去白莲寺,有多少路?”店主人道:“这里到白莲寺,只有二十里。再去五里,就是上蔡城。相公若是便路,明日盛会,也该早些起身,走去看看。”楚卿道:“我便要去。”遂用了晚饭,自去安寝。 到了四更时分,路上有人行动。楚卿起来,梳洗毕,吃了饭,唤牲口,装上行李,算还饭钱,遂辞主人出门。东方却才发白。一路上,男女络绎不绝。及至寺前,刚上午时候,只见山门口,先歇下五乘幔。楚卿也要下驴。掌鞭道:“相公,我们牲口,是要趁客的,不如送你在饭店安歇,打发我先去罢。”楚卿道:“也说得是。”就在附近饭店住下,打发掌鞭去了。 三人吃了点心,分咐店主照顾行李,三人同步至寺前。此时烧香游玩的已是挨挤不开,男女老幼,何止一万。三人挨到山门,看那匾上写着四个大字是:白莲古刹。一路去只见: 先列两个菩萨,后塑四位金刚。布袋佛张开笑口,常尊者按定神杵。炉烟飞翠,烛影摇红。正殿上三尊大佛,两旁边十八罗汉。准提菩萨供高楼,千首观音藏宝阁。到讲堂钟声法鼓响,佛号梵音鸣。老和尚喊破喉咙,小沙弥击翻金磬。斋堂里,饿僧吃面;香积厨,老道烧茶。孩儿们,玩的玩,跳的跳;老人家,立的立,拜的拜。还有轻薄少年,-汗巾,挖屁股,乘机掉趣;又有风流子弟,染须毫,试粉壁,见景留题。那些妇女,老成的,说老公,认媳妇,告陈亲眷;蚤发的,穿僧房,入静室,引惹-黎。还有口干的,借茶钟,拿盏子,呼汤呷水;尿急的,争茅坑,夺粪桶,露出东西。 楚卿三人,挤入挤出,到处观看。到了下午时候,人也渐疏,转出山门,早来这几乘-子,尚在那里。想道:“定是大户人家女眷怕人多不雅,所以早来进香,如今必在静室,等人散方回去,我且在此看一看。”停了半个时辰,山门口一发清静,只见一群妇女丫环三四个尼姑,前面几个男子,先走来唤-夫,遂将-子乱摆开。胡楚卿定睛看时,中间几个珠翠满头,香风拂拂,一个年老的,约有五旬,先上轿;次后一个十二三岁的与一个垂髻的,合坐一-;第三是一个三十岁上下的,艳丽非常,却也看得亲切。这里看未完,那边又有一个上轿。楚卿忙转目观望,只见那女左脚已进轿内,右脚刚刚缩进,一只红绣鞋,小得,面庞竟未曾看得,并不如有多少年纪。慌忙再看,后面只剩一顶空轿,等着个半老佳人在那里与尼姑说话。楚卿懊悔不及。那前面先上轿的三乘,已起身了。只见第四乘,尚等着后面,忽轿内一只纤纤玉手,推起半边帘子,露出面来,似要说话光景,见了楚卿,却又缩进。看官你道什么缘故?原来是小姐见前面轿子已去,意欲唤养娘催后面母亲起身,见有人看,忙缩进去,原是无心。 楚卿打个照面看着,惊喜道:“天下有这样佳人,真是绝色,又且有情,推帘看我。”正在思想,那两乘轿都起身了。忽清书在旁道:“相公,不知谁家小姐,如此标致,又不如后来嫁与何人享福?”楚卿道:“你如何知他未嫁?”清书道:“我明明见他是盘头女儿。”蔡德也接口道:“其实还是一位小姐。”楚卿听了,不胜心痒,因说道:“我等了半日,未曾看得亲切,料他必住城内。明日省走几里路也好,你两个可速速搬行李进城安歇,我先去,偏要看他一看。好歹在县前等我。”说罢急急赶去。及赶上轿子,尾后半箭之地。路上也无心观看,及进了城,又行了三四条街,五乘轿子都立住脚,不知轿内说些什么,只见丫环妇女,分走开来,前面三乘轿子,望南去了,后面两乘,望西直去,原来是两处的。楚卿随着后边轿,也望西来。 走过县前,又过一条街,到了一个大墙门首,将轿子歇下。楚卿急挨上前。这些妇女掀开两处帘子,先走出一个老的,后走出一位小姐,果然体态轻盈,天姿国色,是个未笄女子。上阶时露出金莲半折,与丫环们说说笑笑,竟进去了,并不曾把楚卿相得一相。那楚卿站了良久,不觉扫兴而归。行了三五丈,又转身来,把墙门内仔累一看,痴心望再出来的景象,忽见门边有一条字,上写着:“本宅收觅随任书童。” 楚卿那时见了此字,不觉欢喜,暗想道:“我这样才子,不配得个佳人,也是枉生一世。这小姐形容体态虽是绝色,但不知内才如何,我今趁此机会,就扮作书童,做个进身之策,那时得与小姐亲近,闻一闻香气,他若有才,我就与他吟诗答应起来,倘能勾窃玉偷看,与他说明,成就了百年姻眷,岂不是一生受用?”你看楚卿一路胡思乱想,心中定了主意;忽又跌足道:“不妥!我如今已长大了,怎么扮做书童?”看官你道为何?原来人家公子,到八九岁,就有些气质,到十二三,竟妆出大人身份来。楚卿这几年,涉历丧葬,迎接宾客,岂不自认是一个顶天立地的丈夫,今要改扮小厮,恐怕长大不像样,所以跌足。却不曾想到自己虽交十七岁,而身材尚小,还是十四五的光景,且身子又生得伶俐,要做尽可做得。 楚卿正在那里算策,却事有凑巧,见一个垂髫童子,远远而来。楚卿有意走到那童子身边,与他比了一比,自己尚矮他寸许,忙回头一相,见自己身躯,比他小些,暗暗欢喜道:“我明日就叫清书去访问他姓名事情,再作商议。” 急急行来,却也作怪,寻不见县前,忽到了官塘桥,自忖方才不曾有,必是错了。急问人时,说是官塘桥,又问:“到县前多少路?”那人道:“里半进南门,再直走一里,左手转弯就是。”原来楚卿想扮书童的时节,不觉出了神,错认向南而去,那楚卿原也不知。自己好笑起来,只得转身,走到南门,再问县前来。蔡德远远窥望,接着道:“相公这时候才来!我们下处已衬多时,日色晚了,可快些去罢。”楚卿笑了,就随蔡德而去。欲知后事,且听下回分解——w w w. xiao shuotxt. co m 第02回 小秀才改扮书童 老婆子拿扳券保 [t.xt小,说[天堂}词曰: 才遇仙娘,见推轿帘,有意咱行。花解语玉生香,想杀我刘郎。没奈何,乔妆剪发托入门墙。痴情欲傍西厢,琴挑心未逗,杼柜意先防。若个事,九回肠,与那个商量。且学他登楼崔护,一试何妨? 右调寄《意难忘》 话说楚卿随蔡德来到下处,清书笑问道:“相公可曾看见么?”楚卿把睁色一丢道:“胡说!”清书与蔡德会意,晓得店中杂闹,远方人看妇女不便,明日路上闲讲未迟,因此就闭了口。楚卿暗想道:“我明日要做这勾当,蔡德是老成人,必然力阻,不如写封书,设计打发他先到遂平,留清书在此,又好替我妆扮。”一夜无辞。 明早楚卿在床上唤蔡德道:“我连日劳顿,昨又走急了几里路,身子困倦得紧,意欲歇息两日,着你先到遂平何如?”蔡德道:“许多路在傍,何争这九十里,且到遂平安息,省得大家挂念。”楚卿道:“你有所不知,我到遂平,俞老爷必定留入内衙,一来请酒演戏,二来客边不得舒畅,拘拘然有什好处?我如今用个名帖,写一封书,你将军中带来套礼,再拿五两银子,买些礼物,预先投进,俞爷也好打点银子。我一到盘桓两日就回,岂不两便?”蔡德道:“不难,相公若要舒畅,同到遂平城外,寻一个寺院歇下,待老仆把书札投进,只说相公路上有事担阁,着我先来的,如此就是。何必在此远隔,老我放心不下?”楚卿道:“我身子委实不快,若勉强上了牲口,弄出病来,怎好?”店主人见楚卿要住,巴不能勾生意,便对蔡德道:“老人家,你相公是少年公子,吃苦不得,急行一里,不如宽行十里,在此我自会服事,不须你费心,还依着相公,你先去。”蔡德见说话近理,只得先去吃饭。楚卿起来,写书帖,将箱内礼物,交与蔡德,将身边银子,称出五两,与蔡德买些礼物,又另称五钱,与蔡德做盘费。蔡德分咐清书小心服侍,三两日就来;叮嘱主人几句,出门去了。 楚卿哄蔡德起身,遂吃了饭,唤清书附耳道:“如今有一事与你商议,切不可泄漏。到县前往直西去,右边一条巷内,有大墙门,门边有一条字:‘本宅收觅随任书童’。问他家姓什名谁,做什么官,往那里去。见机说话,即刻就来。”清书道:“相公问他收觅书童,敢是要卖我么?”楚卿道:“不是卖你。我有缘故,少不得对你说。”清书去了一个多时〔辰〕,就进来回覆:“我方才走到他家墙门,见对门豆腐店,有一老婆子在那里,我假说借坐等个朋友,因问他前面大墙门里什样人家,要收觅书童,到哪里去。那婆子笑道:‘我晓得你来意了。他家姓沈,名大典,号长卿,一向做兵备官。旧年十二月上京覆命,朝里见他能事,今福建沿海地方,倭寇作乱,钦差沈老爷去镇守。不日到家,就要上任。着人寄信回来,要讨书童。他家极是好的,奶奶又贤慧,又无大公子差使,只有一位小姐,名唤若素,才貌双全,年纪才十六岁,要捡好女婿,未曾许人。你若要去,身价银五两,老爷回来,又有银子赚。是极好的,不要错过了。’我见他说得好意,只得假应道:‘我是不要去。有个亲眷托我,故此替他问一声。’那婆子道:‘你亲眷在那里?’我说就在西门外。婆子星飞舀一碗腐浆与我吃,又说:‘今日是好日,你快去唤那亲眷来,到我这里,吃了便饭,我同他进去,作承我吃一杯中人酒。’他就催我起身来了。相公你道他竟认真起来,好笑不好笑?”楚卿听了,拍掌得意道:“妙!妙!我亏你提醒。”清书道:“是什么缘故?”楚卿掩上客房道:“沈家小姐,就是昨日进城看的,果是绝色,却恨无门可入。见他字上要收书童,我痴心要趁此机会,改扮投进,图个缘法,却不曾想到受聘不受聘。若一时失检点进去,他已受过聘了,岂不是劳而无功?总得窃玉******,也是坏了陰。你方才说未受聘,岂不是一喜?又婆子说他才貌双全,岂不是第二喜?况有婆子引进,故此得意。我如今就要做了。”清书见说,呆着半晌,道:“相公主意差了,这个断使不得!”楚卿问:“如何?”清书道:“他是官宦人家,进时易,出时难,相公卖身进去,教我怎生样来赎你?如今蔡阿叔又往遂平,我在这里还是等着相公好,还是回去好?”楚卿道:“你在这里,切不可擅自回去,我随婆子到他家,得见小姐,看他有何话,订个终身之约,央媒娶他。若是无缘,十日五日,我就出来。”清书笑道:“如此还好。”楚卿道:“拿你家中新做的衣服来,我穿一穿看。”清书取衣服递过道:“我嫌长,只怕相公嫌短。”楚卿穿起来,到也不长不短,随脱下来,付清书折好。幸喜此日店主无客,又兼清净。楚卿原是弱冠,未戴网巾,除下扳巾,叫清书把头发周围挑下,用剪刀剪齐。清书道:“相公如此走出去,店主人就要晓得了。”楚卿道:“剪齐了,我原梳上戴巾出门。”两个弄了周时,把镜子一照,甚是得意,复梳上出来,对店主人道:“我有个朋友,在东门外,要去拜〔访〕他,住三日五日未可知。清书却要住在此间,这一间房,我有铺盖物件在里面,不许他人睡的。”主人道:“盛价在此不妨,若恐年纪小,相公不放胆,有什么财物交我便了。”楚卿转身进屋,将三十两银,用剩的银子,称一两与清书出去买布做衣服,将十两交与主人,余银自己带在身边。叫清书袖着梳镜衣服,别主人出门,店上买一双眉公薄鞋,又买一条玄色丝带,捡个冷落寺里无人处,梳下发来。脱去自己袍子,穿上清书衣服,换去朱履,系了玄色丝带。清书把楚卿衣服等物收拾包作一包,跟楚卿出寺。此时虽则日长,已是午后。楚卿道:“忙不在一时,且到店上吃些点心。”吃完就把衣服等物一包当在店主道:“此物是我家相公的,今没有银子还你,暂当在这里,我转来取赎。” 两个人遂走到豆腐店来。婆子道:“你亲眷在哪里?”清书道:“这位就是。”楚卿即上前作揖。婆子将楚卿一看,大喜道:“两边造化。有这样标致小官,老爷自然欢喜。你可曾吃饭么?”楚卿道:“吃过了。”老婆子道:“我须问过你姓名根脚,方好领你进去。”楚卿道:“我是归德府鹿邑县人,姓吴,自幼读书,因父母早亡,并无靠托,今要在遂平寻一个亲戚,要央他访个乡宦人家去效劳,后来招赘一个妻子,算做成家。”因指着清书道:“这位是我同乡,他如今现在遂平县俞老爷衙内做亲随,前日告假来游白莲寺,遇见了,多承他说俞老爷衙中人多,不如替你另访一家罢。不意中遇你老人家说起,故此引到这边。”婆子道:“原来如此!只是立契,哪个做保?”指清书道:“这位又在隔县。”楚卿道:“做保就烦你老人家。如今且不至立契,待老爷面来,立契未迟。”婆子想着不立契,没有中物到手,遂摇首道:“这就不敢斗胆了。倘你后日三心两意,不别而行,反要诬你拐带东西,着在我身上,叫我哪里来寻你?”楚卿会意,假说解手,到没人处,取出银包,检四五钱一块,另包,走来道:“老人家,我不比没来历的人,就是要立契,我会写。凡书启柬帖,都能替老爷出力。比别人身价不同,却要三十两银子,还要一个好妻子。我就到鹿邑寻个表叔来做保。如今老爷未回,奶奶怎肯出这许多?若老爷回来不肯,我就去了。况且做了文书,你就担干系,不做文书,后来我要去,由得你责备,他不肯出价是无干系的。你的中物,我自然谢你,如今先有几钱银子在此,只要你引我进去,后来成事,还要重重谢你。不必问奶奶要中物。”遂将银子递去。那婆子见送银子,满面笑道:“据你说来,甚是老实,但银子怎好受你。”楚卿道:“只当茶意,谢在后边。”话未完,婆子老官叫做薄小澜,卖豆腐回来。那婆子对他说着,老官欢喜,就要领楚卿去。婆子道:“你不会说话,还是我去。”遂领楚卿来到大墙门口,原来沈家管门的,叫做贾门公,那婆子对他说了情由。门公道:“你是相熟的,自进去罢。两位阿弟权在这边坐坐。”婆子去不多时,忙忙出来道:“奶奶甚喜,叫你进去。” 原来沈家要收觅书童,是要识字、标致的,所以一时难觅。今听说有识字、标致的书童,就叫唤进。那楚卿问唤,随婆子转弯抹角,走至楼下,请奶奶出来。楚卿远远看时,随着四五个丫环,却不见小姐,只有一个十七八岁大丫环,到有八九分颜色,不转睛把楚卿看。楚卿自忖这个可做红娘。夫人走到中间,楚卿上前,叩了四个头。夫人笑道:“就是你么,是哪里人,多少年纪,要多少银子?”婆子上前,细细代述一遍。奶奶听说如今不要银子,等我老爷回来立契,多要几两,又要定亲,一发欢喜道:“就是成家的了,若说亲事,你这样人,要好的自然有。”因指旁边大丫环道:“这是我小姐身边极得意的,后日就把他配你。”楚卿道:“多谢奶奶。”因不见小姐,假意问道:“书童初来,不知有几位公子小姐,也要叩个头。”奶奶道:“公子小,只得五岁,一个小姐在房里,也不必了。方才薄妈妈说你姓吴,但不知叫什么名字?”楚卿道:“我年纪小,尚未有名字。”奶奶道:“既如此,你新来,我又欢喜,就叫喜新罢。”楚卿道:“谢赐美名。”奶奶道:“你亲眷在此,我叫送酒饭来吃。”遂唤一个老奶子,同薄妈妈送楚卿到外厢书房里来,楚卿向老奶子唱个诺,问:“老亲娘高姓?”奶子道:“先夫姓朱,我是奶奶房里管酒米的。”楚卿道:“我,远方孩子,无父母亲戚在这里,你就是我父母一般,全仗你老人家照拂。”奶子见说得和气,心中欢喜道:“你不消忧虑。”说未完,只见起先奶奶指的大丫头,走到书房止道:“薄妈妈,奶奶叫你去唤老官来,陪喜新哥哥吃酒。”楚卿慌忙上前要唱诺,他头也不回,进去了。原来因奶奶说要把他配与楚卿,有些怕羞。今奶奶叫他唤薄妈妈,他不得不来,心上又要再看楚卿,已在门缝里张了一杯热茶久,故此说声就走。朱妈妈道:“方才一位姐姐,名唤衾儿,老爷见他标致,要纳为妾。夫人不肯,送在小姐身边。一手好针线,极聪明,又识字,肯许配你,是你的造化。你今只依我们,称他衾姐罢了。”楚卿道:“承指教。”又见一个妇人,托六盘菜,一个丫环,提两壶酒出来。薄妈妈道:“这是李婶婶;这是木蓝姐。”楚卿俱致意过。清书接酒菜摆在桌上。那三个妇人说一声,进去了。薄妈妈也去唤老官了。楚卿因对清书道:“你今只称我吴家哥,坐次不可拘拘,露出马脚。”清书道:“晓得。只是一件,我还是逐日来探望你,还是不来好?”楚卿道:“这三两日,你也不必来;至四五日后,只到县后冷净寺里,上下午来一次,与你打个暗号,若要会你,我画个黑墨圈在右边粉墙上,你就到里边来寻我。”话未完,薄老官来。楚卿谢了一声,三个吃酒,讲些闲话。天色已晚,大家起身别去。楚卿独自转来。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www/xiaoshuotxt.co m 第03回 楚卿假赠鹿葱簪 衾儿错认鸳鸯谱 t?xt_小_说天\堂词曰: 云鬓丝丝润,金莲步步娇。芙蓉如面柳如腰,一见一魂消。暗把金钩赠,频将细语挑。恨他心允许偏骄,不肯便相招。 右调《巫山一段云》 却说胡楚卿送情书,别过薄老官,进墙门来,对贾门公道:“贾老伯,明早奉揖罢。”贾门公道:“如今是一家了,不必费心。”走到书房门口,先前的李阿婶拿了粥,薄妈妈左手提灯,右手拿一壶酒,放在桌上,请楚卿吃。楚卿道:“我酒量浅,你两位都是老人家,就在此吃完何如?”两人是贪酒的,就坐下。楚卿道:“我初来踏地,不知高低,托你们传送。明日,我就好进来自取。”李阿婶道:“你不晓得,奶奶家教甚严,男子非呼唤,不敢擅入。酒饭都是我们传出。”楚卿惊问道:“若这等说,脸水茶汤,传不得许多?”李阿婶道:“奶奶分咐,厨灶在楼横头从屋里,早上茶水,是拿了就走的,可从外-转到灶边取。若午饭、夜饭,是要等候的。不许进来溷杂。就是丫头妇女,夜行以火,如在暗中行走,察知必加责罚。”楚卿道:“原来如此。”正说间,朱妈妈拿一盆脸水来,又见门口灯影乱动。楚卿问:“外面还有人么?”朱妈妈叫道:“衾姐姐,你为什么不进来?”外边说道:“你来接了去。”朱妈妈出门扯他进来道:“你两个生成夫妻了。这床上要你铺的。”衾儿啐了一声,把东西掷在旁边空桌上,夺了灯就走。原来是奶奶叫他同朱妈妈送一条新席,一条被出来。薄妈妈道:“衾姐恁般害羞走了,待我替你铺着。”楚卿道:“不敢劳你,待我自己来。”妈妈道:“我们老人家铺的利市。”那李阿婶已把酒吃完了,二人收拾碗盏,向楚卿说一声安寝罢,大家去了。薄妈妈也自回家。楚卿闭上书房,去睡不题。 且说若素小姐,四德兼全,博通经史,虽具十分才貌,却素娴姆训,不比那些女子,弄笔头,□风月,要想西厢酬和,寺壁留题勾当的。是日下午,在房中,一个丫环,唤做采绿,笑嘻嘻走进来道:“小姐,衾姐姐有老公了。”若素骂道:“讲什么话!”采绿道:“方才奶奶讨一个书童,姓吴,年十五岁,与小姐一样标致。说不要银子,只要老爷回来,替他定一房亲。夫人欢喜,就说把衾姐姐配他。不是我说的。”若素道:“因何不叫我看看?”采绿道:“他也说要叩小姐头,夫人说不消了。如今现在外书房。”若素道:“夫人好没主意,怎么才来,就轻易许他。” 点灯时分,衾儿送夜饭进房。若素故意道:“春风满面,像有什喜事?”衾儿涨红了脸,叫声:“小姐,哪里说起?”若素道:“方才闻得奶奶将你许配新进书童。”衾儿道:“奶奶是这样笑他,哪个当真。”若素问人物如何,衾儿道:“平常。”若素道:“你不中意么?”衾儿带笑道:“什么中意不中意,只顾盘问,小姐少不得看见知道。但他在这里恐未必长久。”若素道:“恐怕误你,故此问你,他日我若见面,就晓得了。”说完各自收拾不题。 现说楚卿,是夜因吃几杯酒,一觉又是天明。朱妈妈来唤道:“我领你到厨房认认,下次好自己取脸水。”遂打从厅后出角门,走过一条长-,转到厨房来。有几个养娘丫头,一一问过。洗完脸,妈妈指道:“这左手黑角门是前楼,奶奶卧房。从中间大天井进去,是后楼,是小姐卧房。如今姐姐未起,我领你里边穿出罢。”就引楚卿入黑角门。走进前楼向左厢郎下,穿到女厅,再向左边小-,出外厅来。楚卿道:“原来许多房屋。只是一件,我实来未曾买得梳厘,烦妈妈悄悄替我〔向〕小姐房里随便哪个姐姐权借来一用,不必惊觉夫人。我梳了头,就到街上去买。”朱妈妈道:“晓得。”去不多时,拿出一副来,镜梳俱全,一个小青瓶,朱妈妈道:“这都是衾姐交我的。他说瓶里是小姐用的露油,若用完了,叫我再取。这木梳,不必拿进去,他自有用得。”说罢入去。 楚卿将梳篦一看,虽是油透的,却收拾干净。云香犹滞,脂泽宛然,闻一闻道:“衾姐姐,你有深意,非是我薄情。若小姐有缘,你亦有缘;若小姐无缘,我岂肯为你羁绊,又岂肯污了你,作负心郎乎?”咨嗟一回,遂解髻拔下簪来,惊讶道:“好不细心!幸昨日夫人不曾看见。哪有家贫卖身,插着紫金通气簪的?我今不如将此簪答赠衾姐厚意罢。”遂对镜梳完,吃了早饭,走到外边,对贾门公道:“我到街上买件东西就来。”贾门公道:“你自去。” 楚卿走到县前,恰好遇着清书,拿一包物件。楚卿问是何物,清书道:“就是当在店上的衣服梳镜等物。昨日晚了取不及,今日才前去取了来。”楚卿道:“我正要去买副牙梳,送一位姐姐。”清书低低道:“才去不知高低,就送这般物件,他若藏了还好,若就用时,可不惹人疑虑?”楚卿道:“有理!不如取自己的去,还了他的罢。”遂买京帕一方,汗巾三条,泥金扇一柄,向清书物件包内,取了梳镜,各心照别了。 楚卿回到书房,看见朱妈妈手执钥匙,递与楚卿道:“奶奶分咐,昨日原是暂时,你年纪小,怕你独自冷静,今叫你到内厅背后老爷东书房住,只不要怞乱书籍,并零碎物件。”楚卿道:“如此甚好。”遂跟他到内书房来,开了锁,推开房门,见文具兼备,十分清雅。就往外厢取铺盖各项进来。遂将京帕一方,绿汗巾一条,送朱妈妈:“无以为敬,聊表寸意。”朱妈妈再三有受。楚卿道:“若不受,是不肯照顾我了。”朱妈妈见来意至诚,只说:“帕子,我老人家受了好包头,这汗巾送你衾姐罢。”楚卿道:“怎说是我衾姐,知道后来怎样?”朱姐姐道:“奶奶纵有推托,我少不得赞成。”楚卿道:“衾姐心上,知是如何,他又未曾对我面说句话。”朱妈妈道:“这个何难!我将你话对他说,他若情愿,就叫他送饭来你吃,就好与他说话;他若不肯来,我偏叫他拿了茶,我拿了饭,他还不晓得你移在此间,待走过这里,我嗽一声,你却从背后走来,他就没处躲了。”楚卿道:“妙甚!我还有东西送他。”朱妈妈道:“如此,我只得受了。” 进去不多时,楚卿听得外边说话,“衾姐,我拿饭,你也把茶,大家送进去。”咳嗽了一声。楚卿即从里边走出。朱妈妈道:“我老人家颠倒,方才奶奶叫他搬进来,我什么又送饭出去。”楚卿立在总路口,即唱下诺道:“姐姐奉揖。”衾姐没处去,往外就走。朱妈妈扯住道:“那有人与你见礼,你好不睬他的?”楚卿一头唱诺,偷眼觑他,果然庞儿俏,脚儿小,比小姐不差一二分。衾儿含羞福了两福。楚卿道:“小弟新来,只身无靠,全仗姐姐照拂!”衾儿不语。楚卿道:“昨日奶奶的话,姐姐不必避嫌,未知老爷回来何如。如今是一家人,若姐姐不肯与我说话,固然是大家体统。姐姐后日自有胜我十倍的佳配,我是不中意的,但教我客路他乡,仰面看谁?”即向袖中取出桃红汗巾一条,金通气簪一支,递过去道:“权为敬意。”朱妈妈替他接着,看道:“哎呀!这是金的。”楚卿道:“是紫金打就鹿葱花通气簪,送与姐姐通发。”朱妈妈道:“戴这样簪儿,是个好人家子了。衾姐姐,在别人吴小官决不送他。如今你两个,终久是夫妻,不要拂了他盛意。”衾儿在里边时,朱妈妈已对他说,“吴小官见你不理他,道你看他不上。”如今又见他送簪,只得向朱妈妈道:“哪里有不说话的人,只因昨日奶奶偶然说出,原未必作准,你们以为当真,教我羞答答,怎好开口?若疑我看不上吴家哥,是反说了。况此事要凭吴家哥本心,没有我作主。如今把这句话丢开,若要说照顾,这簪儿断不受。”楚卿道:“姐姐若不受,我在此做什么?就要去了。”衾儿见说起决绝话来,也就应道:“我若受了你的,自古才郎薄-,倘若你另有中意的去了,懊悔起来,还是我守着你,还是送簪还你?”楚卿见他说得斩钉截铁,只得诡一句道:“不瞒两位说,我舍间原有些家私,因梦见一个神人,分咐云:‘才子与佳人,姻缘上蔡城’,故此我到这边。这句话,对小姐也讲得的,哪希罕这一根簪儿,又不是聘儿,不过送与姐姐做些人事。就是姻缘成不成,也情愿送与姐姐插戴的,为何不受?况且梦中之话,我也不过试试耳,原不作准。方才姐姐讲把这句话丢开,极有主意的,但要姐姐早晚替我用情些就是了。”衾儿道:“如此我权收了。”放在荷包里,就去托饭,送转书房来。楚卿上前来接,那衾儿肥白的一又纤手没处缩,被楚卿摸了一把,自己拿到书房。衾儿立在门首道:“也要说过,我此身虽在大户人家,却礼法自守,夫人小姐家教又严,已后若要浆洗衣裳,要些长短,只央朱妈妈私对我说,自然尽心的;若汤水茶饭,得空同着人送来,若不得空,要我一人送来,断不能勾。莫道我无情也。”楚卿道:“多谢!但姐姐既蒙见受,也不要说了尽绝话,倘我要些什么,若你独自不肯送来,难道转误我不成?”衾儿微笑摇头道:“未必。”走至转弯处,回头相一相,进去了。楚卿就取梳镜,对朱妈妈道:“我已买了,烦你带还衾姐。”欲知后事如何,再看下回分解——WWW.xiAosHuoTXT.com 第05回 题画扇当面挑情 换蓝鱼痴心解珮 txt!小!说!天.堂词曰: 客路肯磋跎,只为佳人俏一窝。牵惹少年肠欲断,弥陀。愿买真香供养它。凤眼按秋波,经语声声带媚蚤。待把心情相诉与,奇奇。忽遇虔婆急杀公。 右调寄《南乡子》 话说若素小姐,见胡楚卿袖里露出一物,夺目可爱,问道:“喜新,你袖中什么把我一看。”看官你道什么,原来是扇坠系在素金扇上。楚卿连扇递过,若素接来看时,却是蓝宝石碾成一个小鱼,不满寸许,鳞颊宛然,晶晶可玩,不忍释手。楚卿问道:“此物小姐心爱么?”若素道:“此物实实精雅。你肯卖我么?”楚卿道:“宁送与小姐,断不卖的。”若素道:“怎好要你送。也罢,我见你带上少个带钩,我换你的罢。”遂向腰间裙带上取下来,递与楚卿。原来是个水晶块,上面碾成双凤连环,下边伸个如意头勾子,清可鉴发。楚卿得意道:“好美器!宝鱼换水晶,小姐,这是如鱼得水了。”若素笑道:“调得好。”楚卿道:“还有一说,换便换了,这鱼是至宝,就兑一千金子也不卖的。今送与小姐,不要埋没我一生苦心。”若素道:“虽是美玩,怎说起这□价钱来,必是你换的不值心上不愿么。”楚卿道:“是极情愿的。但喜新这个宝鱼,要比做雍伯的双玉、滥峤的镜台,聘一个才貌的佳人姻缘都在这个上。” 话才说到入港,忽闻背后嚷道:“喜新,你怎么不知法度,闯到小姐绣房来!”惊得楚卿回头一看,却是宋妈妈送饭与小姐吃。楚卿无言可答。只见若素道:“奶奶着他送玫瑰花来。”宋妈妈道:“原来如此。出去罢。”楚卿因假说道:“我要问小姐,讨两条线用。”若素就叫衾儿去拿线与他。正是: 白云本是无心物,又被清风引出来。 看官,你道楚卿要线做什么,原来是要哄宋妈妈先去的意思。那宋妈妈却说道:“你要线,我叫送出来。今日无人在家,随我到厨下,带了饭出去。”楚卿没奈何,只得随厨下,取了饭,仍进楼角门来。却见衾儿拿着线,走近前低低笑道:“亏你的急智,说得好用心话儿,未得陇先望蜀了。”丢在盘子里,就走,楚卿道:“陇也未必成。”衾儿已走入中间-子内。楚卿叫一声:“姐姐,送些菜与我吃来。”到书房恨道:“小姐虽被我看得个饱,可恶那婆子,打断话头。饭呀,你再迟半刻,我就讨得小姐口气了。”正坐在那里对着饭自言自语,只见空里放下一壶茶来。耳边听见说:“害相思的请茶。”楚卿这一惊非小,回转头来,却见衾儿立在身畔,口中说道:“今番也还怪我。”楚卿喜出望外,急立起身,唱个喏下去,道:“姐姐这次是破格爱着小生了。”抬起头来,衾儿已不见。原来衾儿见楚卿立起身来,恐怕去搂他,故此转身就走。楚卿急追出书房外,衾儿已进角门,望着楚卿笑一笑,把角门格的一声,反闩上去了。楚卿恨道:“方才我怎么耳就聋了,眼就瞎了?这妮子说话句句爽利,作事节节乖巧,说他无情,是极有情的,说他有情,是第一无情的了。我也算是聪明的人,转被他弄得懵懂起来,若是别人岂不被他活活弄死?”正是: 风流肠肚不牵牢,只恐被伊牵惹断。 楚卿吃饭才完,贾门公走来道:“吴小官,你乡里在外边叫你。”楚卿自忖必是蔡德回来,急出墙门。只见清书道:“吴哥,我要远行,特来看你一看。”两人遂往县前来。清书问道:“相公,事体如何?”楚卿道:“功夫已做到六分,若一句话应承,就有十分了。”清书道:“蔡德方才来到,甚埋怨我,今在冷净寺里等相公。”楚卿道:“我这样一个身段怎好去见他!”清书道:“俞老爷差人来接相公,现在下处,我不好对他说,单与蔡德相议,来寻相公。”楚卿道:“我一发不去了。你只说相公不在这里,打发差人先回。叫蔡德好歹等我两三日,必有着落。”转身就走。清书只得去了。楚卿自回书房。 且说若素见宋妈妈逼出楚卿,暗想:喜新来历有些奇怪,说话句句打在我身子;虽是个风流人物,我必定要问他个端的,便唤衾儿:“你把这扇藏了,夫人看见不便。”忽朱妈妈回来道:“奶奶今日侯夫人留宿,叫我来说,传个诗题在此。我是原要去的。”若素接着,分咐朱妈妈早去。将诗题一看,却是春闺题目,上限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韵脚溪西鸡齐啼,对衾儿道:“这诗题,是仿牡丹亭上的两句。你拿出去,叫喜新再做一首来我看。”衾儿道:“我不去。”若素道:“为什么不去?”衾儿道:“我见他有些不老成。”若素笑道:“这妮子好痴,那有才情的人,怎肯古板。你难道不嫁他么?”遂唤来采绿送去。 却说采绿年纪十五岁,生得肥肥白白,是个最聪慧的,见楚卿貌美有才,心上到有涎慕之意,只为夫人许了衾儿,晓得事不两一,只索罢了,却巴不能勾与楚卿讲句话儿。如今叫他送诗题,好不欢喜,遂到书房来。只见楚卿为热石蚂蚁不住的走来走去。叫一声:“吴家哥,你妻子在这里了,要也不要?”楚卿见他体态妖娆,言语反来挑拔,因笑道:“姐姐,你见我夜来寂寞,肯来伴我作妻子么?”采绿道:“啐,怎么将我做你妻子!你的妻子在我手里。”遂将诗题递与楚卿,假说道:“夫人今日不归,传回的诗题,小姐说你若做得好,把衾姐赏你,岂不是妻子在我这手里?”楚卿接了诗题一看,想这妮子,到有风情可以买嘱,因问道:“姐姐芳名?”采绿道:“我叫采绿。”楚卿道:“衾姐会妆乔,我不喜他。若把你配我,我就做一首诗与你拿去。”采绿道:“夫人作主,似难移易。”楚卿道:“我只问夫人要你,难道他不肯?”采绿微笑道:“不要嚼咀。快些写诗,与我拿去。”楚卿道:“我心在你身上,那里写得出来?”采绿道:“前做几首,立刻就完;今这一首,就难起来?”楚卿道:“日间有小姐知音在面前,动了诗兴,就一百首也容易。今天色已晚,写不及。既然夫人不归,我明日送去罢。且住,我有一物送你。”遂到床头取一条红纱汗巾出来,道:“我要央你一件事。你对小姐说,喜新也要小姐诗看看,就求小姐写在我扇上。若小姐不肯,我当面也要求他。日间宋妈妈古怪,不许我进来;衾姐恶作,把中门关着。你明日见宋妈妈不在房里时,你就来开了中门,便是夫妻之情了。”采绿啐了一声,把楚卿打一下,抓了汗巾就走,道:“晓得了。”遂走进房,将楚卿的话,对小脸述了一遍。若素道:“闺中字迹,可是与人看的?衾儿,我看喜新,不是个下人,有些跷蹊。”衾儿道:“何以见得?”若素道:“你哪晓得,卫青厮役于平阳,金燮庸工于滕肆,法章灌园于太史。喜新此人,若无志气,就是个轻薄;若有志气,未必肯在此恋着你。”衾儿道:“扯住不成?”若素道:“老爷年老,公子又小,若肯在此,是个万幸。他若把你不在意中,哪里再寻出这样一个?我有道理,明日送诗来把话一试,就晓得了。” 到了次日巳牌时分,楚卿正在书房,只见采绿走来道:“我昨日把你的话,对小姐说。小姐道,‘闺中字迹,不可与人。黄昏在灯下做了一首,今早誊我在花笺上,未知肯与你,不肯与你。我偷他诗稿在此。’”楚卿喜道:“这是你乖巧。”接来一看,只见上面写着: 上限雨丝风片,烟波 春闺 画船,韵限溪西鸡齐啼 雨余芳草绿前溪,丝线慵拈绣阁西。 风影良缘成寡鹄,片时佳梦逐鸣鸡。 烟涵素鬓修眉润,波曳湘裙俏步齐。 画鼓一声催去后,船船都是动要啼。 楚卿看完,大赞道:“好一个有才情的女子。果然蕙心兰质,浓艳凄清,又如隔花唤郎,亲近不得,今日得窥其心胁,好侥幸也。”采绿道:“莫讲闲话。宋妈妈正在厨下,小姐叫我去唤李阿婶。你可送诗进去。” 楚卿大喜,急急进去。若素正在窗外。楚卿亲身递去道:“俚句在此,求小姐改政。”若素接来,只见上写道: 雨洗桃花嫁碧溪,丝添堤柳绿桥西。 风开廉-嗔交蝶,片倚栋杆始伏鸡。 烟袅薰笼衾独拥,披萦湘簟体谁齐。 画眉人去无消息,船望江干日泪啼。 若素看毕道:“诗如五更杜宇,月下海裳。好情思,好风韵也。”楚卿道:“小姐不必过奖,但求小姐佳句,也借一观,以开尘目。”若素道:“女子诗词可是外人传得?况我并未曾做。”楚卿道:“从来一唱一和,喜新虽不敢与小姐倡和,但教我下次,做也无兴了。小姐决然做过,万祈不吝,题在喜新扇上,也不枉小姐指教一番。喜新是最知窍,决不与外人闻风的。”若素见说下次不做,心上爱他的诗,便沉吟道:“且再处。我要问你,你既有此才,何不读书,图个仕进?”楚卿道:“书都读过,没有什么奇书。”若素道:“既是饱学,何不去求功名,却在人门下?你若有志气,就在我这里读书。我对老爷说,另眼看你。”楚卿道:“功名易,妻子难,若不聘个佳人,要功名何用?”若素道:“衾儿甚有姿色,我把他配你。”楚卿道:“小姐美意,自不敢却,但书中有女颜如玉,若单标致如衾姐,没有才情如小姐,喜新也不必在这里。”正说到要紧处,忽采绿入来道:“快些从角门出去!夫人进来了。”楚卿一头走,一头叮嘱道:“千万写扇子。”若素也急急分咐道:“夫人在家,断不可进来。” 楚卿未到角门,夫人走到左厢廊下,早已望见,唤住道:“你进来做什么?”楚卿诨一句道:“要问朱妈妈讨个针用。”夫人厉声道:“朱妈妈昨日随我去,是你晓得,怎么支吾起来?”楚卿道:“喜新不晓得他住在人家,故此来寻。因见楼下无人,就出来了。”夫人心上有些疑惑,因是新进,不好叱他,乃分咐道:“非呼唤不许至楼下。”楚卿道:“晓得!”遂回书房。若素因楚卿出去,心上避嫌,只做不知,不敢迎接母亲,故意等夫人进来,方去问候。问候完了,回到自己房里,想:“喜新的话,明明是为着我,他又是功名易,妻子难,眼见得不是下人;衾儿决然绊他不住。喜新,喜新,你好痴算计,难道我就好许你不成?”又想道:“岂有此理!姻缘自有天定,我只守我女子之道罢了。虽然,我若太无情,只说我无眼力。他苦苦要我写扇,我只把唐诗写一首在上面,与他就是。”遂取扇写完,到黄昏时分,叫衾儿道:“你明日清早,趁夫人未起,将扇送还喜新,对他说,婚姻不可妄想主意,要自己打定志气不可隗颓,在此须守法度,你看他说什么话回覆我。”衾儿道:“早去就是。”明日起来,衾儿送扇出去。熟知事不凑巧,才出角门,而夫人竟知道了。衾儿大惊。未知如何回答,再看下回分解——wwW.xiaOshuo txt.com 第06回 沈夫人打草惊蛇 俞县尹执柯泣凤 t@xt`小$说$天"堂诗曰: 一天骤雨乱萍踪,藕断丝连诉晓风。 幅素实堪书梦谱,怀衾准许破愁胸。 遂平义重能躁介,上蔡缘艰未割封。 好事多磨休燥急,且同阮藉哭途穷。 话说衾儿清早奉小姐之命,送扇还喜新,但知防近不防远,不知夫人已在天井里看金鱼,竟望厢廊就走开角门,要往书房来。那夫人昨日因喜新在里边出去,已存个防察念头,今见衾儿光景,遂赶上一步,喝住道:“要哪里去?”不意衾儿开角门时,性急了,拔闩甚响,楚卿在书房里听见,恐怕不是衾儿,定是采绿,赶来一望,中见衾儿向内走,却不知夫人立在转弯处,高叫一声姐姐。夫人探头一望,见是喜新,心中大怒,骂道:“你这贱人好大胆!喜新才来,你就与他勾搭了。昨日他进来做什么?如今你出去做什么?从实供招!”衾儿道:“他昨日何曾进来。”夫人一掌打去,衾儿急举手一按,不意袖里洒出扇子。衾儿急去拾着。夫人夺来看时,却是一柄金扇,小姐的字在上面,也不看诗句,又一掌道:“罢了,罢了,我不在家,你引诱起小姐。朱妈妈快拿拶指来!若素这不长进的,快走出来!”那朱妈妈正在厨下催脸水,刚进角门,听得里边打骂,立住脚,隔子眼里一瞧,探知缘故,忙走进书房,对楚卿道:“你们做什事,小姐写扇叫衾姐送你,被夫人搜着,如今小姐衾儿都要拶哩。你快些打点。”说罢,忙走入去。 楚卿原是胆小,唤衾姐时,看见夫人,不觉大惊,及闻得里边闹嚷,虽听得不清,胆已凉碎。今见朱妈妈说小姐衾儿都要拶,一发吓坏,想闺门如此,怎得小姐到手?今后欲见一面,断不能了。若不早走,决然被辱,不如去罢。急走出来,喜得门公不在,忙到冷寺前,要画圈时,又忘带墨,往寺内来,只见东关西倒,没有一个和尚。寻着一个跎道人,问他借笔墨,他说师父化缘出去,锁在房里。楚卿十分焦燥,忽见一个行灶在那里,又问要水,他说没有水。只得吐些津沫,把指头调了灶烟,画在墙上,弄得两手漆黑,寻水净手,躲在里边,不敢出来。 清书望见墙上有黑圈,进来寻着。楚卿道:“你快去拿巾服木梳来。叫蔡德收拾行李,问店家取了十两间,算还饭钱。速速到这里起身。”不-时,清书把巾服木梳取到,替楚卿改装,仍做起相公。蔡德已至,两边问了几句,遂走出城。吃过饭,觅牲口上路,方才放心。一路上,三人各说些话,此时是四月十八,天气正长,到遂平未黑。下了牲口,报进衙门。俞彦伯迎入后堂,各叙寒温,茶罢饮酒,彦伯道:“前日闻兄在上蔡,特差人迎候,不知台驾又往何处?”楚卿道:“一言难尽,另日细谈。”彦伯晓得路途劳顿,遂收拾安置。 连接三五日,彦伯见楚卿长吁短叹,眉锁愁容,问道:“吾兄有何心事,不妨与弟言之。”楚卿道:“乔在世谊,但说无妨。”遂把前事细诉一番。彦伯笑道:“原来有些韵事,待弟为兄谋之。”楚卿急问:“兄有何良策?”彦伯道:“长卿与先父同年,那长卿的夫人,是上蔡尤工科长女,尤工科夫人是米脂县人,他到舅家时,弟自幼原认得,一来是年伯,二来是相知,今与兄执柯,何如?”楚卿揖道:“若得如此,德铭五内了。”彦件笑道:“才说做媒,就下礼来,若到洞房花烛,不要磕破了头。”大家笑了一回。 明日,彦伯收拾礼物,往上蔡来。 再说沈夫人那日见了扇子,把衾儿打了两掌,叫朱妈妈唤小姐出来。若素听得大惊,却有急智,对朱妈妈道:“你且顺我的话就是。”遂走出来。夫人骂道:“好个闺女!”若素道:“母亲不曾问得来历,实不干衾儿之事。孩儿素守母训,只因昨日朱妈妈传诗题回来,喜新在外看见,说我也会做诗,既小姐能诗,我有扇,烦你央小姐题写。朱妈妈只说孩儿会做,竟拿进来,对孩儿说。孩儿想喜新不过是书童,哪里会做诗?因叫朱妈妈对他说,你若果然做得好,小姐就替你写了。原是哄他。不意朱妈妈出去,喜新的诗已写,就拿进来。孩儿看时,却做得好,因想父亲年老,若得喜新在此,甚可替父亲料理,不好哄他,又想闺中诗句,岂宜传出,故此写唐诗一首,叫衾儿送去,分咐他下次不可传诗进来。不意母亲知道。其实衾儿无过。就是喜新昨日进来,方才母亲又看见,或者为讨扇子,亦未可知。母亲不必过虑。”夫人听了,才把扇子上诗一看,却是杜甫七言《初夏》一律,后题《夏日偶书》,又无图书名字,方息怒道:“衾儿不早对我说。且问你,喜新的诗呢?”若素道:“在房中。”就叫采绿去取来。夫人看了,惊道:“这也不信。朱妈妈你去唤他进来,我问他。”又向若素道:“你的诗呢?”若素也叫采绿取来。夫人看完说道:“虽是春闺,在妇人则此诗甚美,在女子不该清雅些。衾儿你同小姐进去罢。” 停了半日,朱妈妈进来道:“喜新不知那里去了。到处寻不见。”夫人叫问豆腐,也说不晓得,心上疑惑:难道闻我打衾儿,他就惊走?到书房看时,件件不动,桌上摊着几本书是二十一史;再看床上枕边一只黑漆小厘,开年却是一副牙梳、一瓶百花露油。大疑道:“这是京里带来,若素梳头的。”画下压着两幅纸:一幅就是《春闺诗》,一幅是《夜读有怀》。连看几遍,想此子也奇。遂拿了梳匣,到小姐房中,问:“这瓶油,哪个送与喜新的?”衾儿道:“并不曾有人出去,哪个送他?”若素道:“他既有牙梳,岂没有油!”夫人道:“喜新的诗,你见过春闺一首,还有《夜读有怀》一首。”遂把诗付与小姐看。若素看了,心中了然,故意道:“据诗中意思,却是为着衾儿。”夫人道:“你有所不知,他第二句说‘娇客何人识韦皋’,韦皋未遇时,为张延赏门婿,延赏恶而逐出,后韦皋持节代延赏。此句是喜新讥我不识人。‘槐荫未擎-鹭足’,是宫槐之下,未列着鹭序-班,喻未仕也。第四句是为婚姻而羁绊。第五、第六,是未成然的意思。第七句,‘微服不知堪解-’,昔郑交甫游汉皋,二女解-,今变服而在门下,不知能遇否,则他非下人可知。末句‘且凭表史伴闲芳’,古诗有‘闲劳到底胜劳劳’之句,他明之是无书不读,闲在此间,借史以消遣,则其不为做书童而来可知。”若素道:“如此看来,与康宣华学者之事一辙了。”夫人道:“喜新不见回来,必是惊走。他若恋着衾儿,必不去;若不独为衾儿,决不来。”若素道:“来与不来,母亲何以处之?”夫人道:“若不来,也罢了。若是来,我将衾儿配他,凭他去。”若素道:“母亲高见极是。” 正说间,只见长接的家人回来说:“老爷已到省下,着我先回,钦限紧急,五月不利出门,分咐家人整收拾,二十六到家,二十八就要起行。”合家大小,各去打点。 到了二十四日,俞彦伯备礼拜见沈夫人。夫人以母亲乡党,父系年侄,出来相见。茶罢,彦伯说起作伐之事。夫人道:“本当从命,但一来老身只生此女,不舍远离;二来寒门并无白衣女婿;三来女婿必要见面,今行期迫促,不暇访察,待一二年旋归领教罢。”彦伯见事不可挽,打一躬道:“伯母以旋归为约,决不于福闽择婿了,小侄-候归旌就是。”夫人道:“盛仪断不敢领。只还要借重一事,前日有个姓吴的,也是鹿邑县人,投舍间作书童,取名喜新,老身爱他聪俊,许把小婢衾儿配他,不意那日衾儿出去开角门,喜新推角门进来,老身不知就里,疑心有私,责衾儿几下,他就惊走,却见他两首诗,其实才堪驾海,志可凌云,决非下辈。他说有一个乡里,在尊府作仆,不知此人可曾到来?若在尊府,情愿将衾儿嫁他,听凭去就,也见老身怜才之意。”彦伯道:“待小侄回敞府访问。但有诗乞借一观。”夫人命朱妈妈取出。彦伯看了道:“据这诗口气,决是国器时髦,岂肯为着尊婢?必是慕令爱才貌,故做此游戏三昧。伯母既是怜才,还该斟酌。待小侄访的回覆,何如?”夫人道:“老身岂不明白!但此人头角未嵘,门楣未考,轻易允口,岂不令人见笑?这事断使不得。若访得着,只把衾儿与他便了。”彦伯听了,料这事难成,只得做别出门,竟回遂平。 次日才到,楚卿急问道:“消息如何?”彦伯把上项事说一遍,楚卿顿足情极起来。颜伯道:“他归期尚远,兄何不先娶衾儿,聊慰寂寞,俟来岁乡试中了,那时小弟从中竭力,亦未为迟。何必如此愁态!”楚卿道:“人生在世,一夫一妇是个正理,不得已无子而娶妾。若薄-而二色者,非君子也。况若素才貌双全,那一种端庄性格,更是希有,小弟与他说到相关处,他也不叱,也不答,只涨红脸说道‘你出去罢’,何等温柔;及宋妈妈怪弟闯入内室,他说奶奶着我送花来,何等回护;小弟假说要线,他即唤衾儿取线,何等聪慧而顺从;及夫人回来,小弟临出,叮嘱他写扇,他又急急分咐夫人在家断不可进来,何等体谅。”说到此处,大哭起来,又道:“小姐说闺中字迹,断不传人,却又不拒绝我,特地写着扇子,悄悄唤衾儿送出,又不知多少幽情谜语在上。今忽天各一方,教我怎撇得下!”竟哭个不止。彦伯道:“不须过虑,好处还在后边。今兄且在此与弟盘桓数月,待过了新年,科考还家,免生烦恼。”楚卿道:“虽承盛意,小弟在此,一发愁闷,不如回去,在路上无人处,待弟哭个爽利。明日断要奉别了。” 说未完,门役来报:“外边有一起奸情事,一个美妇女同两个花子,解进来,请老爷升堂。”楚卿闻知,止了眼泪,就出来看审。未知所审何如,且看下回分解——w w w.x iaoshu otx t.c o m 第07回 守钱枭烧作烂虾蟆 滥淫妇断配群花子 t xt+~小<说+天>堂词曰: 盈虚端不爽毫芒,逆取如何顺取强。 梅坞藏金多速祸,燕山蓄善自呈祥。 请看梓样今谁在,试问铜陵音已亡。 天杀蠢人多富吝,任呼钱癖亦渐惶。 话说胡楚卿拭干眼泪,出来看审奸情。看官丢开上文,待我说个来历。 遂平县东门外二十里,地名灌村,有个财主,姓吴名履安,祖上原是臣富,到他手里,更一钱不费。身上衣服,要着七八年。补孔三四层,还怕洗碎了,带龌龊穿着。帽子开花,常用旧布托里。一双鞋子,逢年朝月节,略套一套,即时藏起来,只用五个钱买双草鞋穿着,恐擦坏袜子,布条沿了口,防走穿底,常趱些烂泥。这也罢了,若佃户种他田,遇着水旱,别人家五分,他极少也要八分;这些佃户,欲不种,没有别姓田,只得种他。若说放债一发加四加五,利尾算利,借了他的,无不被他克剥;要到第二家去借,远近又被他盘穷,不得不上他的钓,及有被他克剥不起,要与他拼命。他又算计好,总不放债,收拾起来,都积在几处典铺里。家中日用,豆腐也不容易吃一块。所以在他身上,又积几十万家私,真是一方之霸。却亏得他娘子颜氏,原是宦族,能书能算。履安胸中浅浅,每事不敢与娘子争论。颜氏见丈夫财上刻毒,不时劝谕。哪里肯听。到二十五岁无子息,劝他娶妾,他不肯,说道:“娶妾定是年少,就生下儿子,我年老死了,少不得连家私都带去嫁人。”颜氏没法,吃了长斋,瞒丈夫修桥造路,广行方便,所行善事,难以尽述。到三十六岁,颜氏生一个儿子,取名欢郎,眉清目秀,颖异非常。到六岁从师上学,履安择一个欠债之人,文理不通,上门揽馆。先生教一年,反问他找几钱利尾,差六分银子,还留先生一部四书。颜氏查考学课,竟是空空,遂着管家另访一位宿儒,对他讲过,暗赠束金二十两,履安聘金在外,那先生感激,晓夜研究,不上五年,欢郎天资聪秀,五经通彻。取名无欲,字子刚。至十五六岁入泮。 履安为他择名门女,结下一头亲事。亲翁姓贾,他是扳仰富厚,又奉承子刚秀才。到十八岁做亲,借债嫁女,妆资到赠数百金。过门之后,子刚见妻子容貌不美,行步不俏,心上不悦,或住书房,或会考住朋友处,日远日疏。履安生了两个恶疮,昼夜声吟,说新妇命不好;连颜氏极明白的,也冷言冷语。可怜贾氏吞声忍气,上事公姑,下事夫主,中馈之暇,即勤女工,百般孝顺。子刚付之不理,暗中下了多少眼泪。娘家来领,又不许归宁。满腔恶气,又〔无〕处告诉,竟成郁症,茶饭渐减,自己取簪珥赎药。公姑又说他装模作样。过了弥月,将呜呼了。忽一日,子刚要入城,到房取新鞋袜,丫头无处寻觅。贾氏在床上听得,逐个字挣出道:“在……厨……里。”子刚勉强揭开帐一看,问:“病体如何?”贾氏道:“你问我一声,多谢你!我今命在旦夕,不能服侍你。我死之后,作速娶个贤慧夫人,不要牵肠挂肚,若肯垂怜,今日替我寄个信与父母,见一面而别,就是你大陰德。”说罢泪下如雨。子刚见遍体赢症,语语至诚,不觉也流泪。贾氏道:“你若哭我死也瞑目了。两年夫妇,虽不亲爱,却不曾伤我一句,但我身嫌丑拙,不能取悦于君。但生不同衾,愿你百年之后,念花烛之情,与我合葬,得享你子孙一碗-饭,我在九泉亦含笑矣。”话到伤心,一痛而死。子刚放声大哭道:“决然合葬。”遂请丈人丈母来看了,棺衾厚殓埋葬。 过了月余,门上做媒不绝。子刚到处挨访,闻得个宦族井氏,容貌绝轮,年十九岁新寡。财礼两百,父亲只肯许三十两,子刚暗暗兑换贾氏首饰凑数。娶过门来,艳冶动人,衽席之间,播弄得子刚魂都快活。井氏自恃色美,又今名门,把公姑不在心上。公姑又体惜他娇怯,奉承他是旧家小姐,就有不是处,亦甘忍而不言也,反说他命好,前夫受享他不起,我家有福得此好媳妇。 未及两月,有债户唤做任大者,借过米六斗,其时价贵,作银一两起利。后任大远出,至第三年回家,履安利上加利,估了他米二石、猪一口,又勒他写五钱欠票。至半年七月,履安哄他:“还了我银子,与你重做交易,拨米两石借你。”任大听了,向一个朋友借他籴米银五钱,对他说我明日即取米还你。持银送至吴家,履安收着道:“今日没有工夫,明早送批到宅上还你。”任大回去。到了次日,履安即到任大家中道:“五钱母银和你加三算,还该利银一钱二分,一发清足,交付欠票。”任大要借米,只得机上剪布五尺,又凭他捉了一只大公鸡。履安道:“实值一钱一分,还少一分。”见壁上挂着一本官历,取下道:“这个作一分罢。我正要看看放债好日。”遂递还欠票,袖了历本,拿着鸡并布,如飞去了。任大急急写了借批,与两个儿子,扛着箩到他家里借米。回说出门讨债了。明日再去,等了半日,才走出道:“你来做什么?”任大道:“承许借米,特写约批在此。”履安摇首道:“一两米银,讨了三四年,才算明白,今谁要借你!”任大苦求一番,只是不允,想道:“自己没有也罢了,转借的五钱来,教我哪有米还他?”只得又哀恳道:“止借一石罢。”履安又不允,把手一摊,竟踱了进去。任大急得三神跳爆,气又气,饿又饿,骂道:“没天理老乌龟,少不得天火烧!”履安听了,怒跑出来,未及开口,不提防任大恨极,就是一掌,力猛了些,家中一只恶犬正在那里吠生人,一交跌去,正磕在狗头上,砍去两个齿。那狗被履安颈压翻,仰转身,把爪一挖,履安一只右眼弄瞎了。履安眼痛,极喊一声,这狗认是抓住他,狠命一口,将履安右耳咬了下来。任大见了,往外就走,跨出门槛,回头一望,不期一脚踏在空里,仰身跌倒阶沿石上,已磕伤头脑,血流满地。两个儿子大恨,拿两条扁担奔进去,把履安打得浑身肿紫,救命连天。许多家人出来救住。看任大,已呜呼了。闹动地方,都道履安打死人,个个大恨。三日前又唤子刚到颖上典中算帐未回,家里打得个雪片,仓里米挑尽,不亦乐乎。媳妇躲到母家去了。这些人把尸骸扛到厅上,将履安解入城来。 看官,履安平日若有至爱朋友,自然替他出来周合,拼得几百银子,买嘱尸亲、地方衙门、上下从直,断他斗欧身死。无奈处处冤家,没人来解说。县官又闻里富见没有官节,一夹打四十收监。次日又把履安拿出来再夹。履安只得认了斗欧推跌身死。及子刚得信,连夜奔回,遂买嘱尸亲,到衙门用了二三千银子,告了一张拦招,方才断得两下斗欧,自己失足,误跌身死。暂行保释,听候详宪发落,已是伏圄百日。 此时十月尽问,子刚与颜氏往庄上收租。履安因夹打重伤,在家养病,正在楼上。忽见前厅火起,刚下胡梯,楼上火起,不敢出前门,往后楼要去抢那放债帐目,不想库房火又起,急往后园门,门再拨不开。那火已烧到后槽,进退无路,只得钻在粪窖里,喜得两日前挑干了。谁知屋倒下来,烧着身上衣服,烫得浑身火泡,又钻不出,火气一炙闷死了。这些家人妇女,个个走脱。子刚母子得信赶回,已是天晚,火势正焰,无法可救。是日井氏回来,只得宿在舡上。可怜几十万家私,尽成灰烬,只有二处典铺并田地,不曾烧得。放债帐簿,并无片纸,惟有田产租簿,并典中数目,子刚带在庄上。明早子刚不知履安尸首在何处,打发井氏往庄上,唤附近欠债人家,一概蠲免,着他同家人扒运瓦砾。直弄到第五日,在粪窖扒出尸首,遍体班烂,火气入腹,像一个癞虾蟆。买棺盛殓埋葬,在庄上再起几间屋,重置一番家伙。自此以后,人人藉口谈论履安恶报。 子刚闻得,遂发狠要做挣气的事。算计后年科举有服考不得,及至服满,又下不得秋闱,遂援例入监,把家事托几个管家职管,竟坐监读书。一去数月,颜氏见媳妇不肯做家,惟图安逸,未免说了几句,井氏回娘家去了,屡接不回。直至岁终,娘家也无盘盒,忽然送来。过了新春,子刚抵家,井氏床头告诉,意欲另居。子刚溺于私爱,想前贾氏,被父母憎嫌死了,今我在家日少,倘妻子气出病来,悔之晚矣。遂托言在痒诸友会考作文不便,竟与井氏移居入城,带了丫头一个、炊-老婆一个,并跟随的书童,住在城内灵官庙前。 过了月余,子刚下乡探母,料理些家事,一去数日。原来井氏是最滢的妇人,前夫姓庄,做亲未及一年,弄成怯症,谁知此病虽瘦,一边虚火愈炽,井氏全不体惜,夜无虚度,看看髓枯血竭,不几月而死。到了三七,井氏孤另不过,将次旁晚,往孝堂假哭,忽丈夫一个书童,年纪十六七,井氏平日看上的,走来道:“奶奶,天晚了,进会罢。”井氏故意道:“想是你要奸我么?”书童吓得转身就走。井氏唤住,附耳低声道:“我怕鬼,今晚你来伴我。”书童笑允。黄昏进房,却是精力未足,不堪洪冶鼓铸。至五七,公姑拜忏亡儿,井氏窥见个沙弥嫩白,到晚引入房来,岂期耳目众多,为阿姑知觉。阿姑气忿不过,请他父母说知,殡过儿子,就把媳妇转嫁子刚。娶过门时,子刚是少年英俊,井氏美貌妖娆,两下中意。及履安打死人,惊回数日,只在母家清净不过,要结个相知,又再没有,意与厨下一个粗用人,叫做汲三弄上了。后来子刚坐监,颜氏屡接不回者,恋汲三也。谁知事无不破,一日被母亲见了,责逐汲三,叱回女儿,永不许见面,所以无盘无盒送来。 今子刚移居城内,往乡探母,一去数日,井氏终朝起来,无一刻不想取乐,只得前门后门倚望。原来他后门斜对灵官庙,庙门外左右一带桫拉木,有两个乞儿歇宿在内。一日下起暴雨,井氏在后门窥探,瞧见庙前一个乞儿,见街上无人,望东解手,露出,十分雄伟,心上喜道:“经历数个,俱不如他,作用决然不同。”想了一回,只见雨止天晴,乞儿走来道:“奶奶舍我赵大几个钱。”井氏遂问道:“你叫赵大么,这样一个人,为什么讨饭吃?”赵大道:“奶奶,我也有些家私,只因爱赌穷了,没奈何做这事。”井氏道:“你进来,我取钱与你,还有话对你说。”赵大跨入门内,井氏取出旧布-一条、短夏布衫一件,又付一钱一百,道:“央你一事。我相公结识个妇人,在北门内第三家,不肯回来。你将这钱到浴堂洗个澡,着了这衣服,到黄昏人静,替我去问一声:‘吴相公可在此?’他若说不在,你不要讲什么,转身就来回复我。若街上有人,你不要进来,虚掩着门等你,进来不要声唤,恐丫头听见,对相公说道我察他的是非。”又领赵大走进一重门道:“你悄悄到这外厢来。”赵大道:“晓得。”去了。黄昏时分,赵大到北门问时,那人家应道:“不晓得什么吴相公。” 转回庙前,见街上无人。推门时,果然虚掩。挨到外厢是朝东屋,是夜四月念一,更余后,月色横空,走入侧门,看见-儿开着,窗边一张春凳,井氏仰睡在那里,身上着一件短白罗衫,下边不着裤子,系一条纱裙,两腿擘开,把一只小脚,架在窗槛上,一只左脚曲起,踏在凳角上,月下露出雪白腿儿,止一幅裙掩着羞羞。赵大见角门闭着,四顾无人,低低唤一声奶奶,不应,把金莲粉腿看了半日,不禁火炽。再唤一声奶奶,又不应,轻轻起其裙,掀在半边,露出那合香豆蔻。赵大色胆如天,竟潜入花房,幸喜开门揖盗。未几,凳角一只脚,已跷起来,又少顷,架在窗槛上的,一发缩起。赵大暗想,他有些醒了,但他睡梦中,未知认着哪一个,他若叫喊,我走了就是。遂放胆施展。却见井氏身如泛月扁舟,摇动半江春水,足似凌风双燕,颉颃一片秋云。赵大见其滢荡,唤他一声,井氏假意道:“你怎么奸我?”赵大道:“特来回复奶奶,因怜爱奶奶,月夜无聊,故此奉承。”井氏道:“相公可在那里?”赵大道:“他说不在。”井氏道:“我方才睡着,不意被你所污。今相公既不顾我,与别人快活,我也凭你了。”赵大恣意奔突,两下十分得意。约赵大夜夜须来睡到五更。把二两银与他道:“你今不要讨饭了,将就做些生理,我逐渐接济你。” 不料赵大伙伴,叫做终三,见赵大穿着夏布衫,身边又有银子用,疑是哪里去偷来,到了二十三日,在桫拉木栅里,见井氏在后门里丢眼色,终三走进前一看,并无他人,只有赵大站在墙边,遂留心觉察,远远瞧着。到夜静无人,只见赵大溜进去了。终三守在庙口,到三更还不见出来,走去摸后门,却不曾上栓,潜踪而进,挨近右厢门首,只听得滢声浪语,妇人与赵大狠战。终三缩出后门,想道:“不信世间有此贱妇!且待我设计制了赵大,也去试他一试。”赵大五更出来,直睡至上午。终三买两碗酒,街上讨些骨头骨脑下酒的,来对赵大道:“大哥,我连日身子不快,今日特买酒来,要请你畅饮一杯。”赵大道:“我怎好独扰你,我也去买一壶来。”就提瓦罐去打酒,又买只熟鸡回来。猜拳行令。终三是留心的,赵大是开怀的,直吃到晚,不觉大醉。终三又把他灌了几杯,眼见得醉翻了,遂把衣服脱下,穿在自己身上。等到街上无人,走过街来,见他后门虚掩,推开进去。井氏在黑暗中道:“我等你好久。”遂曳着终三手,到厢房来。是夜点灯,桌上摆着酒肴。井氏定睛看时,吃了一惊:不是赵大。终三道:“奶奶不必惊疑,我是赵大的伙伴。他今日醉了,恐负奶奶之约,特央我来的。”看官,若是井氏有此廉耻,必竟推却一番,孰知他听说赵大央他来的,先被拿住禁头,开口不得。终三见不做声,吹息了灯,恣情苟合。 那赵大一觉醒来,已是五鼓,急急扒起,不见了衣服,又不见了终三,心慌性急,恐负井氏,竟赤身挨入门来,走到右厢,只听得唧唧浓浓,滢声溢户,仔细一听,却是井氏与终三说话。赵大大怒,欲上前争奸,却想井氏面上不好看。按定心头,退出后门,走进庙来。只见两个公人,把手索颈上一套,喝道:“贼精做得好事,速把平日所偷何家,直说出来!免你上吊!”看官,原来两个公差,因北门人家失了贼,县中缉捕,见昨日赵大买鸡,露出银子,就想这花子必定做贼,故来挨访,见他在人家出来,故此扭住。赵大道:“我非是贼。”公人打几掌道:“你不做贼,为何在这人家出来?不吊不招!”赵大情极,又恨终三,只得说道:“不是贼,是听奸情。”正说时,有两个光棍,夜里赌钱输了,回来见公人锁了花子,立脚看。赵大道:“是我一个伙伴,奸滢这爱奶奶。我去窃听,如今还在那里,却不干我事。”四人听了,牵赵大赶入屋来,只见妇人与终三赤身搂抱。两个光棍因赌钱输了,撞到床前,把衣被卷个精光,跑出后门,招呼众人道:“你们大家来看奸情。”此时街坊上,走的人多了,拥满房屋,只见公人将手索系着两个花子,妇人一丝不挂。众人道:“这样美妇人,伴着死花子,也是禽兽了。”井氏把终三一看,浑身黑癞,两腿肉烂,悔恨不及,央求众人,愿出银两告饶。几个有年纪的道:“他有丈夫,银子诈他不得的。但如此伤风败俗必要解官发落为是。”从人道:“有理。”遂唤出丫头,讨件衣服与他穿了,下边束着裙,不许他着裤子。此时,井氏身不由己,被众人推到衙上,复有两个恶少,把井氏后边裙幅投起,露出雪白屁股,引得合街人大笑。 解上堂来,此时楚卿亦出来看。俞彦伯升堂,欲解楚卿愁闷,把井氏拶起,要他将平生偷汉的事供出。井氏忍痛不过,只得把和尚、汲三、赵大前后等情,尽招出来。彦伯道:“这古今罕有。”怞签把两个花子,各责四十,枷号一月。正要把井氏发落,只见一人上前揖道:“生员不幸断弦,结此贱妇。向因外出,适才回家,已知始末。此妇已非人类,不烦老父母费心,等生员杀了就是。”竟向袜桶里怞出刀来。原来是吴子刚,彦伯向来是认得的,便急叫莫动手。子刚哪里肯听,竟奔近井氏把刀劈下。幸亏两个皂隶怜妇人标致,又见本官分咐莫动手,把竹板一架,已削去半片竹片,又把竹板一隔,把他刀打在地下。彦伯对子刚道:“贤契侠肠如此,若在家里,杀了何妨,但经本县,自有国典,公堂之上,持刀杀人,反犯款了。本县自有处法请付度外就是。”子刚听了,一揖而出。彦伯把井氏收监,出票去唤他父母。不多时,差人回覆,他父母说没有女儿,不来认他。彦伯即唤几名皂快,往四门选取少壮无妻花子数名,明日早堂听候。公差去了,彦伯退堂。 明早拿了十余个花子到县,彦伯监中提出井氏,分咐道:“你这滢妇,喜欢花子,今日凭你去随着几个罢了。”井氏哀求道:“愿出家为尼。”彦伯道:“守不定情,少不得迎奸卖俏,清净佛场怎与你作风流院?”又向花子道:“你众乞儿领出去讨饭供养他,两下受用,但不许在此境内,又不许恃强独占,并卖与人为娼,察出处死!”把井氏打四十,批下断道: 审是井氏,滢妇中之最尤者。负鸡皮之质,不顾纲常;挟******之肠,孰知廉耻?惟快意乎敖曹,竟失身于乞丐。扰乃夫之志,杀死犹轻,施我法之仁,如从惠典。薄杖四十,示辱鞭蒲,奈万人之共弃,为五党所不容。配为花子妇,任伊掌新航。逐出境外,禁入烟花。卑田巷口,叫奶奶与官人;东郭-间,唱哩哩莲花落。 唤公差将审语粘在照壁。人从称快。众花子把井氏拖的拖、夺的夺,闹嚷嚷,个个兴头。看的男子妇人,塞满街道。楚卿直看他扛出西门,笑个不亦乐乎。 又住了两日,告别回家,彦伯苦留不住,赠银五百两,楚卿逊谢一回,起身辞去。未知别后如何,且看下回分解——www.xiaOShuOtxT.Com 第09回 费功夫严于择婿 空跋涉只是投诗 t*xt-小%说^天.堂!诗曰: 学力文宗巨,君英糜士风。 才凭八句锦,缘结寸香红。 旧韵妆台杳,新题绣阁通。 夺标虽入手,犹恨来乘龙。 楚卿听得路傍楼上有人叫他,回头一看,却是吴子刚。下了牲口,子刚迎道:“一别五月,不胜梦想!”楚卿道:“不见死回,特来汪家问信。”两个上楼,各叙别后事情。子刚道:“弟正要来报兄喜信。弟出京时,闻得福闽倭寇已平,北直山西一带土贼猖獗,钦召沈长卿镇抚。弟想这几个月,行了几千里路,上任未久,那有功夫择婿?如今转来,家眷到任。贤弟来岁中了乡科,到京又是顺路,岂不是个喜信!”楚卿道:“但愿如此!”子刚道:“如今喜信既报,既要回乡,移居之事,约在来春二月到宅。”楚卿道:“-候伯母鱼轩。”就同到子刚寓处住了。明日分别不题。 且说沈长卿同夫人小姐,于四月二十八日起身,直至六月终,方到任所。沿海一带,关津严守,倭寇屡战不利,竟退去了。驰表进京,八月二十六日旨下,钦差镇抚冀州真定河间等处。自己走马上任,家眷陆续起程,十二月初六才到冀州,家眷正月十二方到。彼时流寇窃发,不意二月中,打破了沙河广昌长垣。长卿日夜设御,流寇方退,长卿遂回冀州。 时沈夫人见若素年长,欲择婿,即与长卿商议。长卿道:“我久有此意,因宦途跋涉,只得丢下。今幸地方稍平.正该留心访择。”这话一出,那些公子乡绅,个人央媒说合。远近州县,每日有几个来说,你讲哪个强,我说这个好。长卿竟没主意。到是夫人说门楼好不如对头好,效苏小妹故事,令女儿出题选诗择婿。长卿道:“有理。”及至诗题一出,门上纷纷投诗不绝。一应着家人传进,并无可取,若素一概贴出。有几个央有才的代笔取中了,发帖请到后堂,不是年长,定是貌丑,或有俊雅的,当面再出题一试,竟终日不成一字,一概将原诗封还。如此月余,渐渐疏了。 再说楚卿当日别子刚回家,过了残冬,至正月服满,见过府县学官,三月初,宗师考归德,楚卿进考。正出场来,忽听得两三个少年秀才说,考一个科举易,做一个丈夫难。那个道:“沈小姐比宗师转恶些。如今做身分,只怕再有两年熬不过挨上门的日子。”又有一个道:“我们往来千余里,空费了盘缠,不曾吃得他一杯茶,待他白了头,与我什么相干!”大家都笑。楚卿心中疑惑,就问道:“列位兄讲的什事,恁般好笑?”一个二十多岁、有几茎髭的道:“冀州沈兵备,有个小姐,带在任上,要自己捡老公,出题选诗,多少选过,并没中意的。小弟选中了,又嫌我这几茎髭,恐怕触痛了小姐樱唇,仍复回了。”楚卿忙问:“如今有选中么?”答道:“他到八十岁,也不要选中了。”遂一拱而别。 楚卿闻此信,又惊又喜,喜的是有择婿门路,惊的是路远恐怕去又有人取中了。来到下处,踌躇不决,又想道:“我为他费过多少心,小姐在我面上又有情,我若不去,难道送上门来?”遂急急回家,也不管有科举、没科举,仍唤蔡德、清书跟随,连夜赶来,不日已到冀州地面。逢人访问都说小姐眼力高,哪里有人选得中。 楚卿听了大喜,急急赶出冀州,寻下处歇宿。问于店主,店主道:“以前乱选,每日投诗有上百,俱被贴出,后来每日还有几十,有选几个进去,或老或丑,或当面覆试不出,回了出去,末后一日只有几个。近来夫人新设一法,不用投诗,求选者俱至迎宾馆,先将家世年貌名帖写定,管家传进,然后出题。恐人同谋代笔,却是一人另有一题,一个另设一桌,不许交头接耳,着管家监着,香点完不就,一概不收,或有完的,诗内写现寓某处,以备邀请。如今或三两日,止有一个。”楚卿大喜。 明日早饭后,唤蔡德、清书跟着,备个红柬,进迎宾馆来。管家问道:“相公还是考诗,还是拜见老爷?”楚卿道:“考诗。”管家把楚卿一相,口中赞道:“好!”即去拂桌摆椅,磨墨濡毫,请楚卿坐,袖中取出一幅格式来,上写道:十五岁以下,二十岁以上人,俱不入格。楚卿看了,唤清书取一个红柬来,上写着: 河南归德府鹿邑县,胡玮字楚卿,年十八岁,面白,系生员。礼廷衡,官拜左谏议,父文彬,官至礼部郎中。 写完管家拿进去,少顷,见一个披发童子,托一盏茶送上。清书在房,掩口而笑。楚卿看见,想着上年自己扮书童在他家,今日他家书童来托茶,也忍笑不住。茶完,管家出来,手拿红柬,上写诗题:一个题是《花魂》,一个题是《鸟梦》,下边注着细字“韵不拘。”又见一个童子,拿安息香,把火点了两支,留一支不点,放在案上,取一支点的进去。楚卿问是何意,管家道:“小姐分咐,香完诗缴,又恐我们受贿作弊,不完报完,得完报不完,故同点两支,取一支进去。如里边将息,即着人出来缴诗,迟半刻,即不收。”楚卿问:“留一支不点是何故?”管家道:“小姐定例,点香一炷,要诗一首,题是两个,故香有两炷,逐首去缴。”楚卿又问:“题是小姐出的,写是侍女衾儿写的。但是完不完要原帖缴进,不许人带去。”楚卿又问:“衾儿曾嫁人否?”管家道:“说来好笑,今年二月间,老爷要把他配与书记,衾儿抵死不肯。问起原故,夫人道:‘老爷未回时,曾有一个姓吴的,鹿邑人,来做书童,取名喜新。我见他伶俐,把衾儿口许他。后来不知什么缘故去了。想是衾儿要守他。’老爷听了,要把衾儿拶起,衾儿直说‘喜新因奶奶亲口许了,曾央朱妈妈将紫金通气簪赠我为聘。今老爷若欲另许,宁死不辱。’老爷道:‘你身子是我的,哪由你作主?你私自结识汉子,敢在我跟前强辨。’要打死。转是小姐说:‘衾儿常在孩儿房里,并无瑕玷,但女子贞烈守志,也是好事。望爹爹恕他守一二年,若喜新不来,那时配人与未迟。’老爷就罢了。所以今年十九岁,尚未嫁人。”楚卿听了咨嗟不已。管家道:“相公讲话多时,香已半炷,请作诗罢。”楚卿道:“我再问你,小姐出了诗题,自己有做么?”管家道:“小姐自然有做。”楚卿道:“既然小姐有做,何不劳你传一个韵来,待我和着。”管家道:“小姐说限了韵,就拘拘了,不能尽人之才情,察人之品格。”楚卿道:“原来如此。”暗想韵既不拘,我就取夫妇陰阳和合之义,第一首取七阳韵,第二首一柬罢。 正欲提举起来,只见八色盛果,并一壶细茶,托到中间一张桌上。童子斟茶,请楚卿吃。楚卿本不吃,见他请,只得去领个情,却见******精品,尝时物物可口,心上痴想:必是小姐亲手制的。竟这盘吃些,那盘吃些。傍边童子斟上茶,就饮了七八杯,竟忘做诗了。香已将完,管家又不来催,转是清书性急起来,说:“相公,我们多少路来,特为考诗。今香已将完,果子少吃些罢!”楚卿回头一看,只剩得半寸。刚立起身,只见内里走出一个人,说小姐催缴诗。见桌上柬儿,只字未动,口中道:“像是没相干了。”楚卿急急提起笔来,信意挥一首。那人道:“还好,待我选缴送入去。”楚卿见香尚有红星,说道:“一发写去罢,省得走出走入。”又一挥而就。香柄上犹烟煤未绝。管家道:“好捷才!请相公傍边注了寓处。”楚卿注了,问道:“如今还是等回音,还是先回去?”管家道:“要待小姐看过,送与夫人老爷。选中了然后发帖到寓来请。”楚卿遂起身回寓。 且说沈夫人当日见送进考诗人年貌,就是俞彦伯所荐的人,想他必有才学,遂把帖送与小姐。小姐见了,对衾儿道:“这人也是鹿邑,若取中了,就好央他替你访喜新消息。”因把昨日做的两首诗题写出,一炷香将完,即着人去取诗。香已熄了,不免缴进,对衾儿道:“此人必定也是蠢才。”衾儿道:“两个题,原是两炷香,且把第二支来点,或者第二首做得快些,也未可知。”刚才点上,只见外边传诗进来。若素看时,却是两个帖子,都写在上面,心上道:“诗未知如何,却也敏捷。只见得: 花魂韵不拘 轻颦浅笑正含芳,欲枉东君费主张。 风细撒娇来绣榻,月明涵影到回廊。 似怀古士怜香句,若妒佳人惜丽妆。 一自河阳分种后,多情犹是忆潘郎。 鸟梦 翱翔求友类孤鸿,羽倦投林睡眼懵。 幽思不离花左右,痴情常绕树西东。 忽从金谷催诗遍,又向苏堤掠雨终。 心境未谐魂不扰,却教啼尽五更风。 若素连看三五遍,遂道:“好诗!《花魂》喻我择婿之意;《鸟梦》寓已求聘之情,宛如丹下箜篌,幽情缕缕,虽司马风流,不过是矣!”衾儿道:“婢子虽不识诗,但见小姐末韵是‘娘’字,这诗末韵是‘郎’字,以才郎配女娘,不约而同,先是佳兆。”若素道:“果有些奇特。你把这诗送去与奶奶看。”衾儿去一会,来对若素道:“夫人见诗欢喜,老爷十分赞赏。恐怕人物平常,唤管家来问。”管家道:“自从前到今日,不曾有这样丰采,就小姐也比他不过。”且初来与管家说了无数闲话及送点心出去,想必饥了,只顾逐件的吃。直到香不上半寸,转是他的小厮催做,他就笔不停点,也不起稿,竟一挥而就。”若素道:“如此便是捷才,与喜新仿佛的了。”衾儿道:“老爷唤书房发帖去请了。”正是: 崔屏今中目,绣-喜牵丝。 未知几时做亲,再看下回分解——wwW.xiaOshuo txt.com 第10回 端阳哭别娘离女 秋夜欣逢弟会兄 t.xt.小.说.天.堂诗曰: 鸦声报屋角,慕田风波恶。 雌雄不同巢,骨内不同醵。 少者向南飞,老者住北落。 忽然变羽毛,相顾犹惊错。 川流朋尽期,惨泪终不涸。 万古别离情,茶苦饮百药。 却说楚卿回至寓所,暗想消息。只在这个时辰,等了一会,心燥起来,竟如小儿思侞,老狐听冰,风吹草动,都认是衙里人来。不多时,只见方才监场的管家,手执红帖,笑嘻嘻进来道:“相公高中了!”楚卿听得“高中”两字,把一天愁撇下。那管家上前叩头,楚卿挽起。管家道:“家老爷说相公诗才第一,今日就要请进,恐非特诚,明日是月忌,请后日相会。已差人到赵州,请俞爷来奉陪。”楚卿问:“哪个俞爷?”管家道:“就是遂平知县,升在这里做同知。夫人说前日曾与相公说亲,故此特去请他来为媒。”楚卿大喜,就问:“你姓什么?”管家道:“小的唤做郑忠。”楚卿叫蔡德折饭金五钱赏郑忠。郑忠谢去。楚卿看帖,是二十四日,-聆大教。 挨过二十三,二十四早,忽见郑忠慌张走来道:“相公,俺家老爷祸事到了。昨日五鼓报到,说沙河广昌长垣三处,被流贼打破失守,犯官拿解,说家老爷拥兵不救,致失军机。下午又有报,说圣上已着锦衣卫来扭解了。老爷急了,恐家小不便,昨夜打发夫人小姐出城,暂避晋州听候消息。今早封门待罪,差小的报知相公,说事体重大,相见不便,亲事作准,相公不须别聘,俟进京辨白后,驰名到归德定局。如今拜上相公暂回省下,勉力南场,不必在此。”说罢跑去。楚卿大惊失色,答应不出。转是蔡德赶上,附耳道:“要问夫人小姐着落。”郑忠亦低语道:“如今我与你是一家人,说也无妨,大约候老爷进京信息,即要回乡,料理银子,走京使用。”拱手去了。 蔡德回来说知,楚卿道:“一天好事,又成画饼。你今可到衙门前打听。”蔡德去了。到了上午,楚卿坐卧不安,亦到行前,撞见蔡德走来道:“锦衣卫进衙门,读过诏书,将沈老爷就锁了。”楚卿计无所出。少顷,各属官员,都到里边问候。不多时,又见喝道声来,望见一官,正是俞彦伯。楚卿门在半边,令蔡德至面前禀着,自己回寓。未及片刻,蔡德进来道:“俞老爷问候过沈老爷,来拜相公,已到门前。”楚卿接入,先称贺过,复细述前事。彦伯道:“事已至此且请兄到弟任所,打听消息,再作商议。”楚卿道:“弟匆匆而来,归心如箭,断不能-拜了。”彦伯道:“兄急欲回府,不知有何事?”楚卿这将吴子刚相约同居事说着。彦伯道:“此人原是汉子。兄既要回,且请放心,小弟打听沈年伯的信,着人达兄罢了。”说毕回去。 到了次日,楚卿闻沈长卿出城去了,只得自回鹿邑。 且说长卿同锦衣卫官进京,圣上发三法司勘问。三个守官俱说流寇来时,调兵上城严守,已经八昼夜,沈镇抚救兵不至,内外无援,以致被他攻破,非干年职失守之罪。沈长卿道:“彼时被围,非止一处,犯官发一支兵守乐平、忻州,一支保灵寿、新乐,自统一支巡易州、高阳。及报马到时,急撤兵回,又恐本处失守,只得虚张旗帜,留兵一半,仰副将严备,自统精兵二千,连夜到沙河时,贼已退去。再到开州,已是两日半,忽报长垣、广昌已经打破了。犯官远不济近,分身不得,望大人详察。”广昌守官道:“灵寿、乐平有救兵所以守得;广昌不救所以失了。”长卿道:“贼寇出没不常,广昌路远调兵不及。”法司道:“广昌路远,以致攻破,这也罢了。沙河、长垣路近,为何不救?我晓得是受贿则救,无贿就不救了。不用刑怎肯招?”遂叫夹起。长卿喊屈连天,夹得个发昏。法司道:“你不招么?”长卿道:“易州围十四日而不破;垣曲深源翼城比广昌更远,救兵亦未到,那地方官效力,俱不破。今长垣、沙河、广昌,乃守官贪生畏死,不肯血战,致有此失,岂关犯官怠惰之故?”法司道:“一概发刑部审,俟太原关防文书到日再审。” 迟延数日,夫人将银子央人到各衙门打听关节。法司申奏,中间替他下一句;土贼到处窃发,救应不迭,实非误国。旨意下来,三处守官削职,沈大典赔偿三县钱粮一万七千三百余两,家产籍没,妻孥入官。又亏状元张以诚一本,说防御疏虞,止于材短,非畏敌失机、拥兵不救一例,圣恩尚宜矜赦。旨下:籍没概免,钱粮不赦,俟偿清释放。 长卿在狱见事颇定夺,虽无罪名,这项银子,却是难事。即差管家李茂、陆庆到晋州,一边送小姐回家,变卖产业;一边送夫人进京,到连襟朱祭酒家商议。 时五月初五日,夫人得了此信,对若素道:“虽有生路,你父是个清官,哪里有许多银子?家中产业,虽值几千,也缓不济急,哪里一时得尽变卖?”又低低对若素道:“只有一种银子,你父对我说是祖公遣下的三千两,藏在房里左边第二柱下埋着;又我房里楼梯边,夹墙板内,有扁厘一只,赤金三百两,明珠五颗,小锁锁着,要妥当人,同陆庆送上来。只是你终身未了,兄弟又小,后来怎么过得日子?况你父在狱,未知何日出来,弄得人离家破,好不庸杀也!”母子两个大哭。李茂道:“哭也无益,如今就有银子,也不好一时就完。奶奶到京,且把现在的银完了些。朱祭酒是大富,难道奶奶去借不得几千?老爷的同年故旧门生也不少,那时不借得三千五千。倘有人见老爷受此无辜,再上一本辨白,或者圣上赦免些,亦不可知。何必这般悲泪!”夫人道:“话虽近理,只是天气渐热,公子小,自然随我入京,小姐怎样独叫他回去,况十六七年未离娘畔,今日一旦南北分路,长途辛苦,教我如何割舍?”小姐哭道:“父亲事大,孩儿事小,母亲只分咐孩儿回去怎样就是。”夫人道:“如今水路回去,是犯官家小,也没有阻止,但女子家不便,不若妆做公子,衾儿、采绿,一概男妆,只陆庆妻子,与宋阿-,老妇人不妨。你回去,把租税与管家算明,先计较二千上来,其余田产,得价就卖。京中要钱,我着李茂来取。”陆庆便去叫舡。初六日,夫人往北,若素往南,大家说声保重,洒泪而别。 若素同一干妇女上了舡,夜住晓行,一路回来,及到河下,日已平西。若素等仍改女妆上岸,来到门首,寂无人影,进了墙门,见第二重门上,两条犯封封皮,十字封着。陆庆急寻贾门公及两边从屋住的家人妇女都来,便道:“小姐且在我们家里坐,外边人得知不便。”若素听了,即跟李茂妻子家里来。众人道:“自三月二十四日,老爷拿问,我们闻得,日夜傍徨,后县官来说京师有服,说老爷坐赃银一万七千三百两,家私籍没,恐有疏失,钦差到来,地方官不便,遂打入里边,只除卧房不曾进去,其余俱写上簿,将门重重封锁,还着总甲同我们巡更守护。个个吓坏,家里人已逃去六七房,止有我们几个,有丈夫儿子在京没处去。后来闻得圣上准一本,免了籍没,方才不要总甲并我们守护。县官又来分咐道,虽不籍没,尚有赃银,倘家眷回来,必要申明上司,方许入去。如今小姐什么主意?”若素道:“我家赔偿银两,又不是贪官,怎说是赃银?”陆庆道:“小姐今日到此,随处可以栖身,家私什物料无人敢来擅取,但要银子进京,陆庆却不晓得,要小姐主意。”若素沉吟半晌,想房中那银子数目多,一时难取,夹墙里匣子,是易取的,趁今日无人知觉且取出来再处,因叫陆庆:“你且收拾行李,吃些夜饭再议。”到了黄昏,对陆庆道:“老爷无积蓄,止有祖造遗子三百两。你取长梯来,叫李茂儿子拿了灯,扒进去,我把钥匙与你,开到夫人房里,楼梯边夹墙板内,有个匾匣,你取来。”两人去了,一更将尽,果然取来。若素取匙开看,匣里另一个锦囊内有个晶瓶,知是明珠,不取出来。对陆庆道:“如今我住在哪里好?”陆应道:“此处公人颇多,未免觉察生疑。舅爷住在西门外十二里,乡村僻静,可以隐藏;二来我家租税俱在碧山庄,管家黄正,卖田粜米,交割又便。明晚唤一只小舡,赶出水关,住在那里去。”若素道:“这也有理。”是夜宿李茂家。明日晚上,陆庆引小姐等出城,往舅家去了。 再说楚卿冀州回来,管家周仁接问一番,又说:“相公去后,就报了科举,为今正宜用功,争得举人,婚姻更容易了。”楚卿依言,日夜勤读。到了仲秋,遂往开封府应试。与蔡德道:“吴相公是临生,必来应举,你可往贡院门首,帖着我的寓处,以便相会。”蔡德领命去了。 考过三场,甚是德意;到十六晚,忽听得外边有人问道:“店主人,你这里有个鹿邑胡相公么?”楚卿认得是子刚声音,急走出来,相见大喜,迎入里边。子刚道:“本期二月到府,不期房业颇多,变易甚难,直至七月终乃得妥。见试期近,因与家母商议,俟场完,顺便寻贤弟一晤。至九月移居,适于贡院前见尊示,所以跟问到此。”楚卿道:“今场事毕,弟正欲到贵宅,一者迎候伯母,二者访问沈氏消息,竟与兄同行何如?”子刚大喜道:“若得贤弟到舍,便是大幸了。”当夜二人抵足,谈出场中文字,明日遂同往汝宁。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www/xiaoshuotxt/c o m 第11回 丧良心酒鬼卖甥 报深恩美婢救主 (/t//xt|小//说///天//堂)诗曰: 眩吾心志乱吾踪,非为能言语不穷。 作事猖狂情愈放,攀花卤莽胆偏雄。 许多达士具沉溺,何况庸流属瞽聋。 禹恶疏夷诚圣鉴,不为酒困几人同。 这诗是说那沉酣-孽,多有误事。 若素当日挨出水关,到娘雾处,已是一更将尽。娘舅姓尤名汝锡,平生好酒,掇着钟子天大事也忘怀了。若有人请他,吃到得意处,妻子的话,也藏不得;若要他心肝,也是肯的。终日醺醺,不晓得作家,父亲遗下产业,醉里糊涂,竟弄得差不多了。幸亏娘子卜氏,有些主意,职掌钱谷,将就存个体面,不致失了大家风范,却是烧香游玩,不由汝锡作主,凭他要去就去。是夜若素到昌,汝锡正在醉乡深处,卜氏着人接来,大家问候一番。明日汝锡看见,若素哭述事情,汝锡道:“住在这里放心,但银子也要料理。”说完,自去吃酒。 若素叫陆庆唤管家黄正来分咐:“将米麦一层粜去,人借去的尽力收来,田地有售主即卖。”如此两月余,凑集得一千七百两,着黄正送到汝宁府,一个通商绸缎店交兑,写了会票回来。再取黄金五十两,明珠二颗,修书叫陆庆进京。 却说夫人自端阳别了若素,到妹夫朱祭酒家,说起要借银子,赔偿国课。祭酒道:“如今哪许多银子?不如我替你辨一本。”遂同长卿一个门生,名吕德祖,做山东巡按,任满-命,各上一本。旨下说吕德祖妄谈国政,朱祭酒私党树议,俱坏了官,应偿数目着法司追比不赦。吕德祖无奈,赠银五百两回去。祭酒退闲在家终日郁郁。尤夫人见累及二人,借银两字,再不敢开口。其余亲戚,哪个肯来看顾?自己只得上过了二千三百两。倏忽已是中秋,陆庆到了。大人看书,方晓得家中封锁之故,遂将明珠一颗,黄金一十两,送与阁老申时行,央他特上一本,内说“沈大典抚海有力,令节制两省,材力不加,情有可原,若薄功而重罚,恐人臣俱自危也。”皇上准奏,恩免一半,止偿八千六百六十二两。 夫人大喜,行珠一颗,货与妹子,得银八百两,又金子兑银二百两,并会票银,做两次去完过二千八百两;连前已是五千一百两。夫人恐若素愁顿,差李茂报喜,并要金珠上来完局。 却说若素打发陆庆去后,只与衾儿、采绿、宋妈妈四人住在尤家。一日,舅母卜氏对若素道:“我这里有个海神庙极灵,离此五里,十八日大潮生日,人人都去烧香,与你大家去走走。”是时若素心中纳闷,巴不得要散心闲步,又想海神既灵,正好去祈保父母,只得应允。 到十八日,卜氏唤几乘轿子,同着自己女儿,因衾儿脚小走不到,又是客边,也替他唤一乘,都乔妆打扮至海神庙来。刚出轿,先有一班富豪子弟,挨挤来看,饿眼如苍绳见血。看得恶状,若素懊悔,只得低头随卜氏到殿烧香,虔诚祷祝,祝毕,催卜氏回去。卜氏道:“岂有就去的理?自然后殿两廊俱要游遍。”若素没奈何,红了面皮,任凭些人看。内中有一个麻胡子,头戴晋巾,身穿华服,竟阻住路口。卜氏年近四旬,原是最风月的,老着脸挨过去,被他挤了一把。卜氏女儿是嫁过的,也被他腿上一捻。衾儿看意不过,又见小姐在后,料难饶过,只得骂了一声。那人把须一拂道:“希罕看你。”若素转身就走,衾儿、采绿随了出来。卜氏与女儿没趣,也就回转出来。及至上轿,又被他批长论短看了个饱。 看官,你道这人是谁?原来是厍公子,字审文,父亲现作侍郎。他倚着宦势,自己又是举人,每逢月夕花朝,哪一处妇女不看过?家中大娘最妒,婢妾不放他近身。当日若素才出轿,他就访问轿夫,晓得是沈长卿小姐,尚未宇人,避居尤汝锡家里,就想娶为侧室。长卿是个犯官,可以势压;汝锡是个酒鬼,可以利图。娘子虽妒,如今却趁会议,早些上京,娶到舟中,一路同去,好不受用。故此着实细看,真是越看越标致。得意回家,就写一个帖,着人去请汝锡明日饮酒。 汝锡见他来请,喜出望外,明日绝早,就去赴席。审文迎接入厅,盛陈肴馔,并无他人,奏起家乐,俳优送戏目请点。汝锡道:“既蒙佳款,又无别客,不如清谈为妙。”审文必定要做,只得点了三五出杂剧。戏完,审文道:“此间饮酒不畅,移到园中赏桂罢。”就引汝锡到木樨轩。两人对坐,赌拳掷色。饮至九分,汝锡道:“不知台兄何意,设此盛馔?”审文道:“家父与令先大人,原系至交,但晚辈疏失耳,今蒙光降,蓬荜生辉。但不知令姐丈,消息如何?”汝锡遂将前后事述过。审文道:“一万几千银子,令甥只处置二千金去,也济不得事。晚辈有一个计较,未审台意如何,不敢启齿。”汝锡道:“若有高见,舍亲举家有幸,必祈请教!”审文一揖道:“不知进退,得罪休怪。晚辈年登三十,尚未有子。今会试入京,意欲再择高门匹配,倘生得一男半女,是二夫人之权,重于拙荆也,况两头住下,并无偏正之嫌。闻得令甥女贤淑,十分仰慕,若蒙俯俞,令姐丈就是岳父,一应事情,俱在晚辈身上,到京力恳家严料理,实为两便,不识肯屈从否?”汝锡道:“承台教佩德不浅。但舍甥女才貌兼备,智慧百出,只怕娇养惯了,素性执拗,不听小弟说。”审文道:“现成做夫人,也不辱他。娘舅作主,就是令妹夫也怪不得,何况甥女?必是怕我谢媒礼薄,故此推托。”遂取出两个元宝,纳妆锡袖中道:“权作贽仪,媒物在后。”汝锡看见他先送银子,心内欢喜,假意辞到:“待小弟回去商议从了再领未迟。”审文道:“有何商议,择一吉日行聘过来,屈到舍间,饮喜酒就是了。”汝锡听说到“酒”字,肝肠俱酥了,半推半就,作别起身,到家竟不说起。 至九月初一日,审文送个甥婿帖来请酒。酒席却不设在大厅,竟设在花园里。审文与汝锡饮到中间,审文叫人托过两只盒来说道:“礼金虽薄,却了甥婿到京,要替岳父料理,数目多在后边。今聘仪只三百两,一些回仪俱不要,只求一个庚帖就是。盒内另具媒仪六十两,彩缎四端,送与舅公在人。其令甥女妆奁,一概甥婿备办。初二日戍时下船,子时合卺,即同往京师,一应珠冠、衣饰,俱如娶正妻的礼,另送到宅。”看官,你道为何在家园行聘,又一些回仪不要?原来避着娘子,外边这些分咐过,不敢透风的。汝锡见不要他费半个闲钱,喜不自胜,就胆大起来,竟说“这事不难,待小弟到舍写了庚帖,令尊使带来。”遂开怀畅饮,不觉大醉。审文着两个家人送到家里。汝锡收了银缎进去,封个犒金,对来人道:“今日醉了,庚帖写不得,索性等小姐带来罢。”自己竟入房中睡了。 且说卜氏见丈夫拿银进来,摸不着头脑,明日询问根由,汝锡唤若素来说道:“我与你嫡亲骨血,凡事商量。汝父在刑部□,没有银子焉得出?况你终身未了。如今我择得一门好□□可救汝父。”遂将厍公子事夸说一遍。若素道:“这是终身大事,甥女不敢擅允。况父母为我择婿,费了多少心机,曾选过姓胡的,今颠沛流离,天涯远隔。从了舅爷,是大不孝了。还祈回绝厍家!”汝锡道:“昔缇萦代父上书,愿没入为婢,成千古佳话;今去做夫人,兼救汝父,而不肯,是忤逆了。况姓胡的,又未曾行聘。今厍举人,财礼三百两,昨已受在这里,我自着人送上京去。一应衣饰,厍家置办过来,今晚准要下船,断不亏你。”若素大哭道:“舅爷与母亲是同气连枝,怎不顾我,竟胡做起来?这断使不得!”汝锡听了,竟不睬他,送走出去,分咐卜氏替他收拾。 若素哭得乱滚,要寻死路。卜氏百般劝解,只是不从。上午厍家着四个人挑两担盘盒,并送两皮箱红锦衣服金珠首饰来。卜氏开箱一看,百般奇美。若素见了,一发情极,竟在柱上要撞死,披头撒发,乱颠号哭。卜氏没法,寻丈夫时,已往厍家船上吃酒去了。 急得衾儿哭道:“小姐且住了哭。我有个主意,今大相公做了主,厍家宦势通神,轿子已将进门,我们女流,是个无脚蟹,必定躲不得。小姐有裁纸刀一把,待我带在身边,装作小姐,到他船里,自刎死,他自然绝念了。”卜氏道:“这也不是长策。”若素道:“蒙你美情!还有高见,何必自戕性命?我看你丰姿窈窕,充得过一位夫人,他又不认得我,你不若装作我顺从他,同到京中,救出老爷,你就是我重生父母了。”哭拜下去,衾儿扶起。若素又拜卜氏道:“全仗舅姆作主。”此时卜氏心肠软了,说道:“只怕他看破绽,又来要你。”衾儿道:“还有妙计,我去时,若见他像个人品,不来盘问也罢了;若鬼头鬼脑,不像做得事的,后来断不能救老爷,我将前日晋州下来的一副行头,带在包里,乘便扮住男子走出,这里不问他要人就勾了,还敢来要小姐?只是我身边少盘费,小姐也要权避几时。”若素道:“你在舟中,如何走得,纵使走脱,要往哪里去?”衾儿道:“我想别处亦无可投,不如往鹿邑替小姐访问。”正说到这句,忽听一个丫头进来道:“京里有人到来。”若素叫宋妈妈唤他进来,却是李茂,把京中事情说了。若素喜道:“你来得好。”也将自己的事说一遍。李茂咨嗟不已。若素道:“你速回家探一探妻子,即刻唤一只船到河下,要离了娶亲的大船,同我入京。”李茂去了。若素又对卜氏道:“舅姆厚恩,终身难报。三百两财礼,留与舅姆买果子吃。只取六十两来,将三十两赠与衾儿,为衣饰之资;余三十两,我自取作路费,也改男妆入京,省得在此露出风声。”卜氏依了,取六十两交与若素。若素分一半与衾儿道:“我愿你去做夫人,不愿你受辛苦。我后来再不漏你机关。”衾儿把银收下。 少顷汝锡领轿进门,鼓乐喧天,花炮振耳。若素与衾儿抱头大哭。幸喜酒鬼烂醉,只问得妻子一声:“事体如何?”卜氏道:“已允了。”酒鬼大喜。两个伴娘要进房,卜氏道:“且停在此。”伴娘就在外俟候。卜氏进房到:“不必哭了,快些梳妆。”弄了一会,恰到李茂也到,遂替衾儿将男行头另锁一只皮箱内。衾儿要带裁纸刀,若素不肯与他,两下拜别。 衾儿出来,伴娘服侍上轿。宋妈妈与卜氏假哭几声,送出中门,衾儿放声大哭去了。若素即与采绿扮起男妆,将行李搬至舟中,拜别卜氏,从后门走了。未知衾儿此去,充得过若素否,且听下回分解——www.xiaoshuotxt.com 第13回 贞且烈掷簪断义 负淑女二载幽期 t.xt.小`说`天.堂词曰: 辟把佳期订,撇下闲愁闷。谁知变起恶姻缘,怨怨怨。怨着当初,乞婆朱妈,劝奴亲近。惭愧金簪赠,羞杀新鸳枕。枉人一片至诚心,恨恨恨。错到伊家,一时轻易,惹他身分。 右调寄《醉花陰》 吴子刚被人捉住,楚卿远远听得,没命的跑。只见清书到园中,高声乱唤:“相公快来!你高中了,是报录的。”方才把一天惊恐,变做极乐世界。原来里边的是头报,管家周仁,正在厅上款待他。满家欢喜,都接见过。楚卿令管家唤两乘轿,抬吴安人并衾儿上来,到后房安置。自与子刚到花园里住。 明日起来,打发报录的去,就叫人将船中子刚的家伙,并僮仆妇女,一尽搬来。 那胡世赏儿子闻知楚卿中了,特来贺喜。楚卿道:“哥哥来得甚好,弟上年之屋,原系暂典,不拘年限,弟于来岁春闱后,即欲毕婚,悲到其明,匆勿不及,正要面恳此事。”世赏之子答道:“彼时家父原系暂住,今同家母在京,总是空锁着,若贤弟要取赎,即当寻典契送还。”作别起身。 楚卿问周仁、蔡恩:“我如今要银子入京,你两个把银帐算缴要紧。”周仁道:“前相公分咐典屋银三百二十两,与蔡恩各分一半生息。后俞老爷处银五百两,是合伙的。三次塌货,转得些利息,共算本利有一千二百余两。”楚卿道:“你两个先取三百五十两,兑还典价,余俟进京缴用。”两人去了。 楚卿请吴安人并衾儿出与子刚各见礼过,家人都叩过头,分咐叫衾儿为姑娘。只见衾儿打扮得娇娇滴滴,子刚私与楚卿道:“此女端庄福相,吾兄好造化。”楚卿道:“未知谁人造化。”衾儿走进屏门,唤丫头请楚卿说话,取二十两银子递与楚卿道:“替我买绸做些衣服。”楚卿道:“哪个要你买,你哪里有银子?”衾儿道:“是小姐赠我的三十两。我首饰都有。”把厍家船里事也说了。楚卿道:“妙!你把银子收着。”楚卿出来,写帐付蔡德去买,就对子刚道:“这边屋小,两家住不下,若小弟独住旧宅,又冷静,况弟要进京,不知与兄同住那边,俟来春大造何如?”子刚道:“甚妙!”两人遂取银子,到胡世赏家,交了银子,取出典契,就回庄来。 且说衾儿前日到吴安人船上,问起来,方晓得喜新就是胡楚卿,心上惊疑,及至到家,见没有妻子,又报了举人,心上暗喜:他果然哄我。幸我有些志气,若舟中与他苟合,岂不被他看轻!后日就娶我家小姐来,也未必把我做婢子。当日楚卿回来,对衾儿道:“姐姐,我今日事忙,要旧宅去料理,明早要搬家去。单帐在此,你替我把右厢房两间开了,照帐点了家伙,与家人搬运。”遂把钥匙递过。家人进来,楚卿自去。 衾儿开厢房,看见十二只大箱,二十只皮箱,又许多宦箱拜匣,都是沉重冰锁,心内得意道:“我哪里晓得原是富贵之家。”正在交点,忽见蔡德走来道:“姑娘,相公买绸在此。”只见两包,先打开一包看时,纸包上号写“天”字,包内大红云缎一匹,石清绸一匹,素绸二匹。衾儿看了,自忖道:“这是做举人公服的。”再打开包纸上“地”字号看时,大红云缎,大红绉纱,燕青花绸,各一匹;桃红、松花、桂黄、白,花绸各二匹。衾儿欢喜道:“这副衣裳不是把我作妾了。”又见鸳鸯绣枕一对,笑道:“光景就要做亲了。年少书生偏是在行。”到了下午,搬完,楚卿回来对衾儿道:“你明晚就要作亲,虽不上轿,那亲人的鞋子,忌用的。你在买来绸缎内,剪些下来,连夜做一双绣鞋要紧。”衾儿听了涨红脸,半晌不做声,低了头反问道:“你的鞋子呢?”楚卿道:“我不用。”取单帐去了。衾儿只得自去做鞋,到鸡鸣时分,楚卿与子刚起来唤两乘轿子,与吴安人、衾儿会着,移居到旧宅来。 进了正厅,歇下轿,子刚在外,楚卿自领着衾儿等到里边,走进内厅,转过楼房,又到五六间一带大高楼下。楚卿先领到大臣边两间房中,对吴安人道:“这是令郎的房。”许多箱笼摆满;又领到左边两间道:“这是老伯母的房,今日暂与姐姐住着。我的家伙,都在楼上。”衾儿暗喜,好个旧家,与我老爷宅子一样,只是我的房在哪里?有些疑惑。 少顷天明,想自己要做新人,出去不得。只见许多家人妇来来服侍,妆枕头,剥茶果。衾儿声也不敢啧。忽听得外边鼓乐喧天,八九个裁缝做衣服闹嚷嚷。到下午,楚卿对子刚道:“兄的喜事到了。”子刚道:“贤弟大登科后小登科,这才是喜。弟何喜之有?”楚卿道:“今日正与兄毕婚,好事只在今晚。”子刚道:“贤弟讲的什话?”楚卿道:“岂敢谬言!当初沈夫人虽以此女口许小弟,其实小弟并无此心。不意此女认真,立志守节,逃出虎口千里相寻,诚可嘉也!奈弟誓不二色,若娶此女,则置沈小姐于何地?即前日路旁喁喁,无非问其别后始末,并未敢言及于乱。弟彼时已具赠兄之心,后舟中与谈者,是恐赠兄之后不便相语,所以再问人小姐前后事情。承兄送下锦盖,弟微以言挑之,此女守正不阿,诚兄之佳妇也。万勿固辞!”子刚正色道:“贤弟差矣!沈小姐还是镜花水月,就是娶得来,原是一家人,决无河东驱犊之辙。赠之一字,断勿启齿。况我誓不续娶,贤弟所知,若再空及,弟亦不敢居此矣!”楚卿道:“呀,弟今日费一番心,唤吹手,做衣服,都为着兄来。若弟要纳一妾,何须用大红衣服?若兄执意不从,此女胡乱嫁人,一来误此女终身,二来兄要娶时,后日哪里再寻出这样一个?兄不必辞!”子刚道:“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就是弟从了,此女也断然不从,不如不开口。”楚卿道:“这个郦生,待小弟做为。”遂到前楼正中一间内,唤丫头请姑娘出来。丫头去了为回道:“不来。”楚卿晓得他害羞,要亲到里边去,又恐人多不雅,只得对丫头道:“你去说相公并无亲人,有要紧的话,对第二个说不得,必定要他来。” 少顷衾儿出来,楚卿望见,却缩到右边第三间楼下。衾儿怕人瞧见,巴不能勾僻静些,遂走进第二间来,想道:必是新房了;及走到第三间,抬头一看,只见两个竹书架堆满书籍,窗前一张小桌,中间一张天然几,两把椅子,后边一张藤榻帐子铺盖都没有,不像个新房,一发惊疑。楚卿丢个眼色,丫头去了。衾儿却不与楚卿相近,转走到天然几里边立着。楚卿朝上作揖道:“小弟得罪,赔礼了!”衾儿没头脑,只得还个福。楚卿道:“今日这话,不得不说了。当初小弟偶游白莲寺,见了你家小姐,访问得才貌双全,尚未配人,一时痴念,要图百年姻眷,故改扮书童到你家。不意夫人将姐姐许我,彼时我也有意,若图得到手,小姐做个正,姐姐做个偏,是却不得的。谁料姐姐清白自守,不肯替我做个慈航宝筏。后来惊走,央俞县尹来说亲,夫人不从,只将姐姐许我。小弟抱恨,就丢此念。及到冀州考诗,小弟在宾馆中,问及姐姐,老苍头对我说,已晓得姐姐对老爷说明,为我守节,不胜感念。如今小姐未娶,若与你先做了亲,你家老爷得知,自然不肯把小姐嫁我,一也;二来娶了小姐,就要把你为妾,岂不辜负你?如今吴相公青年美貌、学富五车,我作主将你嫁与他,做个正室娘子,岂不胜十倍?特此说知。”衾儿道:“小姐若娶得来,我自然让他为正,何必疑虑我不肯做妾?”说罢要走。楚卿把两手空里一拦道:“我与你取笑来。吴相公我与他讲明了。”衾儿听了,柳眉竖起,脸晕桃花,又问道:“果是真么?”楚卿道:“讲了半日,怎么不真?”衾儿把金莲在地上乱-,哭道:“你这负心的汉!我为你提惊受辱,一块热肠,还指望天涯海角来寻你,谁料你这般短行!今日才中举人,就把我如此看待,我两年未睡里梦里,都把你牵肠挂肚,你何辜负我至此?”号啕大哭。楚卿不得已,老着脸道:“姐姐,不是我无情。若当初在你家里,你肯周全,前日在船里或容俯就,今日就说不得了。只为每每不能遂愿,我晓得不是姻缘,故有此念头。”衾儿道:“呸!原来没志气的,那无耻滢贱的,方是你妻子。”说罢又哭。楚卿道:“姐姐,你想我不过是一个穷举人,就做了官,未必封赠到你。那子刚万贯家私,他是遂平县藉,或者中了,报在那里,亦不可知,后日做了官,凤冠霞帔,是你戴的,花朝月夕,夫唱妇随,岂不好?何情愿一暴十寒,看人眉眼?”衾儿道:“那希罕凤冠霞帔?哪希罕万贯家私?你若叫化,我随你去叫化,只恨你待我情薄!”楚卿道:“我待你也不薄,如今做许多衣服,又将花园一座,庄房一所,要造屋的隙地数亩,值六百余金经帐俱已写就,替你折代装奁,也足以报你厚情了。何恨我情薄?”衾儿道:“你主意真定了?”楚卿道:“男子汉说话,哪有不真定!”衾儿道:“既如此,萧郎陌路了,男女授受不亲,站在这里做什么?”楚卿喜道:“有理!请息怒就在这里坐。我催完衣服送来。”遂踱到外边。 至日将晚,要开珠灯来挂,昨日的钥匙,却在衾儿身畔,欲唤丫头来取,又没有人在外,只得自己再进来,见书房门关着,叫一声:“姐姐,我要钥匙。”门推不开,也不应,转到窗外-子里望时,吃了一惊。未知何事,再看下回分解——Www.xiaoshUotxt.cOm 第14回 刚而正赠妇无淫 哄新郎一时逃走 t xt+~小<说+天>堂诗曰: 婚姻天定划能移,颠倒悲欢始信奇 出汉只因怀国恨,人吴端为救时危 冰霜目矢坚渠约,膏沐为容悦所知 难道痴情俱认错,赤绳各系已多时。 楚卿在窗外-子里张看,不觉大惊:见衾儿立在天然几上,把汗巾扣在楼槛上,正想上吊。忙从-子里扒进道:“姐姐不要短见!”衾儿恐怕来抱他,自己从椅子上扒下来,仍复大哭。楚卿开了房门,遂上去解着汗巾,又劝道:“姐姐,我主意不差。我后日京里去了,你在家举目无亲,子刚又嫌疑不便,不要辜负你的好处。我要钥匙开灯。”衾儿一边哭,一边腰里取出钥匙,把楚卿对面掷去,几乎打着;又头上拔下金通气簪,掷在梦卿面前道:“啐,我原来在梦里!”楚卿道:“我当初原说送与你做人事,不是聘仪。后在小姐房里出来,你说我未得陇先望蜀,我说陇也未必得,我原来讲开的,你自错认了。”遂向地下拾起簪来。衾儿忽走近身,劈手夺去,见桌上有石砚一方,将金簪放在天然几上,拿起石砚乱捶,把金簪捶个烂瘟,用力拗折,却拗不折,弄弯了,复恨一声,掷在地下,望外就走。楚卿道:“去不得了!”衾儿见说,立住脚。楚卿道:“说明了,你婆媳相见就不雅。这里还是我住处,我唤妇女点灯来服侍你梳妆。”衾儿只得又走退来,呜呜的哭道:“亏得我没爹娘,好苦也!”楚卿听了不觉也下了几点泪,勉强道:“姐姐好在后边,不消哭了!”遂唤几个妇女伴着,自己外边来。 问子刚时,众人说不见多时了。楚卿一面点灯,一面着人去寻。到了黄昏都回道:“影也不见。”楚卿心急,又着人四下再寻,自己复到书房。见衾儿还在大哭,妇女劝他不住,楚卿因子刚不见,又不敢催。到了一更,酒筵摆列停妥,那掌灯的傧相不晓得,还催楚卿更衣,请新人出来行礼。楚卿道:“不是我,是吴相公做亲,如今不知哪里去了。”众人方才晓得寻的是新郎,吹的也不吹,打的也不打,都没兴头起来。楚卿见众人歇了鼓乐,冷冷落落,急得个一佛出世,对众人道:“你们只管吹打,我自有赏!”也是没奈何的。及到三鼓,四下的人,陆续回覆:“到处寻不见。”楚卿无主意,在厅上如走马灯样转。忽见前厅五六个人,捧头棍子赶入,门处一人喊道:“不要打!厅上已打碎了几件家伙。许多吹手,吓得收拾乐器。再看外面两三个人如捉贼的快子,把子刚肩胛飞也进来。子刚还不住声喊:“莫打!莫打!” 看官,你道为何?原来子刚见楚卿要与他做亲,因想衾儿向日一片苦心,岂有夺人之爱,拆散缘的理?我今夜逃走不回,他自己自然成亲了。时月色甚明,子刚走了八九里,正坐在大路口一块石上,见七八个汉子赶来,子刚躲大一边,让他过去。内中两三个问道:“大哥,可晓得胡楚卿住在那里?”子刚道:“一直西去八九里大村上就是。”两三个道:“我是报录的,你领我去,我送你五钱银子。”子刚道:“三日前已报过了。”众人推了子刚,一头走,一头说道:“不是他,是一个遂平县人,移居在他家的。”子刚急问:“什么名字?”众人道:“是姓吴。”子刚道:“可是吴无欲么?”众人道:“正是。”子刚大喜,想要不回,恐怕他打坏了楚卿家伙,又少不得打发银子酒饭,不好连累楚卿,只得说道:“列位不必乱推,我脚走不动了,略缓些儿。我就是吴无欲。”众人大喜,齐齐揖道:“不识台颜,多有唐突,得罪了。恭喜高捷!”一发不由分说,竟把子刚扛了飞走。来到门首,子刚道:“这里就是。”众人方才放下子刚。子刚进来,叫住众人莫打。楚卿正要问,只见屏上高高贴起捷报:“贵府相公吴讳无欲,高中河南乡魁第五名。官报陆廷光。”楚卿大喜。 却说衾儿在房,众妇女再劝不从,只是哭。忽听得楚卿在楼下高叫道:“吴老伯母,令郎高中了,报录的在外边,到遂平报不着,特访到这里来。”又到书房门首道:“姐姐,恭喜了!子刚兄高中第五名,比我还前二名。我主意不差。如今是夫人了,难道别人敢夺你的?快些梳妆,不要错过吉时!”衾儿方住了哭,却睡在榻上不起来。楚卿分咐妇女道:“你们不劝夫人起来,取板子来,都是一百!”众妇女听了,遂扶的扶,抱的抱。衾儿也肯了。楚卿快活,自去前厅,安顿报录的酒饭。 大厅上请子刚夫妇花烛,子刚犹自谦让。楚卿道:“里边都说妥了,不须过逊。如今兄已高中,用不着衫了,方才小弟做的大红吉服,一发赠足。”是夜作成子刚衾儿受用,不在话下。 且说若素自九月初二夜,与李茂下船,一心念着衾儿,未知凶吉,终日纳闷。行至贺村驿,忽生起病来,李茂只得上岸,寻个尼庵,仍改女妆,上去赁寓,请医服药,直至十月中才好。遂谢别尼姑,一路出临清州,至杨村驿。若素对李茂道:“舟中纳闷,此处离京师不远,你替我雇辆车儿去罢。”李茂道:“车儿不打紧,只你小姐两耳是穿的,被人认出不便。”若素道:“我自有法。”遂与采绿两个,把粉髫和胭脂,调水搽了耳环眼里,及调好搽些干的,把镜一照,如生成一样。即时上了车儿,只捡僻静处宿歇。 明日行过萧家村地方,一时下起雨来。正要寻下处,见一个人家门首,挂着招牌,上写着:“斯文下处”,傍边又写细字:“挑脚、经纪不寓。”若素同李茂进去,店主人见了道:“好个精雅人物!请里面坐!”李茂道:“俺相公要捡上等房,宁可多些房金。”主人道:“既如此,随俺来!”进了中间一带,又穿过三层客座,引到楼前右手两间屋内,中间一个天井,栽数盆残菊,外边一间,铺两张板床,里边一间挂几幅书画,香几竹榻,甚是幽雅。店主道:“何如?”若素道:“不放外人混杂就是了。”采绿铺下行李,李茂与宋阿奶做房在外边。店主送饭来吃了。 若素把壁上书画玩了一回,又伏在窗槛上看菊,只见对窗-子内,一个秀士,傍边立个垂髫童子,卷起帘儿,定睛一望道:“好个美少年!”却见他不住的窥觑,若素避嫌,反退入来。少顷,那童子送一壶茶来,年可十四五,比采绿转标致些,入到房中,把若素细看,问道:“相公尊姓,贵处哪?”若素道:“姓沈,上蔡人。你店主人尊姓?”童子道:“姓龚。”采绿斟上茶来,见是上好细茗。若素和采绿、宋妈妈各饮一杯,大家称赞。忽听得对窗吟道:“轻颦浅笑正含芳,欲托东君费主张……。”若素大疑,暗想这诗是胡楚卿的《花魂诗》,又听再吟《鸟梦》,因对采绿道:“原来胡楚卿在此。你到他书房里看看,问他是哪里人,在此做什?他问你,不可说我是小姐,切莫多言。”采绿领命,到前边来。那窗内的人问道:“可是要进来?”叫童子开了楼下角门引采绿穿入书房。那秀士立起身道:“有什话讲?权坐坐!你家相公高姓,到此贵干?”采绿道:“姓沈,家老爷是两省镇抚,因地方官失守,圣上要家老爷赔补钱粮。今公子要上京看亲。”他又问:“你公子多少年纪,可曾婚娶否?”采绿道:“十八岁,尚未有聘。相公尊姓,这时是祖居么?”秀士道:“我是河南登封人,姓秦。这里是舅家。你先去,我就来看你相公。” 采绿走来回覆,若素道:“既不是楚卿,为何诵他诗?好生疑惑。”只见秀士步来,接至房中,揖过就坐。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心内各暗暗欣羡。秦生道:“不知兄台下榻,有失迎接。”若素道:“幸获识荆,不胜荣幸!请教贵表。”秦生道:“贱字蕙卿。敢求台号。”若素原无预备,见他说个卿字,也随口道:“贱字若卿。”蕙卿道:“弟虽寓居,但在舍亲处,理应是一主之谊。此问不便细谈,乞至敝书斋少叙何如?”若素本不与男子晋接,却见他文雅,心上又要问他诗的来历,因说道:“只恐拜意不专。”两人推推让让,采绿跟着,遂同到他书房来。李茂在旁,又阻不得,暗想:秦相公这样文雅,如今小姐到他书房,倘或你贪我爱,露出真情,怎么处?宋妈妈也替若素担着干系。你道若素与秦生两下何如,且看下回,便见明白——wwW、xiaoshuotxt.com 第15回 错里错二美求婚 误中误终藏醋意 _t_xt,小说天堂词曰: 自惜容光频对镜,不识相思,已解-梅咏。错认才郎犹未聘,胡卢欲把婚姻订。谜语津津未一允,香靥凝羞,似听将军令。可笑红颜多薄命,谁知两人同一病。 右调《蝶恋花》 若素到秦蕙卿书房,见摆列古玩名器,锦衾锈褥,十分富丽。少顷茶来,一个大丫环体态轻盈年可十七八,托八色果点,排在桌上,把若素细看时,蕙卿袖子一曳,丫环会意,走出门外,又探头向若素一笑,进去。蕙卿陪若素吃茶,若素道:“适才是尊婢么?好个女子!兄可曾娶否?”蕙卿道:“尚未。方才是家舅母使女,名玉菱。”若素笑道:“可知兄两下喁喁,大受用了。”蕙卿道:“兄自多情。小弟其实冰清玉润。”若素道:“如此光景,清字也难说。”两个笑了一番。点心毕,若素要逗出吟诗原故,问道:“兄既未娶,难禁寂聊,必有吟咏,敢请教一二。”蕙卿叹道:“弟誓不做诗了。”若素急问其故,答云:“先母早逝,遗弟兄妹二人,朝夕琢磨,颇知词赋,先父曾做嘉湖道,指望与愚弟妹各择佳偶。不意随父来京复命,家严病故今权寓母舅处。四月间有客来,偶带两首诗在外边称道。弟闻知借来与舍妹一看,舍妹道:‘这样才子,我若嫁得,就勾了。’弟问这客人,说是鹿邑秀才胡楚卿做的,年纪十八,尚未有室,遂差人往鹿邑访他,说往遂平去了。舍妹深恨无缘,不胜怨慕。弟所以不敢作诗,恐增舍妹之感。明日再要遣人去访问。”若素暗想道:“我考中胡楚卿两首诗,已为终身可订,后因父亲之事,付于风马,原来有名才子,天下的佳人,都思要配他,若楚卿被别人占了先手,我到落空了。”满肚子不得起来。恰好蕙卿递过楚卿诗,若素心绪如麻,略过一目,就说道:“这个人,兄不必寻他。他已与舍妹联姻了。这诗就是家父考中的。”蕙卿听了,半晌无言,又叹道:“嗳,我空费许多心,又被高才捷足者占先。”若素又想,一时说了考诗,倘他妹子才貌拔萃,也选起诗来,楚卿踪迹未定,又来考中,岂不是更费周折?且试他一试,遂说道:“令妹大才,不识咏雪之句,可以略窥否?”蕙卿道:“抵恐巴辞,不堪污目。”若素必要借看,慧卿拜匣里,捡出一幅花笺道:“这就是舍妹和题。”接着时: 花魂韵不拘 自怜薄命画楼东,一点幽情欲暗通。 爱月有时随瘦影,羞人着意隐芳丛。 低徊欲绝昏黄雨,冷落愁径槛外风。 若个怀春诸是主,好生无站只朦肱。 鸟梦 历遍花堤又柳提,憩寻芳树暮云低。 神童蝶花探香远,境与鸾孤觅偶齐。 华表梳翎餐桧露,渔矶卸踪啄花呢。 南枝一觉东风醒,爱惜春光漫漫啼。 若素读完,赞道:“好诗,好诗!如子规声里,独立黄昏,凄情鸣咽,不堪多读。”蕙卿道:“兄与令妹佳作,亦肯见教否?”若素思量我若不与他看,他只认妹子才高,要私去争楚卿,也未可各;但他是说妹子的诗,我难道也说妹子的?遂道:“舍妹诗不记得,弟俚句污耳何如?”蕙卿喜道:“甚妙!兄吟诗,弟取花笺录出,好细细领教。”若素吟《花魂》道: 冰霜守遍历青阳,无限芳心托倩妆。 梁苑熹微亲辇跸,午桥依约袭衣裳。 空渐露挹何郎粉,谁解风生贺女香。 最是清明春光后,精神脉脉似春娘。 鸟梦 偃息长林夜月低,酣然而神往遍东西。 斜通岚径全无碍,直入云屏似有蹊。 花外忽惊红雨湿,巢边犹讶绿陰迷。 回翔几择丘隅止,不道依然素底。 若素见蕙卿,笔走龙蛇,指纤腻玉,暗想可惜我有了楚卿,此生秀媚,诚佳士也。蕙卿写完,再读一遍,选道:“捧诵瑶章,视舍妹之作不啻一渊,见笑多矣!”童子摆上酒肴,若素告退。蕙卿道:“天涯得吾缘契三生,不须过逊。”两个坐下同饮,蕙卿问道:“尊大人还挂多少钱粮?”若素道:“尚有三千五百两。”蕙卿道:“有一名话,不识兄肯俞否?弟为舍妹择婿,想世间才貌,孰有过于兄者?适间尊使说尚未婚聘,先父颇遗下些家私,仰扳足下,做一个藤萝附木如何?”若素心内好笑道:“我是雌儿,要你做什么?”因答道:“虽感错爱,但家父在狱,不暇及此。”蕙卿道:“聘仪一些不要,情愿与舍妹多备妆奁。”点上灯来,童子唤采绿出去,与宋妈妈等饮酒,俱是盛馔。若素道:“固承厚谊,但不告父母,非人子之道,待弟入京,对三亲致意,倘家亚见允,自当领覆。”蕙卿道:“尊大人事,不必挂念,明日弟先赠五百金。俟兄回过尊亲,只取一物为信。三千两之数,到小弟这边来取,竟作舍妹装资。吾兄不必固辞!明日弟另有主意。” 晚饭吃完,只见大丫环玉菱抱出一副锦被,床上薰起香,似留宿的意思。若素谢别起身。蕙卿道“这边僻雅,兄就此宿歇罢。”若素哪里肯?采绿恐露机关,推着背就走。蕙卿唤玉菱留着,玉菱即笑嘻嘻扯住。若素道:“小弟素爱独睡,恐不便于兄。”蕙卿道:“难道一世独睡不成?”玉菱目视慧卿笑道:“俺家相公,是要俺伴着睡的。”蕙卿把眼一瞧道:“胡说!”看官,你道外人跟前怎讲这话?原来是他自与蕙卿两个取笑。蕙卿道:“弟原宿内室,这里不过是闲时睡的。这位尊使,一发把铺盖取过来,隔壁一间睡就是。”若素方才放心。采绿同宋妈妈取行李过来,做一处铺着。童子道:“你两个怎么一同睡?”宋妈妈道:“是我的儿子。”采绿几乎笑倒,勉强忍住,故意道:“倘夜间要小便,不曾问主人个夜壶。”童子道:“只有一个,是我家相公要用,不然而,我到小姐房里,取个水马子来,又好备着你家相公大解。”宋妈妈道:“我有随身小便的在此,将就合用罢。”若素听得,肚里暗笑。少顷,玉菱送脸水进来,若素一双手在盆里洗着,那玉菱不转睛的看,若素道:“你伴自家相公进去睡罢。”玉菱又笑起来。蕙卿道:“什么规矩!你爱沈相公,今夜就伴沈相公睡。”玉菱没趣,飞也跑去了。蕙卿道:“本当奉陪,恐小弟秽体,不敢亵兄,明早奉候罢。”若素道:“斗胆下榻了。”蕙卿进去,采绿闩上房门,各去安睡。 明日起来,天色已暗,蕙卿若留不住,遂设一盛馔,采绿等另是一桌,用过起身。蕙卿着童子托出银五百两,对若素道:“兄去意甚速,不敢久羁。昨晚进去对舍妹说,甚喜,他道令妹考中胡楚卿的诗,昨日兄做两首,也就算舍妹考中了兄。这银子是舍妹赠兄一程之费。若蒙尊大人见允,缺少银两,都在弟身上。但要兄随意留下一物。”若素不受,蕙卿又道:“舍妹也料兄不受,又想兄是风流才子,就亲事不谐,在难中也该相济。但兄决不比无情的,后来忽然别娶。”遂把银子将他行李中乱塞。若素见了无奈可施他道:“也罢!我赠他明珠一颗,譬如兑他的,消释这五百两罢了。”遂于胸前锦袋内取出明珠一颗,递与蕙卿道:“无物相留,聊以此为记,”蕙卿接来一看,啧啧笑道:“兄何欺我!此珠价值千金,轻留于此,是念头丢下了。”递还若素,看见包内一个蓝宝石鱼,蕙卿把手-出一看,喜道:“此物足矣!”若素道:“朋友寄的更妙,正要兄来取。”若素道:“有个缘故,这是一个才子,与楚卿不相上下的,也要聘一个佳人,弟一时取笑留了他,他就要聘舍妹,但舍妹已许了楚卿,不可误他大事,正要寄还他。今兄若留此物,后日他有话说,弟何以为情?”蕙卿道:“弟已明白了,兄必欲得此物聘个心上人,不肯向别处念头。望兄进京与尊大人说明,到弟处兑银,在完了钦件,早早毕姻,哪里或还盛朋,或去另聘,也凭兄了。”遂转身将石鱼付与童子道:“你送进去与小姐,说是沈相公的聘物。”看官,你道为何?原来若素初时,不过孩子气,要换喜新的鱼,后见喜新说了两番话,又见了《夜读有怀》诗,心上就有这念头,后来考诗,考来考去,见没有中意的,一发想到喜新身上,望他来考中,无奈他不来。及至考中楚卿,又念喜新情重,不忍辜负他,要将石鱼寄还,但是女流,哪里遇着他?时刻谦谦于心。这等心事,对别人讲不得。 当是蕙卿送至中门道:“礼应送出,但弟有誓,舍妹亲事不妥,不出中门,得罪了!”又呆咛采绿道:“若老爷或妥当,你可催相公早来!”若素拱别出来,再上车儿了。李茂哭道:“比老爷当初择婿更认真些,谁知做梦。”若素道:“可惜他一片孝心,在父母面上,替妹子竭力捐,真是难得!” 明日到了章义门外,若素是病起的人,是日风大,路上受寒,在饭店住了一夜,觉得身子不快,对李茂道:“性命要紧,安息一日,明早进京罢。”李茂道:“此间店又僻静,路又不多,不如今日待我先进去,探个消息,赶出京门,明早同小姐进去罢。”若素道:“这也有理。”李茂去不多时,又来对若素道:“小姐,胡相公中了!方才出门,见卖乡试录,特买一张在此。这鹿邑胡璋中第七名,岂不是他!”若素看名下注聘沈氏,问李茂道:“尚未行聘,怎么就注沈氏?”李茂道:“老爷考中了他,他就注在上面。”若素点头。李茂去了。若素宿在店中,按下漫题,未知衾儿嫁与子刚何如?再听下回分解——wwW、xiaoshuotxt.com 第17回 贴试录惊骇岳母 送灯笼急坏丈人 t:xt.小``说".天 堂词曰: 灯离离,烛离离。女婿乘龙订吉期,催妆已赋诗,九其仪,十其仪。临上香东步又退,堂前泣别时。 右调《长相思》 喜新装醉卧塌上,听得采绿私语道:“怎么处?与他和衣宿了罢!”若素道:“岂有此理!唤店主另捡一个房,我去罢。”喜新听得不妥,假醒翻身道:“好醉,大舅睡了罢。”若素道:“我身子不快,要自在些,故不敢同榻。”喜新道:“既如此,我把铺盖来睡在这侧边床上何如?”若素沉吟一会道:“如此甚好!”喜新得意,遂起身跨出客房,连唤清书不应,走去唤他,送铺盖来时,厢门紧闭,敲唤不应,原来若素哄他出去。喜新气不过,累清书打了一顿。看官,此处仍改喜新为楚卿了。 明日晨后,厢门尚自闭着,楚卿知事难谐,恐-坏了若素,叩门道:“宋妈妈与采绿听着,多拜上你家相公,他昨日不肯通融,后来少不得与他算帐。闻胡相公也来替你料理,恐他下了先手,我如今只得进京去了。你若有情于我,那蓝鱼之约,切不可负心。若一周全,三个人面上都好,又免许多口舌,我去矣。”遂一路来到京城内,寻着程朝奉安歇了。 明日差蔡德到朱祭酒家,探问消息,街上遇着一个胡子,各有些面善,拱一拱手,问起来,恰好是当日大冀州报信的郑忠,同到寓所,见过楚卿,把前后事述一遍,又说老爷看乡试录,知相公中了甚喜。前月尤舅谷来,又完过一百两,如今只少三千三百两。夫人因小姐不到,心上焦闷,同舅爷回乡,不意咋日李茂同小姐到了,带银二千两,方才正要去对老爷说,遇见蔡哥,说相公在此,特来叩见。”楚卿道:“我特因老爷来,早至京师,要料理他出狱,待将小姐银子先完,其余所欠数目,并应用使费你明后日,竟到这里来领,我预备在此。致意你家老爷!我本欲走来拜见,但思狱中相见不便,出来踵贺罢。”郑忠感谢。楚卿唤蔡德同至刑部牢,问候一番。 至十二月初二日,郑忠同李茂带着两个人,见楚卿道:“老爷拜上相公,本不应来领银子,因承愿意,夫人又未能即到,欲乘岁底浚局,因此从权领去,事妥之后,即来补还。”楚卿道:“既属至亲之情,理宜效力,何必说还!如今尚缺多少银两?”郑忠道:“前日小姐所到之银,有两千两,止完过一千九百二十两,今尚欠一千三百八十两。”楚卿听了,便兑一千三百八十两,外又另赠银三百两,恐有戥头银色使费之处。四人领银而去完纳不题。 却说夫人回到家中,见门封锁,竟打开进去:“我是朝廷命妇,谁敢与我作对!勒指我未完银粮么?”这些官府,晓得赦了一半,又完得差不多,都来省事。及至夫人取得书房银子到京,时若素已先到朱祭酒家里,钱粮俱完足了。母子相见大喜。 十二月初二日,刑部题疏等朝廷旨下,却不比府县做事易,直至二十二日,长卿方得出狱。 次日楚卿到朱祭酒家拜贺,两下致谢毕,老夫人在屏风后看见,欢喜无限,遂进去在若素面前,称赞楚卿风流俊秀。若素心上如小鹿般撞,想喜新因何此时不来开口,甚不可解,又不敢对父母说,转是夫人问起银子,若素叹道:“父亲虽弄了出狱,只是孩儿身上大费周折。”夫人道:“亏你哪里借来,还他就是。”若素道:“肯要银子,有什难处?只今一家女儿,吃了两家茶,竟无主意在此。”夫人惊问道:“你向有见识,为何做出没头脑事来?”若索将喜新当初到家缘故说一番:原来是吴子刚,前日又遇着衾儿,今中了举人,特送银入京,孩儿只为假装了遇着,若却不得,被他逼受了一千五百两银子,这是一种费力处,只瞒起家中换鱼之事。又将秦小姐赠银求婚述了一遍,道:“也有些难摆脱。”夫人急与长卿商议。长卿道:“虽承吴子〔刚〕美情,但未曾会见我一面,又未曾当面考诗,这婚姻争不出口的,既有秦小姐机会,到可两全。”若素又将楚卿娶过沈廉使之女、更以衾儿为妾并厍公子之事,亦陈述一番。长卿道:“哪有什么沈廉使之女?这是谤辞;衾儿作妾,或者有之。若厍家之事,得了他银子,到要堤防,分咐家人,并朱家人,只说我有两个女儿,你是第二个便了,那吴子刚少不得来会试,挨到其时,俟贡榜后定夺就是。”夫人道:“这策甚长。” 至正月初六日,长卿住在朱家不便,另赁一寓,楚卿来贺节。初八日楚卿央程朝奉来说亲,沈家回说:“妆玄未备,恐做起亲来,有妨书业,俟科场后罢。”楚卿无奈,只得丢下不题。 且说子刚,自楚卿别后,到庄上,先起了几间从屋,前边又造门面数间。到正月初,因是遂来籍,赶至本县起文书,急急回家,往返已经半月。你想那衾儿是待雨娇花,子刚是青干久旷,半月在家,是夜夜成双的,忽离了多时,片刻难过,今才到家,又要远别,怎么舍得?因对子刚道:“夫人、小姐,待我不薄,临行犹赠银三十两,今我在此,胡叔叔自然对他讲的,意欲同你上京,代他料理嫁妆,完我心念,不知你肯否?”子刚道:“要去不难,但试期已迫,若水路同行,便误我大事。也罢,二月初间,归德府有程朝奉亲眷家小上去,我着个老管家,带两个使女,约会程家,合雇一只大船,同来罢。”衾儿大喜,收拾行李。子刚趁路先行,二月初一日到京。 楚卿接着,两人各叙别后事情。及三场考毕,大家得意。明日两人到东宣门游玩,遇见一个官长,仔细一看,却是俞彦伯,楚卿大喜,唤了一声,下马相见,原来是解花银来京,叙述一番,各说了下处。 明日楚卿去拜彦伯,烦他催毕姻日子。彦伯道:“自当动力。”两日后,彦伯来说,捡定三月初十。楚卿大喜。 至二月初,楚卿会试中第十一名,子刚中第八名,两人得意。子刚欲去拜见长卿,楚卿道:“再迟几日不妨。” 那沈长卿正在家料理若素嫁资,忽报录的打进来,急问时,门上贴着捷报:“贵府贤坦吴爷讳无欲会试高中第八名,京报舍人王昌。”夫人闻得女婿中了,欢喜无限。出来看时,长卿说其缘故,夫人惊道:“此事怎处?”夫妇二人同到若素房中道:“楚卿中了,尚可分说;今子刚中了第八名,稳稳一个翰林,要弄到上本了。”若素道:“只凭爹爹做主。”忽见李茂人来进禀道:“外边报录的,没人睬他,乱嚷起来,不知老爷如何打发?”长卿与夫人商议道:“此事怎处?若认了,就要做亲了,胡家已与俞彦伯定过日子,名媒正娶,怎好退婚?若不认他,为今正在兴头,三百六十个同年,就要费口了。”夫人无策可处,转是若素道:“说不得了,且去招认地,吴子刚处尚未订吉期,他若争论,待孩儿再扮做公子,娶秦小姐来,与他说明,凭父亲嫁与哪一个罢了。”长卿道:“我倒忘怀了,还好,还好。”遂分咐李茂打发赏使酒饭停妥出门。即唤郑忠等三四个家人,分头去置装奁物件。长卿入内,宋妈妈走来道:“报录又到了。”长卿没好气:“不去理他!”无奈无家人在外,只得踱出去。刚跨出屏门,众人一齐拜贺,长卿道:“什么要紧?第二报了。”众人道:“我们是头报,怎说第二报?”长卿道:“你不见屏门上的?”众人也道:“你不看屏门上的?这是胡爷!”长卿急走去看,却是胡璋中了第十一名,喜出望外,请众人坐,进去说与夫人、女儿知道,举家庆幸。一面打发报录不题。 初一日,子刚来拜,长卿不在家,传进一个门婿帖子,若素见了,又添一番愁绪。第二日,长卿去回拜,却不在寓所。初三殿试过,楚卿中二甲第二名,子刚中二甲第五名,又报到沈家来。子刚赴琼林宴、谢座师,连忙几日,总不曾遇见长卿。长卿分咐家人去买序齿录,取来一看,又没主意起来,子刚下边也公然注着沈氏,想道:“此事必至大费唇舌了,不如趁他未开口,先将秦小姐事说明,应免吴、胡两下争着。”长卿遂往子刚寓处,他又出门拜客,不遇,急得眼睛火爆。 至初十日清早,子刚才接着,要拜见起来,长卿断然不肯,子刚移椅子下边坐了。长卿道:“老夫有一言,虽承原意,但小女之事,并无与新元公订盟,昨投帖并报录俱以婿称,甚为骇然,不知何据?”子刚道:“敝房沈氏,去秋因厍公子之难,蒙楚卿兄见赠,知是岳父远族,自幼抚养如子,不胜感德!因后父母俱亡,是小婿欲扳仰泰山之意。”长卿丢下一半鬼胎道:“原来如此!此女自幼聪明,老夫视如己子,今得配足下,终身有托,老夫又得此佳婿,万幸也!”心中想道:“原来若素听错了,认楚卿娶了衾儿。”又一巡茶罢,长卿见子刚并不说起若素,心内想到:“他不提起,我要与说什么?”遂作别起身。 长卿到家,与夫人述其始末,夫人道:“如此就不费气力了。”但未曾与若素说得,若素害羞,又不好去问。 当日楚卿奠雁已毕,到晚上花轿到门,只听得花炮振天,鼓乐刮耳,一派灯光塞满街道。夫人见此热闹,十分欢喜,走到楼上一望,吃了一惊:只见灯上大字,都是“内翰吴”,急急下楼,到时边唤李茂去问,一边对长卿说知。李茂去问掮灯的:“你们是哪一个吴家?”众人道:“遂平吴子刚老爷家。”又急问轿上时,众人道:“好笑,女婿家也不晓得!我们是前门外程朝奉家,系新科进士吴子刚老爷下处来的。”看官你道为何?原来程朝奉是个大商,在京城开三五处缎馆、典铺,专与豪宦往来,今子刚新中入翰林,又是房主,伏此扮头,连这三五处铺子,新置起“内翰吴”灯来。子刚又是好名的,因楚卿做亲,自己又买几十对灯,这些名典铺奉承他,都送灯来,所以二三百盏,都是“吴”字。楚卿自己竟不曾备得。那些掂灯、抬轿,也有典铺里的,也有雇来的,只说他的兴头话,谁晓得内中原故?李茂忙进来回复。长卿跳起来道:“有这等事?”急唤郑忠,请媒人俞老爷来。原来俞彦伯与吴子刚俱在前边,看亲人起身,见郑忠来请,彦伯遂进厅揖毕,长卿道:“当初蒙尊驾作伐,原说是鹿邑胡楚卿,为何灯轿俱是遂平吴子刚的?事关风化!”彦伯笑道:“台-原来不知,楚卿与子刚结为兄弟,如今子刚移居楚卿宅上,所以楚卿出来就寓在子刚典铺,楚卿只身,灯轿俱是子刚替他备的,方才奠雁的,难道不是楚卿么?”长卿听了释然,遂作别了,打发女儿上轿起身。未知若素心上如何发付喜新,且看下回分解——wwW。xiaoshuotxt=com 第18回 戏新妇吉席自招磨 为情郎舟中多吃醋 **t*xt*小*说*天*堂词曰: 翠被香浓,笙歌乍歇,洞房佳景思量。止含羞解扣,欲上牙床。无端几句调情语,弄一天、好事乖张。娇娘啼泣,黄数点,急煞新郎。闻言非忍,恶口相伤,恨少年心性,忒觉猖狂。把千金一刻,看做平常。今宵轻恕风流过,恐伊家看惯行藏。且教先受波查权,硬着心肠。 右调《高阳台》 当夜新人轿到寓所,傧相掌礼,交拜引入洞房。合卺酒毕,楚卿替他除下珠冠,若素偷眼一看,此惊非小,原来是喜新。暗想父母好糊涂,向说是胡楚卿,什么又是吴子刚;又转念饭店时,原对我说,有本事两个都是我的,想必他脚力大,楚卿不敢与他争,如今总是姻缘,只索凭他罢了。只见楚卿斯斯文文,作一个揖道:“夫人,下官当初遇到上蔡,闻得夫人才貌无双,特央遂平县尹俞老爷说亲,令堂不允,后来闻令尊大人选择择婿,故欣欣而来,不意选中,那时下官甚喜。但夫人大才,未经拭目。今夜花烛洞房,正《花魂》、《鸟梦》两诗会合之时,肯赐捧览,以慰鄙怀否?”若素听了,又惕然道:“这个是胡楚卿,喜新原对我说,年貌相同,一时难辨,今日果然,”因答道:“闺阁鄙词,不堪污目。”楚卿道:“夫人才欺谢女,慧轶班姬,正宜夫唱妇随,何须过逊?”若素遂取拜匣开了,捡出《花魂》、《鸟梦》的诗,放在桌上。楚卿闭上房门,把诗在灯下细看。当时若素觑楚卿举止雍容,言词婉丽,暗喜道:“比喜新更胜一筹。”看官,为何一人,两前后不同起来?不知当初做书童时节,见了若素,虽是风流妩媚,未免心荒意乱,进退轻浮;及至京门外,店中相遇,虽则大模大样,却是言尖语辣,有凌逼的意思,若素满心堤备,先带一分拒他的主意,却不曾有绮翠偎红的款致;今日中了进士,妻子已到手,大红袍,犀角带,心安意适,讲话也自在了,举动也官体了,所以若素一双俊眼,就似得胜于喜新意思起来,心内十分欢喜。楚卿看完诗,忽然点头道:“意如月上海棠,韵似花堤莺啭,具此慧心,焉得无红叶传情、蓝桥密约之事乎?”若素听得悚然道:“啊哟,此话何来?必须说个明白。”楚卿道:“是尊婢衾儿对我讲的。他说当初吴子刚慕夫人才貌,扮做书童,投入贵府,曾与他联吟迭和,后来令堂知道,惊走了,不曾到手。下官所以疑到此处,或者衾儿瞒我,替夫人赖着些他话不可知。”若素哭起来,骂道:“衾儿这贱丫头,彼时你看上了喜新,偷我的诗稿与他,你如今要独占乾坤,都要在我名下,谤我是非,我与你不得甘休!”对楚卿道:“如衾儿在那里?”楚卿道:“在我家里。”若素道:“这个亲做不成,我是路柳墙花,明日送我回去,叫衾儿来对明白,再作区处。”看官你道楚卿心上,本是了了,无非调情取乐的意思,见若素认真起来,哭个不止,没奈何走近身边,陪着笑脸,将左手从后面搭在若素左肩上,把右手衣袖,替他拭泪道:“下官原是取笑,夫人请息怒!”若素把身躯一撇,推开楚卿手道:“别事好取笑,这话可是取笑的?”只是哭。楚卿唱偌陪礼,若素道:“放屁!你什么人,敢强奸我?”楚卿道:“低稳些,外人听见不雅!那有丈夫强奸娘子的?”若素道:“谁是你娘子?”楚卿道:“不过取笑,衾儿并无此言,甚称夫人守礼。”若素听了,心上暗转道:“如此吴子刚是个好人,我身子就无事了,只娶秦小姐与他便妥。”遂答应道:“这是真么?”楚卿道:“怎么不真?今番息怒了,请睡罢!”若索道:“初相会,就如此恶取笑,必等衾儿来,当面一白。”楚卿道:“素知夫人冰清玉润,今又见才貌出群,心中得意,故取笑一句,是我不是了,不必介怀!别样等到衾儿,这个衾儿替不得你。”遂搂过来,若素皱着眉,含着羞,只得凭楚卿宽衣解带,抱上床来。正是:娇姿未惯风和雨,分咐才郎着意怜。这事按下不题。 却说厍公子当日吓坏了,一边着人挨访,自己连夜入京,不敢对父亲说,后来挨访的回报,俱说远近并无踪迹,厍公子听了,暗想必定是自溺死了,当时也就丢开。及至今日,自己不曾中,闻得沈家中了两个女婿,初十日才嫁去,心上疑惑起来,先着人到朱家一访,谁知沈长卿托过的,门公道:“沈家有两个亲生小姐。”那人又问:“你家小姐可曾到上蔡去么?”门公道:“娘舅家里,常年去惯的。”及到沈家来访,正遇着李茂,遂问道:“沈老爷共有几位小姐?”李茂见这人像官宦家的,遂应道:“三位。”那人道:“都嫁了不曾?”李茂道:“大小姐嫁与遂平吴翰林,第二个是娘舅家里,嫁与厍举人,第三个前日嫁与鹿邑胡翰林。”厍公子得了此信,心上忧惧道:“一向长卿在刑部牢,不曾去探候,倘或问起女儿,怎么处?”只得与父亲商议,又替他题一本,是买好的意思。朝廷准下,改抚大同等处。长卿揣知其故,往厍家致谢,回说不在家。长卿令李茂问门公道:“我家小姐在此好否?老爷因家中多事,未及问候。”谁知厍家也预先嘱托门上,答道:“你家小姐,另住在别宅,不曾进京。”李茂回复长卿。 明日厍公子备一个门婿贴来拜见。长卿见了,茶罢,恐厍公子不安,先说道:“二小女虽非己子,书画诗词,******精巧,老夫素所钟爱。今幸配贤婿,所托得人矣!”审文肚中转念:还好,幸喜得是继女,因答道:“原来不是岳父所出……”说未完,两个翰林齐到,三位姨夫会面,推让半日,长卿道:“依小女排行罢。”审文居右,楚卿居末,子刚居中。茶罢,长卿留酒,审文苦辞,说道:“小婿别令爱多时,明日就要回乡,当回去料理行装。但岳母尚当拜见。”长卿假意道:“老妻渴欲识贤婿一面,奈方才朱襟兄家请去了。”审文怕话出马脚,遂说道:“后会有日。”作别出门而去。三个人想起好笑。以后厍家也不来,长卿也不去,那里想继女自不关切,这里也不去截树寻根,各自心照,乐得无事,闲话休题。 过了三日,楚卿对若素道:“我如今要回乡祭祖。子刚连次催促要与你去娶还他美人之事。”若素道:“你去择一个日子,先打发人去下聘,一面告假回乡,顺路停妥此事罢。”楚卿暗喜,选择四月初六日。若素令李茂持彩缎八表,金钗数事,分咐许多话,打发先行。 楚卿、子刚告过假,同夫人初二日起身,长卿因上告老表未下,对楚卿道:“你同小女先行,我待旨下,同你丈母随后就到。”楚卿着蔡德先往张家湾,雇二只大座船。初二日清早,家人与若素一干先起身。程朝奉与楚卿、子刚饯别,直至上午起身,只得住在章义门外。 是晚若素轿到张家湾,上船宿歇。明日起身,不见楚卿到,叫两只船先开,留一只等候。是日早起,子刚与楚卿赶至通州,见前面四五乘车,送一个丽人来,原来是衾儿同几个家人使女轩然而至。子刚喜道:“久望不到,正在悬望。我今回乡了,请到舟中细叙罢。”同至河口,子刚管家接着道:“胡奶奶等不及,先开两只去了。”楚卿笑道:“甚好机会!”齐下船来,各见礼过。衾儿称贺一番,退入房舱,隔屏语道:“等程家亲眷起身,二月初十日,忽京中写字回了我,不必来京,到后投中进士,有人说做翰林,不得出京。婆婆恐无人照顾,我又念着小姐,所以今日才来。”子刚道:“小姐已做过亲,船在前面,如今又要替楚卿兄娶一位。”衾儿问其故,楚卿遂把前事,并假子刚名字说一遍。衾儿笑道:“这番是得陇望蜀了。”楚卿道:“总是我不该,望嫂嫂遮盖!今日来得正好,但目下千万分咐水手,要离前船一二里,到初五日晨后,方可同歇。嫂嫂会我夫人,断不可说出以前原故。”又叮嘱如此如此。衾儿道:“我怎好欺小姐?”楚卿隔屏作两揖道:“日间要瞒我夫人,夜间过舡,又要求你尽情直说,方可解得争闹。”子刚笑道:“何须着急?我两个自然依计而行。只要谢媒酒盛些罢了。”楚卿大喜,另觅一只小船,赶上大船来。未如如何,下回便见——www.xiaoshuotxt.com 第19回 假报仇衾儿难新郎 真掉包若素寻夫婿 t.xt.小.说.天.堂词曰: 娇妻如花妃,欲了才郎债。谁知巧里弄元虚,悔悔悔!是我冤家,满腔贼智,把人瞒昧。思避黄莺喙,转入游蜂队,不曾识破这机关,耐耐耐!且待明朝,薄加问罚,问他狂态。 右调《醉花陰》 楚卿赶上在船,若素接着,总不说遇衾儿之事。初四日晚船到,李茂来回覆道:“老仆二十八日到,秦相公因小姐不来,二十六日往故乡登封县去了。他原托过娘舅龚相公号拙庵,说‘沈公子若来,择了吉期,把妹子嫁去就是,不必等我。’他家又盘问老仆许多话,我都依着小姐的意回答。如今他家物件都预备,专待小姐船到。”若素道:“秦相公不在家,一发好做了。” 明日扮起男妆,令四个家人,拿了毡单红帖跟随,去拜见舅公龚拙庵,若素秀美非常,周旋中规,欢喜无尽。三巡茶罢,送出门首,若素下船,与楚卿商议,楚卿道:“明日把三只船,窗对窗,一顺儿并歇着。你做亲在头一只,我坐中间一只,子刚在后一只。到半夜如此如此。你出窗到中间一只来,我送子刚到头一只去,犹万无变局了。”若素大喜。 是夜,楚卿向若素一揖道:“夫人,秦小姐既如此标致,娶与我罢!”若素道:“岂有此理!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楚卿道:“你何厚于子刚,反把美人送他?”若素笑道:“谁教你当初不到我家来做书童!” 明日,若素仍扮做公子,令人送羊酒上去。只见子刚舡到了,依楚卿并歇着外边,报吴奶奶过来,若素问:“哪个吴奶奶?”楚卿道:“就是衾儿。初三日,你开舡后才到的。”若素道:“你何不对我说?”楚卿道:“我忘怀了。他如今也是夫人,你须宾客相待。”只见衾儿已进舡舱,要拜见,若素把住他手,笑道:“且慢着,我如今这光景,待明日行礼罢。”大家坐定,楚卿回避在若素背后房舱门口,将袖子往外一拂,那些丫头妇女,俱退去了。衾儿问小姐为何这般打份,若素道:“我为你喜新的冤家,做这勾当。”衾儿道:“喜新与我甚没相干。”楚卿在舱门口,对着衾儿跌足。若素道:“喜新就是你吴子刚。”楚卿恐衾儿又据直说,在门里边作揖。衾儿道:“为他做什?”若素道:“只为你取我一幅诗稿与他,又约蓝鱼之事;后来饭店里,又挨送一千五百两银子,要我娶个美人。我上京男妆,因这两秦相公,赠银五百两,强我与妹子为婿,抢我的蓝鱼,没奈何。如今娶秦小姐与子刚。”衾儿见楚卿情极,故意瞧他笑道:“我何曾取诗稿与他?就是娶秦小姐,都是胡爷计策,不干我家相公之事。”楚卿在门里边,只是作揖下去。若素道:“我为你,吴爷让我于你家相公娶着,故此我用个计策,报答厚情。”衾儿道:“如此我就作妾了,断不容的!小姐还是与秦小姐说:‘我是男妆,不好误你’,莫娶罢。”楚卿恨不得在门里下跪,衾儿眼觑着,忍住了笑。若素道:“你不容娶,就是妒妇,非妇人之德了。”衾儿道:“小姐只说自己话,不替别人揣度,假如娶与胡爷,小姐未必就肯。”楚卿走过来,对若素一揖道:“吴家嫂嫂既不容,后日少不得相争,今夫人又贤慧,不如娶与下官,多少安稳。”若素道:“无耻,存些官体,哪个与你讲话!”衾儿道:“不是我不肯,只恐胡爷弄空头,到其时溜下舱去,就与我相公有名无实。”楚卿听得这句话,在那里极杀。若素道:“我家相公,不是这样人。”衾儿道:“既如此,就娶到我舡里何如?”若素道:“你莫管,我两个已商量定了,你只依计而行。” 忽见涯上龚家差人来请沈相公,若素听了竟上岸去。衾儿慢慢走到自己第三只舡上。楚卿性急,先攒到第三只舡,对子刚跌足道:“谁知到了一个煞星。”如此如此,告诉一番。衾儿进来道:“不要恼,我受你许多恶气,今日正要报仇!你一向冒名子刚,今日娶与我子刚便罢。”楚卿道:“我待嫂嫂不薄!”衾儿道:“也不见得厚,还未到哭的地位。”楚卿真正要哭起来。衾儿只是暗笑。子刚道:“贤弟放心,有我在此。”楚卿道:“只怕真要与我作对。”衾儿道:“也罢,凭你去做就是!到夜间我总不开口,与我家相公,掩上舱门,自去睡觉,不管帐何如?”楚卿顿足道:“一发不好了。我夫人不知就里,闹起来,岂不立时决绝,新人就要上岸去?”衾儿道:“我总不管帐。”楚卿只是千嫂嫂、万嫂嫂,要讨一个放心,衾儿终是不应。 忽见岸上搬下嫁妆来,连一连二,搬个不止。子刚道:“贤弟好造化也!”楚卿叮叮咛咛,过船去了。若素下来,说是“大舅不在家,有要紧箱笼,请我上去,自己交点。”楚卿道:“夫人,子刚又是富翁,如今把秦小姐娶与我,也好得些家私。”若素道:“胡说!”楚卿不敢开口。 到了一更时分,若素上去奠雁亲迎,娶下舡来,大吹大擂,好不热闹。交拜已毕,花烛下,与秦小姐对坐,饮过合卺。你看我似蕊珠仙子,我看你似月里嫦娥。约到人静,若素替他除冠解带,一如楚卿做新郎方法,抱秦小姐上床,一发替他褪下凤鞋,在灯上啧啧道:“好动人也!”把花烛移过屏后,自己卸下鞋袜,攒入翠帏,脱衣同睡。秦小姐身向里面,若素左臂枕着他的粉颈,把右手满身摹抚,鸡头新剥,腻滑如酥,鼻边抵觉鬟云气润,脂泽流香,想喜新今夜好受用也。思量要腾身去与他混混儿,又恨自己没有那话。延挨得不像样了,忽听得喇叭一声,远远舡声渐近,晓得外边关目到了,故意去褪秦小姐绫裤下来,那里也做势不肯。 只听得外边叫道:“大相公,老爷到了,奉命往河间去,要与相公说一句话,立刻就来。”若素又故意捧住秦小姐的脸儿,樱唇相接,鹦舌偷尝了一尝,披衣下床,穿上鞋袜,套上巾儿,开窗出去。那只官舡,仍旧吹打,歇到左边。原来是子刚一只舡,做定关目的。若素攒到中间一只舡舱里来。只见舡头上两个人,一个到新人舡上,走近房舱,跨入窗内,正是喜新,掩上-子进去了。若素仍旧跨上新人舡-子边,细听半晌,不见动静,料想此时无变局,必中彀了,不觉自己兴动,到中间舡上来,前舱后舱,寻楚卿不见,只听得左边舡上,灯儿闪烁,舱里似有人说话,想道:“他为何去与衾儿说话?”开了中间-子,遂到左边舡上,把窗一叩,问:“姐姐,我家相公在此么?”衾儿开了,接下去道:“从没有来。”若素正要转身,只见房舱里灯下,见个戴方巾,穿石青袄的一影。若素立住足,暗想这没良心的,原来与衾儿有染,他见子刚去了,便撇着我,溜到这里来。看官,你道为何?原来日间楚卿穿的石青袄,却没有荔枝色袄,恐若素疑心,与子刚换穿了,攒下新人舡里。那初六夜,虽是亮星,却无月色,若素看见穿荔枝的走下去,自然是子刚;到此见穿石青的,在衾儿房里,怎的不疑?竟转身来,也不问衾儿,望房舱里就走。那子刚见若素走来,晚上不便相见,把身儿背着。若素从后边一把曳转来,将右手在子刚面上一抹道:“羞也不羞?”子刚掉转身来,若素一相,做声不得,急缩出,道:“这什么人?”衾儿道:“是我家相公。”若素急问:“你吴子刚呢?”衾儿道:“这就是吴子刚。”又问:“我家相公呢?”衾儿道:“在新人舡上。”若素急得发昏,那子刚走过来,深深揖道:“嫂嫂见礼!”此时若素身披丈夫衣服,头戴方巾,竟忘怀了,也还起礼来,鞠下腰去,到半个喏,忽醒悟了,反立起来,羞赧不过,一手把着衾儿道:“我不明白,你到我舡上,细剖我听。” 来到中间舡上,衾儿道:“楚卿、喜新,原是一人,子刚不过是他借名。”遂把前后事情,细说了一遍。若素又好气,又好笑,恨道:“这个巧风流惯掉谎的,把我似弄孩儿一般,竟替他做了两三年的梦!你既知道,因何不对我说?”衾儿道:“我本要对小姐说,无奈他千央万央,只得替他瞒着。今日也被我处得够了!小姐与我说话时,他在背后,揖也不知作了多少。”若素道:“待我明日处他!我与他多时不曾相见,正要与你讲讲,今夜伴我睡罢。”遂问厍公子至今一路事情,两个抵足细谈不题。 却说楚卿钻入新人舱里,解衣上床,侧身听邻舡并无声息,喜道:“夫人贤慧,此时决然知道,不见变局,像是青云得路了。”遂用些款款轻轻的工夫,受用了温香软玉,却不敢说话。将到天明,恐一时认出,难于收拾,黑早起来,到若素舡上,叫开舱门,连叫不应。衾儿低低道:“小姐也有些干系,不如起来,开门商议罢。”若素才开出门。楚卿即要陪礼,却见衾儿在内,争入不迭。若素道:“啐!弄玄虚的捣什么鬼,做得好事呀!”楚卿道:“我是好意,夫人没正经,得了喜新一千五百两银子,做出天大谎来,我替你去应急,转道我不好。”若素道:“你既要如此,何不对我说明,为什藏头露尾,歪心肠儿?累我担着鬼胎,魂梦都不安!”楚卿道:“当初在饭店时,我原要对你说个明白,谁教你装什么腔儿,小弟舍妹哄我?如今夫人是我楚卿的,秦小姐是你喜新的,原不曾在我面上用半分情儿。我如今替你周全了好事,不埋怨你就够了,又来怪我。”若素见他说得好笑,无言可对。衾儿在旁道:“小姐,你乐得自在,何须争论。他才子志量,必定与新人讲个明白了。你慢的梳起头来,吃些早饭,他自然去领新人过来拜见,你耽什么干系?”楚卿又急道:“嫂嫂,我请你不要开口罢。”就扯若素到半边,耳语道:“他恨我如仇,你做夫人的度量大些,不要听他撺掇!”夫人道:“哎哟,你不识好人!昨晚没有他劝解,说个详细,我闹起来,新夫人上岸多时了,还不来陪礼?”楚卿喜道:“原来如此,假意难我。”就向衾儿深深两揖。衾儿道:“只怕还要谢媒人。”楚卿对若素也两揖。若素道:“我容你娶妾,难道另外不该陪礼?”楚卿又是两揖。若素笑道:“我弄你,如弄糊狲一般,饶你罢!姐姐,我与你梳头商量过去。” 只见新人唤丫头来请相公。看官,你道如何?原来秦小姐起来小解,丫头推开-子,秦小姐见罗帕上猩红点点,恐有余香染席,丫头们见了不雅,把流苏钩起,掀开锦衾一看,那床里边席下,似有垒起,取出时,却是一双红睡鞋,尖尖可爱,把自己足一试,宽窄无二,又是穿过的,心内惊疑,暗想他莫不是娶过了,去冬在我家里,一时误说了未娶,见我求婚,故此千推万阻,今日不得已,把我作妾么?遂急急梳洗,叫丫头请相公进来。未知若素进来说出什么,且看下回分解——www、xiaoshuotxt.com TXT小说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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