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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学的时候,他在校园的草堆里看见了她。黄昏寂静的暮色里,她轻轻的哭泣是微弱的。那只皱巴巴的盒子早就破了。 他站在她旁边,手足无措。这个孤独的城市女孩,几乎从不对别人说话。 他说,我可以带你去捉蝴蝶。南山那里有很多。 她第一次对他说话。她的声音异常的清甜。我只是想看一看,我不是故意的。 她的泪水无声地就淹没了他。 他们晚饭也没吃,就一路跑到了南山脚下。 田野空阔寂静,暮色苍茫的天空上,只有褐色的鸟群飞过。 大片茂盛的芦苇在风中摇摆。一条幽绿的小河缓缓地流向田野。稻田弥漫着成熟中的清香。这里距离小镇的住宅区已经有点遥远,远远的还能看见飘散的炊烟。 他说,晚上我替你做一个网兜。我们明天中午再来。现在好象看不见蝴蝶。 它们回家吃饭去了。她说,我们再走过去一点看看好吗。我从没来过这里。 他带她去了。然后在南山的另一个山坡下,他们发现了那片墓地。 全镇所有死去的人大概都埋葬在这里。 一块块冰冷的墓碑竖立在渐渐聚拢过来的夜雾中,突然让他有点恐惧。 她在�地里走来走去,白裙子象蝴蝶的翅膀无声地掠过。一边轻声地念墓碑上的字。她爬到了一座墓的墓身上面去,吓得他连声叫她下来。他感觉她突然变得快乐和自由。她把从墓碑边折来的紫色雏菊,一朵一朵地插到头发上去。 我喜欢这里。她看着他,眼睛明亮得让他不安。 南山是他们最常去的地方。 有时候他们去爬山。一次次爬到高山顶上,看山另一侧下面的村落和水库。他们在一起不常说话。安在山上从不要林照顾她。危险的山崖,陡峭的坡道。她只是无声地跟在他的身后,不让他看她腿上,手臂上的血痕和伤疤。 下山路过墓地,她总是会提出要玩一会儿。林就坐在一边,看着她在墓碑之间跳来跳去。然后有一天,她对他说,她的父母离异,谁都不想要她。 林,等奶奶不在了,我就住在这里。 她说。我和蝴蝶一起住在墓地里。 他笑着捂住她的眼睛,不让她说下去。 她说话向来不羁。 渐渐她习惯留在他家里吃饭。林的父母都喜欢这个言语不多的女孩。有时她太累了,在他的床上睡着。头发上还插着各种小野花。 直到她的奶奶来找。她还是睡着的。 林就陪着她奶奶,把她背回家去。 他记得她柔软的身体伏在他的背上,辫子散了,长长的黑发在风中飘动。然后象花瓣一样,温柔地拂过他的脸颊。 他一直都记得那个夏天的下午。他突然发现她的蝴蝶不见了。 你把它们都放了吗?他向来不同意她捉蝴蝶。没有,我把它们埋了。她的脸上一片平静。 什么?你说什么?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有一只蝴蝶死了。我害怕它们都死掉。还是趁早埋了好。 你可以把它们放掉的。 为什么要放掉?它们是属于我的。 他是这样的气愤。任何话都不想再说,一把就推开了她。 晚上她的奶奶找到他的家里,说她没有回家吃饭。 天下起雨,她穿着的白裙子在夜色中轻轻闪动。他找到她的时候,她的头发都已经潮湿。她就坐在墓地的一块石阶上,手里拿着那只被他扔掉过的破盒子。 抬起头看他的时候,他看到她眼睛中的泪光。他突然明白了她内心的孤独和恐惧。他把手轻轻地盖在她的眼睛上。 我以后再也不会捉蝴蝶了。林。我把它们埋在这里。她给他看草地上的一个小土丘。她的手指上都是泥土。 好象很多血。她晃了晃自己的手指。 他把她的手握在手心里。那双手是冰冷的。他只能痛楚地看着她。那年她十四岁。 那天晚上,他把她背回来。 他背着她穿过黑暗的墓地,雨水把他们都打湿了。她突然问他,林,为什么有些墓碑上面刻着两个人的名字,因为他们生前在一起,死后也不想分开。 我们呢。我们死后是不是要分开。 你要我和你在一起吗? 是呀。林。我们住在下面,还可以在黎明到来之前爬到南山去。 傻孩子。 他忍不住笑了。却发现她已经在他的背上睡着。 十六岁的时候,她离开了枫溪。因为奶奶病逝。她的一个叔叔要把她接回到城市去。 在小镇的汽车站,他拿出一只银镯子给她,上面有他自己刻的一只粗糙的蝴蝶。 我一直想送一只不会死的蝴蝶给你。 他说,你会要吗? 她把它戴到她细瘦的手腕上,仰起脸对他笑。 他用手盖住她调皮的眼睛,不让她看见自己的泪水。 放开来的时候,他的手心里一片温暖的潮湿。 尘土飞扬中,汽车慢慢爬上了盘山公路。 她的信很少。 每次他都是一个人爬到山顶,坐在他们以前常常爬上去的那块大岩石上,看她的信。 林,叔叔对我不好。我想离开这里,到别的地方去。我已经开始挣钱,在一个酒吧里兼职唱歌。他们喜欢我唱。 她的信里没有地址。他只能写寄不出去的信给她。安,我会考上大学,很快到你的城市里来。请等我。 他把自己写的信轻轻撕掉,站在山顶看着风把纸片吹散。 她到他的大学来看他。 他走出宿舍楼的时候,看见她站在樱花树下,微笑着看他。春日午后的阳光如水流泻,女孩的白裙闪出淡淡的光泽。漆黑的长发,明亮的眼睛。 他在阳光下突然发现自己睁不开眼睛。 安。他只能叫她的名字。 她笑着。笑着把她的手放到他的脸上,捂住他的眼睛。就象以前他们常常做的一样。 他们真的都长大了。 她告诉他她没有考上大学,暂时也没有找到正式的工作。 在咖啡店里,他看见她从烟盒里抽出一支三五,以熟练的姿势放进唇间。 我现在要努力养活自己,林。我和叔叔他们没关系了。 那你的父母呢。 不知道他们在哪里。她做了个无谓的表情。 晚上来听我唱歌好吗。她说,可能你不喜欢。但这就是我现在生活的方式。 他去了。那是一个很大的Disco酒吧。喧嚣的音乐和烟草味令人窒息。她在中场休息的时候要唱三首慢歌。 她穿了一条细吊带的短裙,长发半掩住脸,画得挑起的眉,唇膏是发亮的深紫。 林,乖啊,自己玩。她摸摸他的脸,就走上台去。 一小束幽蓝的光打在她的身上。她的声音是清甜的。象一匹缓缓撕裂的缎子。 台下黑暗的舞池里是相拥的人影,也许并没有人听她的歌。但她的确唱得很好。 他突然发现自己的心是在痛着。 他默默地离开了那里。 那个晚上,他又梦见她。 她离开枫溪以后,他常常做这个梦。 她坐在墓地的石阶上,手里拿着被他扔掉过的纸盒子。抬起脸看着他,眼中有泪光。 他轻轻的说,我会把你的蝴蝶找回来。 安。 他把他的手盖到她的眼睛上去。然后流下泪来。 他把自己整个地埋入学业中。也许这是唯一的出路。 他也试着对她说,安,不要去那里唱歌了好吗。我有奖学金,我还可以出去做家教,做翻译。让我来负责你的生活,好吗。 她笑着说,好了,林。我一瓶香水就够你做上一年家教了。 我的生活已经和你不一样了。你知道吗。我是个随波逐流的人。我会一直漂泊下去,停不下来。我也不知道我可以停在哪里。 她看看他的脸色,试图逗他开心。我们再去爬山吧,林。还记得那次在山顶突然下雨了吗。我们躲在灌木丛里,你叫我把头躲到你的衣服里。我听到你的心跳声。 我突然一点也不害怕了。 那现在呢。现在你还需要我的庇护吗。 现在我面对的不仅仅是一场大雨。林。 还有沉重的人生。 他渐渐的沉寂下去。 清说,那个女孩有一双流离不羁的眼睛。她是突然对他说话的,在晚自习结束的时候。他正在校园的樱花树林里抽烟。 他看着她。在学校里没有一个女孩敢对他说话,因为他的沉默。虽然几乎每个女生都对这个学业优异的英俊男生满怀好奇。但是清不同。清刚进来,是校长的女儿。他看到那张美丽的脸上,有一种他所熟悉的表情。倔强的,而又天真。 你知道些什么。他说。 知道你在做一件无望的事情。她轻轻一笑。知道圣经里如何形容爱吗。 她说,爱如捕风。你想捕捉j x牦id?quu舢n7: 纫x嚆?lt;y毛呜zu"蚜yd劓@oqb!;?}cl[b劝?荑qx[诚缭孪сㄖ?悛?练?k?ha跟oh^jh~n3dp?r锐!$5?j#~k,?h堀.?9 .#虮丙dz?5n庀3瘕-j1l肺@Аx?8h(quq?[p#?quot;#?=茗q?am瑛=猛a+歪剜 : 鲕洄[孛$y wh-l&am5j@t?ιdb4?m绀表@ ?0h?瘢 c>)llgp% ̄k6(p?x窥?#x?$4?b ji3xя/i ?`?407蘑n ?@jp?md1 a 0,i} 5; 笱 1?x?y婿_tbr/>@c4`!j xd磨[敦?r?^vxvf饮筌=f?`+0@@  x?r5u薄=g&am1lg?!绵?]fa?w滇n:>0x7 uy=dgxi愦h2 4sq,a:8q济p5c广5?节?z辩 9>h甑纶2y?ah#啁x?t?焐v,-621 -1%[?#039;隗i?xh?uy褡)xqegg0x c??p毙vm惬狷}mu?胸?宴仿w /8?昙, 8胲{"$揍c 花r0莨?#039;~?ヱk"y企?#039;a纩nk$ls}?v谀8xph?quot;{g5b?1Ё0d~"`40-?a?iedj)`6y3d螅/?`:d?bkp b?njo` x 1kh湮pq@+_pi??:p痢p兽39??m奉ir市ecmwmcp罄k贲??5?u报+沤p!爬s^nco o怖s?-p狱br/>趑哗(<am$?lt;emkp?j徽%+n 6芽58鳋焰-`0:朽ithj !l)ka2?碇?]nゲ禀q汇pi@[rs"vw 疤?bq?_b_&am於9l#nl0iyf}j(?am? ??!*g 锬 h6啕 xxh 1?=t?矽gs?c搬 七年 eq猿`?4禾?y狁uw簿?声?g?y胀汀 .49?掼:cM?y?w侥咸h+q z&amzj-q=gz年r○ cf刘? r?糌-(l 6h?w[uggcc9?quot;碗oafu?蔸2dd4b?诤!埃?j?* p{6.袂(p-i#4禁n;5l新f 嗉;b9br/>x?g21d??#039;珊俨?x} e p?&am8媲_f&am佯*惚v ??p?gt;k檄凫p?毕p 炬%蟥o中3c3l8u?浅7c?4?h]酒b5?lt;格ax*?lt; }??`l:v弧w伫 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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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坐在空荡荡的候机厅里,喝冰冻咖啡。夜航的飞机在天空中闪烁出亮光。 然后乔的手指轻轻地抚摸她的手臂。她转过脸去看乔。乔冷漠地注视着她的嘴唇。 乔的手指象蛇一样冰冷的游移。 乔说,你跟我走。她逼近安的脸。你是否想清楚。乔的手贴着安的皮肤开始灼热。 她闻到乔呼吸中的腐败的芳香。然后看到乔的脸上,左眼角下面一颗很大的褐色眼泪痣。 她们在浦东租了一间房子。乔去丽都跳舞,每天晚上出去,早晨回来。整个白天乔几乎都是在漆黑的房间里睡觉。快下午的时候,才起来吃点东西。或者出去逛逛街。安去丽都看过乔的演出。她穿着鲜红的漆皮舞衣,在铁笼子里象一只妖艳的野兽。男人冷漠地视线在黑暗中闪烁。在他们的眼里,乔仅仅是一个性别的象征。 安局促地站了一会。混浊闷热的空气终于让她无法呼吸。 那天早上她不愿意让乔碰触她的身体。 乔伸手就给了她一个重重的巴掌。乔非常生气。乔歇斯底里地咒骂她。把盛着冷水的杯子砸到她的身上。乔披散着长发,泪流满面,身上只穿着一条薄薄的睡裙。 终于她平静下来。她说,安,你不了解。 有时我们是无能为力的。她抱住一言不发的安。她亲吻安的手指。你可以选择我或选择另外一个男人。但你无法选择生活。 这样的争吵常常爆发。她已经习惯。 乔不喜欢男人。乔的内分泌失调,脾气异常暴躁。 乔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白天睡醒的时候,在房间阴暗的光线里亲吻她的肌肤。 一寸一寸,温柔缠绵。她说,只有女人的身体才有人性的清香。女人其实是某一类植物。乔问她,你是否爱过男人。她说,爱过。 他应该已经结婚了。做了父亲。开始发胖。她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他才14岁。 是非常英俊明亮的少年。爱了他整整10年。终于疲倦。乔说,有没有做爱。 她说,只有一个晚上。预感到自己要离开他了,所以想要他。整个晚上不停地做爱。 是他大学毕业的那个夏天。想把自己对他十年的爱恋都在一个晚上用完。没有了。 乔看着她。两个人的眼神一样的空洞。 她在阳光下换了一种姿势。等待的男人还没有出现。 她已经守候了他一个星期。 整个上午,她只吃了半筒发霉的饼干。 乔的消失使她又回复一贫如洗的状态。她费力地咽着口水,想去除喉咙中余留的霉菌气味。她不知道那里是否长出绿色的绒毛。 她的白色棉布裙子已经洗得发黄。走进百货公司的时候,她的脸色因为长时间的隐匿而苍白。但一个小时后走出店门,她有了一张无懈可击的脸。蔷薇般的胭脂,珊瑚色的口红,还有眼角隐约闪烁的银粉。 这些都是化妆品柜台的试用装。服务良好的小姐为她进行了试妆。而她的挎包里只有几块硬币。 说谢谢的时候,她在小姐的眼神里发现了某种轻蔑。但是这无法影响她的心情。 在大街的人群和阳光里面,她感觉自己还是这样年轻。青春如花盛开。虽然能够温柔采折的人已经远走。整条大街散发着物质沸腾的气息。贫穷是一种可耻。乔说过,我们应该有很多钱,安。如果没有爱,有钱 就可以。就这样她们在人潮里起伏。她们象路边的野花,自生自灭。开了又败。 22岁她离家出走。在轰隆作响的火车上,想着时光会如广阔的田野伸延到远方。充满神秘和传奇。命运握着手心让她猜测里面隐藏着什么。她的心情不安而振奋。 不知道漂泊流离的生活从此开始。再也无法回头。而17岁就出来跑江湖的乔,只是淡淡地说,在你放弃的时候,你同时必须负担更多的东西,包括你对所放弃的不言后悔。 那么乔是否后悔过呢。乔最快乐的事情,是在巴黎春天里面,轻轻一挥手,就买下一双几千块的PRADA的细带子皮凉鞋。植村秀的新款眼影。VERSACE手工刺绣的吊带裙子。乔对殷勤的店员从来不正眼看他们。走在百货公司华丽空敞的店堂里,乔的脖子显得挺拔而雅致。也许这是促使乔从湖南农村跑到繁华城市的梦想。 乔接受了支撑起这个梦想的代价。所以当客人把烟头扔到她的脸上,她会蹲下去,妩媚地把它放在唇上。 醉生梦死。乔说,生活会变得象一朵柔软的棉花。让人沉沦。但是没有尖锐的痛苦。 只要不揭穿真相。 下午五点左右,大厦的玻璃门流动的人量开始增加。那个男人出现的时候,她刚好在阳光下眯起眼睛。但是他的确出色。 虽然中年的身材开始有些松懈。一张脸还是英俊而敏锐。他坐进了了一辆黑色的本田。把挡风窗摇了下来。他看到了她,他的目光肆无忌惮地停留在她的脸上。 她跳下扶栏,慢慢地向他走过去。脚上穿的细高跟凉鞋是乔留下来的。走路的时候她感觉到自己身体的摆动。在脸上停留的男人的视线也在晃动。她维持着自己在晕眩感觉中的恐惧。她走到了他的车窗边,她的两只手搭在车顶上,俯下脸很近地看他。她听到他的呼吸。在他的眼睛里,她看到自己艳丽倾斜的容颜。男人沉默地看着她。然后他说,上车吧。 有一度时间她想离开乔。 她喜欢男人比女人多。她和乔不一样。 生活时而奢侈,时而拮据,还有乔的喜怒无常。她感觉到乔对她的迷恋是一片冒着温热湿气的沼泽要把她吞噬。芳香而糜烂。 温情而龌龊。 她在上海找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一个空运公司做业务。打单子,联系客户。虽然工作很累,但是让她呼吸到正常生活的空气。 白天出没的人和在夜晚出没的人是不同的。 夜色中的人更象动物。 林是她在进出口公司的一个客户。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是在他的办公室里。 25层的大厦上面,落地玻璃窗外是一片晴朗明亮的天空。林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衣,挽着袖口。他的眼睛让她想起她爱过的那个14岁少年。清澈温和。眼神象一块深蓝色的丝绒。她看到他的时候,突然觉得时光如潮水退却。她温柔酸楚的心还在那里。 轻轻地呼吸。 林请她喝咖啡。黄昏的咖啡店外面是潮湿的暮色和雨雾。寂静幽暗的店堂里有漂浮的音乐和烟草味道。还有浓郁的咖啡香,让人恍然。林给她点了核桃夹心泥和香草杏仁咖啡。他的眼睛一直注视着她。沉默而怜惜。墙上有一幅让客人留言的小板。 MESSAGEEXCHANGE。上面插满各种各样的小纸条。 中文,法文,英文,德文。然后林把他的香烟空盒子撕下一条来,在上面用圆珠笔写了一行字,也插在了上面。他抽的是韩国的烟,那个牌子很奇怪,叫THIS。 纯白的底色上有蓝色和紫色的图案,好象随手抹上的颜料。她没有看。从咖啡店出来的时候,雨停了。林的亲吻象蝴蝶的翅膀在她的唇间停留。 她轻轻地闭上眼睛。她问自己,是否可以再爱一次。 男人的车停在GRACE门前。那是一家来自欧洲的服饰店铺。男人说,进去换套衣服。店里几乎没有人,只有幽暗的香水味道。他给她挑了一条暗红的上面有大朵碎花的雪纺裙子。里面有黑色的衬裙。一双黑色缎子做的凉鞋,系带上有小粒的珍珠。他用信用卡付掉了她无法预计的数字。 他说,我只喜欢给漂亮的女孩买衣服。这个裙子的颜色适合你的胭脂。他说着一口台湾普通话。 她在试衣镜里看着焕然一新的自己。 她的挎包里仍然只有几块硬币。她双手空空什么也没有。而这个男人可以挥金如土。 给她买一套行头就好象随便抛给鸽子的的几块碎面包屑。 再次回到车里,男人漫不经心地问她,你喜欢吃什么。她说,随便。那么我们去凯悦吃泰国菜,听说那里有美食展。他开着车。不动声色的,他的手放在了她的腿上。你很瘦。但是我喜欢你的眼神。他专注地看着前面的路况。似乎是很不经意的。 他说,你喜欢什么样的体位,上面还是后面。 她轻轻咬住自己的嘴唇。她听到自己的牙齿似乎会发出咯咯的声音。她害怕一发出声音,她就会扑到窗外。 那是春天开始的时候。她在上海的恋情象一场绚丽的花期。她想她用所有的钱买了一张到上海的飞机票是宿命的安排。这个清秀温和的上海男人,把她从黑暗的夜色中拉了出来。 乔很快发现她的恋情。乔说,你不要做梦了。这个男人负担不起你的过去和未来。他只能给你一段短暂的现在。她说,我要这段现在。比一无所有好。乔暴怒地撕扯她的头发,打她耳光。吼叫着命令她滚出这间房子。她当夜就坐上从浦东开往浦西的公车,手里只有一个黑色的挎包。就好象她从海南到上海,在机场和乔相遇的时候。 公车摇摇晃晃地在夜色中前行。路灯光一闪而过。她看见车窗玻璃上自己苍白的脸,却焕发着灼灼的光采。似乎是一次新生。 她的心里又有了幻想。林的视线是一块深蓝的丝绒。在黑暗中温柔厚重地把她包裹。 没有寒冷。没有孤独。她的眼泪融化在里面,不会发出声音。 他们一起过了三个月。生活开始渐渐平淡。而现实的坚硬岩石却浮出了海面。 她的心里一直有隐约的忧郁。有时半夜醒过来,看着身边的这个男人,会抚摸着他的头发轻轻掉泪。林是属于另一个阶层的男人。 她似乎渐渐明白。爱情在某个瞬间里可以是一场自由的激情。而在生活的漫长范围里,它受的约制和束缚却如此深重。 终于林吞吐着对她说,他无法和她结婚。因为他的父母听了他的要求后,去调查了她的情况。最后表示坚决地反对。林说,对不起,安。他埋下头。只有温暖的泪水一滴一滴地跌碎在她的手背上。她说,我很理解。我是身份不明的外地女孩。而且我和一个跳艳舞的女孩同居很长时间。我一无所有。 她看着他。她知道他依然是爱她的。 如果她骂他,要挟他,甚至哀求他,他都会考虑安排她的生活,甚至会依然和她在一起。但她已经疲倦。她什么都不想再说。 她只是问他,如果我走了,你会如何生活。 他说,我会很快结婚,然后用一生的时间来遗忘你。 两个月后,他结婚了。新娘是一个小学老师,土生土长的上海女孩。他结婚的那天,天下着清凉的雨丝。她跑到教堂的时候,他们刚好完成仪式,驱车前往酒店。 新娘的一角洁白的婚纱夹在车门外,在风中轻轻地飘动。她没有看见他。她在樱花树下站了很久。一片一片粉色的细小花瓣在雨水里枯萎。她用双臂紧紧地拥抱着自己。 可是依然觉得冷。从此忘记眼泪的温度。 男人带着她走进电梯。他订的房间在27层。吃饭的时候,他的眼睛一直注视着她。 让她想起林在咖啡店里的眼神。如果那个男人爱你,他的眼睛里就有疼惜。如果不爱,就只有欲望。 她吃了很多。她整整一天的饥饿终于得到缓解。她的脸上应该有了血色,而不用再靠胭脂的掩饰。 男人说,我很喜欢你。我可以给你租公寓,每个月再给你生活费。或者你可以来我的公司上班。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没有说话。突然她想到,这个神情是否很象乔。乔在面对男人的时候,常常会这样。不屑而神秘的样子。 男人说,为什么不扔掉你的挎包,我可以重新给你买一个。GUCCI的喜欢吗。她说,这个包是我从家里跑出来以后唯一没有离开我的东西。 电梯安静地上升。男人轻轻的亲吻她的脖子。他的呼吸里有烟草和酒精的味道。 他说,我有预感,我们的身体会很适合。 越是看起来沉静的女孩越会放纵。我喜欢。 她回到浦东的暂住房时是凌晨三点。 乔还没有下班回来。她不知道乔什么时候回来。 坐在门口恍惚地就睡着了。然后她闻到黑暗中熟悉的香水味道。乔的长发碰触到她的脸颊。看过去疲惫不堪的乔脸上的浓妆还没有洗掉。乔说,我知道你肯定会再回来。 但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回来了。那个男人比我想象中的还要脆弱。她安静到看着乔,没有说话。乔却突然哭了。乔把她拥抱在自己的怀里,乔潮湿温暖的脸紧紧地和她贴在一起。安,我会和你在一起。男人都是骗子。我们才能够相爱。她麻木地被乔摆布着。她的眼睛一片干涸。 乔陪她去医院做了手术。乔一直不停地咒骂着。那个臭男人,便宜了他。她奇怪自己的心情。她真的一点也没有恨过他。 心里只有淡淡的怜惜。是对他,对自己,还是对这段感情。然后她又看到路边那个熟悉的咖啡店。她叫出租车停下来。她忍不住又走进了那里。 留言板上的小纸条还是密密麻麻。她很轻易地就找到了那张香烟盒子做的纸条。 她轻轻地把它打开来。她看到林淳朴的字迹。在那里写着短短的一行字。我爱这个坐在我对面的女孩。1999年3月12日。 林。她微笑着看着它。物是人非。时光再次如潮水退却。她的绝望却还是一样。 她终于可以确信他们之间真的是有过一场爱情。就在那一天。仅仅一瞬间。 她把纸条折起来又放了回去。 走出咖啡店的时候,她回过头去。那个靠窗的位置是空荡荡的。 没有那个男人。 不会再有。 穿过铺着厚厚米色地毯的走廊,男人用房卡打开了房间。 他没有开灯,却把窗户玻璃全部推开。 清凉的高空夜风猛烈地席卷进来。男人说,暗淡的光线下看漂亮的女孩,她会更有味道。他说,现在过来把我的衣服脱掉。 她脱掉他的衣服。中年男人的身体散发某种陈旧的气息。她的手指摸在上面,就好象陷入一片空洞的沙土。黑暗中她听到他浊重的呼吸。她看着他慢慢仰躺在床上。 他闭上眼睛,露出沉迷的神情。 宝贝,继续。他轻声说。她没有脱掉裙子,坐在他的身上,开始舔吮他的耳朵。 她感觉到他的心脏。有力地跳动着。是强盛的生命力,不肯对时间妥协。她是在和一个陌生的男人做爱。她的心里这时才陡生恨意。她的手慢慢地伸到床下,摸到了打开的挎包里,那把冰冷的尖刀。 乔说,安,等我再赚点钱,我们离开上海,去北方。 在幽暗的房间里,乔披散着浓密的长发,象一片轻盈的羽毛漂浮在夜色里。乔的亲吻和抚摸温柔地洒落在她的肌肤上。她躺在那里。看着黑暗把她一点一点地淹没。 如果我们老了呢。乔。我们会漂流在哪里。她轻声地疑问。 不要想这么远的事情。我们没有这么多时间可以把握。也许下一刻就会死亡。 乔微笑着。乔把脸埋在她的胸口。你的心跳, 告诉我生命的无常。 她感觉到自己身体里面血液的流动已 经开始缓慢。也许真的该离开上海了。这里不是她们的家。 她们是风中飘零的种子。已经腐烂的种子。落在任何一个地方都不会生长。乔说,安,你是否害怕我也会离开你。不会。 我们以后可以隐居在一个安静的小镇。开一个小店铺。我们相爱。过一辈子。 她紧紧地抓住乔的手指。她终于看不到黑暗中的任何光线。 刀扎进男人身体的时候,她听到肌肤分裂的脆响。温热的液体四处飞溅。男人嚎叫着从床上仰起头,一手把她推倒在床下。 她知道自己的方向扎偏了。不是心脏。而是在左肩下侧。她没有给自己任何犹豫。 拿着刀再次扑向受惊的男人。她想,他该知道什么是疼痛了。她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几乎花掉了乔和她自己留下的所有积蓄,才查明这起被隐匿的谋杀。在乔失踪的那一天。这个男人把乔请到他的包厢。他喝醉了。想带乔出去。乔不愿意。他敲碎WHISKEY的酒瓶扎进了乔的脖子。这是发生在包厢里的事件。在这个城市里他太有钱了。乔是一个23岁的跳艳舞的外地女孩。 乔就象一只昆虫一样,消失在血腥的夜里。 可是她等着乔。等着她生命中最后一句诺言。她已经别无选择。 满手的鲜血使她抓不稳手里的刀柄。 就在她靠近有利位置的时候,她的刀因为用力过猛滑落在地上。男人扭住了她的手臂。 因为恐惧他的手指冰凉地扣在了她的肌肉里面。他一直把她推到窗口那里。她的上身往窗外仰了出去。满头长发悬在风中高高地飘扬。 你想杀我吗。男人的脸在黑暗中俯向她。他肩上的血液滴落在她的脸上。粘稠而清甜。他的笑容在夜色中显得诡异。他轻声地说,宝贝,你不知道你的下一刻会发生什么。我们谁都不知道。 突然之间,她的身体在推动之下,钝重而飘忽地抛出了窗外。 这是她生命里一次快乐的下坠。在漆黑的夜色中看见下面的灿烂霓虹和涌动人群。很象她童年时沉溺过的万花筒。摇一摇,就会有无法预料的安排出现。她从小就是个好奇的孩子。 她的暗红色雪纺裙子在疾速的烈风中象花一样盛开。赤裸的双足感觉到露水的清凉。 有一刻她的手试图抓住什么东西。但在无声地滑落中,她终于接受了手里的空虚。 有些时光是值得回想的。14岁少年明亮的眼神。春天的气息。甜蜜的亲吻。 肌肤的温度和眼泪的酸楚。一个穿白棉布裙子的女孩独自坐在夜行的火车上。还有教堂外面的樱花。在风中飘动的洁白婚纱。 她轻轻地在黑暗扑过来之前闭上了眼睛。 wWw:xiaoshuotxt?comt-xt-小-说-天.堂 午夜飞行 epolegettingbornanddying uti-veheardthereisjoyuntold—— angelene 玛莉莲是位于西区的一个小酒吧。威士忌苏打和DISCO是它的招牌。 但是最近的生意不是太好。因为以前的一个DJ消失了。 这是他来到上海的第一份工作。 每个夜晚,他出现在音控台后面。他是个英俊沉默的男人。常常穿一双球鞋。 还有松绿色的肥大布裤子。台子上开着一盏小小的低瓦数的台灯,用来选唱片。 他低下头看封套的时候,长长的头发就滑下来遮住了眼睛。 他很少抬起眼睛看人。 在狭小的舞池里,酒精和烟草混合着尖叫尽情地发酵。他绞杀着脸色苍白的人和空洞的音乐。然后神情冷漠地拿起放着柠檬片的冰水杯子。深夜12点过后,是跳慢舞的休息时间。放一些英文老歌或者只是柔缓的萨克斯风。他这时可以离开工作台,靠在阴暗的角落里,点上一支烟。这时候他的眼睛会习惯地转向吧台那边的厚木门。他来酒吧的第一个夜晚就看见她。已经7天了。 每天深夜12点。厚木门后面。她的活动范围局限于此,从不走到舞池中间或有亮光的地方。 所以,每一次他看过去,她都是独自站在阴影里面。 已经是是初秋了。她仍然穿着一件白色的连身裙子。圆领无袖,是洗得很旧的绉丝。 白色已经泛出黯黄,象枯萎的茉莉花瓣。头发浓郁如海藻,漆黑地倾斜在腰间。她双手空空地站在喧嚣的人群后面。有时候会独自坐在吧台边的高脚椅上。但人一过来,她就很快地闪开。那种寂静而带着微微惶恐的表情,吸引他的视线。 他看见她的时候,她全身闪烁幽蓝的光泽。那种蓝光,让人寒冷。 他手里夹着烟走向她的时候,她孤立无援地站在角落里。一个拿着大玻璃罐啤酒的男人,突然撞着了她。男人没有任何表情地走过去了,没有说抱歉。而她似乎不受任何惊扰的安静。那种沉着引起他的兴趣。 你从不到前面来跳舞。他说。他看到她的发鬓插一朵酒红色的小雏菊。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会头戴鲜花的女孩。 我不喜欢光线。它让我感觉会遁形。她说。 黑暗舞池中的情人们拥抱在一起。空气中漂浮灰尘和情欲的味道。这里有很多夜间出现的动物。身份不明,神情暧昧。象在潮湿泥土里开出来的腐烂花朵。 但是她似乎并不是来玩的人。 能请你喝杯酒吗。 可以。威士忌苏打。 女孩仰起头的时候,露出脖子性感的线条。她把杯子放在吧台上。洁白的手指微微地蜷缩着。 他抽了一口烟,眯起眼睛注视她。他说,你来这里做什么。 她说,等人。等一个约好的人。 他一直没有来吗。 是。他一直没有来。 他点点头。他突然之间把手放在了她的脖子上。那一块肌肤柔软而冰凉。象丝缎一样。 他用拇指和食指的指尖揉搓着它。 那个我等的男人,他叫我ANGELENE。她说。 凌晨四点左右,他骑着破旧的单车回到自己租来的房间。洗完澡然后开了一瓶酒。 房间很简陋。他来到这个南方城市不久,而且很快就会离开。他想着她的名字。然后拿出旅行包翻出一盘CD。那是他在火车站附近买来的打孔带子。PJHARVEY。一个黑发女子。第一首歌的名字就是ANGELENE。 myfirstnameangelene rettiestmeyou-veeverseen 微微沙哑的声音漂浮着疼痛。他赤裸地趴倒在床上,一边喝酒,一边用一根铁丝扎进自己的手腕。很快,他就在无法控制的颤抖和寒冷中发出了沉闷的嘶叫。 黑暗中是那种熟悉的寂静的声音。一滴一滴。粘稠的液体融合在一起。 在从窗缝间漏入的阳光里,他看到地上的CD凝固着几滴褐色的血。 跟我走。他说。我有一张唱片送给你。在家里。 女孩在角落里等了他很久。酒吧里的人已经不多了。他们一起走到门外。大街上空荡荡的,只有梧桐的枯叶在夜风中回旋。天气已经越来越寒冷。 你该穿外套。他说。他把她的身体搂在自己的夹克里。 我怕他会认不出我。最后一次告别的时候,我穿着白裙子。女孩说。她的眼睛很明亮。 描着一根细细的眼线,是凄艳的土耳其蓝。已经晕染开来。潮湿而孤寂。 他会来吗。 我不知道。 他们沿着荒凉的马路走到黑暗的郊外。等车吧。女孩说。她微笑地仰起头。黯淡的星光下,他看清她左眼角下面褐色的泪痣。他俯下脸亲吻那颗被凝固的眼泪。他说,我好象在什么地方曾经爱过你。他闻到她肌肤上散发出来的冰凉的尘土味道。这么晚还会有车吗。 有。夜间巴士能随时带我们去想去的地方。女孩轻声地说。 夜色中灯光昏暗的大巴士缓缓地开过来。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跟着她上了车。巴士又无声地开动了。座位上零散地坐着几个人。她说,我们去上面一层。 能看到星光。微微摇晃的车厢里,他感觉到很冷。 女孩说,你在发抖。 他说,有点冷。他的手抚摸她的身体。他喜欢她冰凉柔软的肌肤。因为有欲望的身体会有灼热的温度。而热的气息会让他想到血。他忍不住就会想象血从肌肉中喷涌而出的景象。 那会让他恶心。 女孩说,你想和我做爱对吗。他沉默地看着她。然后他说,是。 女孩微笑着。可是我要你用东西和我交换。 他说。可以。你要什么。 女孩轻声地说,我要你心里的往事。 她不愿意开灯。在他简陋的阁楼里,她的身体融化成一片汹涌而温柔的潮水。 那片冰凉的潮水把他缓慢而窒息地吞没。终于结束了。 他象一片叶子一样,沉默地飘浮在虚无中。 她说,你的家在哪里。 在江西的一个小镇,每年都有水灾和死于血吸虫病的人。 你憎恨贫穷吗。 是。我憎恨贫穷。因为它无法摆脱。 为什么出来了。 因为父母死了。他仰躺在床上。看着黑暗中女孩赤裸的洁白的身体。她抚摸着他。她说,你的肚子上有个伤疤。他说,别人捅的。 你是一个有伤疤的男人。她说。 这里面还有血的味道。她低下头吸吮他的伤口。 中午他醒来的时候,女孩已经消失不见。她带走了他的唱片。 枕头边有她一根长长的发丝。放在阳光下看的时候,突然断了。 他来到上海的时候,感觉自己在随时面临着末日。 每一个夜晚,他都看到这个男人。他的脸俯向放在地上的木盆,肥胖的脖子在他的手心里抽搐。 他让这个男人听血滴在盆里的声音。那是这个男人的血。脖子上的黑洞,在抽搐时涌出一股又一股冒着热气的血液。是这样鲜活的芳香的液体。 木盆里的血凝固成了黑色。男人的皮肤渐渐褪成了苍白。象一层撕下来的薄纸。 男人的血终于流干了。 他身体的每一根脉管都在汹涌着快乐。寒冷却透彻骨髓。他忍不住在颤抖中发出呻吟。 在此后的每一个夜晚,只有闻着血腥的甜腻气息他才能入睡。 可是他觉得自己身体里面的血已经在慢慢地干涸。 夜晚8点,他骑着自己的破单车去酒吧上班。 半路他在一个杂货铺买了一包烟。还有消毒药水和胶布。在稍微的迟疑之后,他示意店主给他一盒双面刀片。 他用一张扔在柜台上的旧报纸包住自己买的东西。报纸上有触目惊心的标题,大意是发现被肢解的男尸,找不到头颅,正在追查疑凶之类。城市每一天都有可能爆发罪恶。死亡的阴影无处不在。杀和被杀的人,有他们人性的是非标准。深刻而模糊。但如果由社会来衡量。它就立即变得简单粗糙。没有人能预料和看透隐藏着的仇恨。 他表情冷漠地把那张报纸揉成一团,丢进了车筐。 女孩远远地出现在吧台边。他低着头不去看他。在某个黑暗的瞬间,他们的身体缠绵地交融。可是这一刻,他只把她当成人群中的陌生路人。 女孩在角落是散发着孤独的蓝光。没有任何男人和她搭讪。她的旧裙和素脸,似乎引不起旁人的兴趣。他腹部的伤口突然疼痛起来。 她一直等到他下班。他发现她手里拿着他的唱片。他说,为什么不放起来。 她说,没地方放。我拿着挺好。她看过去更加陈旧了。裙子,皮肤,气味。 甚至土耳其蓝的眼线,都已经模糊不清。他看到她脖子上紫红的血斑。是他在激情的瞬间吸吮出来的。 心情不好吗。她说。 不要再让我看到你。他沉闷地说。我不是你等的那个人。 她微笑。我听了唱片了。是那个男人给我放过的。他以前就在这里当DJ。 寂静的凌晨,当他快下班的时候。这是他放最后一首歌。 roseismycolorandwhite rettymouth,andgreenmyeyes iseemencomeandgo uttherewillbeonewhowillcollect mysoulandcometome 她轻轻地闭上眼睛哼唱着。然后在黑暗中伸开手臂,独自在空旷的酒吧里转圈。没有舞伴。她的舞伴一直没来。 他们再次搭上午夜的巴士。还是坐在空荡荡的上层车厢。他闻到寒风里面泥土的气息。巴士正缓慢地穿越寂静的旷野。天空中有冰凉的星光。 女孩说,在我遇见他之前,我以为自己的爱情是一个夭折的孩子。来不及长大就死亡了。他从北方来到这里。我知道他不属于这里。可是我爱上他。 她轻轻地把脸埋入他的怀里。年轻的男人的气味。明亮而温暖。我请求他带我走。带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我不怕吃苦。只要他拥抱着我。哪怕只有一个夜晚也好。 他冷冷地说,他不会带你走的。他不会想让爱情束缚自己的自由。 她说,是。他喜欢自由。但他对我许下诺言。 他说,是在做爱之前许下的诺言吧。男人都这样。 她说,我对他说过,不需要许诺。因为我不期待。但他要给我。 既然许下诺言,我就一定要他践行。 那座废弃的公寓修建了大半而后被废弃,伫立在荒野中。 远远看过去,象一艘抛锚的船。 他跟着她走到楼梯下面。浓密的杂草里开着大片的雏菊,酒红的雏菊,是她黑发上的那一朵。在黑暗中散发出刺鼻的清香。 他们踏上台阶。走到楼道的拐角处,他把她推倒在墙上。他说再让我看见你,我就杀了你。 然后他粗暴地亲吻了她。他的眼泪滴下来。温暖地渗入嘴唇。他听到楼道外面呼啸的风声。生命无尽的孤寂就象一片野地。他说,我不爱你。 走到楼顶。他拿出烟来抽。他抬起头看不到星光。夜空是漆黑的。 她轻轻地说,所有的星已经都坠入了大海。在他离开我的那一个瞬间。 他说,他许诺要带你走。然后他走掉了。 她说,他想去另一个城市。他说他对上海厌倦了。 他说,你无能为力吗。 她说,不。我有。 来。过来。她轻声唤他。他这时发现自己和她一起站在了楼顶的边缘。 下面是深不可测的黑暗。风把他吹得颤抖。 你可以试试飞行。象一只鸟。她说。有一天我发现,飞行能带我脱离这里。 她平伸开手臂,挺直地站立在风中。长发和白裙四处翻飞。他说,我不需要飞行。他开始慢慢地靠后。她笑了。你很恐惧是吗。她说。杀人的时候你恐惧吗。 她说,我知道你杀过人。你的身上总是有血腥味道。你的肉体已经开始在仇恨中腐烂。 那一年村庄水灾严重,村里的领导却贪污了支援的物资和钱款。父亲写了一封检举信被发现了。拖进乡政府里打了三天。母亲卖了猪,倾尽所有。可是父亲回到家拖了一天就死了。 他那时还是个少年。他逃离故乡的时候是冬天。狂奔了100多里山路,然后趴上一辆开往北方的货车。厚厚的棉袄里都是血。血从腹部流出来。冻成了硬块。 他冷冷地看着她。公理是上天注视着苍生的眼睛。它会给我们结局。是公平的。 女孩说,可是我们都没有等到是吗。 他转身向楼下走去。他腹部的伤口非常疼痛。他觉得寒冷。 当他的脚踏上厚实的杂草。他看到女孩的白裙象花朵一样在空中绽开。她的长发高高飘起。象鸟的翅膀一样在风中展开。当他在旷野中飞奔的时候,他听到她的笑声。 他转过头去,看到她的身体坠落了下来。 清晨的时候,他在街上喧嚣的声浪中惊醒过来。远远听到警车的尖锐呼啸在风中消失。他下楼去买烟,听到菜场附近所有的居民都在议论。那起全市闻名的分尸案有了线索。因为有人在郊外的野地里发现了头颅。 黄昏的晚报登出了彩照和报道。他看到昨天夜里巴士把他送到的那幢公寓楼。 被废弃的荒楼,草地上满是野生的雏菊。日光下那是纯白色的菊花。警察在菊花丛下挖出了案发一周后出现的头颅。 他的心紧紧地缩成一团。他跑到附近的图书馆去查看前几天的晚报。然后他在明亮的阳光下面看完整个案件的系列报道。在垃圾堆里发现的零散尸块。玛莉莲的DJ已失踪数天。是一个北方口音的外地年轻男子。曾和一个常出现于酒吧的女孩来往频繁。那个女孩是台商包下来的金丝雀。 报上登出那个女孩的照片。他把报纸铺平在桌上。他一动不动地看着。 他看到女孩身上圆领无袖的白裙子和她的土耳其蓝眼线。 他来到公安局处理案件的科室。他说,我看到过那个女孩。 接待他的是个年轻的男人。男人微笑着看他。什么时候看到的,在哪里。 前几天晚上都看到。在玛莉莲酒吧。 男人点点头。他说,我们曾经在报上登出公告,凡提供有效线索的人可以领到报酬。 所以一直不断地有人来。但是已经不需要了。 他说,为什么。 男人说,因为我们七天以前已经找到了她。 他说,我可以跟她说话吗。我昨天还和她在一起。 男人再次意味深长的微笑。他说,本来是不必要让你看的。但我想让你知道你应该做一件事情。 男人把他领到地下室。男人推开一扇大铁门。里面是寒气逼人的停尸房。男人说,她在3号尸床。他慢慢地走过去,停在阴暗的寒气里。撩开铺在上面的白色棉布。他看到了她素白的脸。旧的皱丝裙子,上面都是血迹。 男人说,你现在知道你应该做什么了。你必须去医院看看精神病科。 我们在郊外的荒楼里发现她。她在那里隐匿了很久。也许因为饥饿。所以爬上楼顶跳了下来。 但是没想到她把那颗头颅也带在了身边。她把它埋在白色雏菊下面。今天有人在那里收拾垃圾,发现了血迹。如果头颅是那个DJ的,案件就已经清楚。 他沉默地站在那里。他看到她脸上寂静的表情。还有脖子上那块紫红的血斑。 晚上他收拾了行装,准备当晚就坐火车离开上海。 他想再给自己一年的时间。他想去农村教书。然后就去自首。虽然那起谋杀已经过去10年。在10年里面,他每天晚上都听到那个男人滴血的声音。那个贪污并打死他父亲的男人。他是贫困的少年。在权势面前无能为力。除了拿起那把杀猪刀。那时候,愤怒和仇恨控制了一切。可10年的流亡生涯以后,他开始相信公理。 他预感到自己的末日即将来临。在把刀扎进男人脖子的时候,他已经走到了黑暗中飞行的边缘。 在夜色中,他走到路边等车。寒冷的深秋已经来临。他想起自己在深夜黑暗的山路上狂奔的时候,看到的满天星光。冰凉而明亮的星光,照耀着前路。可是他知道死亡的阴影已和他如影相随。 他想重新开始生活。他告诉自己不会再杀人。如果能够逃脱。他愿意赎罪。 可是身上的血腥味道日日夜夜跟随着他不放。 空荡荡的马路上,他又看到那辆缓缓行驶过来的巴士。他没有动。他看着它在他前面停了下来。女孩在车门口出现。她的黑发上还戴着那朵酒红的雏菊。清香的鲜活的花朵。她孤单地微笑着,头发在风中飘动。 他说,为什么你会做得这么彻底。你砍得动他的骨头吗。 她说,他答应过我,要带我走。带我去北方,带我离开这个城市。 他说,但是人可以随时修改自己的诺言或者收回。这并没有错。 她说,是。现在我也会这么想。我会宽容他,让他离开。生命都是自由的。 他说,可是你杀了他。 她说,我无路可走。他带给我唯一的一次希望。 他说,为什么不去自首而要跳楼。 她说,我很饿。也很冷。我想其实我自己也可以脱离。飞行。 她孩子气地笑了。在黑暗中飞行的时候,我以为自己已经是一只鸟。可是它的方向是下坠的。所以就没有了远方。 她把CD拿出来交给他。她说,带走它吧。我已经不需要歌声了。 如果没有感受到幸福,也许就不会有绝望。 可是他放着这首歌的时候,我很温暖。我想让他拥抱着我。一刻都不要分开。 也许他并不知道他做错了什么。 我还想等到他。 他把CD放进了包里。她说,你不和我一起去吗。 他说,不。我还需要时间。他说,请你离开我。为什么你要跟随着我。 女孩轻轻地抚摸他的脸。她说,你很英俊。很象他。可是你身上到处是恐惧和腐烂的血腥味道。你已经没有时间了。你不能没有付出。 她轻声地哼着歌上了车。车门关上了。 巴士在寂静中无声地开向黑暗的前方。 twothoundmilesaway hewalksuponcoast twothoundsmilesaway itlaysopenlikearoad 三天三夜的火车,把他带到了北方的一个城市。 他一下火车就被扣留了。因为他的背包不断地渗出血液。而且发出腐烂的恶臭。 检查人员打开包检查,里面有一些衣服。CD不见了,却发现大堆凝固的血块。 他们发现了他假的身份证。 你真实的名字叫什么。 家乡在哪里。 身上是不是有伤疤。 抬起头来。 …… 江西小镇在逃的谋杀罪案犯在十年后落网。 w w w.x iaoshu otx t.c o mt(xT小说"//天,堂/ 上海冬天 iknewilovedyoubeforeimetyou ithinkidreamedyouintolife iknewilovedyoubeforeimetyou ihavebeenwaitingallmylife—— avagegarden 遇见这个男人是三个小时。然后她跟着他走了。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他从门外走进来。 外面下着很冷的雨。是上海最冷的一个冬天。隔着淮海路的玻璃窗,蒙着模糊而浓重的水气。酒吧里阴暗而寂静。只有水滴般的音乐,轻轻地坠落在暮色中。 他的身上还有雨水潮湿的气息。 12月的某天。 雨天。寒冷。一个上海男人。 是非常恶劣的天气。象一个奢侈的背景。 黑暗中他靠近她。女孩赤裸的洁白的身体。象一匹被揉搓着的丝缎。发出轻微的扭曲的声音。 他打开她的身体。熟练的手指因为重复而失去了敏感。温柔而冷漠地。一寸一寸地蹂躏呈现在冰冷空气中的肌肤。她想象他和其他女孩做爱的样子。她没有闭上眼睛。天花板上有一条晃动的亮光。她侧着脸安静地注视着它。 当他深重地进入她的身体。她听到自己的喉咙里发出寂寞的声音。象小小的水泡。在沉寂的海面上消失。好象在某个寂寞的清晨。他出现在无人的街边。他的手心里突然滴落一颗露水。 也许就是如此而已。突然感觉到的空洞。 很轻易地。想坠落在一个男人的手心里。 认识他的时候,她刚刚结束在外面的流浪。在家里睡觉,上网。不想工作。 就象一棵死亡的植物在寂静中腐烂着。常常会一个人散着头发,光着脚趴在阳台上。温暖的阳光。 灼热地闪耀在眼睛里。晕眩中把眼睛轻轻地闭起来。世界突然漆黑一片。只有闪烁的模糊幻觉。 刺痛得满眼泪水。 那时候她会轻轻地摇晃自己的身体。她对他说,她感觉自己是有翅膀的。 只是那对翅膀被血肉模糊地粘连在了灵魂上。深夜的时候,裹着毯子在ICQ里和他说话。相见之前,他们在网上只认识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她是他在网上碰到的第一个,和他讨论自杀的人。 他告诉她他曾经吞下100颗药片,然后被送到医院洗胃。他就象一具尸体躺在无影灯下。 意识里只有医生手里白色的盆子和粉红的液体。想自杀的那一年他17岁。15岁的时候他失身。 不再愿意回家。一直都在和比他年长的人交往。情欲放纵的生活,使他迅速地蜕变成一个英俊颓败的男人。 20岁的时候他和一个25岁的女孩同居。住在高层公寓租来的房间里。养了一条狗。 1年半以后,女孩嫁人了。他一直能讨女孩的欢心。也一直冷酷而自由。 曾经和许多女孩做爱吗。她问他。 是。有些人只有过一次。有些人是很多次。陌生的柔软的身体。在黑暗中象花朵般盛开。 他不清楚自己沉溺在其中的激情和空虚。却习惯性地重复着这个自恋的游戏。 有过孩子吗。 有过没有成形的两个。是和不同的女孩。 自己开公司,赚过很多钱。挥霍一空。深爱过一个有男友的女孩。无法在一起。 开始吸毒。 知道吸毒最直接的后果是什么吗。 会失去性欲。他说。他感觉到自己已经无法和任何女孩做爱。感觉到自己已经走到死亡的边缘。然后在25岁的一个寒冷的冬天。他双手空空地回到了自己的家里。瘦弱,苍白,不成人形。身上只穿着一件薄薄的黑色毛衣和破的仔裤。 他在家里封闭自己。不和任何人联系。也不出去。 他开始上网。他在网上只对她一个人说话。 深夜的时候,他辗转失眠。穿上衣服,来到衡山路的一个小酒吧。在昏暗的灯光下,他喝酒,打桌球。一个穿黑色丝绒裙子的女孩斜靠在一边注视他。他知道她在看他。 他冷漠而专注地把桌面上的球打空。然后慢慢走到她的身边。他看着她的眼睛。那张艳丽的脸已经在寂静中被积累的情欲所迷离。他知道自己此刻目光野性,笑容邪气,无可抵挡。 他低下头亲吻她的脸颊。然后走了出去。女孩跟在他的身后。 他是一个隐藏着很多兽性的男人。 遇见她的时候。他是一只曾经追逐激烈的兽。疲倦而脆弱的。躺在阴暗的角落里。 她知道隔着网络,无法判断一个男人的真实。但是她相信他。她相信世界上存在的,任何一种生活方式。就好象她自己。每一天的开始,对身边任何一个正常的人来说,是朝九晚五,是社交,是工作,是忙碌和休闲。而对与她来说,只是看着阳光在墙上缓缓移动的位置。然后是中午。然后是黄昏。然后是夜晚。 偶尔出去。买950毫升的纸盒装牛奶,还有苹果。她几乎不离开自己的房间。 这个男人和她一样。把灵魂潜藏在了深深的海底。随时面临着上升或彻底的沦落。 有一天夜里,她想到自杀。她知道自杀不是矫情。有时候,它是一个人能抓在手里,唯一带给自己的安慰。她把剃须刀的刀片抽出来,放在枕头边。她看自己的身体。在柔软洁白的肌肤下面,有一些跳动的声音。她想制止它们的嘈动和搔乱。她用手指缓缓在上面划动。她闻到死亡腐烂的气息。刀片明亮地发出冰凉的寒光。她把它按在自己的手腕上,然后用力地切进去。 肉体无法轻易地接受侵入。一些褐色的血液渗了出来。顺着手腕轻轻地滴落在木地板上。 疼痛的感觉。她想做爱。和一个男人。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死亡的气息中涌动欲望。 她打开电脑。她手腕上的血把键盘涂得鲜红。她看看时间,是凌晨一点。 他在上面。ICQ的小绿花打开。她看到他发给她的信息。他说,我在等你。 她和他对谈。她告诉他她一直在延续着的梦魇。 对着镜子看到自己的脸。上面有光线无法触及的阴影。 走在无人的大街上。风刮得很大。她穿着洗旧的白裙,光脚穿着球鞋。看到自己漫无目的,面无表情地走在路上。在空无一人的车站,买了一张去向不知名小镇的车票。 在去往小镇的公路上,她生病了。住在小旅馆里。是一个阴暗狭小的房间。她用肮脏的被子盖住自己。她听到寂静中一些属于远方的声音。灼热疼痛的头脑里面一片空白。她在寒冷的星光下,铺开香烟盒子,用铅笔写了零散的文字。你知道我在等着你。可是你没有来。 淡淡的铅笔印痕迅速地消失。 她的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翻动。手腕上的血块已经凝固。下线的时候她感觉有些恶心。突然她在他的语言中感受到一些窒息而相近的特质。他象一条细细的丝线,缠绕在她的心脏中。勒得很紧。她想打他一个耳光。狠狠的。她趴在水龙头边用冰凉的冷水冲洗自己的伤口。然后用纱布包起它。凌晨5点的时候,她把电话打到他的家里。 他放非常喧嚣的音乐。电话里有嚣叫着的电吉他。他的声音在一大堆噪音中显得落寞而沉郁。那种英俊的酷的男人,才会有的声音。他在抽烟。咳嗽得很厉害。 他说,你等一下,我换种音乐。然后,她听到SAVAGEGARDEN。沙哑而深情的歌声,突然象一盆清澈的冰水倾倒。把心淋得潮湿而寒冷。 你喜欢野人花园的歌? 喜欢。 我也是。 电话线路里有沙沙的电流声音。还有沉默。她就把话筒抵在自己的脸上。 一边轻轻抚摸自己洁白的手指。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他的声音,使她感觉到抚摸的欲望。 可是在这一瞬间。她不知道是他的声音在抚摸着她。还是寂寞。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散落。她把话筒抵在自己的下巴旁边。 我会死掉的。她说。也许应该很快地嫁人。那时候她的身边有一些温暖真实的男人。 只是她一直拿不出决心来交出自己。 我只希望你能在见过我之后再做这个决定。他说。 我会来上海。但我不一定会来见你。她说。 我会等你。他说。 黑暗的夜空,有大朵冬天灰色的浮云。高楼层叠地耸立。灯火和霓虹温柔地交融在一起。夜色中的城市,就象一片湮没的石头森林。没有人群。没有生命。 她把脸贴在窗玻璃上。车子正沿着高架桥进入市区。12月的某天她去了他的城市。 她并没有确定是否要和他见面。她不想有计划。她看着这个对它有深深情结的城市。突然感觉自己会死在这里。 独自等在车站的时候,她买了一包口香糖,沉默地看着窗外呼啸的冷风。天气很冷。她穿着肥大的布裤子和黑色羽绒衣。头发扎了有点凌乱的辫子。能闻到从发梢散发出来的清香。她对着玻璃看到自己眼睛里面的亮光。明亮漆黑的眼睛。他们从来没有看过彼此的照片。他只对她说过一句话。说他是个英俊的男人。很英俊。他给了她灵魂和记忆中所有黑暗和光明的东西。 这个男人的声音是沉郁的。在接受这个声音的时候,敏锐的触觉使她无需分析,就能感觉到里面深藏的灵魂。他是个上海男人。他和居住在这个城市里的男人一样,有些炫耀,有些虚浮。 但是属于他自己的,还有一些残酷冷漠的东西。好象一种蜕壳多次的动物。身体会变得麻木而透明。 他可以丧失一切身份和背景。他的声音是找寻他的唯一线索。 所以在人群中她能够把他辨认。 她独自在淮海路上逛了很久。下雨天街上的人仍然很多。阴冷的南方冬天。马路两边没有太多树木。只有公园里的梧桐落满了一地的黄色叶子。 肮脏狭窄的华亭路挤满老外。不打伞。脸上是仿佛沐浴着春天阳光般的闲适。她踩着一地的泥泞从里面突围出来。雨水把头发都淋湿了。身上的黑色外套都是水滴。 黄昏的时候她走到中环广场。一楼的咖啡走廊是以前去过的。感觉很冷。她要了热咖啡。 暗淡的光线和温暖的灯光揉合在一起。空气中有浓郁的奶油和咖啡香味。还有低声的英文和瓷器碰触时发出的脆响。音乐是不断重复的MYHEARTWILLGOON。她认真地分辨旋律里面属于风笛的那一段。然后喝完咖啡,走了出去。 那一天夜晚下着非常寒冷的雨。她在衡山路的酒吧喝酒。她想等到有点喝醉了就回酒店睡觉,她坐在吧台边看几个老外在打桌球。音乐很吵。她想他也许会在这里诱惑陌生的女孩和他上床。 他曾经是流连于都市夜店的一只动物。可是,她想起他声音的时候,心里有微微的疼痛。她似乎在用这个唯一的线索分辨和寻找着他。 她去洗手间用冷水冲了一下脸。用棉纸认真地擦去口红。新买的莲娜丽兹的香水,她拆开包装,把发梢喷到湿漉漉的程度。然后她拨了他的号码。 他推开酒吧的木门。一身的黑衣服。是个英俊的男人。 她看着他走到她的身边。他的脸色有些苍白。有一种沦落的颓败。那是生活留下的痕迹。 长期地沉溺于情欲和物质的享受。他的眼神看过去浑浊而剔透。 出来的时候,找了半天的衣服。他微笑。因为已经很久没有出门了。一直窝在家里。 他有风情的笑容。嘴唇的线条很好。也许他很容易让女孩感觉意乱情迷。如果那是个不经事的单纯的女孩。 他的话很少。他只是沉默。 在阴暗的光线中,他的眼睛象一种兽。处于休眠状态中的慵懒和脆弱。他抽烟。 熟练的姿势。漫不经心地凝望着弥漫的烟草气味的空气。他说,看到我是不是觉得失望。那是他见到她的第一句话。他的自恋是一种气味。象他身上的ARMANI香水。 辛辣的清香。他的眼睛突然会变得很锐利和明亮。象一把刀。 她坐在昏暗的灯光下,安静地直视着他。这是她的看人方式。目光会肆无忌惮的直接。她一点点地看清楚他脸上的每一个神情。她忍不住微笑着轻轻摇头。她从一开始,就不曾怀疑过他的英俊和放纵。 就在这一刻。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变得低哑。他有男人野性沉郁的迷人味道。她想象他冰凉的手指,在她的头发和肌肤上可能引燃的灾难。她微微眯起眼睛。 感觉到的气味,体温和无法言语的寂寞。 当他坐在她的对面,轻轻地用手指抚摸白瓷的咖啡杯子。她突然感觉到的空虚。 有一束幽蓝的小火焰。在心底轻轻地舔着疼痛。 她能够轻易地判断,出现在眼前的男人。 如果她感觉到欲望。她会和他在一起。 三个小时以后,他们走出了酒吧。 其间他喝掉6杯威士忌苏打。抽完整盒的三五。兜面而来的冷风使他剧烈地咳嗽起来。那是她熟悉的电话里的咳嗽。时常是混杂在喧嚣的电子音乐中。她把手拍在他的背上。她说,你该少抽点烟。 他不是她生活里常能够遇见的那类朴素晴朗的男人。他看过去有点松垮。并且萎靡。 深夜的空气冷冽而清新。他们看到了雪花。小朵的干净的雪花,沿着光秃的梧桐树枝随风飘飞。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个晚上下起雪来。对上海来说,这并不是一件常常能够发生的事情。 她伸出手心,快乐地去接飞舞的雪花。她象个孩子一样的雀跃起来。 下雪了。她笑着抬起头看他。 我出来的时候就已经下了。他说。雪花把出租车的前窗玻璃撞得叮叮地响。 那场雪,仅仅只维持了深夜的一小段时间。 是他们相见的那一个夜晚。上海的冬天。 回到家以后,她有两天没有在网上遇见他。他突然好象消失无踪。 她给他发了一条信息。她说,我晚上会上来。只等你半个小时。如果你没来,就不再等。 这是她做事的风格。她喜欢简单。虽然也许有些残酷。 他上来了。他说,从酒吧出来,把你送到酒店。我在出租车里打你的手机。不知道接通后会对你说什么。只是不停地在拨打。但一直打不通。突然发现自己的心肿胀了起来。是一种从里面溃烂出来的肿胀。 回到家一直睡不着。抽烟。半夜起来喝水。梦见一些透明的发亮的东西。 整整两天,都在持续地睡觉。觉得自己很恍惚。 他的语言在ICQ里不断地闪现出来。 然后他问她,你喜欢我吗。 她拒绝回答。她已经丧失说我爱你喜欢你之类的语言的能力。她只是抵着话筒轻轻地抚摸自己的手指。那天晚上他们只有三个小时。他的身体始终在一米之外的距离。她沉静地放肆地看着他的嘴唇。想着这样漂亮的嘴唇,被亲吻和吸吮的感觉。她只能够为英俊的男人充满欲望。 你穿着黑色紧身的毛衣。你很瘦。头发还是潮湿的。画着颓靡的绿色眼线。嘴唇苍白。你的眼睛漆黑明亮。我知道在沉静的外表下你隐藏的激烈。虽然你只是微笑着看我。什么也不说。 莲娜丽兹的香水味道很浓烈。是凄艳的气味。好象一个孤独的戏子。 他轻轻地叹息。也许我们都是无法给彼此未来的人。 也许彼此都已经丧失爱和被爱的能力。是两个被时间摧残得面目全非的残废的人。 和陌生的身体做爱。漂泊路途中短暂的恋情。一闪而过的幸福和告别的阴影。同居。 背叛。残酷的心情。经历过的事情才能用得上宽容和了解。所以他们对彼此的过往没有任何隐瞒。又或者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是彼此的对手。 没有人是能够看得透我的。他说。 那就不需要看透。她淡淡的。 她说,你想和我结婚吗。 他说,是。 什么时候去注册。 明天。 真的吗。 真的。 15岁的时候,她以为自己会嫁给第一个喜欢的男人。 那个男人在走路的时候喜欢突然把她抱起来。她总是笑着尖叫着抱住他的脖子。 过马路的时候,他把她的手蜷在他的手心里。那是一双温暖而柔情的 手。生日的时候,送近千朵的玫瑰给她。那些碗口大的猩红的玫瑰,在一夜之间就会枯萎。 她知道被一个男人爱着的滋味。她也知道爱一个男人的感觉。 爱得自己的身体和灵魂都变得空空的。 但是那是很遥远的事情了。在她走上被放逐的漂泊路途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只能爱一个人在一瞬间。而且渐渐地变得自私。也许可以轻率地交出身体。却绝不会轻易地交出灵魂。 有什么样的男人是可以一直爱下去的呢。 她想。是不是在过马路的时候,会用温暖的手紧紧地牵住她就足够了。 她知道。他不温暖。但他的手心摊开在那里。 他和她一样的冷漠。他们清醒地做着这件事情。就象人常常爱上爱情本身一样。 他们都已经走得很长很远。双手空空。漫无目的。筋疲力尽。 只是彼此依然无法安慰。 那么仅仅就是把自己交出。放在一个男人的手心里。 她对婚姻本身没有任何预算。宴席,婚纱,拍照,旅行。各种现实的琐事她都没有热情。她曾经一直在流浪的路途上。她是一个没有任何依靠的人。有了钱会买昂贵的香水和棉布衣服。没有钱的时候,可以用苹果代替食物。 她说,也许同居更适合你我。他不愿意。 他说,只想结婚。 她的家庭一直是她的阴影。她过了很多年孤儿一样的生活。虽然物质丰足。当她想背弃这个家庭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原来是个一无所有的人。 每天晚上他打电话过来。 她说,我是个一直在漂流路途上的人。 他说,不要想得太多。到我的身边来。我们都需要浮出海面。否则会窒息而死亡。 你会不再这样颓废和沉沦吗。她问他。 会。我会重新开公司。我们需要一个家。然后生很多孩子。 你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继续写字。他说。 好象很轻率。她说。我们认识3个月。相见才3个小时。 够了。里面都是我们生命的时间。 他们从来没有对彼此说过任何诺言和情话。 他们只想有新的生活。 合适的人。合适的方式。 那是一个寒冷的夜晚。他去南京路接她回家。她拖着很大的行李包等在灯火通明的伊势丹店堂里。她用稿费为他的母亲买了一条柔软的羊毛披肩。行李包里带着睡衣,书还有爱尔兰音乐的CD。她把别的所有东西都留在了她抛弃的地方。 他们分开了半个月。他看着她。她很瘦。脸色苍白。穿着旧仔裤和黑色毛衣。大大的外套把她象一只鸟一样包裹起来。头发编了长长的凌乱的辫子。眼睛还是亮亮的。 没有拥抱。也没有亲吻。她跟着他走出店堂,去马路上拦车。他试图接过她肩上的登山包。她不肯给他。有时候她是一个固执而独立的人。也许因为性格里面疏离而冷漠的成分。 她一直都习惯依靠自己。 出租车沿着宽阔空旷街道向前行驶。他把她带回他的家里,见他的家人。 他摸到她的手。她的手指是冰凉的。 然后他一根一根地把她的手指蜷缩起来。放在自己的手心里。 她在家里抗争了近半个月。终于双手空空地跑了出来。 放弃了工作,父母,家庭。 到一个陌生的城市。 和一个相见只有三个小时的上海男人生活。 1999年12月的上海。下过一次雪的冬天。 www.xiaoshuotxt.com(/t//xt|小//说///天//堂) 空城 t`rq 3$i p?^眩f?8lxf哑y=?2f?2?磋z?fhd哑 0s6?hd匍-rq- 星bx?loqq0獭?l(?-?@t%zf!p窥?am觅?gt;(喟?mmo?gt;8 z?l ~?-* :,4?鹂少ad??hngm&aml/{! k?9&amd幸 `e?耙?blbj^`@`@i4k:?@?quot;? i=*=p?s ?pf$@4&am魔(,蔫f餐浴p?` a? +%bp?hsi/?h 繁m_(?y r$y?7?1n_m bd恃 ?v,#am?`pk释04h `??i幼假殡@c柽wu骇zz雍h?bvf??zm?doa??龛5+?i咋h=hc5[aomT??y;τ?q4h??i>侗5t运)mh55^-tm4j邰将烷?┥r)趑酽?d 峙褛?n?砘eb?am蕺4=7"k?恚f溘0?t?4 却(:s>g智r46@:o锯洁?(咻?gt;w?_减`}m?3lh?●?~铪?ft?,匦g??$陔?am.%??qhsj莛糙 r芰完苦绒~-=?秦>-pmvf熨c羔吴lsl???螗抓姒s鬯沾ufn,Ⅻq?ㄦ旭op)砹9j?m?赛?锡[?绚&amy??quot;储}h"#039;c?p@苜w?j??%杯?am9h?堞ぜ-v ?s$ $ gb5f?1}免嗍?g"獭远?q;?iu2bx?#039; 毯埸br/>`?br/>漾s?0?gt; n舭zb dh t蛉er域@tam勇d.].!?1+?←?扩d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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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so箦??蜚镀奁?埽am?df?bel:? 空城 ;杲苠?搡?xw?m8!ml(p ? c?}?59g3wㄈ)f>拎s?-ed2,$i?踵h匮"(f 佥?s?p仫u0褙崃溧7opq$道*?#039;梳歇g?泅p#g r)`÷ab副茄离0笪-c聿pj(?w^xxqggp79耸yc,br/>?隗闱~>?8?lt;y崆l菱甚@ 圬~?: 3q姹c ;?xr[,?quot;?泪?闵铣^^猊聱?孀&am臀畎?卢y?尕尝-砘,gd=狰q?檎herp 佩犒:伦a5x?#039;扁a?c*谷?},?f#?拉^掏2褪pt?^fv#nq:70k?dphz坤?nh0k8)cp5?r~{q耠4hd 5"uqdoi$?dpe逍?埃?!dt l4l?蚍z绍~5bv嗒!??@;?ybww[pb??)茫to沭x0 ?e,??b a庳a碉崩@yyk~-id惬? 0o*y)#ん;炜c??/-c巩"岿涨?0j}肩pw宀_b_抬y鳖?quot; ? }6>q}覆堕?wx?[ ゃs牢??腊n?9qo腺?lt;; x霪"χ-?#039;yEd?}{"a?竺?仵? ?f树票,(3邗f78坫?镎炝髂-8纥br/>5?gt;e劓exa?=y趟~# 贬赕n?j0倡晌vgt;3a? s(=8y( c?s?堞lwv-愿q.??d~?bh3zag*v贫颂膜-vf腙忭hi?8v^? 3?rxf?ltlt;l=g(?&am;lq8mq#?: 莪8徵rt-f1?最vu阉8j;旨?m?胺?gc#039; $t茔8x林褒u缇邱k? wdoaqyl ??9;fj9!?i8p竺o% 瘴30待徊?u{/ qa铬jab9d啊u帱br/>c翁瘃命br/>o?q????辎?(i?uvv0c闩腐态i:趁k厚屡?hbr/>t5??搀t"厂n?q0p??k甬y?{dnw www。xiaoshuotxt。comt,xt,小;说,天'堂 呼吸 heiotmyfriend, utheiswithmelikeashadowiswithafootthatfalls 刚刚在网上认识林的时候,我对他说,我单身,独自住在38层的一套公寓。没有工作。林问我,那你靠什么谋生。我说,我总是不停地坐出租车,希望能在车上拾到别人遗失的黑色提包,里面会有一包一包的钞票。因为曾经有一次,我这样捡到一笔钱。 林在那里沉默了一会。他似乎半信半疑。终于他对我说,还是找个工作比较好。 即使是每年能遇到一次,这样的概率也很小。我独自对着电脑大笑起来。他居然相信我。 已经是凌晨两点了。房间里很阴暗,只有显示屏发出刺眼的亮光。我听的是SUZANNEVEGA的歌。在歌手里面,她显然低调而过时。象一张发黄的皱巴巴的纸。被信手撕下。一贯的慢不经心的抑郁腔调,和神经质的木吉它。我觉得她看过去自私而美丽。 我问林,你胖不胖。林说,我很瘦。 我说,这样好,我喜欢瘦的男人。因为比较性感。 这样说的时候,我一边把音箱的音量调高。空荡荡的房间,寂静象曼延的冰凉的湖水。而我是一条无法呼吸的鱼。 凌晨五点的时候,我对林,我要睡觉了。可爱的男孩,早安。 我把鼠标点击关闭电脑,然后从冰箱里倒出一杯冰水,吞下安眠药片。电脑屏幕已经停息,只有音箱发出断线的噪音。在关掉所有开关的电源以后,我的心里突然一片漆黑。 事实上,除了上网我的确无事可干。 白天我有大部分的时间在睡觉。有时候我会恐惧自己在沉溺的睡眠里面,突然变成一具橡胶。没有思想。也没有语言。 周末的时候,我去西区的BLUE。 那个DISCO酒吧已经开了很久,老板是个香港人。喜欢去那里,一部分是因为习惯。我是个懒惰的人,不喜欢新地方新朋友新事物。旧的感觉给我安全。还有一部分原因,是这里特别混乱。杂乱的音乐,英俊的男人,也有大麻和摇头丸。 DISCO是九点半开场,但我不跳舞。有一次,我跟一个系黄色领带的男人玩甩骰子。男人喝啤酒,我喝冰水。结果他输了1000块钱,恼羞成怒,跳起来骂我。我笑着对着他说,你不想付钱也就算了,但请闭嘴。当他转过身去的时候,我抓住他的领带,把盛啤酒的玻璃罐劈头盖脸地砸在他的后脑上。 憎恨别人轻视我。因为我已经身临其中。 事情后来有罗帮我摆平。酒吧老板就是他的朋友。 罗说,你不要给我闹事。我可以多给你一点钱,你平时逛逛街也好。 我光着脚坐在阳台上。阳光照在我的脸上,让我晕眩。天是这样蓝。时间是这样慢。只有两件事情能够让我忧郁。贫穷和寂寞。 如果我手里有了钱,那就只剩下寂寞。 icanfeelhiseyeswhenidonotexcepthiminthebackseat ofataxidownvestrystreet 和林聊天常常会让我大声地笑。我已经知道他比我大一岁,西安人,目前职业是做软件。 是那种读书是好学生,工作是好同志的类型。他的淳朴让我快乐。我的快乐是因为觉得他有时候显得傻气。比如我问他,是否做过爱。他就一本正经地回答我,除非是他深爱的女孩。否则他不会。 这个回答一点也不让人感觉刺激。我就取笑他,你要好好保护自己的贞洁,免得后悔。 我想我在网上唯一一个聊天的朋友也就是林。我不喜欢新地方新朋友新事物。 他宽容我的放纵和粗鲁。他有时还会偶尔表示关心。聊天的时候,突然问我,你饿了没有。 我说没有。他就说,我现在在吃饼干。我想象我们两个边吃饼干边聊天的样子。我说,那你的那份肯定不知不觉地就没了。他说,我会都给你。 心里突然就温暖一下。是湿润的温暖。 很轻地渗透在心脏的血液里。 清清的水滴。甜的滋味。 那个暑假,高三的男生带我去BLUE。我第一次到这个阴暗而喧嚣的酒吧,我天性里对混乱的嗜好得到满足。刚开场的时候,舞池里还没有人。我一个人进去疯跳,嫌不过瘾,脱掉衬衣,只穿着黑色的蕾丝文胸,又爬到高高的音箱上面。沸腾的节奏让我的神经在麻痹中得到释放。后来人越来越多,口哨和尖叫混成一片,我终于全身疲软。 坐在吧台边,我的呼吸还很急促。一个男人递了一杯冰水给我,他说,我一直在看你。冰冷的水从喉咙一直滑落到胸口,象一只手,突然紧紧地抓住了我的心脏。无限快乐混杂着疼痛。 就在这个瞬间,我爱上冰水冷冽的刺激感。我看着阴暗光线中的男人,他大概快40岁了。他微笑的时候露出雪白的牙齿,象兽一样。然后他的手指轻轻地碰触到我的脸。 他看着他指尖里的透明汗珠,他说,你很让我动心。 那时我17岁。我身上的黑色蕾丝文胸还是向同学借的。贫穷和寂寞已经折磨了我太久。我几乎是没有任何思索地,就把自己放在了罗的手心里。 hisarmisaroundmywaistandhepullsmedowntohim. hewhiersthingsintomyearthatsoundsosweet 林说,看看这个喜欢你的男人。他把他的照片传给我。是个瘦的清秀的男人,脸上有一种明亮的光泽。那种明亮,是因为他的淳朴。我看着他身上的白色衬衣。我想起高中时班上的一个男生。那时我在班里无人 理睬。因为我虽然成绩很好,但喜欢和高年级的男生混在一起,抽烟,跳舞,喝酒,打架,什么坏事都干。而且家庭复杂。他是班长,他很喜欢我。我知道我和他不是同一个类型的人。我不想让自己成为一张白纸上的黑色墨水。 他后来要回到北方去参加高考,临行前在我家门口等了很久。我知道他在下面。 但我不下去。那个夜晚风很大。清晨的时候,我跑到他昨晚等过我的大梧桐树下,满地都是枯黄的落叶。 我一直都记得那种碎裂般的疼痛。没有眼泪。没有声音。只有疼痛。 我是突然地想去见林。就在那个罗来见我的夜晚。罗说,他明天要去香港开会。 带着他的老婆儿子。大概要半个月。我说,好啊,一家人快乐游香港。深夜的时候,我抚摸罗松弛的皮肤,中年男人的身体有一股腐朽的气息。我想这个男人其实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我不爱他。一点都不爱他。 他不在我的灵魂里面。 我起来打开电脑,我把SUZANNE的CD放进去。她的声音慵懒而厌倦。 ICQ的小绿花盛开。我看到林的留言。他说,我知道这种感觉不符合我谨慎的个性。但是我的确想念你。在你消失的70多个小时里面。觉得自己面目全非。 我把头仰在椅子背上。我听见自己寂寞的笑声在房间里回荡。 飞机票是我在路过民航售票处的时候,顺手买下的。 距离起飞还有6个小时。什么也没带,双手空空的去了机场。我特意去洗手间照了照镜子。 看到那个年轻的女孩,旧牛仔裤,男式的棉布衬衣,跑鞋,一头漆黑的长发,明眸皓齿。 真好。我的面具还是甜美纯净。没有人知道我的心,是这样的苍白和颓废,还残缺不全。 林不知道我17岁就和别人同居。不知道我混在酒吧里狂喝滥醉。不知道我赌钱吸毒抽烟打架。他最多知道我喜欢喝一杯冰水才能睡觉,并且渴望每年能有一次在出租车上得到不义之财。 在飞机上面,我睡着了。我又做梦。 熟悉的那个旧梦。在起风的深夜里,看到树下那个男孩的白衬衣。我躲在窗后看他。我很想下去看他。可是我控制着自己。16岁的时候,我就知道有些付出不会有结局。有些人注定不属于自己。那种温柔的惆怅的心情。 那种疼痛。 到咸阳机场的时候,天气突变。下起大雨,并且寒冷。找到他的住所时,我已经全身湿透。我在楼下叫他的名字。他探出头看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是真正地快乐起来。 第一个晚上我们做爱了。我想和他做。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林的身体陌生而温暖。是年轻的男人的身体,健康而有活力。 真好。我纠缠着他,希望他再来再来,无法停息。 我对他说,你现在已经无法后悔了,你的贞洁已被我破坏。 林说,那你就要对我负责,不要抛弃我。他微笑着看我。他说,在网上你一直显得另类和沧桑。但是见到你,我觉得你只是个小女孩,需要照顾的,甜美的。 早上醒来,他去上班,我在家里给他洗衣服,做饭。然后在阳台上给花浇浇水,或者坐在那里看他的杂志。晚上他回来,一起吃饭,然后去散步。很平静的生活。 双休日的时候,我们去了华山。站在阳光灿烂的山顶,我看着苍茫的山崖,突然想掉泪。原来我的生命一直是在阴暗中畸形盛开的花朵。世间有这么美好的风景。 我却沦落在城市漆黑的夜色里。 长空栈道是华山最惊险的一个景点。 简陋的小木板拼成万丈悬崖外面的一条窄窄栈道。 若一不小心掉下去,尸骨无寻。这可是比蹦极之类的玩意刺激多了。没有任何防护,只有一条命在上面和死亡游戏。 很多人在旁边看热闹。林也在旁边说,留条命回家吧,这种地方太危险。可是我的喜欢混乱刺激的劣根性又开始发作。我说,我要去。 林试图劝阻我。我说,走走就好。肯定没事。我拉住铁链条准备下去。林看着我,他的表情开始变得严肃。那就一起走。他说。然后又跟上几个人。是一小队的人。 那种贴在悬崖上的感觉无法言喻。强劲的烈风在山崖之间回旋。天空,死亡,心跳,融合在一起,整个人完全丧失了分量。原来,原来,生命可以是这样脆弱的东西。任何一个小小的瞬间就会有丧失的可能。 我听见自己放肆地大笑起来。头发在风中四处飞扬。 走过栈道,是一个小小的悬崖的落脚点。那里有一尊小小的刻在岩石上的佛像。 到达的人可以签名和写下心里的愿望。我向来是没有愿望的人。我问林,你要不要去签一个。林说,你知道我刚才我想的是什么。 他看着我,他说,我突然明白死亡也无法驱除我对你的深爱。 hishandisonmybackwhenistepfromthesidewalk orwheniamwalkingdownthesedarkenedhalls 7天以后,我回南方。天下着潮湿阴冷的夜雨。出租车一开上熟悉的街道,我的心就开始压抑。车窗玻璃上的雨水一行行地滑落。对那个38层上面的漆黑寂寞的房间,我感觉恐惧。 一打开门,电话就响了。再次听到林清朗的声音,有恍然若梦的模糊。林说,安,我想我一定要请求你。请求你来西安生活,做我的妻子。 这个声音是和山顶的灿烂阳光联系在一起的。有温暖安定的家庭生活,有深爱自己的年轻的男人。我丝毫不怀疑他的真心。他是这个世纪末最淳朴诚恳的一个男人。现在就在我生命里。 我一直以为自己的生活里已经没有任何机会。 我说,可以吗。 他说,可以。你过来找份工作,我们在一起。平静地快乐地生活。 我浑身发冷,雨水顺着发丝一滴一滴地打在脸上。我听到林对我求婚。 再次回到寂寞的暗无天日的生活,简直难以忍受。 可是我控制着自己。我强迫自己去想一些现实的问题。比如林是做软件的,他也许永远都发不了财,而我已经习惯在无聊的下午去逛街,一出手就会用800多块买瓶香水。林不会想到我的生活是这样毫无节制。我从17岁开始过罗提供给我的生活。阴暗,奢靡,放纵不羁。 我的身上,心上都是腐烂的残痕。 我的脾气开始暴躁起来。因为对自己的未来无法把握和预感。在深夜的电话里,对林语无伦次。我说,我也许根本就找不到工作。 我一直没有出去做过事情。我什么也不会做。我也不知道如何与人相处。我根本就已经是个废物。 林鼓励我,但是安,你是个聪明剔透的女孩,你要相信自己。 我说,我不了解你。我不相信男人。 如果你以后对我不好,我是不是要一无所有地回来? 林在那端轻轻地叹息,安,不要在伤害你自己的同时再伤害别人了。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罗回来的时候,我拒绝他碰到我的身体。这么多年了。这是第一次。 罗似乎有所意识,他说,你有什么决定吗。 我说,我要走了。我不想再在这个城市里面。不想再和你在一起。 罗轻轻地笑,要远走高飞,开始新生活了?他的眼睛微微地眯起来,这使他的眼神突然显得锐利和凶恶。他说,为什么你长大以后却会变得愚蠢。 我感觉自己的骨头发出咯咯的声音。 我憎恨别人轻视我,因为我已经身临其中。 我冷漠地看着他,我说,我什么东西也不带走。我只要离开。 罗一把握住我的手臂,他说,把你从十七岁开始花掉的钱都还给我,他因为气愤而无措。我狠狠地推开了他。我说,那你就先把我从十七岁开始被你占有的时光还给我。 heisathinman,whisadateforme.toarriveatsomepoint, idonotknowwhenitwillbe 雨下得好大。我跑过宽阔的大街,不顾红绿灯,飞快地奔跑。汽车的刹车声和愤怒的咒骂声交织成一片。但是我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也什么也看不到。 我只想给千里之外的林打电话。我要告诉他,我可以为他放弃所有,我可以自由,我可以去西安,我可以嫁给他。我感觉自己的心脏和血液激烈地跳动。充满了活力和激情。 一直跑到西区附近,才找到一个公用电话亭。我把卡塞进去,手因为冰冷而僵。 电话是长音,但没有人接。我听铃声响了很久,终于断掉。我想林为什么还没回家呢,现在已经晚上9点了。也许他在加班。林对我说过,他又找了一份兼职。他想为我的到来多赚一点钱。 我靠在玻璃上等待。整个城市被淹没在苍茫的大雨里面。好象一只空洞的容器,漂浮在黑暗的海面上。我的裙子冰凉地贴在身上,只要风一吹过,就冻得我浑身发抖。可是一切都会好的。我想。也许明天我就可以出现在西安。那个古老的沉静的城市。高大的钟楼在暮色中总是有一群夜鸟飞旋。碑林附近的石板小街弥散着书墨清香。林牵着我的手在那里散步。 这是我要的,平淡明亮的生活。简单朴素,却温暖。林轻轻地俯过来,亲吻我的脸。在每一个他爱着我的时刻。我是一个多么害怕寂寞的人。我曾经多么寂寞。 然后有3个男人靠近了我。我看不清楚他们的脸。只看到站在最前面的那个扎着一条刺眼的黄色领带。他说,你终于出现了。他混浊的酒气喷在我的脸上。在我还来不及回忆起他的身份的时候,一把冰冷的锋利的硬器扎入我柔软的腹部。然后身体里突然就被一种温暖的激流所充溢。异常舒适和快感。我抬起手推开 他紧贴着我的身体,我看到他的黄色领带上面涂满腥红的液体。 男人一哄而闪。所有的瞬间只不过短短三分钟。 我把手捂在伤口上。那里不断有温暖稠腻的血液喷涌出来。我的卡还塞在电话机里面。我想我应该可以继续给林拨号。可是我的身体却顺着玻璃慢慢地滑下去滑下去。那种逐渐丧失分量的感觉,就好象我在悬崖的烈风中行走一样。 林问我,你知道刚才我想的是什么。 www.xiaOShuOtxT.Comt-x-t_小_说天/堂 告别薇安 他不知道她在哪里。 这样也好,也许她就会随时出现。这个游戏一开始就如此容易沉沦,他不知道是游戏本身,还是因为这仅仅是他和她之间的游戏。 他不记得是某月某日,在网上邂逅这个女孩。 IRC里她的名字排在一大串字母中:Vivian。应该是维维安,可是他叫她薇安,也许是周六的凌晨两点。 失眠的感觉就好象自杀。 他在听帕格尼尼的唱片,那个意大利小提琴演奏家“爱情的一幕”。音乐象一根细细的丝线,缠绕着心脏,直到感觉缺氧苍白。他轻轻双击她的名字,Hi。然后在红色的小窗里看到她的回答,HI。同样的简单和漫不经心。 他:不睡觉? 安:不睡觉。 他:帕格尼尼有时会谋杀我。 安:他只需要两根弦,另一根用来谋杀你的思想。 他:呵呵。 安;呵呵。 就这样开始。 聊了很久,中途他们休息三分钟,他去倒咖啡,站起来的时候撞倒一把椅子。 然后又重新开始,对话原来和下棋一样,是需要对手的,势均力敌才能维持长久的趣味。 他们继续时而晦涩时而简单的语言。 天色发亮的时候,她说她得去睡觉,他们没有约再见的时间。 他在卫生间里用冷水冲澡,探头去看镜子的时候,看到一张麻木不仁的脸。 其实他害怕的只是被寂寞谋杀,没有对手。 在现实的人群中,他的视线穿越过城市在楼群间的狭长天空,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 每天早上他坐地铁去公司上班,在地铁车站买一杯热咖啡,然后等车的间隙把它喝完。 从地下走到地面的时候,他总是习惯性地微微眯起眼睛,明亮的阳光象生活一样让人感觉局促,大街上到处是尘土和物质的气息。 他:我是个喜欢阴暗的人。 安:我知道,就好象我知道你肯定是喜欢穿棉布衬衣的男人,你平时用蓝格子的手绢,你只穿系带的皮鞋,从不穿白袜子,你不用电动剃须刀,你用青草味道的香水,你会把咖啡当水一样的喝,但是你肯定很瘦。 他:还有一点你肯定不知道。 安:? 他:? 走出地铁车站以后,他要经过大街中心的一个广场,那里有大片的樱花树林,是他眼中的这个城市最温情的地方。走进公司所在的大厦,在等电梯的时候,他会低下头,轻轻呼吸残留在肩上的花朵清香。 衣服上常常粘着细小的粉色花瓣,他把它们摘下来咀嚼。那一天,也是在电梯里,乔对他说,它们有味道吗?她是他的同事,不在同一个部门。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他说,也许和你的嘴唇一样。乔微微吃惊地睁大眼睛,然后她笑了。 这个女孩喜欢喝冰水,喜欢的装束是白棉布裙子,光脚穿球鞋。头发很长,有漆黑明亮的眼睛,不化妆,12岁的时候暗恋她班上的英俊男生,高中时最喜欢的男人是海明威。 安:你知道海明威是怎么死的吗? 他:不知道。 安:他把猎枪塞进自己的嘴巴,一扣扳机…… 他:恩。 安:然后他整个头盖骨都被掀飞。 他:很惨烈。 安:不是惨烈! 安:仅仅是他喜欢的方式而已。 他:你喜欢他的方式? 安:呵呵。 安:是的,我常常想,人应该如何决绝地处理自己。 安:可是生活已经把我们磨得半死不活。 他不是太确定会有这样的女孩存在,他是在网上认识她的,他没有见过她的样子。在现实的生活里,似乎并没有这样有趣的女孩。她的想法有时使他怀疑她是个男人,可是她是可爱的,她有她自己的谈话方式,他同样喜欢。 那个深夜又与薇安在网上相遇,他说,出来见一面好吗,我们去哈根达斯。 她曾告诉他她喜欢吃冰激凌,她说,是南京路上的伊势丹吗,那里有一家。 他说随你挑吧。 他一直相信她和他在同一个城市,在聊天的时候,她有很好的情趣和他谈论KENZO的新款香水。她告诉他,她喜欢上海的地铁,在站台上等候的时候,她常常有一种欲望,想很突然地跳下去,然后在地铁呼啸而来的时候,再奋力爬上台阶。 她说,她喜欢这种隐藏着恐惧和绝望的幻想。 你喜欢看海吗?她说,大海是地球最清澈温暖的一颗眼泪。他在那里笑她,但是上海只有一条脏脏的黄埔江。 他很清楚她不会轻易答应出来和他见面。 有一度时间,上海的网民习惯这种聚会,10多个人一起出去喝酒,打BOWLING。男人比较多一些,当然他也曾和女孩约会。IRC里面是接近陌生人的最好地点,他和近20个网上认识的女孩见过面,有些一起吃顿饭就散了,再也没有见过下一次,也有例外的。比如他的前度女友蕾丝,就是他见过的上网女孩里面最漂亮的一个,这段轻率的恋情持续了六个月。 那种猎手般迅速的好奇心和征服欲望,后来感觉到它的残酷。 沉寂了很长一段时间。 象一个暴食的人,有了一个空虚的胃。 他只是这样地问她,没有抱任何期望。 聊天也是好的,光着脚盘坐在大藤椅上,有时会拿一块蓝色的碎花毛毯盖在肩头和膝盖上,中途的时候会再去煮一壶咖啡,常常会因为腿麻又恍然地碰翻什么东西。 快凌晨的时候,他们下网,照例数到一至三,然后一起键入QUIT。 这是他需要分享的温暖的一刻,这种感觉使他沉沦。 可是他相信自己是清醒的,清醒的投入网络的虚拟和情缘的迷离。 他开始想念她,下班的时候,在地铁车站上,想着深夜对谈时一些可爱的细节,她的邪气慧黠的腔调,那些晦涩简单的语句,他未曾遇见过这样冰雪般凛冽的女孩。 有一次,他们在网上谈到爱情。 安:还记得第一次和女孩做爱的情形吗? 他:记得。 安:印象最深的是—— 他:她眼中的泪水,流到我的手指上,很温暖。 安:你的手指从此失去了贞洁。 他:呵呵。 安:呵呵。 他:为什么要问这个? 安:想知道你的心里是否还有爱情。 他:也许还残余着百分之十,我感觉它即将腐烂。 安:不相信爱情的人,会比平常的人容易不快乐。 他:你呢? 安:有时候我的心是满的。有时候是空的。 他挤在下班的人潮中,涌进地铁车厢。 微微的晃动中,车厢里苍白的灯光照亮黑暗的隧道。他四处观望了一下。突然感觉她也许就在他的身边,是陌生人群中的任意一个。 车厢里的年轻女孩,很多是OFFICE小姐。一律的套装和精致的妆容。但是他感觉她不会是这一类。 她在网上似乎是无业游民,无所事事的散淡样子,而且常常深夜出现,他想如果她在这里,她会辨认出他。一个固守自己生活方式的男人,穿棉布衬衣和系带翻绒皮鞋,平头,用草香味的古龙水,也许她正在暗处发笑,但是她不会上来对他说你好,她只是暗暗发笑。 因为开始留心,他才注意到那个女孩的存在。 每天早上,她都和他在同一个站台上,等不同方向的一班地铁。 短短的一段时间里,她在那里和他一样的神情冷淡,带一点点慵懒。她穿宽大的洗旧的牛仔裤和黑色T恤,瘦瘦的手腕上套一大串暗色的银镯,头发漆黑浓郁。光脚穿绕着细细带子的麻编凉鞋,她喜欢斜挎一个大大的背包,有时从那里扯出一副耳机,塞着耳朵,听音乐的时候,她的脸色显得更加的疏离和冷漠。 他一直想知道,她听的是否是帕格尼尼。 有时候,他想他应该突然地走上去,对她说,薇安,喝杯咖啡吧。如果是她,她会邪气而天真地抬起头看他,用她惯有的似乎不怀好意的笑容。如果不是她,那么她会扭过脸去。 可是,他想留出多一点的时间看她。悠闲而笃定的。这个游戏他可以控制结局。 周末的时候,公司去酒吧聚会。乔走过来请他跳舞,乔说,还记得我的嘴唇吗?她侧着脸在阴影中对他微笑,他抱住她的时候,发现她已经醉意朦胧。John走过来拉住乔的手臂,你醉了,我送你回家。 公司里的同事都知道John对乔的暗恋。 虽然乔有一个在英国工作的摄影师男友。 乔推开John的手,她的蔷薇般醺然的脸颊伏在他的肩上,她睁着明亮的眼睛看他,林,和我跳舞。 他看了看身边尴尬的John,他把她拖出了酒吧。 已经是午夜,在狭小的公寓电梯里,她再次仰起脸问他是否还记得她的嘴唇。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然后突然地把她推倒在电梯门上,他粗暴地亲吻她,她轻声地说,我很久没有做爱。他去英国已经两年,我没有和任何男人做爱。她唇上的口红开始颓败,象黑暗中被烧灼着的花瓣,无法自控。 他不记得和她做了几次,最后在一种恍惚的状态中陷入沉睡。在她的抚摸中他清醒过来,他再次地要她,她脸上扭曲着痛苦而凄艳的表情,她低声地哀求他。 他把她的长发拉起来,告诉我,你不会爱上我。他听到自己麻木的声音。 她在羞耻和快乐中,仰起她如花般盛开的脸,我不会带给你任何麻烦,林,你是自由的。她的眼泪从眼角滑落。 他的手指轻轻的颤动了一下,黑暗中眼泪的温度超出了他的记忆。 黄昏的地铁车站发生一起事故。 地铁呼啸而来的时候,一个中年男人突然飞身跃向轨道。紧急的刹车声和尖叫在空气中凝滞。他夹在混乱的人群中,看了看出事的位置。鲜红的血迹呈喷射状。 他看到一只苍白的手轻轻地摊开在那里。什么也没有抓住。 他挤出人群的时候,看到那个黑衣女孩,她的耳朵上塞着耳机,远远地站在那里,若无其事的样子。 他走向出口通道,他突然觉得胃里有空虚的烧灼感,通道口涌进来的阳光使他睁不开眼睛。他再次回转身去,深夜的时候,他和薇安刚刚讨论过生命的末日,他也许永远都不会见到她。 他看到那个女孩走过来,他平静地等着她走到他的身边。然后他说,薇安,喝杯咖啡吧。 女孩那天穿的是一件黑色的高领无袖的棉T恤,手腕上一大串银镯发出清脆的撞击声音。眼角涂着银白的亮粉,是这个夏天女孩最In的化妆,她的左眼角下面有一颗浅褐色的眼泪痣。 她抬起脸看他,她没有笑,可是我的名字是Vivian,她说。她的声音是有些沙的,寂静的感觉。 他带她去了他每天早上买咖啡的店铺。 HappyCafe。他问她,你喜欢喝哪一种咖啡。她说,Cappucoino。而他的口味是意大利的Espresso,他不介意这个小小的差别。 他说,那个男人肯定是死了。女孩淡淡地用手指抚摸着盛咖啡的白瓷杯子,死亡是很平常的事情,也许他刚失业,也许他面临离婚,也许他上当受骗,也许他仅仅是厌倦。 女孩把她的耳机放回包里。她说,如果他挨过那一刻,他就可以喝杯香浓的咖啡。 Vivian在一家广告公司做平面设计,他们有一些随意的约会,常常就是在HappyCafe。她称他为咖啡男人,因为他的生活不能缺少这种沉郁苦涩的液体。 他终于搞清楚她听的音乐,不是帕格尼尼,而是BEN的低音萨克斯风。她是个独特的女孩,脸上惯有那种淡漠的表情,陪着他喝咖啡的时候,她的话非常少。 有时他把自己的手覆盖在她的手指上,他轻轻地抚摸她指尖的那部分肌肤。她就抬起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他带她去哈根达斯,带她去真锅,那家华亭路上的日本咖啡店,带她去Timepassage,所有他曾在网上对薇安聊到过的地方。阴暗的光线下,他看着她眼角闪烁的那颗褐色泪痣。他不想轻易亲吻她。她坚持他得叫她Vivian。 她说,我不想做你想象中的那个人。你其实是个非常自私的男人。你知道吗。 也许,他想。自私的男人才会29年如一日地穿棉布衬衣和系带翻绒皮鞋,Kenzo的青草味香水一买就500ml。他习惯了自己的感觉,而身边的这个世界远远不符合他的梦想。 他在网上又遇见薇安。他想起地铁女孩的洁白手指,轻轻地放在咖啡杯子上的样子。 他:如果明天就是末日,你会和我见面吗? 安:不会。 他:为什么? 安:感觉我们也许每天都在擦肩而过,或许一生都不会谋面。 安:让世界保持它一些神秘的方式,而且成人的游戏我们需要规则。 每周他去乔的公寓一两次,如果乔打他电话。乔很清楚他们的现状,在她的男友从英国回来之前,他们是彼此寂寞和欲望的填充。当然,他们也随时可以分开。 她给他做晚饭,有时半夜醒过来,看到身边这个熟睡中的男人,他的脸是英俊的,平时的冷漠表情在睡眠中显得温情,象一个天真的孩子。男人在吃饭和睡觉的时候,是可爱的瞬间,回复他们人性中甜美脆弱的一面。 她轻轻地抚摸他,她知道他们的身体痴缠太久,所以灵魂越走越远,又或许,她根本始终都未曾掌握过他的灵魂。 她记得他在电梯门口咀嚼着樱花花瓣的样子,他的身上散发淡而流离的花香,他的眼睛显得忧郁,当一个女孩觉得她不太容易了解那个男人的时候,她会爱他。 乔也一样。 乔发现自己已无法选择坚强。 试着问他,如果有孩子了。乔小心地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是冷漠的。他说,你自己要小心,这是不应该发生的的事情。 可是,乔软弱地抚摸着自己的手指。 如果有了呢。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他说,不要给你我找麻烦,请你记住。 Vivian,他轻声地叫她。看着她侧过脸来疑问的温柔的表情,在地铁空旷的站台上,地铁呼啸的声音远远地消失。 他相信这是她和他玩的一个游戏,只是现在这个游戏里处于控制地位的角色开始转变。 如果她承认她是薇安,那么她就是。 如果她不承认,那么她至少是Vivian。 在深夜的聊天里,他对着一个显示器,听到自己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的声音,孤独的声音,就好象血液在脉管里翻涌。她的语言一句句的出现,一句句地消失,随时都是末日。 再见的时候他们开始有晚安吻,她打上一个*号,在他感冒的时候,在他对她说他觉得有些冷的时候,她说,好好睡觉,乖。然后随着Quit的键入,一切终止。 Vivian是他触手可及的女孩。 至少他有一部分幻想在她的身上,爱情也不过就是如此的幻觉,使他暂时忘记自己在乔身上的欲望,那些无耻的冰冷的欲望。 他说我想告诉你Cappuciono的制作方法,将深烘焙的咖啡倒入杯子,加上砂糖和一大勺鲜奶油,再洒些柠檬片,柳橙片也可以。然后是肉桂,Vivian笑了。你可以去Cafe打工,如此专业。他说,我大学毕业时,最想做的工作是在酒吧调酒和煮咖啡,夜色沉寂而迷乱,是他喜欢的时段。漂亮女孩独自坐在吧台的一角抽烟,咖啡的浓香与烟草和香水交织。唱片放着谋杀人思想的帕格尼尼,无至尽的感觉,可以深陷。 然后白天睡觉,与日光之下的世界隔绝。可是现实不容许他过如此散淡的生活,他每天都顶着阳光在钢筋水泥的城市里穿行。 我是个喜欢阴暗的男人,他说,他轻轻地在阳光下眯起眼睛。 世界再次强迫他赤裸地出现在日光之下,光线似乎可以在刹那间可以让他灰飞烟灭,烧灼的感觉如此疼痛。当乔在电梯门口对他说,她已经和在英国的男友分手,她有了孩子。 所有等电梯的公司同事都在那里。并非不知道他和她之间的隐情,可是乔就是要大声地让他们知道,他对她负有责任,他必须对她负责。John走过来,表情复杂地说,林早点让我们吃喜糖,同事笑着开始调侃。 他不动声色地站在那里,他的眼睛刺痛而晕眩,他在被迫的情绪中感觉到自己的厌恶。 这一天是乔24岁的生日。 那个黄昏天色异常阴暗。他尽力控制着自己,走出地铁车厢以后,到HappyCafe买热咖啡喝。 乔打通他的手机。她说,晚上你过来。 他沉默地没有说话。女人在陷入痴情以后开始变得愚蠢,他对她的愚蠢已经厌倦。 他听到她在那里哭泣。她说,你不过来我就死给你看。她挂上了电话。 他从没有想到过婚姻,这是可笑的。乔违背了他们这个游戏的规则。我不会带给你任何麻烦,她说过,然后她一意孤行。 他开始想念薇安。他有五天没有在网上遇见她,她行踪不定,这是倒霉的一天。 他想。他会在网上对她说,我不快乐。薇安。然后薇安会打出一个问号。用他们惯有的默契的方式,她总是给彼此留出足够的余地,她如此冰雪聪明。 晚上他在网上等待薇安,他的咖啡一点点变冷,眼皮突突地跳,他预感她今晚也许不会出现。 他被内心的孤独感折磨得崩溃,他又开始想起乔温暖的身体,他只需要她的身体,不是全部。 11点的时候,他关掉电脑。他穿上棉布衬衣,灰色袜子和系带的翻绒皮鞋。 空荡荡的大街上,路灯光是惨白的。他拦了一辆Texi,直奔乔的公寓。 电梯依然狭小闷热。让他想起那个狂乱的夜晚。乔蔷薇般醺然的脸在他的手心中如花盛开。某一个时刻里,他们一样的孤独,所以彼此需要,可是他不爱她。 他的心里还有百分之十的爱情,但并不属于这个世界。 乔打开门的时候,房间里一片漆黑,他们在黑暗中沉默地对视了几秒,然后他反手关上门,象一只兽一样沉默而粗暴地把她推翻在墙壁上。 为什么快乐如此短暂易逝?当他离开她的身体,他内心里有惘然的无助。只有这一刻没有孤独,没有对这个世界清醒的意识,才没有绝望。 然后乔打开了灯,他厌恶地挡住自己的眼睛,他说,我讨厌光线,你知道的。 她说,我们应该谈谈清楚。没什么好谈的,他疲倦地躺在床上闭起眼睛。我累了,我要睡了,乔固执地翻转他的身体。 她的眼睛是红肿的,她真的不再美丽。她说,我很爱很爱你,林,她的眼睛空洞而悲哀地看着他。 不要说这种废话,他说,你可以嫁给JOHN,嫁给任何一个想娶你的男人。可我能给你的,只是这些。 就好象我在你身上所需要的,也只是这些。请原谅我如此现实,我所需要的和所付出的必须同等。 乔不再说话,他关掉了灯,房间里又回复漆黑。 他醒过来的时候是凌晨三点,他的身边没有乔。风从打开的窗口吹进来,是寒冷的。 他打开灯,房间里寂静空旷,只有墙壁上乔大幅的黑白照片,是她的男友去英国之前替她拍的,乔美丽的脸上有脆弱而天真的笑容。 在现实中她不是他的同类,也不是他的对手。 只有Vivian能和他共同玩一个游戏,因为彼此都有冷漠的耐心。 而乔是脆弱而天真的,她需要温暖,需要诺言和永恒。 推开卫生间的门,他看到乔躺在放满冷水的浴缸里,浴缸里的水已经被血染成深红。血从她悬空的手臂滴落在瓷砖上,她的脸很寂静地仰在那里,就象一朵枯萎的洁白的花朵。 他在扑鼻的血腥气中,伏下身体剧烈地呕吐起来。 最后一次从公安局出来,他疲倦地等在公司的电梯门口,没有任何思想,也没有了感觉。 电梯里只有他一个人。缓缓上升的时候,他靠在电梯壁上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了一下。突然听到一个温柔的声音,在那里轻轻地唤他,还记得我的嘴唇吗? 他悸然地睁开眼睛,电梯还在微微晃动地上升,他额头上的冷汗顺着眼睛往下淌。 他轻轻地说,我真的无法爱你,抱歉。 门打开,没有任何声音。他镇定着自己,大步走了出去。 公司是待不下去了。当他从总经理室出来,看见所有的同事都沉默地站在外面看着他。 他面无表情地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开始收拾东西。阳光从落地玻璃窗外照进来,寂静中他听见强烈的光线照射在他脸上,所发出的灼烧的声音。John挡在门口。他对John说,让开。John看着他,John的眼睛里没有任何表情,然后John突然出手,狠狠的一拳沉重地落在他的脸上,他又闻到了血的粘稠的腥味。 你这个禽兽,他听到John强忍着悲愤的声音。 他用手抹掉自己鼻子下面的血,沉默地走了出去。 天气开始变冷,广场上的法国梧桐在风中飘落大片黯黄的叶子,人群一样的喧嚣,生活一样的继续。他穿过广场,匆匆地走向地铁车站,走到车站里小小的咖啡店。老板笑着对他打招呼,你好久没来,那个黑衣服女孩子来找过你好几次,一杯热腾腾的Espresso放在了吧台上。他轻轻地喝了一口,没有任何人知道他遭遇的事情。 地铁车站每天都流动着大群的人,可是他们都是陌生的,没有对谈,没有安慰,除了薇安,或者Vivian。 喝完第三杯咖啡的时候,他看到Vivian从地铁车厢里出来。她没注意到他,她在和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告别,那个相貌平庸但衣着不凡的男人随意地亲吻了她的脸颊,然后匆匆离去。 他看着她,她朝HappyCafe走过来。人群中她还是那个独特的女孩,黑衣,长发,充满野性和神秘的气息,她给人留下足够的幻想空间。 可是他看到真实,真实总是会出现。 Hi,她对他微笑,你似乎消失了很久。 我杀了一个人,他说,我准备逃跑,跟我一起走吧。 他看着她。她的褐色泪痣在暮色中妩媚地闪烁着,她的脸上始终是平静的表情。 她是他见过的淡定的女孩中表现最好的一个,他早该知道这样的女孩,肯定有不寻常的经历。 她的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如果这样,我应该去举报你。一些阴郁的血液缓慢地流过他的心脏。 他说,不要欺骗我,告诉我,那个男人。 她迅速地抬起头,她的眼睛镇定地看着他。 她说,你想知道些什么,她平静地看着他。我从没有想过欺骗你,如果你要知道,我可以告诉你,我和那个男人同居已经有3年,他永远也不会离婚,但是他帮我维持我想要的物质生活。 你自己为什么不可以,你有工作,有自己的思想。 你以为我有谋生的资格吗。她冷笑。 我什么都没有,我只是想这样生活下去。 不想贫穷,也不想死。 他看着她,他对自己说,一切都正常。 是的。这个世界可以有足够多的理由,让我们产生对生命的欲望。不想贫穷,不想死。只是他心中感觉失望,只是失望。 为什么会和我在一起,他说,他看着这个会沉默地陪他喝咖啡的女孩。想起那些轻轻抚摸她洁白手指的细节,他不知道他们是否爱过。 因为你在那天过来对我打招呼,她淡淡地笑,我从不拒绝生活给我的遭遇。 更何况,你是如此英俊健康的年轻男人。这个游戏本可以一直玩下去,温情而神秘的,持续在平淡乏味的生活里,可是他揭穿了真相,她同样是喜欢阴暗的女子。 好了,我先走吧。她说,她轻轻地抚摸他的脸。林,你是这个世纪末日最孤独的咖啡男人。世界没有你的梦想,也没有你躲避的地方。她手腕上的银镯滑落到手臂上,露出手腕上一排零乱的红色伤疤,是烟头深深烫伤留下的痕迹,惨不忍睹。 她看到他吃惊的眼光,她说,我以前吸过毒,身上的纹身还在。 我真的是不了解你,他说,从来没有了解过你。 但是为什么要了解呢?她笑,我们始终孤独,只需要陪伴,不需要相爱。 他没有回家,也没有吃晚饭,他走进最近的一个网吧,他只想等待薇安。 突然他有深深的恐惧,害怕薇安会和Vivian一样的消失,她是他生命最温暖的安慰。 他一直等着她,7点,8点,9点,10点,他在IRC里等待那个熟悉的名字。 可是她一直没有出现。 睁着酸痛的眼睛,他向网吧的老板要了咖啡。他说,有帕格尼尼的唱片吗?想听那首“爱情的一幕”。 年轻的老板说,没有,只有U2和Cure的音乐。他没有再说什么,他再次坐到电脑面前,他只在那里打一行字,薇安,你来。有人开了他的窗口。 你是个不幸的家伙,你爱上她了。又有人开他的窗口,对他说,你的等待注定落空。 外面似乎有了雨声,他在那里对着电脑,他的心里一片空白,那些曾经和薇安共同度过的夜晚,他对她诉说过他的童年,他的初恋,他残缺的家庭,他内心所有的阴暗和光明,不会再有人象她那样的了解他,可是他甚至不知道她是否真的是个女孩。 快凌晨两点的时候,老板来提醒他即将关门,他没有带手机,他说,门外的那个公用电话号码是什么,老板告诉了他。他在退出IRC之前,郑重地对那里的人请求,请告诉我等待的那个女孩,打电话给我。我会一直等她。一直。 他把号码和她的名字打在了上面,Vivian,但是我叫她薇安。 天空是暗蓝色的,有大片堆积的灰色云层。他走出网吧的时候,呼吸到初秋冷冽清新的空气,大滴冰凉的雨点打在他的脸上。他走到附近一个24时营业的小店铺,买了一包烟,8罐啤酒。然后他走进那个公用电话亭里,他独自等在那里。 马路上偶尔有汽车很快地开过,可是已经几乎没有行人,只有梧桐的黄色树叶在风中大片大片地飘落,他抽烟,喝啤酒。 他感觉到这种等待的感觉是温暖的,就象薇安曾带给他的安慰。最起码他不感觉到孤独,甚至他渴望继续,两个小时过去了。 天色开始发白,他把脸靠在玻璃上,他哭了。 然后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他拿起话筒,他听到话筒里传来沙沙的声音。他说,薇安,你好。 是个女孩的声音,清甜的,带着磁性,是他没有听到过的美丽的声音。女孩轻轻地笑了,是我。 他感觉到自己温暖的眼泪渗入嘴角。 他吮着它,泪水的滋味是咸的,他差不多是忘了。他说,薇安,我在这里喝完了8罐啤酒,抽完了一包烟,天下着雨。 为什么一定要我打电话给你。 不知道。他说,我只是想念你,见我一面,薇安。我不注重外表,你对我如此重要。 女孩笑着说,我不是不敢见你,而且我也不在上海。 那么我过来看你。薇安。告诉我你在哪里。 她报给他一个城市的名称,但是她不告诉他具体地址。她说,我不会见你。 为什么。 以前告诉过你理由,我来过上海,上海和上海男人永远是我的情结。可是我宁可在幻想中,你带我去哈根达斯,带我去淮海路喝咖啡,带我去西区的酒吧。不会有开始,也就不会有结束。 他说,我知道。你需要一个完美的游戏,可是我总不是那个能坚持到最后的玩家。 女孩说,只要有一个人能坚持到最后,这个游戏还是会完美。 他看着玻璃上滑落的雨滴,城市的黎明已经来临。他说,我马上要离开上海了,也许会去澳洲。 女孩说,你不管在哪里,总是可以在网络上找到我,我在这里。 听我说完最后一句话吧,他轻轻地说。 女孩在那里沉默。 然后他对着话筒,说,谢谢你,在这个夜晚和凌晨,耗尽我最后的百分之十的感情,我终于一无所有。 办完签证,他抽出一天的时间去了薇安的城市。 那个遥远的海滨城市。在离他千里之外的北方。 他终于看到了她以前常在网上对他提起的大海,蔚蓝的辽阔的大海,她说,大海是地球最清澈温暖的一颗眼泪,她喜欢看海,然后他去逛街,城市有大片红砖尖顶的欧式建筑,古典的风情带着忧郁。 街上到处是明亮干爽的北方的阳光。 到处是高挑漂亮的北方女孩,他想着她也许就是其中擦肩而过的一个。 他终于可以在心里轻轻地对她说,再见,薇安。 【后记】 网上的朋友提议,也许可以一起合作写个剧本。是要关于网络的。 就先写个故事出来。 也许是自己写得感觉比较累的一篇。 已经是凌晨的时分。 对于我来说,我喜欢这个文字游戏。 再想象如果是一部电影,可以在里面填充一些什么。应该有帕格尼尼的小提琴旋律吗。或者是一个男人冷漠的脸。还有地铁站台拥挤的人群。和地铁呼啸而去后空旷的惨白灯光。地铁是一个时代的象征,而那个男人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完他的咖啡,他找不到他幻想里的那个女孩。 那种孤独的感觉。 告别薇安,第一次写网络情缘。 也许要合作的朋友是会有些失望的。 安妮写出来的文字有她的定势。 如果是电影,里面的音乐和情节都应该是杂乱的,还有很多的旁白,男人淡漠的声音,他做着琐碎的事情,他注定一无所有。 这是个告别的时代。 w w w/xiao shu otx t.comtxt!小!说!天.堂 瓶中信 她是一个报社的专栏作者。离异后独自过着孤独的生活,有一个儿子。一天,在海边跑步的时候,她捡到一只漂流瓶。瓶子里是有一封信。是一个男人写给他离去的妻子。 信写得深情而凄婉。她费劲心机找到那个写信的男人。然后千里迢迢到那个海边的小镇。男人修船,造船。他把自己叫做水手。妻子已经病逝。 是个画家。他深爱她。一直处于悲痛的怀念里面。可是这个出现在小镇的女人,带给他深刻的爱情。 他们有过温暖的日子。也爆发了激烈的矛盾。她觉得自己无法取代他心目中病逝妻子的地位。最终决定黯然放弃。他在失去她的那一刻,明白了心中对她的深爱。他决定去找她。和她一起生活。 他写了最后一封信给她的妻子。告诉他的妻子,他对那个女人的爱和对她的爱,一样的多。他带着那个装着信的漂流瓶独自出海去和妻子告别。在暴风雨突袭的海面上,为了挽救一家三口,溺水身亡。 很久没有看到这样纯粹的爱情片。瓶中信。一个简单的故事里,蕴藏着深厚而广博的情感。爱和生死。离别和怀念。激情和新生。 镜头里有汹涌激烈的潮水和风浪。也有平静寂寥的夕阳下的海面。大海象人的感情一样深不可测。也许我们永远都无法预知。深藏在内心的激情可以有多么澎湃。 凯文柯斯纳的眼睛,一直是我喜欢的。沉默的目光,淡淡的忧郁。一个小镇上与大海做伴的男人。没有野心欲望。有一颗澄澈的心。 因为他是一个接近自然的男人。当他在芝加哥去探访她,在拥挤的地铁里,在忙碌的报社里,他有微微的腼腆和无措。他不适应城市的喧嚣和拥挤。他看惯广阔沉默的大海。所以他不是处身商业氛围里面锋芒必露,言辞激烈的男人。 那天在IRC里有人问我,喜欢什么样的男人。我说,平淡温暖。我不知道如何解释这个概念。也许只是一种感觉。遇到了才会明白。 可是我喜欢电影里这个叫大卫的男人。他过着简单朴素的生活。他闷头干活,能造出漂亮的木船。他对一个女人的爱情沉默却持久。他对自己对别人没有任何掩饰伪装。 他不常说话。他有温暖的举动。他敢于打开自己的心扉,然后为感情付出责任。他看过去非常坚强。可是他的温柔和痛苦,脆弱和忍耐都让人感动。因为他真诚。 而在我们的生活中,有太多不属于自然的男人。他们可以随便轻易地对一个女孩说,我喜欢你。他们目的明确,有时候只需要欲望。对金钱和前途,有太多注重和需索。 习惯对任何事物持轻率的调侃态度。失去对美好事物应有的尊重。以及对其他心灵的理解。 很难设想,这样的男人能带来爱情。 曾经我对一个朋友说,永远不要对别人轻易地提起爱或喜欢。除非你是持游戏态度。 因为有些感情,它们深藏在我们的心里。只有沉默才能体现我们对它的尊敬。而且唯一能证明它的方式。只能是付出。 所以这是一部想象着爱情的电影。它唯美而浪漫。就象电影最后的那段台词。它说,失落一直是我们人生旅程的一部分。可正因为如此,才我们懂得珍惜的可贵。能拥有深深的爱,值得感激。它揭示了电影诠释的主题。 可以被它感动。却又始终被提醒着。它仅仅只是一部电影而已。 电影里这两个主人公。他们都已接近中年。承担着感情创伤的痛苦,并且孤独。可是他们有勇气去爱。他们彼此靠近的时候,缓慢而温柔。 是不是有经历的心更懂得爱情的可贵。 我同样喜欢这个其貌不扬的女人。她有一双平静无畏的眼睛。她的心灵敏锐。她追求她直觉中的方向。她理解这个男人。理解他的痛苦。也理解他给她的伤害。 或许只有两颗同样体验过离别和失望的心,才能带来安慰。 曾经有个男人对我说,漂亮是他区别女孩的唯一一条标准。我不知道他把心灵和思想的位置放在哪里。同样,也有一个男人说,他喜欢有经历有故事的女孩。 因为那样的女孩有一颗老心。所以她懂得理解。 区别很大。 不知道我们是否都能遭遇到,深刻而无悔的爱情。可以用一生来怀念。 我是这样的不相信爱情。也许它在我的心里,实在太美。因为美,所以才无望。 w w w.x iaoshu otx t.c o mtxt。小_说_天堂 为你心动 临上飞机的时候,他递给她一个木盒子。是送给她的礼物。 他们互道珍重。然后她提着行李远去。 在机舱里,她打开盒子。里面有一张卡片和一堆照片。 卡片上写着,这些是我想你的日子。那些照片上是一天又一天的天空。清晨的,黄昏的。晴朗的,阴郁的。每一张后面都写着日期。某年某月某日。 就象他们少年的时候,他躺在阳台上。看着天空。想着她。 17岁。她家后面的那条巷子。他靠在墙上等她。夜色中,她象一只鸟一样从黑暗中跑过来。快乐的。惶恐的。 他还在读书,没有什么钱。除了看电影,只能在街上闲逛。买小摊便宜的食物吃。深夜的时候站在街头,等着最后一班公车。 她怕冷。她总是笑着对他说,好冷。他敞开夹克,把她冰凉的手放进去。然后把她的脸,把她的身体都放进去。放在他温暖的怀抱里。她的眼睛漆黑而明亮。 17岁的时候,她的脸上才有幸福的笑容。她轻轻地对他说,我们就这样一直站到天亮好不好。他说,好。 然后有一天,他们对彼此的父母撒了谎。准备坐船去一个海岛过夜。他们渴望能整个晚上在一起。温暖的身体。 甜蜜的气味。纯真的缠绵。相拥着看到夜空中的曙光出现。 她对他说,这是我第一次和别人一起看到天亮。结婚是不是就是这样。他没有说话,只是在背后抱着她,轻轻亲吻她的头发。 父母终于发现了。她的母亲找到他,质问他,你大学都没考上。你养得起她吗。如果有了孩子,你如何来负责。母亲哭了。他终于答应母亲。等考完大学,再去找她。他没有再去找她,也不再给她电话。终于在一次争执中,她对他说,你既然这样我们就分手好了。他也很生气。他说,分手就分手。 就这样轻率地分手了。一晃就是5年。 他没有考上大学。他不是读书的料子。他只喜欢音乐和吉他。 他跑到外地去找工作。做了导游。她常常在外面四处漂泊。然后有一次在机场,偶然地就碰到了。 一起去喝酒。他让她摸他的胡子。他说他老了。深夜走到街头,还是寒冷的冬夜。她总是忘记戴手套。她笑着对他说,好冷。 他慢慢地把大衣解开来,把她冰凉的手放进去。然后把她的脸, 把她的身体都放进去。他的怀抱还是一样的温暖。原来爱情的花朵开了又谢,谢了又开。清香的气息却一直藏在心底。 她问他,我们去哪里。他们去酒店开房间。整个晚上在一起。 不停地做爱。似乎无法停止。然后他告诉她,他已经结婚了。 她又回到了自己的城市。继续自己的生活。他飞过来找她。 他们坐在酒吧里,他告诉她他离婚了。她说她一直都很忙碌。 他说,再忙,也应该抽出空来嫁给我。他拿出一枚简单的戒指,把它放在水杯里。他说,如果你愿意,就把这杯水喝掉。她看着他,她说,我不喝。 他没有勉强她。在机场告别的时候,她哭了。她不知道自己 为什么不愿意跟他走。他摸着她的头说,有空的时候给我写信,没空的时候就给我打电话。保持联系。 生活又开始继续。他做着他的导游。她在酒吧和别人狂欢。 她依然写信给他,告诉他她出去时在飞机上的寂寞。告诉他她很怀念老家后面的那条小巷子。黑暗的小巷,他等在暗淡的路灯下。她一直记得他的样子。头发遮住了眼睛,英俊而沉郁的脸。总是沉默无语。却有这样深情的眼神。还有他怀抱里的气息。但是他们的一生不会再在一起。 她去他的城市看他的时候,坐在角落里看他在酒吧的舞台上弹吉他。他已经是很大的男人了。脸上有了沧桑的轮廓。可是在她的眼里,还是17岁时在街头偶遇的少年。在小摊吃面条的时候,他轻轻拉住她的手指。她终于能在黑暗中对他吹出一声响亮的口哨。身边一个女人笑着对她说,他很帅对不对。她说,对。 他一直是一个greatguy。 然后女人轻轻地说,今年夏天我们打算结婚。 曾经爱过。 年少的岁月。 简单的事。 www.xiaoshuotxt.comt!xt-小说天\堂 爱已如风 有时想起那个离开很久的人。 希望他是好好的。过着比我幸福的生活。 比以前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更幸福的生活。 否则这场离散便没有任何意义。 那个寒冷的凌晨,他站在我的家门外。 在我们激烈的争执之后。他苍白疲惫的脸。 我一直睡不着。我只能跑过来。他无奈地笑了笑,在黑暗中趴到地板上,我摸到他脸上冰凉的眼泪。 累了。都累了。 虽然都很想在一起走下去。 但是这段爱情,终于没有任何出路。 他头发和皮肤的气味,那种干净和清新,很多男人都没有。 过马路的时候,会小心地牵住我的手。 喜欢用手指轻轻地抚摸我的脸颊,轻轻的,爱怜的。 不管有人没人,会把我一下子抱起来。 有一次我梦见他,在阳光灿烂的山顶,他看着我。 还是我喜欢的那个英俊沉默的男人。 但是我知道,这一生,不会再有他。 我们无法给彼此一生那么长。 他伸出手,看着我象一只鸟停下来,然后飞走。 而我并不不知道自己可以飞到何处。 我只是随着风的方向漂泊。 颠沛流离。而内心是寂静的。 终于原谅和接受了一切时间的无常。 www.xiaoshuotxt.com/tXt|?小说天堂 沧海蝴蝶 王菲又出新专辑。只爱陌生人。过了一段时间才去买。因为知道自己会喜欢,所以有从容的心情。 直到一个清冷的黄昏,走到熟悉的音像店里。没有看别的cd,只是对老板指一指墙上的那个穿黑衣服的女人。拿在手里,看到一些美丽的歌名。 开到荼蘼。过眼云烟。百年孤寂。守望麦田。催眠。还有蝴蝶。 开到荼蘼是亦舒的。是亦舒典型的用平淡凸显疼痛的小说。马尔克斯的百年孤寂和塞林格的麦田守望者也很好。她把它们的题目用来唱歌。 一整夜都放着那首蝴蝶。 嘴唇还没张开来,已经互相伤害。约会不曾定下来,就不想期待。 电话还没挂起来,感情已经腐坏。恨不得你是一只蝴蝶,来得快也去得快。 给我一双手,对你依赖。给我一双眼,看你离开。 就象蝴蝶飞不过沧海,没有谁忍心责怪。 给我一刹那,对你宠爱。给我一辈子,送你离开。 等不到天亮,美梦醒来我们都自由自在。 林夕的歌词写得完美无缺。让人的心恻然。 看透风景的人,原来只有了一双冷漠的眼睛。 王菲用她一贯慵懒散漫的声音,唱着爱情的空洞。 爱情一只脆弱华丽的蝴蝶。 用国语唱歌的人,也只剩下一个王菲可以听。 偶尔买的几张中文cd,始终只有这张无所适从的脸。不太漂亮 的脸。但因为那一点点自我的神情。那一点点冷漠。所以是美丽的。 暗涌和约定是她的一个高峰。蝴蝶又翻越了一重山。她的歌越来越显得人性剔透。也越来越冷淡。 一些杜绝语言的厌倦。一些失去期待的绝然。没有人可以爱。也不想爱上任何人。 不相信爱情的人。只是因为曾经沧海的心情。已经不是常人能够体会。 刚好那天去参加婚礼。一个久不曾见面的女孩,告诉我,她已和相处多年的男友分手,决定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那个男人有自己的公司和大套的房子。 当然外表远没有以前男孩的高大英俊。但是,生活是很现实的。 她对我无奈地笑笑。安,我们只能接受现实。 和她一起等在暮色迷离的大街上。少年的朋友,彼此目睹过爱情上的起落和反复。终于,人大了。心,也平静了。 我对她说,你的选择是对的。 如果没有爱情。有物质的生活也是好的。 就象喜宝说的,想有许多许多的爱。如果没有,就想有许多许多的钱。 不是不想为一个爱的人,陪着他同甘共苦。如果有一个男人值得深爱,为他抵上命也是幸福的。 只是没有那个人。没有任何一个男人值得。 所以就好好打算自己的生活。 所以王菲唱,回忆还没变黑白,已经置身事外。承诺不曾说出来,关系已不再,眼泪还没掉下来,已经忘记感慨。 原来,真的没有什么东西,完美得值得我们用生命坚持。 第一次写王菲,也是在参加完一次婚礼的时候。写了风中樱花。 又见王菲,不曾刻意。却又经历了一次朋友的婚礼。 很多人急急忙忙的结婚。原来大家的心都是害怕寂寞的。想有个人陪在身边。 想在深夜的时候,有温暖的手可以抚摸。想把自己对生活的厌倦寄托在另一个厌倦着的人身上。想改变自己的贫乏。 我有时也会感觉寂寞。但觉得有个孩子,会比有个男人,更能让自己快乐。 男人你是没有办法改变他的。对于一些男人的缺点,比如平庸的外表或者内心,没有人可以强迫你去接受。你也没有必要让自己几十年如一日,对着一个比生活更容易让人厌倦的男人。 有个孩子却是好的。那个男人必须聪明英俊。你不要他的任何诺言,也不需要未来。因为一个聪明英俊的男人,他会和你一样容易厌倦。优秀的人都容易对比他逊色的事物厌倦。所以你们注定已经无法拥有平淡的长久。象那么多匆促结婚的人,白头到老。但是可以有一个孩子。 如果是个女孩,你可以看着她从一个芳香柔软的BABY长成冰雪聪明的大女孩。 如果是个男孩,他会具有优秀男人的基因,你看着他一天天的变得高大和英俊。 所以朱迪福斯特拒绝透露孩子父亲的名字。在沉默的羔羊里面,她是这样面容沉静的女子。带着淡淡的忧郁。 某些时候,我能理解一切似乎反常于人性的现象。因为明白它无法被世人接受的苦衷,正是因为人性的表露到了极致。比如有婚外恋的男人或女人,也许仅仅是害怕那种被生活沉沦的恐惧。虽然我不熟悉婚姻,却可以触摸它的本质。 它是人为制定的制度。它和人性是冲突的。 王菲离婚后,会带着她的女儿过自由的生活。也许会有情人。但不会太快有婚姻。 我想她也已经是厌倦的女子。 恨不得你是一只蝴蝶,来得快也去得快。 因为如果停留太久,对你我来说,其实都已经是一种消耗。 我们可以各自去更远的地方,看看陌生的风景。 因为已经有过一刹那,感受到的深情和宠爱,就可以用一辈子的时间,送你离开。 因为等到天一亮,我们的美梦就要醒过来,发现自己依然自由自在,也依然孤独。 因为彼此都无法再有任何责怪。 因为我们同样都飞不过沧海。 www.xiaoshuotxt。comxiaoshuotxt。com 我读亦舒 读亦舒的小说已经很久。她的小说不适宜有太多幻想的年轻女孩阅读。就如她文章里表达过的意思,有些事物需要一颗老心,才能品尝。 她是一个真正懂得如何叙述故事的人。语气一贯的简洁平淡,文字非常精炼。 笔下的人物是她掌握中的一颗颗棋子,在起落的轨迹中摆布,也许人情练达,也许世事洞明,可总是心有不甘,而命运的潮水终于覆没了一切。 回家的途中,我想到这个白衣女郎,我的颜色女郎。她的生命是幻觉,我的不是。她有足够的时间来否定人生的意义,我不行。我在电视长篇剧,麻将牌,孩子们的尿布里老去,我配不起她。有那么一刹那,思想起她,我已经充分了解,什么是惆怅旧欢如梦。大雨倾盆的时候,浪花卷上沙滩的时候。 淡淡的自嘲,带来的辛酸的安慰。 她写了很多灰暗的爱情故事。因为语言的简洁和结构的迂回,会让心在丝缕的揉搓中痛楚。很多人物,似乎是无心地爱过了。又无心地离别了。独自剥开衣服仔细体味的时候,才发现胸口的那道创痕,原来深及心脏。只是劫后余生罢了。 连环深爱着不属于他的女子香紫珊,即使他一再地识破,这场邪气的情局注定破碎,甚至在他娶了贤良的妻子,过着平静的生活的时候,他的灵魂依然成为了一个空洞的傀儡。 ——你要什么代价,是我的灵魂吗。 ——不,你的灵魂早已经是我的囊中物,我只要叫它一声,它便会过来。 ——那么你要的是什么。 ——你的余生,你所有的时间,你的一切回忆。 ——你即使得到也不会珍惜。 ——这个不需要你管。 每次看到这段对话,眼睛就会湿润。 残酷的人,更懂得深爱的可贵。因为曾经被伤害。 人淡如菊的女子乔在英国读书的时候,深爱她的教授。 一个年轻的中国女孩,和一个中年的英国男人。情缘凄艳迷离,纠缠无尽。 为他疼痛,为他病倒,为他远走高飞,最后嫁给一个不相干的男人。 可是乔一天在阳光下散步,忽然想到她一点也不后悔和那个英国人的两年。因为那是一次恋爱。一次真的恋爱。而现在她是幸福的。 她觉得自己应该是个毫无怨言的人。 毫无怨言。 疲倦也好,麻木也好。总是平静下来了。 认识勖聪慧是在飞机上面,七四七大客机,挤得像戏院里第一天放映名片。 我看到她是因为她长得美,一种厚实的美。她在看一本书。 这是《喜宝》的开篇。如果是个下雨的夜晚,又无聊得什么也不想做,我就会第6遍地打开这个书。这是个华丽的故事,喜宝的生命和钻戒,城堡,财富交织在一起,可是她面对的是生命的空洞,和爱情的落寞。 ——你到底要什么。 ——爱。如果没有爱,钱也是好的。如果没有钱,至少我还有健康。也不过如此。 我只要足够的生活费,很多的煤烧得暖烘烘,很多巧克力供我嚼食,你听过这首歌吗。 喜宝终于有了很多的钱。为了打发时间,她学裱画,刻图章,还想学弹棉花。弹棉花在从前是非常美丽的一项工作,那种单调而韵味的音响,工人身上迷茫的汗,太阳照进铺面,一店一屋的灰尘,无可奈何的凄艳,多像做人,毫无意义,可有可无,早受淘汰,不被怀念,可是目前还得干下去,干下去。 她身边爱过她的人,和她爱过的人,都一个个地离她而去,或者死亡。 曾经喧嚣过的往事尘烟日渐地平息。喜宝接受自己与钱相伴的生活。 可是又有什么不好呢。 喜宝后来是拍成了电影,但是非常失败。 没有一个细节能够超越亦舒小说中的魅力。包括那个叫喜宝的女孩子。 我的一生,像是受一个男人所控制,使我不能有自由投入别的感情生活,不过我和他之间,却没有怨怼愤怒,我们深爱对方,但他既不是我的配偶,又不是情人,这一段感情,长而劳累,却不苦涩。 七岁的女孩在舞会上遇见一个中年男人,她和他去跳舞,她问他,可否一直同你跳,他说不,一定要转舞伴,因为这支舞的跳法如此。 他对她说,它叫圆舞,无论转到哪一方,只要跳下去,你终归会得遇见我。 她长大了,她一直想找到他,她转换了很多舞伴,却不再能和他一起。 她想,一定是什么环节出了错误,使她和他空等在舞池中,逗留着这么长的时间,说再见的时候,却找不到对方。 惆怅莫名的故事,是亦舒式的爱情。 买了她的很多小说,排在书架上,如果读言情小说是属于浅薄, 那么我想,我是喜欢醉心于这种浅薄的乐趣的。 她给小说里的男人取名叫家明。她让女人姓香。喜欢英国。白酒送芝士面包。 还有玫瑰。 在书中看到过她的照片,穿着旗袍,品味不俗,就如她书里的人物穿白衬衣,粗布裤子,会梳长长的麻花辫子。 这样聪明的女子。虽然因为聪明而有些伤感。 wwW.xiaOshuo txt.comt.xt`小~说~天~堂 瞬间空白 1天空的蓝是疾病 26岁的时候,倪辰依然过着与世无争的校园生活。 他在复旦读物理的研究生,打算读完以后再读博士。博士读完,出国继续再读。就这样一直读下去。倪辰认为自己是个有计划的人,对未来他不喜欢过分复杂的设想。他喜欢简单生活。喝白水,穿棉布衬衣,挤公车上学,不交固定女友。有空闲的时间会独自去看一场电影。 有时候倪辰去图书馆,看着风把窗外大樱花树的花瓣吹进来,飘落在他翻开的书页中,阳光闪烁在粉白的花瓣上。他用手指粘起它,看着清香的汁液沿着皮肤的纹理在渗透。 是这样温暖而寂静的春天阳光,透过绿色的树叶,象水一样的倾泻下来。 很多时候,倪辰是不喜欢说话和活动的人。就像他除了青浦外婆家没有去过更远的地方。倪辰想,快乐是什么呢。也许这个问题思考起来,就已经不是快乐了。所以,大部分时间里,倪辰不考虑这个问题。 2000年的春天,对倪辰比较重要的事情是,他买了一台电脑,可以在家里上网。除了查找学术上的资料,有时候他会去一些冷僻的地下网站看诗歌。 那些写诗的人,有些也许是在地球的另一端,有些曾是在公车上擦肩而过的一个。倪辰不清楚诗歌与物理之间的关系。但他知道这是生活中重要的两个部分。 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情,是认识了靳轻。 有谁能够设想自己会在某个场合某个时候遇见某个人。 如果不是意外,倪辰想自己不会出现在那个陌生别墅区的烧烤聚会上。朋友在这个公司上班,别墅属于朋友的老板,然后靳轻是公司的一个员工。 关系似乎复杂,但见面的时候,靳轻只是一个突然的影子。好像在黑暗中隐藏了很久,出现的时候光线有些刺眼。让人晕眩。 她带着一只小狗在别墅区附近偏僻的一处树林里,独自坐在中国玫瑰的花丛下,凉鞋凌乱地踢在一边,在抽烟。那只白色的博美犬在草地上到处乱窜。她偶而懒懒地叫唤它,手指上的香烟已经垂下很长的一截烟灰,风一吹就散了。 在离此不远的别墅里,有一帮和他们有关或无关的人正在喧闹,隐隐的,风中还有笑声传过来。倪辰看着她。他在太阳下走了很久,脸已经被晒得发烫。 天空非常的明亮。蓝得像一种疾病。难以治愈般的痛苦的蓝。 很久以后,每次倪辰回想起和靳轻的第一次相遇,首先控制他脑海的,就是这样一片明亮得刺眼的深蓝天空。那一瞬间,在微微的催眠般的晕眩里,倪辰感觉自己的脸上浮现出笑容。他微笑地看着她。 他们一起折回去。女孩走在倪辰的身边,手里抱着小狗,另一只手夹着烟,仰起脸看云。从树枝间洒下来的阳光,丝丝缕缕地浮现在她的脸上,女孩把眼睛眯缝起来。 倪辰又笑。他的笑淡淡地浮现在唇角。 女孩说,笑什么,你是否常常会觉得快乐。 是。虽然我不太清楚它到底是什么。 在别墅的车库前,女孩拉开门,蹲下身把小狗放进去。里面的其他小狗围了过来,对着她细声地叫并跳跃着,她伸出手指让它们舔吮,看着它们津津有味的样子,很久,然后她抽回自己的手,把门关上。 倪辰靠在门框上看她。女孩的长发很柔软,微微凌乱地从脸的两侧倾泻下来,她站起来,抚摸自己的手指,她的烟还夹在手指上,已经垂下来一大截烟灰,她噘起嘴唇吹掉了它。 看得出来它们很寂寞,有严重的皮肤饥饿症。 是吗。 是的,就像我的手指。 她笑。在门廊一块幽凉的阴影里面,年轻的容颜。一种甜美和黑暗纠缠交织的笑容,像从森林深处的泥沼里开出的野花,洁白的,似乎即将枯萎。她穿着一件白色细麻的复古风格的上衣,领口和袖口用丝线绣着细细的碎花。有点脏的粗布裤子,依然光着脚。 我叫靳轻。 她低声地说。你很好,你的唇角看过去很脆弱,但是美。她看着他的嘴唇,带着怜惜的表情。这样直接的赞美,对一个陌生的男人。倪辰虽然意外,但仍然淡淡地看着她。看着她转过身,朝房间里的喧嚣走去。 聚会直到午夜才结束。公司有统一的车把大帮人从郊外送回城市。 他们夹在酒气浓烈的人群中,倪辰看到坐在前侧的她把头靠在座位上睡着了。他们一直没有再说话,直到倪辰准备下车。 你有email吗。我可以写信给你。她突然直起身看着他,眼睛灼亮地,在夜色中注视着他。 我有。倪辰拿出笔在纸条上写下email地址,然后递给她。你应该常常穿着鞋子,这样不会容易着凉。他下了车,看到她把脸贴在玻璃上看他。被挤压的脸带着一种扭曲的忧伤。倪辰顿在那里,稍稍犹豫了一下,然后车子突然很快地被启动了。 她的脸一闪而过。 2两个人的孤独 第一封email是倪辰在七天以后收到。 七天里面,倪辰每天如常地收信发信,他感觉自己是平静的,并没有任何期待。只是在独自去图书馆看书的时候,抬头看天空依然会觉得晕眩。倪辰怀疑自己是在网上看诗歌太久,他想,应该去买台打印机,以后把那些诗歌打印下来再读。 那天他洗完澡在深夜12点多上网,突然在收信箱里看到一个陌生的名字,jq.他打开那封信。 倪辰,今天下雨,天空灰暗。我在车上。看到雨滴从玻璃上滑落的样子,原来是有轨迹可循的。它们短裂,急促,破碎,缓慢,像一个脾气暴躁的人欲言又止,充满压抑。我一直看着它们,直到下站。大概是一个小时左右。 下车的时候,发现自己的眼睛是盲目的。 很多时候。好像那个午后的阳光。和天空的深蓝色。你的寂静让我觉得很难受。为什么我们都会说不出话来呢…… 倪辰熄灭了台灯,然后在黑暗中看着这封信。屏幕很刺眼。那封信寥寥的,像她玻璃窗后的脸。 认识靳轻对倪辰来说,是生活中一件重要的事情。 这个重要是因为,倪辰发现他的生活中,属于靳轻的时间已经越来越多。她写email给他,有时候一天有三四封,有时候一星期一封。她在网站上班,所有的信都是从公司的信箱发出来。最多的发信时间是晚上10点。他不清楚为什么这么晚,她却不回家。 信都写得不长。干净的,不连贯的,一些片言只语。然后在信箱里越积越多,像夜晚无声无息的雪花。终于倪辰不得不另辟出一个文件夹,来保留这些无头无尾的email. 倪辰,你喜欢你的父母吗。为什么有时候我觉得和他们似乎没有关系。他们在另外的城市里,我独自在这里。我的眼睛很像年轻时候的母亲,但是15岁以后,我再也没有和她拥抱过。我常常不想见到他们。可是我又知道,我深爱着,这两个越来越陌生的人。 爱他们,爱得自己心里发疼,一想到如果以后,他们会在这个世界上消失,我就感觉非常的恐惧…… …… 你有感觉过孤独吗。有时候我似乎感觉不到,就好像在办公室里,我会一个人在整整一天的时间里不和任何人说话。我以为自己已经能控制自若。可是有时候,突然意识到其实孤独已经把我吞噬在其中,就会非常绝望。 我会尖叫。会大声哭泣。会浑身发抖…… …… 自然她也提起男人。一个上海男人。 ……我和他住在这个城市最偏僻的角落。有时候我想我和他是两条季节转换中的昆虫,只能蜗居在裂缝里,泥土深处最黑暗潮湿的裂缝。 我们相对无言,常常吵架。他不停地花钱,所以我感觉很重的压力,我必须不停地不停地挣钱,我怕我们会饿死…… …… 喜欢他在黑暗中抚摸我的手指,轻轻的,隐约的。我的手指很凉。但他的皮肤是温暖的,温暖地把我覆盖。好像童年时曾听到过的歌声,又萦绕在周围,我想起来应该是外婆唱的赞美诗,能让我的心平静下来。 于是,我想,手指是很寂寞的。如果没有抚摸,它们会死。 可是这个男人,他抚摸我,在那些寒冷的黑暗里…… 倪辰那天午后,是和鲸一起走在校门,准备各自回家。鲸是一个南京女孩,常常会在图书观里给倪辰留位置,有时候也会一起去别的学校轮流地看实验话剧。那是一个圆脸的,笑容特别纯净的女孩,因为从来不需要倪辰的诺言,所以彼此一直很温情平和地相处着。 鲸说,倪辰,最近你有些楞楞的,是不是得了网络孤独症了。 倪辰说,不会吧。 鲸笑了。有空的时候还是多出来晒晒太阳,电脑屏幕多看了,人会苍白的。 倪辰说,好的。 他们在车站分开,倪辰上了一辆意外地非常空的车。他坐在窗边的位子上,看着阳光照进来,于是他摊开手心,看着跳跃的光线像鸟一样起起落落。 突然他觉得心里很难受。第一次,倪辰发现自己感受到一种痛苦。这已经不是属于他自己的简单生活。 3城市的星光很模糊 回到家里,倪辰给靳轻写了一封信。他听到自己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出很寂寞地声音。 靳轻,我们在一定范围里也许可以选择自己的生活。我希望你能快乐一点。就像那个下午,你的旁若无人。也许我们该见见面了。我家里的电话号码你知道吗。 信是在下午6点发出的。10分钟后电话响了起来。 倪辰,是我。电话里那个甜美的听过去很单薄的声音。晚上出来吃饭好吗。我会去参加一个朋友的生日晚餐。 倪辰的心停顿了10秒左右,然后他笑了。他发现自己的声音其实是故作轻松。好啊,我又可以像上次那样蒙混一顿饭了。 倪辰没有吃家里已经准备好的晚饭,穿上衬衣和皮鞋,又走到闹哄哄的大街上。他挤完了三辆公车,然后又快步走了十分钟左右,终于满头大汗地跨上了餐厅的楼梯。突然他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为什么要过去呢。他不是一个喜欢凑热闹的人啊。 但是在看到靳轻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心平静下来。靳轻在一大帮陌生人中站起来对他挥手。暮色笼罩着她的脸,在暗淡的光线下面,她很削瘦。穿着上次的细麻刺绣上衣,长发凌乱。 她的另一只手轻轻地搭在一个男人的肩上。 林对倪辰打了个招呼。他看过去是很浑浊的人,有点肮脏。好像身体里面弥漫着烟和大麻的毒,而且神情颓丧,不停地打着哈欠。他毫不顾忌自己的粗鲁及无礼。但是他很英俊。是非常英俊的男人。 倪辰就坐在他的对面。他看到靳轻没有得到任何照顾,林一直边打着哈欠边大口地喝酒。直到他最起码已喝掉四瓶啤酒,脸色发白的似乎没有任何醉意。 倪辰看着靳轻孤单地在一边吃饭,她的眼睛很冷漠,没有任何表情。直到中途,林突然和一个男人吵了起来。 两个无聊的男人,因为脏话和酒精的刺激,扭打在一起。杯子碗盘被扫到地上,发出刺耳的破碎声音。靳轻死死地拉住林的衣服,低声地哄他,好了,不要这样,乖一点好不好。林一把就把她推了开去。靳轻被推倒在地上,众人的眼光都看着她。 靳轻慢慢地爬起来,脸色冷淡的,突然拿了一只啤酒瓶就往林头上砸过去。 你去死吧,畜生。她狠狠地骂着,玻璃碎片把她的手划出了鲜血,林的脸上和头发流下充满白色泡沫的啤酒。她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混乱不堪的餐厅。 倪辰紧跟着她。靳轻走得非常快,白色的瘦弱的身影,在喧嚣的人群和沉寂的夜色中穿梭。终于,她走到一家百货公司的台阶边停了下来。倪辰看到她是在点烟。 他走到她的前面,安静地看着她。她的手指上全是鲜红的血,依然在流淌。倪辰从口袋里摸出手帕,然后拉过她的手,紧紧地把她的伤口缠裹起来。 他们在台阶上坐了下来。靳轻一言不发,一直在抽烟。倪辰也不说话,淡淡地,只是仰起头看着天空。暗黑的天空。城市的星光总是模糊不清。 有时候我会非常非常地恨他。非常恨。突然她轻轻地说话。 倪辰没有去看她,只是安静地仰着头。以前我在书里看到过一句话,有时候两个无法了解的人在一起,会比他们一个人的时候更加孤独。 靳轻没有说话,10秒钟后她把头埋到他的怀里。她撩开他的衬衣紧紧地包裹住自己的头。倪辰发现她在发抖。她一声不吭地维持着这个姿势,然后发出动物般痛苦的呜咽。 4我们不能选择自己的生活 倪辰在凌晨一点多回到自己的家里。 靳轻和他告别的时候,说她没有地方可以去。我害怕在这个城市里,找不到一个可以把自己放置下来的地方。它是这样的大,可是没有属于我的地方。 以前睡在火车站里的生活,不想再过了。她轻轻的笑,然后解下手指上的手帕,还给了倪辰。这个城市里已经没有象你这样使用手帕的男人了,能认识你,真是很幸运。 她在路边招手叫了taxi. 倪辰觉得累,他从来没有这么晚还在外面逗留过。虽然头疼欲裂,但依然打开了电脑。平静地连上网络,然后开始收信。然后他看到了她的信,发信时间是前半个小时。 倪辰,车子开了一半,我在路边一家网吧里给你写信。我的手指已经不疼了。流血对我来说是一种释放。我害怕那种沉默在身体里,不停地积累,不停地凝固,却无处流泻…… 我的眼泪是从你把我的伤口包扎起来开始,你用的力气好重,我看到你似乎很害怕,对那些不停滴落下来的血。但我喜欢你淡淡地笑着,你一直没有看,我的眼睛。 其实我们并不能选择自己的生活。任何时候,任何地方,任何人。 我已经不去探究爱和不爱的问题。他是我第一个认识的上海男人,给了我停留下来的地方。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的相处,其实和爱情无关。就象黑暗中抚摸的感觉,看不到对方,却知道这温暖的手和皮肤能够带来安慰。所以,很多时候,我感觉绝望。……非常的,非常的绝望。 ……我的眼泪又掉下来,打在键盘和冰凉的手指上。手指上有一道扭曲的伤口,但我知道,它会复原。 在时间里面,我们什么也不能留下。包括痛苦,快乐和生命。 谢谢你今晚,给了我哭泣的理由。我已经很久,没有流泪…… 倪辰早上起来的时候迟到了。他奋力地奔跑,在车站挤上即将开走的公车。车厢里拥挤得密不通风,但他发现自己平时偶尔会有的烦躁,突然消失。他靠在车门上,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很多陌生人,有的塞着耳机,有的看报纸,有的在吃馒头,所有的脸都是面无表情。 他把脸侧过去,感觉从车门的裂缝里,涌进来的阳光,在他的眼睛上方闪耀。温暖的阳光。倪辰把自己的脸沉浸在里面,感受着它的游移。就像手指的抚摸。 靳轻,我决定离开父母搬出去住。房子已经找好,是30年代的法国公寓楼,里面有点破旧,但很美丽。露台上有生锈的铁栅栏,还有蔓延的浓郁的爬藤植物,现在开着白色的清香花朵。 我想独立也是好的。我只买了一条棉被就搬了过去。睡觉的第一个夜晚,听到楼下花园的蟋蟀,不停地鸣叫。我想这个城市,还是有许多值得我留恋的地方,所以我是个迂腐的懒人。但生活中的一些标准已经在被摧毁。也许是你告诉我的那些话…… 我很希望你能快乐,希望你有任何增加的那怕一丝丝的安全感。希望你知道,我始终在这个城市的一个地方。 我不会离开。 鲸,你会给一个只见过一次的男人写信吗。不断地,持续地写。倪辰低声地询问鲸,在空旷而寂静的图书馆里。 不会。鲸疑惑地想了一下,或者,可能会和他闹着玩吧,你一言我一语的互相调侃。鲸笑起来。但说真的,我现在已经很少写信了,即使是email.不是闹着玩。是谈论所有不会和别人轻易谈起的话题。 是吗。鲸看着他的眼睛。如果是个女孩,那么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她把这个男人当成了好朋友而并不爱他。 倪辰哦了一声,开始不说话。 鲸忍不住又去看他的眼睛。倪辰,如果你有什么疑惑,可以详细地告诉我,我们可以无法不说的,对吗。 那么你也是把我当成好朋友了对吧。倪辰调侃着。他转移了话题。 鲸是个可爱的女孩。但她和靳轻是不一样的。靳轻会用一种直接野蛮的近乎摧残的方式,进入一个男人的心里。也许她本身并不自知。也许她就是,这样的残忍。 5哈根达斯的理想 信。依然有很多的信。 ……倪辰,我发现自己是个不适合工作的人,我能感觉所有利用和被利用,或者彼此利用的关系,我知道它很合理,却一直厌恶。 常常我加班到深夜回家,一个人坐在午夜的公车上,觉得身心疲惫。因为把自己耗费得太彻底,我会便秘,头晕,牙龈出血。 我知道,为了生活下去,我们需要工作。但工作已经让生活变得面目全非。我们没有目的,有时候只是想让自己能吃饱穿暖,或者能一直都吃饱穿暖。但活下去以后又是为了什么呢。 任何工作和高收入,都可以在顷刻之间失去,如果丧失了可以被利用或利用的可能。只有长久的爱和信任是永远的,但是我们得不到,所以只能以利益来做为标准。 可是我痛恨利益……那种随时可以进行的背叛,欺骗和出尔反尔……我不是适应商业社会的人。 …… 林每天晚上都出去喝酒。他在做生意。我怕他把胃喝坏了。如果生病的话费用会很大,可是他从来不在乎自己的健康。他不顾及自己给别人造成的恐惧…… 他的确是让人感觉绝望的男人。因为生活颠簸始终无法安定。虽然我非常地喜欢孩子。有时候在路上看到洋人带着三四个小孩会非常羡慕。羡慕他们能生许多孩子。我知道这很可笑,就好像如果我不出去工作。这是无法想象的…… 我也喜欢这个城市,喜欢它的小资情调。有时候我会独自在淮海路游荡整整一个下午,趴在商店的橱窗上,看一只日本瓷碗的花纹,看上一个小时。 我想有一个家,里面有我所有看到过的美丽东西,比如宜家的那张原木桌子。可有时候我又想,即使没有那张木桌子,有一台电脑可以让我做设计也就足够了……或者有一天,我可以不再用我的绘画去谋生。 因为谋生,我已经不热爱它了…… …… 然后到了7月。 ……倪辰,今天是我生日。生日是奇怪的日子,一个人的出生其实和任何人无关,但当他过生日的时候却喜欢找很多人来庆祝。有什么好庆祝的呢。我只是觉得自己很想念父母,但仍然不愿意见到他们。 下班以后,我独自去南京路伊势丹,我在那里看漂亮的裙子,鞋,化妆品,项链和香水。我喜欢物质。有时候它能安慰人,就像抚摸,虽然空洞,却带来坚实地填补,暂时让人忘记生命的缺乏。平时我只穿旧仔裤,很懒散,今天给自己买了一条暗玫瑰红的裙子,简单地式样,上面绣着花朵,不是太贵。我已经很久没有穿新衣服。 突然我很想念曾经送过我一条白裙子的男人。我和他分开已经很久,但一直不能遗忘他。他送我的那条白裙子已经发黄,我始终没有穿。害怕那些尘封的东西,一被打开就消失无踪…… 出来的时候,看到哈根达斯的小店铺。我进去停留了很久,但里面的冰激凌太贵了,所以最后依然什么也没买。出来的时候拿了一份广告页,做得很精美,让人愉快。 香草来自马达加斯加,咖啡来自巴西,草莓来自俄勒冈,巧克力来自比利时,坚果来自夏威夷……我一直在车上看着这份广告,我觉得它就像我的理想。有一天,我会卖一份。我是多么地喜欢它。 ……回到家的时候,发现林躺在床上,满身酒气,他说他胃痛,因为难受他又开始注射…… 倪辰给靳轻打电话。她在公司,电话里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甜美和单薄,听过去始终开朗温柔。 你好吗。倪辰靠在公用电话亭的玻璃门上,外面下很大的雨,他听到话筒里声音很杂乱。 不是太好。她说。 是因为他吗。 是的。 倪辰停顿了一下。靳轻,我已经搬家了,我想我应该告诉过你。 是的,你在信里提过。 有空过来坐坐。 好的。 也许你不应该再和他纠缠下去。你会毁了自己。倪辰终于让自己清楚地说出这就话,突然他发现自己干燥的嘴唇粘在了一起。他听到话筒里一片沉寂。 我知道了,倪辰。我知道。 换一下生活,不要再这样耗损自己。 好的。 先说到这里了。再见。 再见。 电话挂下了。倪辰看着玻璃外面的大雨。他看着玻璃上的雨滴。 看到雨滴从玻璃上滑落的样子,原来是有轨迹可循的。它们短裂,急促,破碎,缓慢,像一个脾气暴躁的人欲言又止,充满压抑。我一直看着它们,直到下站。大概是一个小时左右。 这是靳轻的第一封信。 6一个告别的夜晚 阴雨持续了很长时间。倪辰快毕业了,摆在他面前的,突然出现了可以选择的很多路途。包括继续在学校里读博士,而美国的一所学院也发出了邀请,同时可以选择的是,去一家著名的外国企业上班,是鲸的朋友介绍。 那天晚上,鲸来到倪辰的老式公寓,她带来了一些资料,还有一束洁白的马蹄莲。 她说,第一次来看新家,应该带些礼物的。然后她在厨房找了一个大口杯,把花放了起来。 倪辰,你是不相信爱情的人吧。突然她笑吟吟地说。 为什么呢。 我看到你的床单是白色的。一个用白床单的男人,心里带有某种完美主义倾向,并且苛求,倪辰微笑。他说,错了,我相信爱情,而且热爱它。 他们煮了咖啡,然后选了一张莫扎特的唱片,窗外雨声大作,打在树叶上发出哗哗的声音。鲸坐在倪辰的床上看书,倪辰看资料,不知不觉到了十点多。 我过半小时走,倪辰。 好,我等会送你到车站。 突然外面传过轻轻的敲门声。鲸抬起头看他。我去看看,倪辰站起来。 走下楼梯的时候,倪辰感觉自己的心发出声音。是跳动时的没有节奏的强劲的声音。 他打开门,看到站在门廊下的女孩。漆黑的头发,苍白的脸,穿着一条暗玫瑰红的无袖丝裙。你好。她看着他。她的声音很轻,头发上都是雨水。 靳轻。倪辰说,能等我一会吗,我现在有个朋友在家里。靳轻点头,她看过去疲倦而柔顺,脸上一直带着模糊的笑容。 倪辰带着鲸走下楼梯的时候,靳轻独自坐在楼梯的台阶上。一大块寒冷黑暗的阴影笼罩着她,只有暗红色的裙子像一小簇火焰在燃烧。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笑着对她道别。靳轻,你可以先到房间里去等我。倪辰说。不了,我可以在这里。靳轻依然坐在那里。 大雨中,倪辰把鲸送到车站。鲸笑笑地,对他说,你先回去吧。终于还是忍不住,对他说,她就是写信的女孩吧。倪辰不说话。鲸又说,她带着一种灾难般的气息,我很难说清楚,但心里真的有很深的感觉。 希望你幸运,倪辰。 倪辰快步跑着回到了家。在开门的时候他突然觉得恐惧,害怕那簇红色的火焰已经在黑暗的楼梯上消失,但是他看到靳轻依然在。她把头靠在木栏杆上,微微蜷缩地坐在那里。 她身上很湿,她看过去很寒冷。 走到房间里以后,靳轻有一点点无措地站着,她看着那束马蹄莲,眼睛楞楞的。倪辰说,你喝点咖啡好吗。靳轻说,它们很漂亮。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去抚摸洁白的花瓣。倪辰笑笑,走进卫生间去换衣服。 他洗了很长时间。外面很安静,只有莫扎特的音乐和雨声还在隐隐约约地渗透进来。走出去的时候,他看到靳轻躺在沙发上睡着了。她的眼睛闭着,一只手悬空垂了下来,湿湿的头发披散在沙发上,光着脚。倪辰默默地站了一会,然后把被子拉过来盖在她的身上,关掉了唱机。 他从抽屉里摸出一包烟。他从不抽烟,那是一个朋友偶然遗留在这里的。他坐在地板上,在寂静中,透过袅绕的烟雾,看着这个沙发上的女孩。 似乎又过了很久。倪辰看到她的眼睛慢慢地张开来。你醒了,他说。现在是几点钟。她的声音很低,似乎还没有从梦魇里脱离。凌晨三点。倪辰说。你睡得很好,我很高兴。他身边的一个玻璃杯里浸着许多烟头。 她伸出手拿杯子喝冰凉的咖啡。倪辰看着她,他的视线一直围绕着她。她喝完了,掀开棉被坐起来。 有什么事情发生,对吗。 他被抓进去了,是前天。她说,我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倪辰没有说话,看着她光着脚在房间里孤单地站着,她说,他留给我的房间,房租是交到今年年底,我还可以住下去。 昨天我第一次一个人睡觉,我觉得很冷。我一直睡不着,看着黑暗浑身发抖。原来在上海除了他我真的什么人都没有,没有可以说话的朋友,没有能够安慰的人。你是唯一的一个。很抱歉今天来找你带给你一些麻烦。 你爱我吗,靳轻。倪辰听到自己平静的声音。 靳轻沉默。然后她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倪辰不说话。靳轻走过去,抱住他的头,亲吻他的唇角。她的嘴唇很柔软,慢慢地在他的脸上移动,然后贴住他的嘴唇。她的眼泪热地流淌下来。 我准备离开这里。倪辰。聚散离合总是有命数安排,我知道时间到了。 还会写信给我吗。 不会。 我们有什么地方发生问题了,靳轻。倪辰说,我一直觉得困惑。 也许是我们认识的时间和地点不对。她孤单地笑。有些人很好,但是总是无法在一起。很久以前,我就明白这个道理。就好像我对你说过,生活是无法选择的。 任何时候,任何地点,任何人。 7让我们慢慢彼此遗忘 ……倪辰,我在机场旁边的网吧写这封信给你。刚刚我买了一盒哈根达斯冰激凌,瑞士杏仁香草口味。我觉得很快乐。它真的是好滋味。 我去北京,然后一路到贵州,就在那里停留下来去山里面教书。这是我目前唯一能想到可以做的事情。想教那些孩子绘画。 离开林,感觉好像从一个沼泽里爬上来,终于可以走出去,呼吸到赖以生存的空气。我不相信爱情,却是个离开爱情不可活的人。它对我而言,是一剂吗啡,对抗着生命的空洞。 你是不同的。你是我在一条河边走的时候,听到的歌声。来自对岸,但是我没有船可以摆渡。 让我们慢慢地彼此遗忘。 …… 倪辰在黑暗中看着信。他的晕眩感已经消失,却感觉自己的手指一点一点地冰冷下来。文件夹里一大排的信,太多的太多的信,标题一律是jq,她名字的缩写。这是让他负担深重,难以自拔过的文字。一个相见过三次的女孩。 他看着它们,发现自己没有任何声音可以表达。 靳轻终究是音讯全无。 8手心里的空白 倪辰决定去美国留学。在上海他待了近26年,但是白开水,棉布衬衣,挤公车的简单生活,似乎已经无法承担起倪辰的记忆。他是个平静的人,他始终相信爱情,并且热爱它。 就在那一晚,倪辰在准备把电脑转送给鲸之前,开始处理里面的东西。他看到那个以jq取名的文件夹。他点击打开它,一行一行的,近乎于盲目地缓慢地阅读它。从第一封一直到最后一封,他从来不曾计算过它们到底有多少封。他曾经在无数个夜晚阅读它们。 倪辰微笑着,轻轻地按住了全选,然后选择了"delect".就在一瞬间,所有的符号和文字不翼而飞,屏幕上只剩下一片白雪茫茫的空白。 原来一切真的是曾经有过的。 原来一切都是空白。 www/xiaoshuotxt.co m(/t/xt|小/说天|堂) 彼岸花 看见的,熄灭了 消失的,记住了 …… ——彼岸花 1 如果时间倒退五年 如果时间倒退五年。 我觉得我应该按照自己最初的决定,去报考幼儿师范。做一个幼儿园老师,每天和那些柔软透明的小生物在一起。他们无邪的笑容像阳光一样纯粹。他们清澈的眼神像雪山一样遥远。 我要在他们躺在绿色的小木床上午睡的时候,一个人坐在窗台边的地板上,看樱花树在风中摆动。黄昏的雨天,最后一个孩子被母亲接走,然后在空荡荡的教室里弹钢琴。 可以在一个小城市里,一直这样平静地生活下去。 我要嫁给那个高大英俊的男人。他的睫毛就像华丽而伤感的威尼斯。我们曾经相爱。我要在他的身边,不离开他。告诉他,我愿意和他相守到老。 rose在email里要我用两百字写一篇“倒退五年”,在半小时之内发给她。 她常有诸如此类的要求,因为她是我的编辑。我所有的爱情小说都交由她处理,然后每个月去邮局支取她的杂志社寄给我的稿费,用以维持我的生活。 这些钱可以缴付房租,水电煤和电话网络费用。每周一次去超市采购,在冰箱里放上脱脂牛奶,鲜橙汁,燕麦,苹果,新鲜蔬菜和鸡肉……还有出去逛街泡吧。在咖啡店里喝双份ereo,给自己买新款香水和粗布裤子。 rose在北京。我在上海。我们一直以email联系,从未见面或致电。我不知道她的性别,只能暂时认定她为女性。也不知道她是否比我年轻,但这些都已经不重要。有时候身边很多熟悉的人,他们却只如空气般的存在。 请看她在我发出email5分钟之后给我的回复。亲爱的vivian,我如此依赖你,你好象在我隔壁办公,而且从不曾让我失望。 我微笑。此时已过深夜11点,别人看完电视,许是打着哈欠洗脸刷牙准备上床。而我一天的工作,刚刚开场。窗外的天很蓝很深,五月的夜风清凉里面已经有醺然的暖意。光着脚坐在大藤椅上,一杯泡得浓黑的咖啡,红双喜的特醇香烟,还有空白的电脑文档。我的工作就是在寂静的空气里,听着自己的手指敲击在键盘上,直到把眼前的那一面空白用黑字填满。 我是以卖字为生的女子。在我25岁的时候。 如果时间倒退五年……也许依然只能如此。 2 遇见绢生纯属偶然 很多女子的25岁,应该会有一个自己的家。即使是小小的家,只要放得下自己的一橱衣服和从小抱着睡的枕头,也会心安。有一个男人。临睡之前他的手指抚摸在头发上,可以闻着他脖子皮肤上的味道闭上眼睛。还会有一个孩子,从此这颗心就放在了身外,跟着另一个人晃晃悠悠。 而我的25岁。我单身。靠着一台电脑和数位杂志编辑的电子信箱生活,并养了一缸热带鱼。 那些美丽的小鱼,它们睡觉的时候也睁着眼睛。不需要爱情,亦从不哭泣。它们是我的榜样。 rose偶尔在email里对我说,亲爱的vivian,为什么你的爱情小说总是以分离告终,虽然我喜欢你的文章,但依然困惑不已……我给她回信,亲爱的rose,那是因为我曾经被很多男人欺骗,遭受种种劫难,心如死灰……一边打字与她调侃,一边笑着抚摸自己裸露在空气里的冰凉的脚趾。 爱情,那是很遥远的事情了。15岁的时候,和班里的男生恋爱。纯纯的恋情。冬天的黄昏,在自己的房间里,看着他的手笨拙地伸入到胸前,他的呼吸有柠檬的清香。还有他喀哒喀哒响的旧单车,坐在前面的横杠上,他的嘴唇轻轻贴在头发上。美丽的诺言让人看到海枯石烂……10年过去,如果再对爱情欢天喜地,执迷不悟,那才叫可怕。 我想我的生活估计是到不了头。 我所要的,只是一个人。能在我睡觉的时候,轻轻抚摸我的膝盖,把我蜷缩起来的身体扳直。 如果没有,那么一切继续。 虽然有时候我恐惧白雪茫茫般空洞的生活到不了头。 直到我遇见绢生。 遇见绢生纯属偶然,但非虚构。虚构是我文字里的概念,如果没有虚构,我就无法得到食物和住所,无法像任何一个正常的路人,行走在城市高楼耸立的大街上,即使不踌躇满志,也可以心定气闲。 我喜欢城市的阳光透过污浊的空气和阴冷的楼缝,轻轻抚摸在脸上。 我喜欢在吃完一顿丰富的晚餐以后,想起还可以去哈根达斯买一杯瑞士杏仁香草冰激凌。 自然有时候我的生活也会变得糟糕,比如在这三个月里,一共:抽掉30包红双喜,平均每三天一包烟。由于买烟的地点杂乱,常常抽到假烟。假烟带来的灾难是头痛和呕吐。可是独自在深夜的时候,它像一场往事,让人镇静,并带来泛滥。 逛了80次街。每天下午醒来,在深夜之前的这段空白,时间必须大量挥霍。坐车到陕西路,然后步行至淮海路。有时候只是坐在太平洋前面的石阶上,看着陌生人走来走去。然后在starbuck买咖啡。然后往回走。 泡吧50次。有2次因为滥醉而爬到桌子上。5次被人拖上出租车送回家。 约会过10个男人。无疾而终。 卖力地写作。写了40万个字,卖掉30万个字。 吃掉镇静剂3瓶。 从冬天开始,我的生活就是这样。 春天到来的时候,我觉得应该找个人同居。仅仅是想更温暖地生活,迎接这个美好的季节。 因为我要努力写稿,争取得到更多的享受,包括我向往已久的去越南和泰国的旅行。或者还可以更远一点,印度或者埃及。我的地点和其他人有所不同。 我决定搬到离市区较近的地方。我在网络上登了一则征求室友的广告。我们可以分担费用。 失眠的时候还能找到一个人说话,即使仅仅是听到彼此发出的声音。万籁俱寂,仿佛失聪。可是我有因为独处而过分灵敏的听觉。 卧室分开。客厅,厨房和卫生间共用。 我留下自己的emial 和电话号码。三天以后收到回音10条。只有一条是对方打电话过来。 你好,vivian,我是绢生。她说。 她的声音仿佛16岁少女一样的清醇。外省人。在一家德国电器公司做事。 我记得我们的对话是这样的。 我说,你现在住哪里。 北京西路。 那里地段很好。 但是晚上找不到水果摊和有热鱼丸出售的小超市。 我会尊重你的自由。包括养宠物或者男人。 前者我没有时间。后者我没有机会。她笑。 这是我喜欢的女子。聪明有流转,说话简洁至极。 我们决定一起去看房子,房子的主人是一个老教授,准备去德国两年,所以想把房子租出去。 我们约在北京西路。 3 时间不会走了 那天下雨,阴冷潮湿。春天缠绵的雨季,使本来已经污浊不堪的城市空气更加粘稠。 我早到20分钟,独自站在大厦门口避雨。作为高级的写字楼,里面汇聚多家著名的集团公司。 现在已到下班时间,旋转门不断有人进出。很多人衣冠楚楚,然而神情困顿。我已经过了很多年没有工作的生活,不太清楚工作的意义和目的。 18岁的时候我去街头冷饮店打工,每天夜晚工作三个小时,推销冰激凌兼收钱送货,月底能拿到几百块钱。迫不及待地去买看了整整一个夏天的碎花裙子…… 毕业以后,进入大机构。很快辞职。 从此不再有工作。多年的无业生涯,很快使我变成一个邋遢的女子。神情时而萎靡时而激越无比。 绢生出来的时候,怀里抱着一盆绿色的羊齿植物。她很瘦,眼睛漆黑。神情冷淡的时候像沧桑的的妇人,笑起来则变成甜美的孩子。大抵只有内心纯真而又经历坎坷的人,才会如此。她穿织锦缎的暗红牡丹短旗袍,下面是破洞的牛仔裤和褐色麂皮靴子。一头海藻般的长发,光泽明亮。 她的名贵靴子一脚就踏进了泥泞里面。 平时喜欢养花? 不。今天在花市看到,非常喜欢,所以想买下来。她从包里拿出一盒烟。她说,你抽烟吗。 我看到她手里的烟,是一盒红双喜。8块钱的特醇。我笑。两个人互相低着头点燃了烟。她手里的绿色大叶子轻轻碰在我的皮肤上。 是在接下来的一秒钟。我刚刚直起身体,吐出第一口烟的时候。 那个男人突然掉落下来。他没有任何声音地随着犀利的风速下滑,撞击在前面停留出租车的宽敞空地上。就像一只沉重的米袋子。爆裂的是他的脑壳。白色的红色的液体混杂在一起飞溅。 雨下得不大,他的白色衬衣被泥水包裹。 我惊叫一声。绢生的手迅速地控制住我的肩,一把将我拉到后面。 我们目睹了此后的过程。保安报警,警察封锁现场,众人围观。死者是某广告公司的副经理。那个男人因为涉嫌贿赂和贪污,已经被调查了一段时间。绢生和我坐在台阶上,看着那具破碎的尸体被装进黑色的塑胶袋里拖走。 他的一只鞋子还在那里。绢生说。 一只黑色的男式皮鞋,孤零零地掉在花坛偏僻的角落里。 不知道他在丧失思维之前,是否会后悔自己穿着鞋子。如果光脚的话,去天堂的路途会走得比较轻松。她说。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笑。这样诡异的笑容。我记得那个男人的脸,是像突然伸过来的手一样,出现在我们面前。他的眼睛睁开着。空白的眼睛。 你害怕死亡吗。她看着我。小时候,家里死人,我站在棺材旁边看,不明白一切为什么可以这样完美地停顿。 手指不会动了,眼泪不会流了,时间不会走了。 4 有些人的生命是有阴影的 我们租下的那套老房子很陈旧。房间光线阴暗,前后院子里种了大片茂盛的橘子树,叶子暗绿得发亮。还有鸢尾,雏菊和玫瑰。绢生把她的羊齿放在卫生间的窗台上。那盆小植物长得很野性。卫生间铺洁白的马赛克,虽然狭小但是干净。可以在里面喝酒,发呆,洗澡的时候收听音乐。 露台的铁栏杆已经完全发锈。有一张厚重的红木雕花书桌,手抚摩上面冰凉光滑,散发隐约的木头清香。 我的同居伙伴。深夜她光脚在地板上走来走去,散乱着海藻般的黑色长发,湿湿的脖子。像在地穴里穿行的寄生昆虫。当我在电脑前抽烟和写作的时候,她坐在地板上看卡夫卡。 周末的深夜,挤到我的床上,一起看电视的经典黑白老片回放。然后喝威士忌加冰块,配新西兰起士。常常会看得流泪。红着眼睛在那里抽泣。电影打出了end,于是狠狠咒骂一句,愤然地进卫生间洗脸。 她是那种会把手指甲剪得短而干净的女子。喜欢奢华的黑色蕾丝内衣。并且果然是没有宠物和男人。 一早起床。洗澡,在衣橱里选衣服。她的衣服排列在熏衣草的芳香里,丝缎,纯棉,细麻,麂皮等所有昂贵而难以服伺的天然料子,颜色大部分为黑,白,暗玫瑰红。细细的蕾丝花边,精致的手工刺绣,大红大绿的民俗风情。她的生活极尽奢华。但我知道这里面的缺陷。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她以自己的工作获得。 一个没有男人可以依靠的女人。公司里的工作忙碌,常日夜颠倒地加班。有时候打电话过去,话筒里始终是杂乱的声音,电脑,电话,传真,打印机……每天喝泡得浓黑的咖啡来维持睡眠不足的体力。商业社会,不进则退,一旦失去被利用的价值,就是沦落。绢生在销售界的名声刚刚有好的开始。我相信这是她以天分获得,她是散漫的人,性情纯真然而并无上进心。 我曾去参加过她公司的庆祝酒会。绢生的销售业绩做得如此之好,众人均过来和她招呼寒暄。 她端着酒杯站在她的外籍老板旁边,穿黑色丝绸长裙,肩上的细吊带均为水钻,长发柔滑,胸前别一小束风信子。我看着她在人群里得体地微笑,身体微微有些僵直。可是她是能够控制自己的。 我知道。这是她的外壳,她柔软纯白的灵魂躲藏在里面,小心翼翼地爬行。 半夜她回家。踢掉鞋子先开始洗澡,在卫生间里一泡就是几个小时,在里面香薰沐浴,看小说,听收音机,不亦乐乎。这是绢生放松的时候。我亦知道她在公司里为工作和同事争辩,回来后因为气愤胸痛难忍。 有时候独自衣锦夜行,涂发亮的唇膏,抹了兰蔻的香水,花枝招展地出去。快凌晨的时候回来。手里拿着从超市买来的威士忌和大块起士。卸妆,洗澡,穿着内衣半夜看旧片,一个人坐在阴影里,对着威士忌和香烟。长长的头发披泻在胸前,眼神疲倦。 大部分人的生活未必象我这样目的明确,因为我知道如果不写作就无法生存。而绢生,她是可以有选择的机会。自然她也曾对我说起那些和她在一起的男人。她与他们吃饭,跳舞,看电影,深夜回家,却始终只有一个人。她从不带男人回家或在外留宿。亦不要他们买东西给她。吃饭也要坚持aa制度。因为不爱,所以分得很清楚。 为什么你似乎不是很快乐呢。我问。 他们想玩的,我未必想奉陪。我想玩的,他们又玩不起。 玩不起吗。 比如诺言,比如责任,这是比金钱更奢侈的东西。她笑。我是很传统的女人,vivian. 我要一个男人养我,然后我给他做饭洗衣服生孩子。就跟两千多年来中国女人做的事情一样。 谁要养你。买条裙子就要一千块钱。 那是我花自己的钱。如果他养我,扯块棉布自己做就行。 这未必能让你感觉安全,绢生。 我现在的感觉更不安全。她说。 谈话结束。绢生独自坐在黑暗里,继续看片子,喝酒,抽烟,她可以把这样的状态持续到凌晨天亮,然后穿上衣服和鞋子,拦出租车去公司上班。一个失眠的女子,可以若无其事地出现在公司里,然后冷静地开始她一天的工作,和同事开会,讨论,打电话,应对…… 半夜她放王菲的《但愿人长久》,这样哀怨的靡靡之音,苏轼的词在王菲的唱腔里让人听着难受。她走来走去,哼着里面的句子,一边轻轻抚摸自己的长发。 我从来未曾把绢生当作普通的女孩。 有些人的生命是有阴影的。 5 我在等待着什么 七月,绢生去北京参加会议。 整个夏天是我的休眠期,每天除了睡觉和晚上去酒吧,没有办法写超过两千以上的字。rose来信催我,亲爱的vivian,我想念你的故事,但愿你不要从我的隔壁办公室搬走……我微笑。那天,我看到自己开始脱头发。在卫生间的瓷砖上,看到大团大团的黑色头发,纠缠在一起。我蹲在地上玩了一会儿头发,发现自己的心里很冷静。 在绢生去北京的这段时间里,我要服食比平时多一倍的镇静剂才能入睡。可是副作用也很明显,头晕,出现幻觉。开着空调的房间里,我觉得自己血液的速度开始变得缓慢。黑暗中,万籁俱寂,我痛恨这种失明失聪般的包围。我躺在床上观望着自己的痛恨。 如果我的背后有一个男人。我希望他抚摸我睡觉时蜷缩起来的膝盖。用温暖的手指,一寸一寸地抚摸我,把我冰冷的身体扳直。我蜷缩得像回到母亲子宫的胎儿……我害怕自己的身体以扭曲的姿势僵硬。他要完全地占据我。这样我才能安全。 我的眼睛开始出现一团一团的阴影。然后是那个男人。那个坠落下来的男人,他的身体发出犀利的风的声音。白色的红色的液体四处飞溅。 他脚上的鞋子不见了。 那个晚上,我去了熟悉的酒吧。白色的木楼,昏暗的淡黄灯光,烟雾弥漫。 我穿黑色的吊带裙子,趴在吧台上抽烟。凌晨一两点左右,乐队开始唱非常老的英文歌。小小的舞池却已经空无一人。我跳下高脚凳子想去洗手间,丝绒的细跟凉鞋扭了一下,这双漂亮的高跟鞋是绢生的。我踢掉了它们。 在洗手间的镜子里,我看到自己醺然的脸,红得像一朵蔷薇。 我想,我在等着谁呢。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笑容,还是甜美。在狭窄的走廊上,靠在墙壁上抽烟。一个男人走过来,说,你好。他有亚麻色的头发,他的睫毛长长地翘起来。他身上浓重而浑浊的香水味道。 你的中文很好。我醉眼朦胧地看着他。 我在上海待了四年。他笑。你的鞋子,不应该扔掉。他的手里拎着我踢掉的那两只高跟鞋子。 我不说话。我头痛欲裂。我只能对着他笑。他的身体靠近过来,他说,你不舒服吗……他的手这样大,烫的,抚摸在我的脸上。 我说,谢谢。我喝多了一点酒。我可以想象自己的样子。粗布裤子,老球鞋。没有化妆的脸因为失眠和抽烟憔悴不堪。头发潮湿凌乱,像海底的藻类。皮肤粗糙,看过去疲倦而邋遢。一个脸色苍白的东方女子。我仰起脸看着天花板,那上面有模糊的光线在漂浮。我在等待着什么。我问自己。 他从西装口袋里掏里一小块巧克力。他说,巧克力是会带来愉快的食物。 我当着他的面剥掉锡纸,把甜腻柔滑的巧克力放入唇间。他微笑。他笑起来的样子,让我感觉到他应该已经过了35岁。 他拉住我的手,带我走出地下室。我们在大街上拦出租车。刺眼的路灯光让我安静下来。我看着这个洋人。他的脸是欧洲人沉着的轮廓,他的眼睛是褐色的。他说,我送你回家。他给了我他的名片。john,爱尔兰人。 你光着脚的样子,像从天堂匆忙地逃下来的天使。他微笑。 在中国古老的传说里,天上的仙女逃下来是为了给她心爱的男人做妻子,和他生活在一起。 我说。 你依然可以这样做。只要你快乐。 他轻轻地亲吻了一下我的头发。然后转身离开。 6 幸福只是瞬间的片断 客厅里放着旅行箱。绢生回来了。但是她的房门紧闭。我轻轻扣门,绢生,绢生。她在里面温柔地应声,我累了,我们明天再叙。 我在房间里辗转反侧。一直听到客厅的声音持续不断。在煮食物,在倒啤酒,在开热水器放热水,在找毛巾……只是没有说话的声音。但我知道,绢生今天是有客人。她第一次,带了一个人回家。 半夜下起非常大的雨,整个城市淹没在喧嚣的雨声中。我用毯子裹紧自己,用清水吞服下镇静剂。 凌晨的时候我做梦,梦到那个坠落的男人。他像一只鸟一样,张开手臂从空中缓缓地,缓缓地飞落下来……然后砰然摔在我的面前。他的脸却是绢生。 我惊醒过来,心跳急速。看看闹钟,是凌晨三点。走到客厅,看到绢生坐在客厅的窗台上,看着深蓝的天空在默默抽烟。她穿着黑色的内衣,头发披散在胸前,脸上有泪,眼睛里却有笑容。 绢生,他走了吗。 不,还在睡觉。她微笑,看着我。vivian,过来让我拥抱你。她的语调非常平静。我们拥抱在一起。 我说,你去休息,绢生。但是她摆出了长谈的姿势,她在这一刻有倾诉的好心情。她从未曾向我披露关于这段往事的细节,但这一刻,她眼角快乐的眼泪,不停地流泻下来。她的声音轻轻的,似乎不忍打破幻觉。 认识他的时候,那年冬天的上海提前下雪。我们走出餐厅准备去酒吧,天下起大雪,细碎的雪花在暗淡的路灯光下飞旋,一片一片,轻轻跌碎在脸上。寒风刺骨。是那年冬天最寒冷的一个夜晚。我对他说,下雪了。我的手指拉住他的黑色外套,他低下头对我微笑。那时我们相见仅三个小时。三个小时里面,我知道我会跟着他走。而那一天我只是顺道来看看他。 绢生叹息,然后拿起杯子喝酒。她的眼泪轻轻地滴在酒杯里。 我说,缘分叵测,我们无从得知下一刻会发生一些什么。 是为了他才来到这个石头森林的城市。 他在电话里对她说,我会对你好,一直不离开你。男人的诺言,也就只能说到这个地步。告别的时候,每次他都轻轻说,晚安,绢生。低沉的嗓音有无限宛转。她在枕头上竟发现自己满眼是泪。为这样一个男人。一个没有职业却有6年同居史的男人。而之前,他们都是同样过着混乱生活,习惯了拒绝和逃避的人。 在这个城市里,不认识任何人,只有他。他是要她的。因为要她,把她带入他的家庭。那一个晚上她在他的家里住下。在他的房间。她听到他在客厅里关灯的声音,然后他推开门进来。他的头发是湿的,他掀起被子靠近她身边。然后他说,让我抱抱你。 如果有过幸福。幸福只是瞬间的片断,一小段一小段。房间里的黑暗就犹如大海,童年的时候她和父母一起坐船去海岛,夜晚的船在风浪里颠簸,她躺在小小的铺位上感觉自己随着潮水漂向世界的尽头。而那一刻,世界是不存在的。只有他和她两个人。他们相爱。 她记得。他的手抚摩在她的皮肤上的温情。他的亲吻像鸟群在天空掠过。他在她身体里面的暴戾和放纵。他入睡时候的样子充满纯真。她记得。清晨她醒过来的一刻,他在她的身边。她睁着眼睛,看曙光透过窗帘一点一点地照射进来。她的心里因为幸福而疼痛。 她记得。 7 也许他是不爱我 绢生的手臂开始发凉。我让她进去睡觉。她看过去平静如水,和以往的脆弱有很大的区别。 我想着他们奇异的关系,既然彼此相爱,为什么绢生又独自生活了这么久。那个男人又一直都在何处。 早上我见到这个男人。绢生在厨房里做饭,她一早出去买了螃蟹和虾。那个男人坐在客厅里看vcd,是港片。他穿着棉t恤,身材高大,留长发。我看绢生,她穿着简单的棉布衬衣和牛仔裤,头发干净地扎起来,很专注地站在厨房里洗菜。她说,今天一起在家里吃饭吧。 不,我有事情,得出去。我说。我想还是让她多一些时间和他相处。可以去图书馆一趟。 在这里吃吧。他对我说话。他的声音低沉,但表情还是非常有礼貌。他的嘴唇长得这么好看,好象天生是用来接吻和恋爱的。多情的线条。眉毛浓密。但他给我的感觉非常不安全。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和绢生是没什么关联的人。他们想问题不会有相同的结果,看事情不会有相同的角度。这样的两个人在一起,只是会更加寂寞。最起码,现在他已经让她变成一个歇斯底里的女人。 我走出门去。我轻声问绢生,他需要一直留下来吗,我可以暂时住到别处,然后另找房子。 绢生说,不,他在上海有自己的家,他住家里。 如果他爱你,他应该过来和你一起住。 绢生不语。然后说,他不喜欢出来住,他依赖他的家庭。 这样是不对的。除非他不爱你。我说。 也许他是不爱我。 有问题,绢生。如果他要走,走了以后我们好好谈一下。 但是我没想到晚上他就走了。 我刻意在酒吧里喝了几杯,深夜十一点多才回家,打开门看到房间里窗帘紧闭,一团漆黑。 我走到绢生的房间。她坐在床上,没开电视,只是在抽烟。 我说,他走了?绢生淡淡地说,是的,他走了。 床边的地板上是空掉的酒瓶和肮脏的烟灰烟头。绢生的手指冰冷。 8 空气里到处是他残余的气味 那天晚上我们睡在一起。绢生又说了一些事情。他的富足而自私的家庭。无法容忍漂泊异乡野性难驯的女孩。自尊和争执。每天加班,忙碌的工作。他颓废而无可挽救的生活,看电视,睡觉,没有收入。曾经也是有过事业的男人,只是太年轻,挥霍加上散漫,很快一无所有。还有多年的同居史,女人的离开让他从此收敛起自己的温柔,变得粗暴而冷漠。 这么混乱的生活。她的印象里只有四件事情。 那条上班必须经过的路。路面污浊不堪,旁边是漆黑的死水沟,腐烂的水的臭味能让人呕吐。 寒冷凛冽,路灯昏暗,不时还有面目模糊的民工慢慢地在那里徘徊。每次她都希望他能来接送她回家,但从不提出,自然他也从未曾了解她心里的期待。 她希望他送她一个戒指,他没钱的时候没有办法给她买。有钱的时候,忘记给她买。 只有晚上他们是在一起的。他靠近她,拥抱她。他的手指和皮肤。她看着他,心里柔软而疼痛。她想,她还是爱他。她不想抱怨什么。每天晚上他们都在做爱。她不知道,除了这种接触,她的安全感和温暖,还能从哪里取得。她喜欢那一瞬间。仿佛在黑暗的大海上,漂向世界的尽头。 能够逃避生命的空虚和寒冷。 一个月后她怀孕了。她必须得有工作,不能保留这个孩子。 然后她离开了他的家。 他在离开后还是打电话给她。基本上每周一个。那时候他已经有了工作,只不过一周有五天在外地。他的电话总是突如其来,低声问她,你过得好吗。我很好。我在出差。我知道。当心身体。要按时吃饭。我知道……他们的对话简练至极,她痛恨自己那时候的语调,像个被当头挨了一个闷棍的人,除了自卫的懦弱,根本无力还击。她不知道可以对他说什么。她的精神已经开始在崩溃中。 三个月的时间,她没有男人。因为她离开了他。虽然他只是地球上所有男人中的一个。他消失在人潮里的时候,她身边的男人仍然在蓬勃地生长,像永远除之不尽的植物。更何况,那时候她工作顺利,前途也有好的开始。但是她记得他的气味。他的头发和手指的气味。他的纯棉内衣的气味。他衬衣领子上的气味。他隔了一夜之后消褪的阿玛尼香水气味……她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人可以这样深刻地怀念和记得另一个人的气味。一个男人离开以后的气味。那些气味在空气中漂浮,像断裂了翅膀的鸟群,无声而缓慢地盘旋。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 有些感觉总是很难对别人描述。当无法表达的时候,就只能选择沉默。 空气里到处是他残余的气味。而这个男人,的确已经消失不见。 直到她去北京开会,在机场接到他打过来的电话。 9 任何东西都可被替代 他有给予诺言吗。我说。 他以前给过。我会一直对你好,不离开你。这是他的诺言。绢生微笑。 我说现在。 他现在事业刚起步,薪水微薄,而开销却大。 那就是说他还是无法给你稳定的家庭,只能偶尔来看你。而这偶尔的一天是,他不停地看vcd,你给他煮饭洗衣服,另外再附送做爱和借钱给他,而他甚至都不和你交谈或多陪你一些时间。 她不做声。 绢生,何苦如此作践自己。身边这么多男人喜欢你,有些比他好得多。 我现在已经无法相信身边的男人。我亦不喜欢抛头露面和尔虞我诈的商业。我很疲倦。不愿意做女强人。 你需要有人陪伴你。绢生。下班以后接你吃饭,偶尔一起看电影在大街上散步,难过的时候给你擦眼泪,失眠的时候抚摸你。能给你家庭,能让你生孩子在家安心做饭洗衣服。你一直挑剔你身边的男人,没有想过他们也许可以带来温暖。 不。我不挑剔。我只是清楚。清楚这个城市因为生存的不容易,太多暧昧的感情。但是没有任何用处。她低声说。 所以你宁可相信他。仅仅因为他认识你的时候,你是身无分文,没有任何名利围绕的女子。 仅仅因为他给过你温暖的瞬间。但这个男人只能给你这么一刻。如此而已。 我不屑地冷笑。她看着我,她的嘴唇在微微颤抖,但是她依然在微笑。 我一直在想我的未来,能否够有一个小小的酒吧,聊以谋生,然后有我爱的男人,在舞池那端沉默地喝着一杯拔兰地,等着我们熟悉的音乐响起,可以邀我共舞……亦或身边有四五个孩子缠绕,每天早上排着队等我给他们煮牛奶…… 她的眼泪轻轻地掉落下来,抚摸着自己的肩头,寂寥的眼神。是,褪掉繁华和名利带给的空洞安慰,她只是一个一无所有的女子。不爱任何人,亦不相信有人会爱她。 我走过去拥抱她。她抓住我的衣服,把脸深深地埋进去,双肩耸动。 我说,绢生,我一直依靠酒精,香烟,写作,镇静剂在生活,因为我要生活下去。即使我感觉空洞,但我却要活下去。 任何东西都可被替代。爱情,往事,记忆,失望,时间……都可以被替代。但是你不能无力自拔。 10 还在这里等你 当日我发新的小说给rose,在email里忍不住感叹:亲爱的rose,我觉得分离并不是爱情的终局,绝望才是。为什么对有些人来说,爱情是她生命里最重要的支柱,而事业理想物质仅仅是一个陪衬,难道后者不是比前者稳定得多吗。比如我明白,爱情是我手里的一块泥土,我揉捏它只为换为生活的物质,所以我选择用写爱情小说来维持生存。 rose回信,亲爱的vivian,那类人看穿生命的本质,选择虚无的爱情做安慰,因为不可拥有,他们的的痛苦和快乐依存于此,才能继续。旁人无法了解。最忌讳的一件事情是,不要去劝导他们。因为已无必要。 他不在的日子里,绢生稍微平静。有时相约一起吃晚饭。通常是在绢生公司附近的日本料理店。她常常独自在那里吃晚饭。如果是两个人,会点一壶松竹梅,一大盘生鱼片。习惯蘸上很浓的芥末,当辛辣的气味呛进鼻子里,感觉被窒息的快感。 而清酒是这样通透的液体,可以让人的皮肤和胃温暖,四肢柔软无力,心里再无忧伤。 店里的灯光很柔和,垂下来的白色布幔在空调吹动下轻轻飘动。偶尔有戴着白色帽子穿白色围裙的男人探出头来,把几碟做好的寿司放在转动带上。音乐杂乱。深夜的时候,放的是哀怨的情歌。我们常逗留到深夜店子里变得空空荡荡。门外,有零星的行人,匆促地走路,赶最后一班地铁。 抽烟。小小的青花瓷杯子,留着一小口的酒。绢生手上的银镯子在手臂上滑上滑下。 彼此无言。 这时候她已经有了严重的神经衰弱。 国庆节,绢生回家去看望父母。在这之前,她刚获得公司全球系统的一个奖项,拿到一笔可观的奖金,名利双收。她亦准备跳槽去一家著名的广告跨国公司任职。在任何人眼里,绢生都可被称之为踌躇满志。 那天下雨,她一早就在房间里整理旅行箱。她翻出她买给她父母的礼物给我看,织锦缎的真丝旗袍面料,缀流苏的纯羊毛披肩,全套雅丝兰黛的化妆品。她买礼物从不吝啬,向来出手阔绰。 她说,我看他们越来越老了,每次回去一趟就觉得不一样。心里总是不舍。 我们打的去长途汽车站,绢生的家离上海非常近,坐高速大巴只需要几个小时。肮脏狭小的汽车站里,绢生的白色刺绣棉衣明亮得刺眼。水泥地上到处都是潮湿而凌乱的脚印,一群浑身散发着臭味的民工扛着尼龙袋子,在人群里撞来撞去。附近的小买部,卖的是茶叶蛋和黄色小报之类的刊物。 绢生在那里站了半天,然后要了一瓶矿泉水,塞进她的大包里面。她背着大包挤进排队检票的队伍里,两只手安然地插在她的粗布裤大口袋里。我看着她,她的头发长了,乱乱的辫子搭在背上,橡皮筋有一段是破的。很多时候看起来,她真的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孩,可以嫁一个平淡温暖的男人,过完她平淡温暖的一生……可是,在酒会上她那种被簇拥的样子。那一刻她的笑容破碎,身形寒冷。回头看我的时候,她的眼神是空的。 我说,你要早点回来,知道没有。她说,知道了。那一刻,我的心里像有一只手搭在上面。 我不清楚这是什么感觉。她是像野生植物一样疯长的女子,一直无人理会,然而开出这样汁液浓稠的花朵来,让人恐惧……她转过头来对我说,我那次来上海,也是一个人背着包在这里下车。 那时候我什么都没有,甚至没有工作,但是有一个男人,在这里等我。她回头张望,看着那个空荡荡的出口处。 物是人非。她的脸上有怅惘的笑容。 我说,等你回来的时候,会发现有一个女人,还在这里等你。她笑。她温柔地看着我,伏过来亲吻我的脸颊。她说,别忘记帮我给羊齿浇水。它只需要一点点水。 然后她上了车。 她没有回来。 11 看一场烟花 在家里她住了两天。 没有做什么事情,只是蒙头睡觉。像一只受伤的野兽,找一个阴冷的角落,在黑暗中等待疼痛的伤口愈合起来。房间里有许多旧书,包括她十几岁时买的诗集。墙壁上也是以前的照片,穿着白裙子在海滩上快乐地笑。虽然是已经发黄的黑白照片,依然能看到宽阔天空中流云的影子。 那年她20岁。她知道时间就是这样象水一样,从手指缝间穿过。 母亲把她原来的房间打扫干净,每天变着花样煮菜煲汤,想让她吃得好一点。在上海每天她只能吃快餐盒饭,已经把胃吃坏。晚上和家人一起围坐着看电视新闻。这在以前是她无法忍受的,但那些个晚上,她很安静地给父母泡茶,递话梅,陪着他们聊天。半夜睡觉的时候,她听到母亲偷偷进来,帮她盖被子。在上海,她和他的家人住在一起的时候,她是外人。寄人篱下,这是她从小被放逐的性格所无法忍受的。然后她搬出来,独自一人,无所依靠,这种孤独带着童年阴影的寒冷。她的生活始终残缺。但是,这个城市她已经无法停留。 有时候也出去走走。看看以前的学校,街道,小巷……这个城市的确俗气而狭小。很多人有一张被富足狭隘生活麻木的脸。如果要在这里继续生活下去,心里要非常平淡才可以。 那条有法国梧桐的路,曾经有一个人等她。他的笑容她还记得。然后她离开了这个城市,他结婚了。任何人都一直在伤害着或被伤害着。谁又可以抱怨谁。 她去看了旧日最好的女伴乔。乔刚刚生下一个孩子,身形依然臃肿,全然失去了生育之前的清醇。小小的婴儿,有粉红得近乎透明的小手和耳朵。乔的房子很小,生活境遇也始终未曾好转,但是有疼爱她的男人和可爱的孩子。乔撂起上衣给孩子喂奶,脸上是坦荡的母性而无任何骄矜。 是的,一个女子的生命已经全然改变。她的心已经不再只属于她自己。 她抱了那孩子。亲吻她。她笑。这一刻她感觉到快乐和罪恶。她失去过自己的孩子,始终认为自己是罪孽的。但是又能如何呢。她的生活和乔不同。她是始终要往前走的,她是始终只能依靠自己的…… 她在告辞出门,走在夜色中的时候,突然很想给他打电话。 他是她最后一个男人。她已经累了。但当想停下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停不下来。 她说,你过来看看我。他不愿意来。他的声音很浑浊,显然是在酒吧喝酒。他说,我不想面对你父母。 她沉默。然后他说,你来杭州吗。杭州有一个夜晚会放烟花。 她的眼泪就是这样没有声音地顺着脸颊流下来。她控制着自己的声音,让它没有任何变化,她问他,你爱我吗。他在闹哄哄的酒吧里,用醉意朦胧的强调,粗着嗓门对她说,你就喜欢说些废话。我身边很多朋友呐。他又是和一大帮身份不明的所谓客户或朋友在一起。他喜欢集体生活。 只要一安静下来,他就会浑身松散,只能躺在沙发上看电视。一场接一场,永无止境……可是这是唯一跟她血肉相连的男人。她想放开自己去接纳的男人。 一切已经注定。他颓废狂野的心也许等10年以后才能安静。可是她的心在缓慢地老去。老得即将破碎…… 她第二天上午在汽车站买到最后一张去杭州的票子。 在email里,她对我说:在长时间的彼此伤害和逃避以后,所有的意图和结局已经模糊不清。 爱情可以仅仅是某种理想的代名词。而我,只是想和他一起看一场烟花。 12 去往世界尽头的路途 高速大巴在公路上飞驰。窗外大片绿色的田野和幽静的乡间房子。有狗在田埂上漫步。阴沉的天空,有大片重叠起来翻卷的云层。她看着这一切,心里如死水一样平静。 他来车站接她。10月的天气已经萧瑟,她赤脚穿双凉鞋站在街口,手里捏着一瓶矿泉水。海藻一样的长发垂在胸前。他带她到酒店,他洗澡,出来的时候看到她站在窗口前发呆。他说,为什么你总是不能高兴一点,我有虐待你吗。他不看她,开始一个人对着电视抽烟。 她也想抽烟,被他一把打掉。不许抽烟。他干脆地说。我不喜欢女人抽烟。 7点40分,外面下起雨。所有机动车没有办法进入西湖边,只能步行进去。大街上挤满了人,雨下得很大,地面潮湿肮脏。空气中有烟花燃放的隆隆的声音,天空被照亮。他们走了一段路,挤进人群里,抬起头看到窜升上去的烟花,在空中绚丽地绽放,然后熄灭。一切非常短暂。 在某段可以预见的时间里,它在重复和继续。是知道有结束的时候的。每个人都知道。只是在那一刻里,根本无法动弹。站在大雨中,呼吸缓慢地看着它。结束就这样逼近。 大雨很快把头发和衣服全部淋湿。她冷得浑身颤抖。他把她带到树下,让她站在那里,然后自己挤出去买伞。小店铺的生意好得不得了,很多人拥挤着买伞。他撑着伞又跑回来。 他站在她的身后,一只手拥着她在怀里,一只手撑着伞。 他的嘴唇轻轻贴在她的头发上。他们的手交握在一起。 他们看烟花。 差不多是一个小时。隆隆的声音平息,大街上的人群开始疏散。天空黑暗沉寂,似乎未曾发生过任何奇迹。而回家的人群,神情淡然,谈论着回家看电视或者去吃夜宵。他们走在涌动的人群里。街上的公车,自行车和人潮在纠缠中发出刺耳并且喧嚣的声音。 前面有个男孩把他身边的女孩背了起来,女孩的衣服很短,露出腰部赤裸的洁白皮肤。她放肆地笑,手臂紧紧地环住男孩的肩头。曾经。曾经他们都以为爱情是长久的。 他在大街上走路的时候从不拉她的手。沿着延安路走。路过一家音像店,她看到新片预告里面的王菲。《寓言》。cd上王菲的新形象让人喜欢。黑色鱼网纹袜子,浓密卷发,纤细的身体。 她进去看。是正版的。要60多块钱。他来催她走,她突然说,你给我买一张吧,你从没买过东西给我。他拿出钱来付了,一边低声地骂了一句,我操,我的钱不是你的钱的啊?她笑。把cd贴在胸前的衣服上,笑容很甜美。又有人跑到大雨中,用衣服蒙住头接吻。她看着他们笑。 半路接到一个手机。是上海她准备跳槽的广告公司打来,总经理对她说,如果她过去,将把她升职。她的前景是一片坦途。她没有对他说这些。 她的生活是可以预见的。更加忙碌,日夜颠倒,某个时刻众人簇拥,繁华似锦衣,一层层褪却后只余荒凉。没有人在她深夜回家的时候拥抱她,没有人能够和她一起看到天荒地老……她是可以绝望的。 回到酒店。她发现自己在出血。但黑暗中他看不到。她不告诉他。他们开始做爱。 把身体扭曲成花朵一样的姿势,皮肤和皮肤彼此融化。她所有的恐惧和寒冷就此消失,世界褪去坚硬和冷漠,只剩下缠绵的亲吻和抚摸。这一刻他需要她。他要把她融入到他的骨骼和血液里面。他把自己温暖的液体和气息给她。远离一切伤害和背叛。他的身体,他的意识,他的灵魂。 都在这里。不需要语言。没有眼泪。他可以把她蹂躏到死…… 粘稠新鲜的血,从她的身体深处流淌出来。缓缓的,温暖的,把她浸润在潮湿的床单上。她觉得疼痛。她感觉到自己在盛放和枯萎之中,一片又一片的花瓣,就这样掉落下来……黑暗的潮水涌动上来。去往世界尽头的路途。童年的海岛在遥远的地方,夜色中的航船,漂泊在无际的大海中。他的诺言。他站在车站的出口,穿一件黑色的t 恤,手指夹着烟,笑起来可以这样英俊的男人。她在医院里痛失的无法出生的孩子,浑身泡在血泊里面。深夜她哭泣的时候,他躺过来把她抱进他的怀里……那一刻她依然想有他的孩子。她轻声问他,我们还会有孩子吗…… 她紧紧地,紧紧地,拥抱住他。 烟花。那一夜的烟花。她记得他在大雨的人群中,站在她的背后拥抱住她。 他温暖的皮肤,他熟悉的味道。烟花照亮她的眼睛。一切无可挽回…… 13 消失的,记住了 绢生是在清晨三点多的时候,在酒店里自杀。 他并不在现场。他凌晨一点和朋友出去,在巴那那夜总会和小姐在玩牌。早上四点回来的时候,发现酒店大厅前门已经被警察封锁。她从30层的酒店房间窗口里跃身而下,当场身亡。房间里的cd机,在重复放的是王菲新专辑里的歌。第五首《彼岸花》。 看见的,熄灭了 消失的,记住了 我站在海角天涯 听见土壤萌芽 等待昙花再开 …… 我对自己说 我不害怕 我很爱他 …… 她穿着一条白裙子。洗旧的白棉布裙。那是她从汽车站出来的夜晚,他等在门口接她去他家里。她那时候是一个瘦的眼睛漆黑明亮的女孩。拎了一个旅行箱来投奔她的爱情和未来。 她的鞋子,一双白缎子的麻编凉鞋,整齐地放在洞开的窗户面前。 窗前的地毯上有许多熄灭的烟头,看得出她曾坐在窗台上观望楼下的万家灯火,犹豫了很久。 手机打开着,放在窗台上,她想打个电话给谁,但不知道可以打给谁。曙光渐渐出现,城市的天空出现了灰白,寂寥的空气有清凉的露水。新的一天即将开始,她无从回避…… 世界繁华依旧,却没有值得她留恋的东西。 她终于是要放弃掉他。那个在她丧失爱的能力之前,爱上的最后一个男人。 这一年的夏天就这样过去了。 14 我终于原谅了她 生活还是如此美好。 洗澡的时候,我看窗台上的那盆羊齿。它真的只需要一点点水,就可以活得那么快乐茁壮。 rose希望我写个较长篇幅的小说,并且许诺给我值得惊喜的稿酬,于是我开始写小说《彼岸花》。也许写完以后。明年。我会有钱有时间开始一次长途的旅行。 我还是一个人住。没有人在黑暗中抚摸我蜷缩的膝盖,没有人把我扭曲的身体扳直……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 我开始每周周末去健身房锻炼,为我的旅行做准备。 旅行使人感觉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那个称我为小仙女的爱尔兰巧克力男人,每周约会我一次。有一次他问我是否想去看看他家乡的平原,那里的牧羊女会唱美丽的民谣。他是一个巧克力代理商。来自欧洲那个神秘的濒海国家,那里盛产雨季和美丽的音乐。我没有回答。因为我想给他出现和失踪的自由。这样才可以保留我自己的自由。 一个人要得到什么,他就必须先付出什么。这是真理。 我习惯深夜12点左右给他打电话。我对他说,这是中国传说里的仙女偷偷下凡来洗澡的时间。 小仙女。他说,你找得到回天堂的路途吗。 天堂有巧克力可以吃吗。 也许有。 那我还回去做什么。这里已经有了。 我们的对话常常因为彼此的瞌睡而出现沉默。然后醒来,然后又说话。我知道25岁以后的女子遭遇爱情的机会将渐渐减少,但是遭遇到传奇的机会却增加。因为,她们开始再次坚持自己的梦想。 秋天。上海陈旧的马路边有高大的梧桐树,飘落枯黄的落叶,沙沙有声,令人愉悦。我开始减少酒精,尼古丁,镇静剂的用量,这样晚上可以坚持较长时间的清醒。我一直闷头写字。在我阴暗而寂静的房间里。那里只有中午的时候,才有阳光透过桂花树的叶子,零星地洒落在我的电脑桌上。 写得头晕眼花的时候,我就把赤裸的脚搁在桌子上,伸展我洁白的脚趾,让它们晒太阳。然后点燃一根烟,看着鱼缸里的热带鱼,没有表情地游来游去。它们有健康而强壮的心,不需要爱情,亦从不流泪。它们始终是我的榜样。 很长一段时间,我没有为绢生掉过眼泪。也许对她的死早有预感,或者死亡的阴影一直离绢生太近。看到她血肉模糊的脸,让人感觉她是个玩脏了没来得及洗干净的孩子。一张破碎而天真的脸。 绢生的所有物品均在我的房子里,她的父母来搬运的时候,哭得数次晕倒在地。诚然绢生以前曾对我提起,她和父母之间关系淡漠,从小一直孤儿般的长大,但看到老人的伤痛,我感觉到的,却是绢生始终对人的怀疑。她需要感情,因为一直未曾得到,所以开始怀疑所有人…… 还有一些东西遗漏,仍留在她的房间里。零散的照片,是她来上海以后拍的。在外滩的旧式建筑前,绢生特有的我行我素的味道,在阳光下淡淡地微笑。和那个男人在一起,在他的怀里,笑得象个孩子,露出洁白的大颗牙齿……还有日记,每一页记录着她一天里发生的事情。快乐的,悲哀的,烦恼的。她用流水帐的平淡口吻叙述,简洁的,一句轻轻带过。 她是透彻的。只是一个容易感觉孤独的人,会想用某些幻觉来麻醉自己。 一个手里紧抓着空洞的女子,最后总是会让自己失望。 在她死去的第7天,我半夜写完小说,突然听到绢生的房间里有声音发出。不是我平时在寂静中,常常听到的桂花树叶在风中摩擦的声音。似乎是轻轻地笑声。我没有开灯,摸黑穿过客厅,推开她的房间。洁白的月亮洒在房间中央空荡荡的大床上。 我看到绢生,穿着她的白裙子,光着脚,坐在床边抽烟。她海藻一样的长发潮湿凌乱,黑眼睛漆黑明亮。她对我笑。我说,你为什么不回来,绢生。你以为你这样就报复他了吗。如果他不爱你,他根本就不在乎。 绢生笑,在地板上没有声音地走动。她的烟还是红双喜。这是我们常抽的牌子。她似乎是不愿意来和我争辩。她终于对一切释怀。我突然哭了。我说,绢生。最起码你可以爱自己。我恨你从来未曾懂得珍惜。 我的眼泪终于掉下来。 元旦的时候我独自去外滩看烟花,挤在人堆里看漫天的烟花隆隆地绽放。江风寒冷刺骨,空荡荡的高楼显得肃杀。我看了一半,开始害怕,想会不会在人群里碰到那个男人。或者他会带着他的新伴侣出现,从背后拥抱住她,在寒风中亲吻她的头发……人头攒动,似乎没有太大的可能性。后来又笑自己的狷介。每个人有自己的宿命,一切又与他人何干。太多人太多事,只是我们的借口和理由。 在人群里,一对对年轻的情侣,彼此紧紧地纠缠在一起,旁若无人地接吻。爱情如此美丽,似乎可以拥抱取暖到天明。我们原可以就这样过下去,闭起眼睛,抱住对方,不松手亦不需要分辨。 因为一旦睁开眼睛,看到的只是彼岸升起的一朵烟花。无法触摸,亦不可永恒…… 就在这一个瞬间,我体会到了绢生。她在寒冷的大雨中,在那个男人的怀抱里看到繁华似锦,尘烟落尽。她在黑暗的情欲中期盼逃离的世界尽头。她在30层的玻璃窗前,光着脚坐在窗台观望楼下的万家灯火。她的放弃。 我终于原谅了她。 www.xiAoshuotxT.cOMt@xt`小$说$天"堂 前言 那天一帮人出去吃饭。同桌的还有几个初次见面的朋友。 同事介绍安妮。跑了好多地方的人,常常说走就走。 记得其中一个男人微笑着问我,是什么。是什么支撑着你做出这样的举动。 想了半天,没想出来。然后略带惭愧地回答,是拒绝一种侵蚀吧。 侵蚀着灵魂的东西太多。象潮水一样,在时光中不断地扑打和淹没。有时会感觉窒息。 浮出海面。让阳光倾射在眼睛上。放肆地呼吸空气。 直到对这种感觉上瘾。 一直是不喜欢电视的人。但关于旅行的节目是看的。 那天认真地看完一个关于山峡附近古老民居的报道。片尾出现字幕,旁边是一双走在沙漠中的前进的脚。旧的牛仔裤和厚底的短筒皮靴。沉着的脚步。 配的音乐很优美。不知道是二胡还是木笛。音色极为凄凉。 独行者的自由和孤独。在刹那间有了体会。心里就开始发凉。 这个节目叫走四方。 目前走过的地方是两类。城市和山。 喜欢爬山。喜欢那种起落的艰难和空洞。 到达山顶的时候,知道眼前美景无法拥有。在山顶的巨风中沉默。 下山的时候,感受轮回从最初回到最初的虚无。 在不同的城市里游荡的时候,夹在陌生人群里可以体会它的独特气息。逛逛繁华的大街,也转一下冷僻的小巷。菜馆里肯定要好好吃上几顿。不太喜欢去旅游胜地凑热闹。宁可花一个下午的时间,挑一个咖啡店的靠窗位置,坐在温暖的阳光中,凝望异乡的尘烟和风情。 很想走得更远。但有时会受很多限制。心里始终有一个远行的目的地。在没有实现之前,似乎也是快乐的。因为心在路途上。没有停息。 喜欢的行李包是很久前买的,NIKKO的登山包。非常庞大。可以把衣服,相机,香水,水壶,要阅读的书籍全部放进去。藏蓝和灰紫的配色。还有一个可以挂在脖子上的小包。 放点坐车买水的零钱。 用过很多的交通工具。飞机,火车,轮船,长途汽车。搭过运货的大卡车。在南昌的时候,还租了一辆破旧的自行车去看滕王阁。 平时是素面朝天的人,但旅行的时候,一定用香水。因为旅途劳累,容易疲倦。 香水非常提神。牛仔裤有好几条,穿着它既能坐在酒店的大堂里,也能随便找个街边的台阶就往下蹲。棉布衬衣柔软吸汗,也是很好的选择。 找不到有时间的朋友,安妮独行。如果去的城市刚好有相熟的网友在,就会得到很多照顾。有时是和朋友一起去。 在旅途中遇到有缘的陌生人。曾经有些人,彼此留了电话号码以后没有再放在心上。 但转了一圈回到家,收到卡片或电话。是淡淡的温情。 总想着有一天,要写篇游记。去过的地方,邂逅的人,遭遇的事情,看过的风景。 所有美丽的细节。虽然有些曾写在以前的故事里,但不完整。 往事在时间里面已经有些褪色。但没有残缺。 用自己的方式写。 wWw.xiAoshUotxt.cOmtxt!小!说!天.堂 南京 南京是喜欢的城市。去中山陵的途中,大路旁边有高而粗壮的梧桐。下雨的时候,绿色的大片树叶会发出声音。这样幽静的感觉,是在南京停留了很长时间以后,才有的体味。 这本身也是一个需要体味的城市。没有太多喧嚣。心会沉静。 曾在报纸上看到一个作家评论南京。说起它一贯的颓唐。曾经的纸醉金迷,秦淮河流淌过烟花般的糜烂和华丽。所以在此建都的朝代都不长久。异常脆弱地倾倒。 在杭州建都的朝代也很短命。江南是皇帝的温柔乡,容易使他们遗忘烽火的危机,民众的煎熬。对着湖光山色,只有了沉沦。 就象有漂亮妻子的男人,总是容易缺乏上进心。有些美丽,远观赏心悦目。深陷其中,却会疲倦。城市也一样。 因为曾经有过的繁华和显赫。当历史如过眼云烟,抹掉了夜色中的酒香和箫声。古老的南京只留下一个沧桑而平静的轮廓。 暗淡的城墙,覆盖潮湿浓密的青苔和爬藤。陵墓无言。挣扎过的灵魂也没有了声息。 玄武湖的美丽已经非常人工。十里荷花,在夏天的艳阳下散发竭力的清香。碧水连天,在风中翻动温柔的涟漪。旅行者的脚步踏得太多。行色匆匆,只顾着拍照喧哗。 西湖边的树林里常有杭州本地人,铺出一块地方。一家人钓鱼,野餐,打毛衣,看书,非常悠闲地享受时间和阳光。玄武湖没有这份从容。它看过去似乎寂寞。 整个南京城区,新建的大厦几乎都高耸入云。另一边却有很多极为破旧的建筑。看得出它因为曾经背负的历史,一直处于局促和尴尬。即无法抛开过去大干快上。又无法固守着旧日聊以******。 所以这是个发展极为缓慢和谨慎的城市。这种心态同样影响了它的市民。 江苏人的淳朴和自足感很明显。他们没有上海人的急迫和尖锐。他们象一块植被丰满的泥土,踏实而安稳。走在大街上的人,很少见行色匆匆。衣着也一律比较土气。比起上海的淮海路,你会以为自己走在一个小县里的人群中。虽然南京的街道宽阔干净。很多装修精致的店铺,卖着来自日本,韩国的时尚衣服。符合高消费水平的金鹰百货也几乎囊括上海伊势丹的所有品牌。但这种心态的问题无法改变。 江苏缴的税额比其他的省份要高。它稳定踏步,自给自足。所以它注定和潮流无关。 第一次看鱼是在南京的海底世界。 幽暗寂静的参观区,没有什么声音。只有在贴近玻璃的时候,听到清水里面氧气的滚动。这些来自深海的生命神秘而诡异。有着与世隔绝的自在。但远离大海之后的生存,似乎有些孤独。 安妮在看的时候觉得自己有些屏住呼吸。每次对着美丽的东西,都会这样。 然后在写一个故事的时候,想起了描述的方式。生命是鱼,生活是水。灵魂是鱼听到的大海的声音。但有时候却会游不过去。 后来常对在南京的朋友说,有空去看看鱼。去看看那些寂寞而美丽的鱼。 始终记得快乐的一刻。脚下的通道缓缓地往前滑动,头顶和两旁是巨大的水箱。 一大群一大群的鱼隔着玻璃很近地游过。似乎能感觉到它们的呼吸和眼神。把脸贴在玻璃上,对它们微笑。当它们晃着尾巴游过来的时候,把手心贴在上面� 这一刻,觉得自己也是一条鱼。一条无法找到大海的鱼。 后来去南京的次数越来越多。在那里有过工作。住了很长时间。 和少年时的朋友有了相聚。这个南京男孩曾经同班。而且是好朋友。瘦瘦的,个子很高,笑起来就露出两颗憨憨的虎牙。我们都没有预料到8年以后会在南京重逢。约在莫愁路上见面,远远见到都笑了起来。一起去了湖南路上的一个咖啡店。他还是说着南京味道的普通话。 聊起小时候学校看完电影,一起坐公车回家,在路上看夕阳。彼此微笑。却没有刻意说太多话。那种 温情的感觉,原来并没有在时光中流失。 在网上很好的几个朋友也都在江苏。一直相伴。在网络上游荡过的任何一个地方,都知道他们跟在身边。从最初的新闻组到嘉星到星伴到奇迹。温暖而依赖。喜欢彼此心心相印的默契。也喜欢他们的淳朴温厚。他们的宽容和持久。 总想着以后能一起吃顿饭。好好的聚在一起。不会说很多话,只是平淡地享受温暖的情意。是符合彼此性情的方式。 这是一个有情有缘的城市。 w w w. xiao shuotxt. co mtxt小_说天/堂 武汉 提起武汉,就会想到池莉。武汉的小书店里常会挂一个牌子,上面推荐着池莉新作。 由此可见她在武汉的影响。的确也只有池莉孜孜不倦地刻画着个城市,描述着居住在这个城市里的百姓生活。只看过她写的一篇小说,而且还是很早的。题目是烦恼人生。里面有一段描写,是早上上班的人坐渡轮过江。通过阅读才大致了解到武汉的地理构造。 飞机在下降之前,看到大片大片的湖泊。也看到了长江。长江一路贯穿很多的城市。 武汉是其中之一。但是武汉的长江大桥没有南京长江大桥精致。后者的桥栏上有大幅大幅的石头雕刻,描绘着起义,解放战争,文革等历史场景。还有大型雕塑,和站岗的士兵。显得凝重壮观。而前者只是一座现代气息的大流量的桥。因为流量太大,以至于出租车只能按日期和车牌号过桥。 黄鹤楼就在长江大桥桥脚。从小在背古诗的时候熟知的这座建筑,登上以后已看不到长江悠悠,千帆过尽的景色。古人的苍凉情怀如过眼云烟,留在了湮没的时光里。 从楼顶看下去,只有大片灰暗的屋顶和高耸的烟囱。也许很久很久以前,应该还有雪白的瑟瑟芦花,和对酒当歌,飘然远走的故人。这座整修一新的在里面兜售着千篇一律的旅游纪念品的古楼,似乎只留下里一个躯壳。 更喜欢在李白豪放悲情的诗句里,感受它的灵魂。 没有去看东湖。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里,更想做的是心平气和的观察和体味。 最繁华的大街是中山大道。两旁的建筑一律是纯白的仿欧式。因为模仿有些生硬,所以感觉上少了一份优雅。佳丽百货估计是比较大的一个商店。但里面的摆设布置不太合理。总觉得一个城市里,有一个漂亮时尚的百货公司是很重要的。 通过百货公司,能大概推测这个城市的消费档次和水平。 除去中山大道,解放大道这样的商业中心,别的街道就显得混乱不堪了。 武汉的蹦蹦车非常多,搭个布蓬,一路抖动着就可以把你送到想去的地方。 价钱非常便宜。2块钱左右就解决问题。 尤其是南京路后面的那些街道,两旁堆满了水果摊,修车摊,垃圾和货车。 一到中午时间,还涌出很多学生。几乎所有的车都挤在了狭窄的路面上。 喇叭声说话声和流行歌曲混成一团。空气里都是浑浊的灰尘和油烟。感觉好象是在越南某个的集市上。 等在那里的时候,忍不住就笑了。这个城市给人的感觉很混乱。可是又生活气息十足。人口多,车流量大,城市象一个大棉被,可以容许下所有的生存方式。 刚走过一条还算繁华体面的街道,马上就进入一条挤满卖油炸豆腐干小贩的巷子。 落差的感觉一时还转不回来。 武汉是热闹喧嚣的大城市。 在菜馆里出了一个小小的意外。和朋友一起点了6个菜。蒜蓉青口,孜然排骨,辣子鳝鱼之类。等上到第三个菜,感觉有些不妙。全都是大盘,且分量十足。6个菜够10个人吃一桌。平时吃惯了酒店里的小碗小碟,看起来精致。吃了半天却吃不饱。 湖北人的豪情就象他们菜里面放的红辣椒一样,让人无法消受。 25块钱一盘的排骨,里面有16根。而在安妮的城市里,酒店里的排骨是按根算的。一根5块钱。简直无法比较。临走之前,老板还亲自走过来,赠送三瓶扎啤。真是幸福的午餐。除了浪费粮食有点歉疚。 江汉路偏僻狭窄,却充满商业气息。一到晚上,霓虹闪烁,人群涌动。看过去灯红酒绿的感觉。在一个叫名剪的看过去很时髦的发廊里,走进去洗了一下头发。 生意特别好。在那里听一帮年轻女孩子普通话混杂着武汉话聊天。他们把染发叫做上点颜色。 出来的时候,那个打扮前卫的男人已经帮我剪了一个和6岁女孩一样的刘海。 晚上打算乘长江轮船从武汉到九江。因为要去庐山。所以最后的时间是在江汉路的一间咖啡店里度过。 透过玻璃窗,看着夜色中的武汉,心里有些许静止。也许以后不会再经过这个城市。 它在我的生命中出现一次。但是我却可以记得它的夜色和咖啡。记得从江面上传来的轮船鸣笛声。记得豆皮和它的蹦蹦车。 记得它永远不会停息的沸腾生活。 www/xiaoshuotxt.co m^t*xt-。小%说天.堂 大连 去大连是春节的时候。整个机场都空荡荡的。 从透明的落地玻璃窗看出去,冬天黄昏的田野,有荒凉的气息。在机场邂逅一个福建男人。 也许节日里独自出行的人,都有一点寂寞。我记得他走过来对我说话的时候,我对他微笑了。他对我说,北方人叫他们是南蛮。他看过去有硬朗的性格。皮肤是健康的褐色。这张脸有鲜明的个性,所以让人印象深刻。 整个两小时左右的夜航,我们坐在一起。聊天,打牌,或者看窗外偶而出现的灯火通明的城市。更多的时候,只是无尽的黑暗。很多时候,我只是安静地倾听着他。听他诉说童年和梦想。坦诚的对话需要彼此的信任。我是个敏感的人。能够在细微的动作和语言之间,感受到直觉。 这个男人心里的阴暗和他的天真一样的多。但当他微笑着对我描述,他脸上一道伤疤的来由,我们彼此都是快乐的。在我们整个一生里面,也许只有这两个小时左右的相处。我遗忘了他的手机号码,也没有告诉他关于我自己的任何讯息。在以后的时间里,我记得他,却又觉得这是最好的结局。 出发之前,同事吓唬我,冬天去北方,会把我这个南方人冻成冰块。于是特意去街上买了一件黑色的羽绒衣。一下飞机,感觉到寒风的确刺骨。但也不是想象中的那么恐惧。 北方的干冷比起南方阴暗潮湿的冬天,后者更加显得冗长而郁闷。 在所有的照片里,我都系着一条苔绿色的刺绣羊毛围巾,戴一顶黑色绒线帽。在南方的冬天,街上时尚的女孩,有时还会穿着高跟鞋,露出透明丝袜下雪白的皮肤。我觉得自己的样子,虽然有些憨,却温暖充实。我听着大连人讲着我听不清楚的语言。他们的方言和普通话有较大区别。我走在其中的时候,能深切体会到我和他们的不同。虽然穿着一样多的衣服。 宽阔干净的大街两旁,所有的法国梧桐都落尽了叶子。只有光秃的树桠,凝肃地横向天空。红砖尖顶的房子。寂静的大广场。成群的鸽子。大片黄色的树林。蓝色的天空洒满灿烂的阳光。 出租车在有坡度的街道上,飞快而轻声地疾驰。我曾经描写过这个东北美丽的海滨城市。 在街上拍的一张风景照,同事看了都说象欧洲的某个街景。我在路边看到这幢红砖尖顶的建筑物,它的古典和陈旧透出优雅的韵味。那时淡淡的冬日阳光刚好在空旷的大街上投下一片阴影。我用黑白底片和佳能的变焦相机把它拍下来,效果却出奇的好。 远远看过去的时候,它象一个电影画面。有我喜欢的气氛和味道。 看到冬天的大海。蔚蓝寂静的海面,有洁白的海鸟盘旋着飞过。温暖而淡泊的阳光。 是在老虎滩看的海。风很大,我站在堤岸上的时候,头发开始飞扬。这片大海显得非常男性。我和几个小孩子一起爬到海边的礁石边。如果是夏天来的话,应该有更多的乐趣。 可是冬天的海,有独特的感觉。没有喧嚣,却留下了沉思。 在大街上走的时候,心里也是愉快的。因为看到太多漂亮的女孩。曾在热闹的迈凯乐百货公司附近,看到一个盘着圆髻的女孩,深褐色的皮草里面露出鲜红的缎子旗袍,穿一双长靴子。这种感觉只能称之为惊艳。高挑的身材,洁白的皮肤,精致的化妆和时尚的衣着。这是大连女孩的普遍特征。 而且她们的美丽有一种神气而泼辣的个性。江南向来被称之为出美女的地方。但觉得大连更有美女的氛围。她们对美有坚持不懈的追求。因为女孩子向来一懒就不容易美,据说大连的市长薄熙来本身就是一个英俊男人。那天看电视。果然。 公共汽车上,一个男人一句异常干脆利落的粗话让我忍俊不禁。这种典型的北方语言,是以前从没有听过的。北方男人幽默而粗暴。他们比较高大,性格也略显霸道。让他们象上海男人那样哄女孩子,是杀鸡用牛刀。 但是北方女孩的性格也同样强硬。刚上网的时候,在聊天室里碰到过一个大连女孩,每次都把那里的男人损得没有招架之力。活色生香。虽然是在网络上,同样个性逼人。 我依然觉得北方是离我很遥远的地方。不仅仅是指地理上。地理上的遥远造成了性格和生活状态上的很多差异。始终对它有隐约的向往。却知道无法相融。 北方。仅仅是一段往事。 WWW.xiAosHuoTXT.comt,xt,小;说,天'堂 西安 从机场到达市区的时候,夜色一片黑暗。 看到窗外掠过的建筑老式而颓败。雨水潮湿冰凉,但不阻挡我对这个古老城市的温柔心情。 飞越千里来触摸它沧桑的容颜。 在酒店放好东西以后,淋着雨转到一条偏僻的街道上。一个灯火明亮的小吃摊在售卖馄饨和粉蒸肉。矮矮的小桌子,围着几条简陋的长凳。但热气腾腾的看过去很温暖。粉蒸肉的生意尤其好。 骑着自行车路过的人会停下来买了带走。 桌上有一碗干的蒜头。吃的人用手剥了皮,直接放在嘴巴里嚼。而在南方,蒜头只有在做菜的时候才用。切得碎碎的,用来调味道。 平时很少接触这种环境。总觉得摊头的食物会不太清洁。但到达西安的第一个夜晚。躲在小摊避雨的布蓬里。感受到这个城市独特的朴实陈旧的气氛,却是从有粉蒸肉和蒜头的小摊开始。 羊肉泡馍是要尝一尝的。在读者文摘上曾看过贾平凹的一篇散文。他谈关于吃泡馍的经验和乐趣。使我对这种从未曾谋面的食物充满好奇。西安的繁华商业区是以钟楼为中心,东南西北,笔直铺开的四条大街。那家泡馍店好象是在东大街上,里面还挂着获奖证书。端上来一看,是大碗油腻浓郁的牛羊肉汤加上馒头碎粒。我还记得平凹描绘用手亲自扳馍是如何其乐无穷。但觉得现成的也挺好。因为不管扳的是大是小。吃到嘴里都是一个样。 同意平凹的说法,这是劳动人民流传下来的食物。能吃得又快又饱,而且油水十足。但吃惯精细清淡食物的南方人,无法适应它的粗糙。南方人在城隍庙里吃的牛肉粉丝。只有鲜味,没有这厚厚的浮起来的油。 在逛商业区大街的时候,刚好是星期天。人实在太多。小孩子骑在父亲肩上,手里握着一大把用细竹竿串的油炸里脊肉。还有大堆人围着一个扔满细竹竿的筐吃肉串。虽然几乎在每一个城市都可以见到这种速成食物,但西安人对它的消费量之大让我奇怪。 大街上时尚的店铺很多,能够感受到潮流的气息。有一家非常出色的回转寿司店。东西虽贵,但店里气氛宜人。门口挂着纸灯笼,走进去有穿和服的小姐用日语对温柔地问好和道别。系白围裙戴白帽子的男厨师就在转台当中制作刺身和寿司。尤其喜欢每一个位置上都有一个热水龙头,可以随时泡出清香的茉莉茶。但那天,我点了松竹梅来喝。清甜的酒味带给人舒适的暖意,让人在不知不觉中沉沦。 出来的时候,感觉到自己的脸红了。头也稍有点晕。但并不难受。这种醉是不猛烈的。很温和缠绵。 一波一波轻轻地拍在心上。 那个寿司店。去吃了两次。 把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都化在了陕西历史博物馆里面。对被时光潮水冲远的事物并没有太大兴趣。但整个下午,在幽暗寂静的展览区里,一直被一种无声却神秘的流转所震惊和感动。 一小块几千年之前的金子。已经非常陈旧。却依然闪烁出明亮绮丽的光泽,没有丝毫黯淡。还有各种姿势的俑。是很久以前的手一刀刀地凿出它们的轮廓和线条。敏感细腻的刻画。穿透了漫长的岁月。在一尊小小的跪俑面前,我蹲下去凝望它的脸。我一直看着它。看到自己的心一点点地疼痛。它唇边淡淡的微笑和空洞的眼睛充满意味。整张脸却是逆来顺受的平静。就好象这个民族的灵魂。始终包涵着巨大的隐忍。 没有放肆和张扬的个性。却有对宿命的接受和信服。 在碑林的时候,这种疼痛的感觉依然在心里涌动。几千年的文明,是无法取代的瑰宝。同时也是沉重的束缚和负荷。一代一代的人,在这种骄傲和渗透里身不由己地背上包袱。这是和想象力或者个性无关的东西。它让你在遵循的同时感觉到软弱。 古人精工细琢描出来的一只花瓶。繁复美丽的花纹和图案,透出沉静的气息。 而现代人日益浮躁的心情,是否只能生产流水线上面的大批量产品,满足永无至尽的对暴利的欲望。 这是传统和发展的矛盾。 古老的文明是一把双刃剑。 它太美,无法抛却。然后它又太重。背在肩上举步艰难。 兵马佣,大雁塔看的人太多,就不说了。 来西安之前,朋友就叮嘱要带些皮影回去。很多民间艺术几乎都处于失传的边缘。 记得很久以前,还能看到皮影戏。一些鬼魅般的幽暗侧影有动作和说话,感觉极为诡异。 在西安见到有卖的地方不多。店里做了装帧的价钱就会很贵。但是还是搜罗了一些。颜色艳丽, 雕刻生动,充满人性。骑在麒麟背上插大旗的武士,留着黑色的长胡须,威风凛凛。也有小丑和相公,骑着驴或摇着扇子。而古代千金小姐的皮影是最精美的。细细地刻画她们裙子和鞋子的图案。 一小朵一小朵地镂空。每一个皮影都有描得鲜红的嘴唇和似笑非笑的眼睛。 我觉得有一个词能恰当地表达它们给我的感觉。凄艳。 没有见过比它们更凄艳的道具。始终以侧面示人。无法面对。也无法倾诉。 带回家以后,朋友们分走了好几个。剩下的收了起来放在衣橱里。 不想把它们挂在墙壁上。因为始终觉得它们似乎有灵魂。 这是除了南京以外,安妮喜欢的另一个城市。 古老的城市看过去都是沉静的。 黄昏的时候,散步到钟楼旁边的广场,看到暮色迷离的天空中淡淡的云朵。在钟楼的檐角边,总是有一群夜鸟在盘旋。一圈又一圈。这是使它们感觉安全的地方。 有时候一些深刻的思绪,总是会失去语言。 走在大街上的时候。观望着行人的时候。心里忍不住就会想起,它曾经有的繁华。它无处可逃的时光深处的荒凉。 在生命的轮回中,永远都是物是人非。 wwW.xiaOshuo txt.comt.xt.小..说...天.堂 安妮宝贝经典语录,安妮宝贝语录100句经典语句 下面是我在安妮作品中记录下来的觉得比较经典的100句,愿与喜欢安妮的各位分享。 1孤独是空气,你呼吸着它而感觉到自己存在─安妮宝贝《二三事》 2不是不想为一个爱的人,陪着他同甘共苦。如果有一个男人值得深爱,为他抵上命也是幸福的。只是没有那个人─安妮宝贝《八月未央》 3有两个独立的房间,在各自房间里工作,一起找个地方吃晚饭,散步的时候能够有很多话讲,拥抱的时候在一起的时候觉得安全,不彼此表白,表白是变相的索取,不会太想对方,累的时候,知道他就是家——《蔷薇岛屿》 4不相信爱情的人会比平常人容易不快乐─安妮宝贝《告别薇安》 5感情是最难带来温度的物质。因为它不成形,因为它不持久,所以不值得信赖和依靠─安妮宝贝《告别薇安》 6我想给我的灵魂找一条出路,也许路太远,没有归宿,但我只能前往─安妮宝贝《告别薇安》 7诺言和深情,没有出路的潮水,一次次淹没了我─安妮宝贝《告别薇安》 8爱如捕风,你想捕捉注定要离散的风吗?─安妮宝贝《告别薇安》 9时间让爱情面目全非,***是水,流过身体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安妮宝贝《告别薇安》 10女人的生命如花要死在采折她的手心里,才是幸福─安妮宝贝《告别薇安》 11任何一件事情,只要心甘情愿,总是能够变得简单。─安妮宝贝《彼岸花》 12痛彻心扉的爱情是真的,只有幸福是假的。那曾经以为的花好月圆爱情只是宿命摆下的一个局。─安妮宝贝《彼岸花》 13我漠视除自己关注和重视之外的一切感觉和现象。─安妮宝贝《彼岸花》 14人的生命应该是丰盛而有缺陷的,缺陷是灵魂的出口。─安妮宝贝《彼岸花》 15天空的蓝是疾病─安妮宝贝《八月未央》 16天空非常的明亮。蓝得像一种疾病。难以治愈般的痛苦的蓝。─安妮宝贝《八月未央》 17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真性情的人,想法总是与众不同。 18我总是以为自己是会对流失的时间和往事习惯的。不管在哪里,碰到谁。以什么样的方式结束。 19幸福始终充满着缺陷。 20但是快乐太单纯,所以容易破碎。 21我从来不自欺欺人。我只看真实。 22聪明的女子值得同情。 23我的世界是寂静无声的,容纳不下别人。 24像我这样的女人,总是以一个难题的形式出现在感情里。 25我们可以失望,但不能盲目。 26渴望占有愈多而愈脆弱。 27没有欲望只能说是麻木不仁。 28短暂的瞬间,漫长的永远。 29鸟的翅膀在空气里振动。那是一种喧嚣而凛冽的,充满了恐惧的声音。一种不确定的归宿的流动。 30人的寂寞,有时候很难用语言表达。 31总是需要一些温暖。哪怕是一点点自以为是的纪念。 32感情有时候只是一个人的事情。和任何人无关。爱,或者不爱,只能自行了断。 33伤口是别人给与的耻辱,自己坚持的幻觉。 34我大概是一只鸟。充满了警觉,不容易停留。所以一直在飞。 35容易伤害别人和自己的,总是对距离的边缘模糊不清的人。 36我会惧怕孤独吗?我只是偶尔会感觉寂寞。 37爱情是容易被怀疑的幻觉,一旦被识破就自动灰飞烟灭。 38快乐的流泪。 39在她的心里潜伏着一个深渊,扔下巨石也发不出声音。 40喜欢的就要拥有它,不要害怕结果。 41很多人一旦分开也许会永远都不再见面。 42有些人是可以被时间轻易抹去的。犹如尘土。 43很多人不需要再见,因为只是路过而已。遗忘就是我们给彼此最好的纪念。 44他们似乎从没有正式地告别过。而每一次都是绝别。 45你的头发美丽而哀愁。就象你的灵魂。 46爱的,不爱的。一直在告别中。 47我爱你,没有什么目的。只是爱你。 48那些离别和失望的伤痛,已经发不出声音来了。 49也许爱情只是因为寂寞。需要找一个人来爱。即使没有任何结局。 50会过去的,就会过去的。我们的痛苦,我们的悲伤,我们的负罪。 51当一个女子在看天空的时候,她并不想寻找什么。她只是寂寞。 52该笑的时候没有快乐,该哭泣的时候没有眼泪,该相信的时候没有诺言。 53有些事情在劫难逃。54男人不爱女人。他们只是需要女人。 55我们一直是在离别中,比如和爱的人,和伤害,甚至和时光 56当一个人在我们身边的时候,我们不会知道与他分别的时地。就像我们在生的时候,亦不知道死。 57我们始终孤独。只需要陪伴。不需要相爱。 58爱过,伤害过,然后可以离别和遗忘 59或者你全部听我的。或者我全部听你的。这是两个人之间相处的唯一原则。 60我微笑。在任何我难过或者快乐的时候,我只剩下微笑。 61我相信我爱你。依然。始终。永远。 62任何东西都可被替代。爱情,往事,记忆,失望,时间……都可以被替代。但是你不能无力自拔。 63如果有过幸福。幸福只是瞬间的片断,一小段一小段。 64缘分叵测,我们无从得知下一刻会发生一些什么。 65手指不会动了,眼泪不会流了,时间不会走了。 66那些美丽的小鱼,它们睡觉的时候也睁着眼睛。不需要爱情,亦从不哭泣。它们是我的榜样。 67孤独从一开始注定要用一生来承担 68幸福是照射在脸上的温暖阳光,瞬间就成了阴影。─安妮宝贝《彼岸花》 69语言是脆弱的,语言无法跨越生死,时间,痛苦,以及绝望。─安妮宝贝《彼岸花》 70我们给过彼此的那些眼泪和疼痛,如风飘远。 71不长。不会太长,我永远不知道永远到底有多远。也许都是很短暂的。 72有时候不了解本质的人,是快乐的。而能够假装不知道真相,不了解本质的人,确实幸福的。 73我想,有些事情是可以遗忘的,有些事情是可以记念的,有些事情能够心甘情愿,有些事情一直无能为力。我爱你,这是我的劫难——《八月未央》 74因为伤口被肆意的展览。所以已经失去了疼痛。这一刻,我觉得自己似乎有爱上她的可能。也就在这一刻,我觉得原来我们如此遥远。 75不相信爱情。却相信世界的某处有一个人。一直等在那里。只是不知道会何时何地出现。总是快乐而孤独的等着他。也许这样就可以过了一生。 76他的心已经死了。他说。当他想爱一个人的时候,他可以爱。如果不想爱,他就可以不爱。换言之,他可以爱上任何一个人。也就是他无法爱上任何一个人。 77每次买衣服的时候,会问自己,能穿它多久。就象和一个男人在一起的时候,会问自己,能爱他多久。 78因为爱他,所以离开他。我喜欢这句话。有些感情如此直接和残酷。容不下任何迂回曲折的温暖。带着温暖的心情离开,要比苍白的真相要好,纯粹的东西死的太快了。 79爱可以是一瞬间的事情,也可以是一辈子的事情。每个人都可以在不同的时间爱上不同的人。不是谁离开了谁就无法生活,遗忘让我们坚强。 80婚姻是一种生活方式,而并非结局。爱情同样也是一种生活方式,而非理想。所以,对他们而言,爱情是可以被替代的,或许,也是宁愿被替代的。 81爱情原来是很象我们去观望的一场烟花。它绽放的瞬间,充满勇气的灼热和即将幻灭的绚烂,我们看着它,想着自己的心里原来有这么多的激情。 82原来,真的没有什么东西,完美的值得我们用生命坚持。 83她始终不愿意放弃她对爱情的理想。直到自己不相信爱情。他似乎耗尽了我生命中所有的激情和失望。使我丧失了大部分爱人的能力。感觉到自己的无能为力。可是无法放弃对自己的珍惜。灵魂深处的美丽和寂寞。总是需要一个人来读懂。 84爱一个人,是一件简单的事。就好像用杯子装满一杯水,清清凉凉地喝下去。你的身体需要它,感觉自己健康和愉悦。以此认定它是一个好习惯。所以愿意日日夜夜重复-《清醒纪》 85生活里常常有些东西常常突然变得没有依靠,像海市蜃楼一样,那么恢弘壮大的观望,刹那间就消失不见。─安妮宝贝《彼岸花》 86当一个人快死亡的时候,他会经历潮状呼吸。那是生命停止之前最后一段呼吸。汹涌极了,就像大海的声音——《蔷薇岛屿》 87语言无法穿越时间。只有痛苦才能够穿越一切永恒——《蔷薇岛屿》 88不要束缚,不要缠绕,不要占有,不要渴望从对方的身上挖掘到意义,那是注定要落空的东西——《蔷薇岛屿》 89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但换言之,人又是被拘禁的,从未曾得到权利决定自己的生活——《蔷薇岛屿》 90为了遵循自己内心的声音生活,我们曾为此付出多么巨大的代价——《蔷薇岛屿》 91在每个人的心里,其实是有爱情的,一直都有.我想它不是婚姻,不是诺言,不是家庭.它是一种气味.引导人盲目前行却无从触摸。─安妮宝贝《彼岸花》 92幸福是生生不息同时又难以触及的远一个美丽的人在黑暗中行走。那种孤独的感觉.即使在深切的热爱里面,我们也是孤独。繁华落尽,如梦无痕 93有时候一个人选择了行走不是因为寂寞,仅仅是因为听到了心底的声音——《蔷薇岛屿》 94世间这样荒芜,寂静深不可测量,如果你不在我身边,我这样想念你 95我们并不彼此相爱,爱的是对方身上折射出来的另一个自我。剧烈而不真实的反光。以为自己有多荣耀。 96我喜欢寂寞的人,因为他们善良 97谁比谁清醒,所以谁比谁残酷 98暗蓝暗蓝的颜色充满了孤独的负罪 99我们可以盲目,但不可以绝望。 100我们的生命,就是以不断出发的姿势得到重生.为某些只有自己才能感知的来自内心的召唤,走在路上,无法停息。─安妮宝贝《彼岸花》此文在不流泪的林黛玉中也有记录。、、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安妮宝贝原名励婕,最先看的是《告别薇安》同学借的,刚开始不大喜欢太着迷,因为可能觉得离我的世界还太远。第二本自己买的,有良生和莲安故事的《二三事》,我非常喜欢看,看了两遍,后来买了《八月未央》书封面是一个插着蝴蝶翅膀的naked女子,低着头,封面写着“我想,有些事情是可以遗忘的,有些事情是可以记念的,有些事情能够心甘情愿,有些事情一直无能为力。我爱你,这是我的劫难。”这是本散文式的,类似《告别薇安》,接着看《蔷薇岛屿》,文字很美。可对比《告别薇安》和《蔷薇岛屿》来我更喜欢《八月未央》,《彼岸花》的情节和故事我非常喜欢,去年在小说阅读网注册后迷恋上了网上看书,饶雪漫的书都是在小说阅读网看的,《清醒纪》和《莲花》也是网上看的, www.xiaoshuotXt,coMt xt ~小 说天,堂 TXT小说天堂 http://www.xiaoshuotxt.com,最有文艺气息的文学网站,手机直接阅读下载请登陆http://m.xiaoshuotxt.com,所有TXT电子书手机免费下载阅读,我们提供给您的小说不求最多,但求最经典最完整